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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刑犯

    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跑在队伍第一位的是一个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士兵,他身披红色斗篷,头戴铁头盔。“让开,让开,以霍尔曼王子的名义!”士兵高喊着,冲过人群。在他的身后,是一辆铁制的车辆,由两匹马和一个车夫联合驱动。在马车的后面和两侧,十二名警惕的骑兵正紧紧包围着马车。

    街道上的人让开一条路给这个队伍通行。人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辆马车和保护马车的士兵。这些满身大汗的马匹和神色警惕的士兵都可以让人引发一些联想,但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他们环绕的车辆。这车辆的车厢是用两指粗的精铁铸成,里面所“招待的客人”清晰可见。

    囚犯的手腕被绳子反绑着,脚上则锁了沉重的铁链。两个站在囚笼后面空位的卫兵手握细长锋利的剑,冷冷地看着笼子里犯人的每一下摇晃。他们的剑随着马车的颠簸不停地碰撞着钢铁的栏条,随时准备刺进罪犯的心脏——如果他们认为局势需要他们作出这种选择的话。

    这样森严的警戒在城市中是不多见的。马车驶过之后,人群立刻开始议论纷纷。霍尔曼王子很少会让重要的囚犯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于南方人根深蒂固的偏见,王子都会让重犯悄悄地、不起眼地消失,只留下审判书上一个无意义的名字。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向既定目标疾驰。车夫毫不怜惜地榨取那两匹马的最后一丝精力。那两头可怜的牲畜在鞭子的逼迫下使出了全力,车轮在每一个凸起与凹陷处剧烈地跳跃。不止一次的,车上的两个卫兵撞在了一起。

    马车驶进了皇家广场,欢迎的队列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站在队列前方的是一个身穿黑色丧服的妇女。她宽大的帽子上挂着的面纱隐藏了她的容貌,但从她白皙柔软的脖子、纤细苗条的身材和动作姿态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还很年轻。她的身边围绕着四五个高大强健的男子,打扮都和她一样。

    “让男爵夫人确认一下。”

    两个卫兵打开囚车的门。他们首先解下自己的武器,交给身边的同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囚徒拉出来。他们的谨慎这一次有些多余,因为犯人毫不反抗地就被他们带出。但每个人都知道上一次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男人的出现立即引起四周一阵低低的惊叹。

    囚犯中等个子,和所有的囚徒一样,他上半身赤裸着。包括脸在内,他身上的好多地方都保留着凝固变黑的斑斑血迹,再加上青肿和其他伤痕,让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原形。犯人五官明晰,单从他此刻的脸很难确切地说出他的具体年龄。他看起来可以被理解为步入中年也可以被理解为尚处少年。格斗、拷打和囚笼生活让他脸上此刻乱七八糟,但他那双眼睛却依然咄咄逼人。那双眼睛让人想起困在陷阱里的猛兽——这绝对不是一双认命的人的眼睛。虽然他的脸上伤口和淤血比比皆是,但那双眼睛让他的脸看起来依然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力量。

    ……

    监视囚犯的卫兵每一个都比他更高大,却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威胁。两个卫兵一人抓住他一只手——尽管这双手已经被最结实的皮绳反捆在身后。但任何措施都不是多余的。囚徒不止一次为自己的自由努力过。这些努力的成果是四具躺在坟墓里的尸体和十二个躺在床上的伤员——他们中伤势最轻的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这个男人体型瘦削,动作平静而优雅。他在两个士兵的“照顾”下离开囚车,接近那个蒙着黑面纱的女人。突然他用力跺了一下脚,在场的卫兵都本能地抓起武器。四周一片钢铁碰撞的哗啦声。

    囚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紧张的卫兵。他的目光让那些卫兵更狼狈。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手被反绑、脚戴脚镣、身边还有四只胳膊抓住的囚徒。而就是这样一个囚徒的脚一跺,让他们整个队列都有了剧烈反应。

    “废物!”一个声音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

    那个女人走近囚徒。抓着囚犯的卫兵中的一个抬手掀起囚犯脸上的头发,好让女人看得更仔细。女人看着囚徒一动不动的脸十几秒钟,突然发出一声喊,连连向后退去,两个男人上来搀扶住她。

