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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阔中文网-读书坊->《记忆之城》->正文

第一章

    那就好像是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忽然被某位画家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瞬间变成了绚丽迷人的巨幅彩色照片一样。

    电话响了足足三遍后,我终于攒积了一点力气,慢腾腾从被子伸出一只手,费力抓到枕边的座机。

    刚摁下通话键,敏姐那把锐利无奈兼而有之的声音就在整个屋子响起来:“杜大小姐啊,果然还在睡觉吧?起床了!”

    很想用被子捂住头或者用同样锐利的声音吼回去“我不去”,但实在太疲倦了,连发飙的力气都没有,最后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总归变成了一句有气无力的抗议,“我要睡觉,我还有一天休息时间!”

    敏姐说:“睡糊涂了吧,今天已经十五号了!”

    我暗暗一惊。是这样吗?在我尚无知觉的时候,两天时间居然无声无息地流逝了?看来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的觉得相对论如此具有实用性。

    “我来叫她,敏姐。”电话那头换了清澈的男声。

    我的脸十分僵硬,说话人是我曾经的发小现在的老板,乔希宁。

    我抬了抬眼皮,顺手拍开了视频,看到屏幕中一张带着愉快笑容的脸。

    “阿梨,”他笑眯眯,带着一点讨好和委屈,“你知道的,我没有你不行的。”

    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彻底没了脾气,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了眼睛,“我真想辞职啊。”

    不是第一次对他说出“辞职”这俩字,威慑也着实不大。

    果然乔希宁还是笑眯眯,“就算你要辞职你也要先来公司办手续吧……啊,我让公司的司机来你楼下接你怎么样?总之拜托了,今天你一定要来。你明天再休息吧?”

    他说的也在理,我咬咬牙,“……算了,我自己打车过来。”

    拿人的钱财自然也要做事,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是全部占理。

    几天前,乔希宁的巡回演唱会结束,然后我也得到了三天的假期,本来是应该在家中好好休息,但人还没到家,掌上电脑已经传来学长肖杨的简讯:我两个月前测试的联合银行系统软件中,一个10k的小插件发生了代码溢出现象,需要赶快修订错误。

    我很久没有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了,当即惊得我手忙脚乱,还在路上就开始重新检查银行系统的安全和完备,回家后又花了足足一天一夜,彻底堵上了漏洞才敢上床睡觉。

    疲劳的时间太久,只觉得刚刚躺倒床上去就被电话叫醒了。我匆匆洗漱,抓起眼镜戴上、又抓过挎包往里塞了一堆东西乘电梯下楼。我太疲倦,不敢自己开车,所以打车到了唱片公司大门口。

    坐在出租车上,我昏昏欲睡,同时意识到,经过近三个月的锻炼后,我完完全全不适合明星助理这份工作。尤其是你的老板还是红极一时的小天王,虽然他根本不要我做繁重的工作,但也相当消耗人的体力和精神。

    惨痛的经验告诉我,果然还是家里宅的生活更适合我。

    出租车在POLU唱片公司大门停下,我抓着通行证正打算冲进电梯就看到电梯里的乔希宁和敏姐,两人长长松了口气,抓着我进了保姆车。

    在车子里敏姐显得十分欣慰,她摇摇头,“一早上没看到你,电话打了无数次你才接,说实话,再不来我们就考虑报警了。”

    敏姐是乔希宁的经纪人,手足通天,人脉广博,可谓万能。乔希宁从选秀新星出身,在圈子里打拼五年,彻底进化为一代人气小天王,敏姐首当其功。

    我眼睛都睁不开,无力地点着头。

    乔希宁坐在我旁边,观察我的精神状态,“我记得留了足够的休息时间给你呀,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哼哼,你肯定在家没有休息,顾着摆弄你的电脑了!”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点点头,他说的对。

    我简明扼要说,“我一年前测试的房山银行系统软件发生了代码溢出现象,是安全隐患,我修改了足足两天。”

    他好奇地盯着我,“怎么,你现在还在继续接你那个什么黑客的工作?”