    “就是他!那个恶魔!”女人哭喊着,用一块干干净净的方巾探到面纱下面擦拭着,“就是他杀了男爵大人。那个晚上,他就在我面前杀害了我的丈夫,是他把匕首刺进我丈夫的脖子的。”

    搀扶着男爵夫人的两个男子低声地安慰着恸哭不已的遗孀,同时把她带到队伍的最后面。

    几个站在队伍一侧、身穿大法袍的男人开始彼此交谈。他们并没有掩饰他们的对话,所以囚犯也能多少听到一些。“证据确凿……毫无疑问,没必要公开审判……”这些人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讨论着午餐应该选择的菜色,但是囚犯知道他们是在讨论他的生死。

    这次讨论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人很快达成了共识。他们中的一个,一个四五十岁、胖胖的男人向囚犯走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向他宣告他的结局。

    “塞文·阿杰斯,我宣告对你的判决。由四位法官一起审判,十二位见证人见证。你,因为谋杀柯文男爵,所以将会公开示众两天,然后处以……火刑。”说话的法官停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慈悲,“你是哪个神的信徒?我会让牧师来为你做最后的祷告。”

    囚犯低着头,他的嘴唇略略翕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法官靠前一步,想仔细地听他的话。囚犯再次咕哝了一声,但还是太轻听不清楚,于是法官再次向前,来到囚犯面前的位置。

    囚犯猛地跃起,好似一头老虎扑向它的猎物。那两个高大的士兵没能抓住他,他的头撞上了法官的下巴。两个人猛撞在一起,跌倒在地。两个士兵及时冲上来,在囚犯咬住法官的喉咙前抓住了他。四只强壮的胳膊按住了囚犯的身体。无论他怎么拼命挣扎、扭动,他也无法挣脱那结实的绳子和脚镣,还有死死按着他肩膀和头的手。

    “贱种!”法官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用力抹了一下自己肩头被弄脏的部分,同时咒骂着。另外几个士兵冲过来帮忙,他们开始熟练而残忍地打这个胆大包天的囚犯。囚犯没有继续挣扎,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殴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裁决他死刑的法官。那眼睛里深深的仇恨让法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一个士兵用力地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马刺在囚犯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流不止。

    “把他拖出去!戴上最重的枷锁,锁在刑场上示众!”

    一些杂役和士兵走了过来,他们手上抬着巨大的刑具。这种可怕的东西就是为了折磨和羞辱犯人发明的。戴上枷锁后,人的手和脚就被困在同一块铁板上,无法站也无法躺,只能以单调的姿势坐着。而枷锁沉重的重量无情地压着犯人的肩头,不用一会,腰和背的肌肉就会痛得像有刀子在割一样。被裁决戴枷锁示众的犯人中,那些身体虚弱的往往无法坚持到行刑就一命呜呼。

    十来双手一起帮忙,囚犯被套上了枷锁,然后丢回囚车。囚车就转了个头,向城市的刑场,那个架设着断头台和绞刑架的地方驶去。在车轮开始滚动后,先前因为悲伤和哭泣被扶到人群后方的男爵夫人重新来到第一列。她静静地看着囚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刑场是一个阴暗忧郁而诡异空洞的角落。死神就在这里安下了家,在断头台的闸刀下留下黑色的痕迹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每年重大节日的时候,这里的每一样刑具都会开动起来,用生命填充它们永远空虚的胃,用血来娱乐观众。晚上,这里空无一人——除了值勤的士兵。传说中阴魂和幽灵每个晚上都在刑场周围游荡。但在白天,这里永远是不缺乏观众的。

    一群流民——用更合适的话来说,一群闲汉,在清晨就围在绞刑台的四周,看着台上被三个兵看守的囚犯。他们一开始只是沉默着打量高台上的囚犯,但随着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指点猜测这个犯人的身份。

    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塞文·阿杰斯:臭名昭著的刺客。刺杀德高望重的柯文男爵的凶手。同时犯有多项谋杀罪名。示众两天。火刑。”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柯文男爵到底是谁。这个犯人是一个被抓住的刺客。对于观众来说,这一点就够了。人们开始对囚犯身上的累累伤痕指指点点。这些足以令人战栗的伤痕有新有旧,覆盖了囚犯身体的大部分。这将会成为他们闲谈的好材料。

    囚犯对观众的指点漠然以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讨论指点的就是自己。这个傲慢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观众。仗着人多势众,一些石头和垃圾开始飞上刑台,砸在犯人的身体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人群中飞起,恰巧命中了犯人的额头,把那个被马刺划破、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打破。血顺着伤口流出,黏在旁边的头发上。犯人愤怒地抬起头,扭曲的面容让人群一阵骚动。他的眼瞳深处燃烧着烈火,即使是此时此刻,这股憎恨和充满威胁的目光依然可以让这群闲汉望而生畏。

    “谁丢的石头?”犯人沉声地问道。人群一片骚动和混乱,却没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犯人只能瞪着这群虚弱而怯懦的人。不再有东西丢上来。人们都默默地看着高台上被束缚的囚犯,仿佛此刻困在枷锁里的是来自深渊炼狱的恶魔。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另外一队士兵来到刑场,和原来值勤的士兵交换了岗位。因为上午的事情,围观的人群在这个炎热的午时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来接班的士兵中间的一个人拿出黄油、面包还有大蒜,靠在刑台的阴影里大吃起来。他很快发现犯人正在看着自己。

    “没你的份。”他看着犯人,炫耀似的晃了一下自己的午餐,“你明天晚上就要上火刑架了,吃了也是白吃。”

    “我想要点水。”

    士兵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开玩笑的好机会,于是走到刑台前端,面对脚下的众多围观者。

    “大家听到了没有,这个家伙想要喝水!谁愿意拿水来给他喝?愿意的人自己上来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夹杂着谩骂的嘲笑声。不知道谁高叫了一声:“嘿,你自己选吧。如果你认识谁就叫谁来帮你!现在是证明你的为人的时候!”随着这句话,更响的哄笑声爆发出来。

    犯人凝神看向人群。他们中没有一个看起来愿意主动帮助此刻的他。“雷特,”他看着人群前列的某人,用一种不响,但却每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还记得你,我曾用我的剑为你的儿子报过仇。就是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强盗杀掉的那个儿子,而急于升官的治安官甚至不允许这种案件上报。”

    包括刑台上的士兵,所有的人一起看向犯人说话的对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慌乱地钻进人堆里,一下就看不见了。

    “还有你,阿特尔。我帮你杀掉了那个企图用阴谋和高利贷逼迫你破产的商人。”

    那个被喊到名字的衣服华丽的中年人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但他尽力装出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气。他慢慢地转过身,用一种好像犯人认错了人般的神态讪讪一笑,然后挤出人群。

    “莫菲。那个强暴了你妻子,然后利用身份逃脱惩罚的贵族就是死在我的剑下的。你绝不会忘记。”

    “别胡说八道!你这个杂种!”那个被喊到的男人脸色大变。他一开始想和先前的人一样,否认自己的名字,然而人群里却有几个熟人。几秒迟疑后,他咬了咬牙,举起一块石头丢过来。石头落在犯人身边的木台上,发出响亮的钝声,“再胡说我就砸烂你的头!”

    犯人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几个站在前列的人纷纷后退,钻进人堆以逃避犯人的目光。犯人反复来回地观看,但在人群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曾经相识的面孔。他低下了头,承认自己的努力失败。

    刚才还有些紧张而显得沉默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水没有,尿要多少有多少!”人们轻松地嘲笑着刑台上那个垂头不语的犯人。那个提出建议的士兵也很得意这种情况。他一边大嚼自己的午餐一边看着囚犯面无表情的脸。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让开,一个捧着木碗的女孩从人群中努力走了出来。她慢慢地走上高台,经过那个因为惊讶而呆住的士兵身边,一直走到囚犯的面前。她把碗递到囚犯面前。碗里是干净的饮用水。

    犯人抬头看着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缝补过多次的旧衣裙,满脸雀斑,一头红色头发扎成两条十分简单的辫子。她微笑地看着犯人,把碗送到犯人嘴前。

    犯人低下头,把满是裂口的干枯的嘴唇埋到水里,开始大口地喝水。虽然那个女孩很小心地捧着碗,但还是有很多水因为犯人过于激烈的动作洒了出来。

    “对不起,阿杰斯先生,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等犯人喝完水后,那个女孩轻声说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是你为我那个可怜的姐姐报了仇。那群浪荡公子劫持、轮奸然后杀害了她——只有你帮助了我。”