    我从来都不跟电白较劲,除非他搞不清楚我的工作性质。

    “不是黑客,”我严肃地纠正他,“是系统安全测试。”

    “我看都差不多吧,”他咧开嘴大笑,“我给你的薪水还不够高?”

    “不是钱的问题!”

    他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

    乔希宁家境相当优渥,现在又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光是助理就有三个,比我还要不知人间疾苦,老问一些连我都要崩溃的问题。虽然从小到大他都被拿来和我比较,但他却完全不不在乎,说“让着女孩子一点”,那对人宽容的态度,确实是个好相处的对象。

    “不过,”乔希宁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阿梨,我给你加薪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用了。”

    乔希宁换上沮丧的面孔,“真的不用了吗?我就知道钱留不住你!阿梨,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需要我以身相许吗?”

    他生动的表演让我嘴角抽搐——他实在应该当演员而不是去唱歌的。但拜他所赐,我终于恢复了精神。

    我们的抬杠敏姐看在眼底,她咳嗽一声,“好了,别闹了。时间紧迫,阿梨你不是说可以帮我们分析安露吗?我说,真的好用吗?”

    “当然。”我冷静地说。

    我总是随身挎着个巨大的包,里头装满了我的七寸电脑笔记本、手机、充电器等等若干电子产品,翻开折叠屏,手指如飞敲着键盘,调出软件,投影到车上的挡板上。

    安露,MAX电视台的王牌主持人之一,今年三十二岁。她的演播室不像别人的那样刻板,咖啡点心一应俱全,对来宾也从不高高在上,气氛轻松温馨,能让嘉宾彻底忘记摄像机以及坐在电视机前的千千万万观众。她的访谈节目中,各类来宾都有,大抵是各界名流,如政治家、知名作家、顶尖科学家、大公司CEO……不一而足,艺人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类。

    安露是在节目中非常善于引导,似乎总能让访问者说出真心话——她用倾听来引导,在她的节目中,人们好像总能说出真心话。当然,那些特别糟糕的谈话对象例外。差不多每两三个月,在她的节目中就会爆出惊人的新闻。两年多时间里,她的收视率始终居高不下,是观众心目中的王牌节目。

    上她的节目固然有被引导出真话的危险,但是也说明了受访者的知名度高到了一定程度。乔希宁能上她的节目,说明他真正红得发紫了。

    不过,安露的节目有个特点,她的团队会对嘉宾做大量的背景资料调查,一般人无从知道她调查了什么,在大量资料的支撑下,她从不跟嘉宾事先打招呼说“我要问这个那个问题”,网上有若干嘉宾在访谈中说,她永远那么出其不意,你根本想不到她下一个问题是什么,这也让很多人颇觉苦楚。

    乔希宁被她邀请的时候,又喜悦又忧心。

    “万一她问到一些尖锐甚至有些隐私的问题,怎么办?”

    乔希宁家庭优渥,不过在演艺圈有些不太好的传言,他最怕人家问这个。

    我当时和他在酒店房间里玩电子游戏,我撇嘴,“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总有套路存在。”

    “嗯?”

    我是科学技术万能论的信徒,崇尚技术分析和量化。于是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的访谈在网络上有大量的资料,只要用网页信息提取软件进行分析,按照关键词加以总结和整理,就可以得出她最可能问的问题。”

    “唔,”乔希宁点点头,“起初还觉得不可能呢,被你一形容,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了。”

    “本来也不麻烦。”

    敏姐不失机地插嘴:“阿梨,那就麻烦你帮忙分析一下吧。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揽下了这件事。

    此时我坐在车里滔滔不绝,一边滑动着屏幕一边讲解:

    “……她最关心嘉宾的童年。每个嘉宾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从不例外。她在某次节目中说自己是弗洛伊德的信徒,她想知道人的成功和家庭关系有何关系。她的第二个关注点是……”

    乔希宁听得很细心。

    “总之,在分析之后,我发现她的所有访谈出现最多的关键词是‘成功’,她的问题大都围绕嘉宾为何取得成功,但因为高超的提问技巧,不让你说出套话,而是最真实的理由,”我说,“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人总是向往成功,这也是她的节目为什么高收视率的原因。”