    人群中一片默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不是针对犯人的风暴,而是针对女孩的风暴。优越感的丧失加上挫折感,让人群产生了被侮辱的感觉和强烈的敌意。这个打破了规矩的女孩——她明显是个最下层的市民——就成了众矢之的。而这场风暴的源头,那个看守犯人的士兵,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看着犯人和女孩。因为他刚才公开说过话,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给囚犯喂水。他的另外两个同伴因为脱身事外,所以也没有插手的打算。他们就这样看着女孩给犯人喝完水。而女孩因为一直背对着观众,所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场风暴并没有变成事实。人群后方发出了一声喊叫,接着这些人像被鹰惊吓的飞鸟一样迅速散去。一整队的士兵出现在刑场上。几个身份高贵的法官——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在昨天傍晚和犯人见过面了——陪同着另外一位衣着华丽、神态傲慢的年轻人一起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向犯人所待的那个绞刑台走来。其他的人明白这个队伍来者不善。吃了一半午餐的士兵赶紧丢掉食物,笔挺地站直身体。那个送水的女孩也像头小鹿一样地跳下了高台。

    犯人抬起头,屏息静气地看着从远处越走越近的人。在这个队列的后面,几名杂役拉着一辆车子——车上是火刑所需要的木柴。

    那个年轻人走到高台上,一直走到距离犯人不足五步的位置。他略看了一下犯人的脸,立刻转过身,走到绞刑架的边缘,面向远方的人群。

    “根据霍尔曼王子殿下的命令。明天是他的父亲,摄政王基利亚大人的忌日——所以明天不允许任何聚会活动。仁慈的王子殿下决定给予塞文·阿杰斯、刺杀柯文男爵的凶手减刑,减少他一天的示众刑期——今天就执行火刑!”

    在台下,几个人开始架设一个火刑架。也就是竖立一根坚实的木桩,然后在木桩脚下堆上柴火。

    准备工作完成后,那个男人再次走到犯人面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还有一阵时间,我是战神坦帕斯的牧师——如果你需要临终忏悔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服务。虽然我更相信你是谋杀之神的信徒。”

    “等一下……阁下……”一个法官从侧面伸来一只手,想阻止这个男人的仁慈举动,他的下巴上有因撞击而产生的明显青痕,“这个凶手太危险了……”

    “大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有忏悔他们罪过的权利。”牧师推开法官的手,“这一点,罪大或者罪小的人都是相同的。”他重新走向犯人,同时示意卫兵打开那个巨大的枷锁,“目光锐利,额头饱满,鼻口端正,手脚秀巧灵活而有力——毫无疑问,你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真可惜,高贵的血脉沦落到这个地步。忏悔吧,阁下。这是你洗尽身上的罪孽,升上天堂的最后机会。”

    犯人笑了一下,如同一头老虎一样露出一口又尖又利的牙齿。“我忏悔。我真他妈的后悔。”他看着曾被他撞了一下的那个法官,“那天晚上,你在床上操那个婊子的时候,我居然没有给你的后背来一刀。我看着你没穿裤子跑出来的样子……”

    “亵渎!胡说八道!”法官又气又急,涨红了脸。他一脚踢在无法躲闪的囚犯脸上,打断了这番话,“冥顽不灵,不可救药!”他又一脚踢去,重重地踢在犯人的脑门上,几乎把犯人踢倒。那个巨大的枷锁控制着犯人,犯人摇晃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不可理喻。”牧师明显十分理解法官的感受,“看起来你对死亡无惧无畏,但你会后悔的。”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引人注意的狡黠的光彩。四个面无表情、身材高大的卫兵走上来,去掉了犯人身上的枷锁。然后把那个麻痹的身体拖向旁边的一个小黑屋。在那里,犯人会被套上火刑犯特有的服装。如果犯人的亲属有足够的钱的话,他们可以贿赂士兵,在那个小屋里就把犯人勒死,免得在火刑架上承受多余的痛苦。但这一次显然没有这种黑暗交易。

    市民们站得远远的,看着一个包裹在特殊的掺油服装里的身躯被拉上火刑架。刽子手把一个燃烧的火把向柴堆里一丢,火焰顿时腾空而起。转眼间吞没了整个柴堆。

    在那个小黑屋里,塞文·阿杰斯正不解地看着外面燃烧着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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