    敏姐“啧啧”赞了两声,跟乔希宁笑:“拿请助理的钱请来智囊,公司当真划算。”

    乔希宁面有得色眉飞色舞,“我家阿梨无所不能。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了。”青梅竹马姑且不论,但我确从有记忆开始就认识他。不然,他就算搬出金山银山,我也不会来当他的助理。

    我暗暗地纳闷到底哪里偷来这么好的精神。他之前在五个城市一连开了五场万人演唱会,我全程陪同,看到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练舞练到脚软,唱歌唱到嗓子沙哑,回来居然后只休息了三天就重新开工,偏偏看上去精神格外旺盛。

    到底是吃这碗饭的。我于是想。

    因为路上堵车的缘故,我们在MAX楼下车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平时虽然经常路过,但这是我第一次到MAX总部,总部大厦不能进,去的是旁边的裙楼所在的节目制作中心。访谈演播室在九层,旁边就是化妆室。

    我四下打量,似乎此处和普通大公司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热闹得多,乱糟糟的现场,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神色匆匆目不斜视地在走廊里匆匆来去,远近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乔希宁一到就被节目制作人塞进了化妆室,敏姐跟着进去,我坐在走廊长椅上,忍着疲倦昏昏思睡。

    忽然间一阵喧哗,我斜对面的电梯大门一开,几个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浅绿色套装的年轻女人出来。

    很难有人把浅绿色穿得好看,她倒是个例外。

    制作人在跟她小声讲话,说了句“怎么才来”又递过一叠文稿,语气很委婉,并无指责之意。

    “我有数。”

    她答了三个字,敛眉低头翻看稿子,面无表情风风火火从我匆匆疾走而过,我能感觉一阵风在我耳边打了个圈。

    化妆师忙跟在她身边一路小跑。

    我忽然觉得她很眼熟,下一秒终于想起,她就是即将采访乔希宁的主持人,安露。

    我去化妆室看乔希宁,他正在被化妆师改造。

    他在镜子里对我摆了个POSE,得意洋洋说:“阿梨,我现在的造型怎么样?”

    大概因为和乔希宁太熟的缘故,我对所谓的“英俊”“美貌”“华丽”的长相一概免疫,自然也失去了对他外貌的鉴别力。

    我随口说:“还可以。”

    他做心碎状。

    万幸的是,我的观点并不妨碍唱片公司和歌迷对他的评价——他有着华丽的长相,配上深深的眼线、白皙的肌肤,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上扬时,眉眼间有一种凌厉邪魅的气质,简直从油画中来,又宛如吸血鬼城堡里来的年轻公爵。

    敏姐盯着他若有所思:“这造型得改。”

    “嗯?”

    “现在还年轻,可以走这种路线,但几年后再这样,就有装嫩的嫌疑了。”

    读书的时候,常常有我班隔壁班甚至上下级的女生跑来跟我打听关于乔希宁的一切事情。在她们眼里,乔希宁那是上天入地的存在。我还记得我的一位女同学说过这样一番话:“啊,乔希宁有着梦幻一样的长相,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心旷神怡,觉得世界真美好——那就好像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忽然被某位画家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瞬间变成了炫丽迷人的巨幅彩色照片一样!啊,杜梨你明白吗?”

    我实在想象不出那种境界,对这样的发言总是一脸迷糊。

    所以,我的同学们常常说:“Geek和我们当然不一样了。”

    我无从辩驳。

    二十分钟后,节目录制开始,乔希宁最后理了理头发进了演播室。

    观众席上的歌迷一片欢呼——电视台在这点上可谓用心,绝对让艺人宾至如归。

    我和敏姐也从后门进了场。

    演播室挺大,中间是圆茶几,上面堆满精致点心。但我估计,乔希宁是没有心情吃东西的,安露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角色。

    果不其然,她的第一个问题就出其不意。

    她拿起桌上的遥控点了点画面,演播室大屏幕上也显示出演唱会上万人欢呼的场面,“前几天你的演唱会,我有朋友去看了,据说上万粉丝齐呼‘阿宁我爱你’,还有粉丝昏倒现场,场面非常精彩。”

    乔希宁认真听着,笑着说:“我也非常非常感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三次开个人演唱会,”安露微笑俨然,画面上又弹出另一幅画面,“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演唱会照片,在钟莺莺的演唱会上伴舞,是不是?”果然,安露有一个极强的背景调查团队,厉害神速。

    这还真是她的惯用手法。

    乔希宁瞧着对比照片,回答,“没错,我当时还在上大学。”

    “当时你有没有想到日后有一天,自己也会开演唱会呢?不是作为别人的陪衬,而是主角。”

    乔希宁点头,“当然想过,简直是做梦都在想。”然后他说起自己当年的梦想。他小时候就已经很有些鬼精灵,此时在圈子里浸淫多载,哪怕安露的问题难一点,略作思考也还是能回答。

    几个问题之后敏姐的手机响,她出去接电话,叫我盯着场面。

    可怜我站得久了,困意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只想找个地方坐下躺下打个盹。

    我留学时同门有名印度籍的学长,有着许多古怪的本事,其中一项便是站着睡觉,入睡速度之快,质量之高,人人称道。我一直羡慕他,可惜终归没能修成那出神入化的本领。

    环顾四周,发现观众席后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张有些年头的空沙发,我欣喜地奔过去。坐下才知道,这位置绝佳,既不会被摄像机拍到,又能自下而上窥见整个直播室。

    简直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位置,我真是太疲倦了,几乎刚一坐下就倚着墙开始垂着打起瞌睡。

    浅睡应当是无梦的,可我却做了个梦,梦里忽跌下万丈悬崖,失重中急速下坠,于是一个抽搐,睁开了眼。

    朦胧中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左侧依稀有源源不绝的暖气传来,我往身边挤了挤,还想着继续睡,却忽然发现不对劲——不知何时,我身边的长凳上居然坐了一名陌生的男人,而我竟歪着头,脸颊蹭在他的肩膀上呼呼大睡!

    他肩膀宽挺,高度也恰好,衣服的布料也十分柔软,十分舒服。

    咦,我在想什么?

    下一秒我“嗖”地直了身子,依稀察觉对方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说:“对不起……我无意中睡着了。”

    对方没有做声,只摇了摇头。

    我想他这是表示不在意的意思。

    他穿着见浅灰色细绒羊毛衫,具体的表情——我揉了揉眼,咦,怎么有些模糊?

    我的眼镜呢?

    大抵是常年对着电脑的关系,但我的视力不算太好,除了近视外还有散光,很近的距离看人总是模糊,大致能分辨五官,但要看真切却有难度。外出的时间我通常戴隐形眼镜,今天早上实在太过匆忙,抓了副矫正眼镜就来当乔希宁的跟班了。

    ——眼镜,大概是在我刚刚挨着他打瞌睡的时候给蹭掉吧。我微微狭了眼,俯下身去寻找我的眼镜。

    身边的那个男人伸手过来,在我面前摊开,手心里静静躺着我的黑框眼镜。

    他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我再次觉得尴尬,匆匆把眼镜拿在手里,又仓促而尴尬地跟他小声道谢。

    “无妨。”

    简单两个字,声音低沉清越,异常好听。

    随即他离座而起,从一旁的小门离开。我边想边戴上眼镜,想起一桩事来——我靠着人家的肩膀睡了这么久,居然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演播室的访谈还在继续,我离开了长凳,打算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一罐咖啡,来驱逐我的困倦。

    MAX的节目制作中心大楼的每层楼都有贩卖机,立在在走廊尽头。现在想卖点饮料的人不止我一个,在贩卖机前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他站姿非常好,双肩打开,背影潇洒利落。他用一种不甚熟练的姿势往贩卖机的钞票入口塞进一张大面额的钞票。然后,抬起手揉了揉右肩。

    我不做声地在他身后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分钟,机器吞了钞票,却没有饮料掉出。

    偷偷觑了一眼我前面的男人,他依然腰背笔直,巍然不动,以一种很有毅力地姿势继续盯着贩卖机,仿佛只要这样盯着,就能用过目光发电,促使他需要的饮料迅速掉下来一样。

    我清咳一声,插话说:“不好意思,请让我来吧,我帮你把钞票拿——”

    那个男人略带意外地回过头,我看清了他的五官,声音戛然而止。

    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有着罕见俊美的容貌,他肤色白净,五官分明,睫毛纤长,瞳孔如墨,如同阳光最强烈时背阴处的暗影。他表情沉静,一种利落的潇洒之意。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我自认为见识不算浅,乔希宁在我看来也只是长相普通的年轻男人。

    ——“每次看到他,就觉得世界真美好。那就好像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忽然被某位画家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瞬间变成了绚丽迷人的彩色照片一样!啊,杜梨你明白吗?”

    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同学的这番话在耳边重新响起。

    大概是盯着他太久,我觉得脸颊烫得吓人,只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站在贩卖机前,伸手在挎包里一阵乱摸,终于找到了我的7寸小本,我展开屏幕和键盘——虽然只有7寸,但却是折叠式的屏幕和键盘,全展开时就是一台小电脑。

    贩卖机都与信用卡系统相连,我的电脑上有若干信用卡相关客户端。

    大哥说我完全数字化,把信息社会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倒没错,我就是那种只要能用信用卡就绝不用现金的人。

    我单手在键盘上飞快输入,贩卖机系统“叮”一声,他刚刚插入的纸币就乖乖退了出来。

    我取过纸币还给他,解释,“应当是贩卖机的钞票识别系统出了问题,我已经报修了。”

    “多谢。”他礼貌对我颔首。

    这个声音好熟悉……我眼睛蓦然睁大,“呀,你就是刚刚那位先生?”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微笑,那一瞬间恰似暖春艳阳,又似冰雪融化。忽的想起他刚刚揉肩膀的动作,想必是被我的头压得久了,有些麻木。

    我觉得十分惭愧,面红耳赤道:“抱歉,刚刚没有看清楚你,给你添麻烦了。”

    他摇了摇头。

    我连连追问他:“你要喝什么?我请你喝东西道歉。”

    他温言道:“不必了。”

    “不不,我很过意不去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很困,所以才会不知不觉地睡着的……”我偷偷觑着他俊美的容颜,忽然挫败地想到他也许根本就不想知道我靠着他睡着的原因,声音下意识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打住,“总之,我一定要请你喝东西!你说一种吧。”

    他短暂思索,又看了我一眼:“咖啡。”

    “真巧,我也要咖啡,”我很高兴,“需要加热吗?”

    “是。”

    我连连点头,飞快动了手指,一分钟,两罐加热的咖啡齐齐滚了出来。

    他拿上咖啡,又对我点点头道了句“谢谢”后从长廊另一头离开。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大都在演播室内,此时的走廊比刚刚安静许多,我目送他离开,那修长的身影走过走廊,他脚下一拐,推开走廊中一扇门,又走了进去。

    我靠着墙,扯开拉罐,猛灌了一口咖啡,觉得精神抖擞,视线清晰多了,大脑也灵光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个男人走入的房间是谈话节目的主持人安露的化妆室啊?一个男人怎么能进女人的化妆室?

    诧异只存在了几秒。我站在贩卖机旁,将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去,把咖啡罐连同还套在手上的拉环扔进垃圾箱,重新翻开笔记本的屏幕,打开了浏览器。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输入了几组关键词,随即若干新闻图片走马观花从我眼前掠过,终于恍然大悟。

    ——沈钦言。

    去年的金像奖影帝,著名电影明星沈钦言,声势如日中天。

    除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安露的男友。

    所以他会来电视台探班,自然是关心女友。

    所以他进安露的化妆间无人阻拦。

    我默默看着电脑上他的照片发呆,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我想,他的真人和照片上的真是不一样。剧照中和记者照片的那个沈钦言,俊美固然是俊美,但到底是二维世界里的投影,一举一动都有着固定的模式;而真人,则鲜活得多,除了寡言少语之外,性格却难得的好,默默让我枕着至少二十分钟也毫无怨言。

    光是这份沉静的修养气度,就让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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