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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九章 晶体菊花

    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殿坐落在红宫西侧。香波王子和梅萨走进灵塔殿时,几个布达拉宫的喇嘛正在搜寻炸药。喇嘛们移动了所有能够移动的物品,连固定在祭台上的香火盆也用螺丝刀拧了下来。

    香波王子突然问一句:“仓央嘉措的灵塔在哪里?”

    几个喇嘛同时愣了一下,都望着他没有回答。

    香波王子又问:“六世达赖喇嘛的灵塔隐藏在哪里?”

    一个喇嘛呵呵一笑说:“六世达赖喇嘛的灵塔,天上去了。”

    喇嘛们继续紧张地搜寻炸药。香波王子心说,我已经告诉他们炸药埋藏在布达拉宫司西平措,他们怎么还在这里找?也许在司西平措没找到?

    喇嘛们搜寻到哪里,香波王子和梅萨就跟到哪里,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来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前仔细观瞻。

    香波王子说:“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就宏丽来讲,仅次于五世达赖喇嘛灵塔,就价值来讲,在八座灵塔中首屈一指。它建于公元1934年,是布达拉宫最晚的建筑,仅塔身的金皮就用去纯金五百九十五公斤,镶嵌的大量金刚钻石、玛瑙、珍珠、翡翠、珊瑚、松耳石、琥珀、红宝石、蓝宝石等名贵珠宝一万多颗。塔内除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法体,还藏有释迦牟尼的舍利、全套的大藏经和一些来自空行世界的神秘文物。”

    梅萨问:“什么文物?”

    香波王子说:“没有记载,谁也说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仓央嘉措的灵塔不会在里面吧?”

    “不大可能,灵塔中的空间毕竟有限,再说仓央嘉措的灵塔既然能够成为‘授记指南’的一部分,就不会隐藏在一个永远看不见的地方。”说着,带着梅萨来到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的坐像前。

    坐像前的法案上摆着一座由金丝和二十万颗珍珠串缀成的珍珠塔。他们隔着保护栏杆,把身子探进去,仔细观看着。

    香波王子问:“有什么发现?”

    梅萨说:“太漂亮了,但它跟隐藏在灵塔丛林里的‘整个世界’——仓央嘉措的灵塔毫无关系。”

    香波王子又问:“为什么?”

    梅萨说:“灵塔应该是肉身塔,这塔是透明的,除了珍珠还是珍珠。”

    香波王子说:“可是它和别的肉身塔一样,都被选入了权威的《金塔目录》。”

    梅萨说:“也许是指他的价值跟肉身塔一样珍贵。”

    香波王子说:“它的价值?为什么它的价值跟肉身塔一样珍贵?就因为二十万颗珍珠?”

    梅萨说:“再说肉身塔一般都是菩提塔,它的形状也不是菩提塔的样子。”

    香波王子问:“那它像什么?”

    梅萨说:“有点像坛城。”

    香波王子说:“我也这么看,这是一座坛城塔。佛经上说,一坛一世界,指的是整个大彻大悟的佛境。”

    梅萨说:“你是说坛城就是隐藏在灵塔丛林里的整个世界?”

    香波王子皱起眉头说:“还不能肯定。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既然它被选入了《金塔目录》,那它就应该是灵塔。可它没有肉身,怎么能证明它跟仓央嘉措的关系呢?”

    梅萨说:“是啊,它没有肉身,灵塔怎么会没有肉身?”

    香波王子回头看了看,发现殿堂里的喇嘛都个忙个的,没有人关注他,就摁住旁边的柱子纵身跳进了保护栏杆。他几乎趴在上面仔细观察着珍珠坛城塔的里面,不小心下巴碰到了塔座上,一阵防盗铃的尖叫突然响起。两个喇嘛顿时扑了过来,就在香波王子跳出保护栏杆的同时,一左一右揪住了他。

    香波王子说:“你们揪住我干什么,我偷了吗?”

    两个喇嘛哪里会听他声辩,拧着胳膊推他来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殿外面,给布达拉宫保卫处打电话,说是抓到了一个贼。

    红宫西侧的暗道里,突然窜出碧秀,对两个喇嘛说:“放开。”

    喇嘛说:“他是贼,想偷舍利子。”

    碧秀指着自己制服上的“警察”臂章,大声说:“我在执行公务,我说放开就放开。”

    喇嘛放开了。

    香波王子望着碧秀的眼光既感激又仇恨,口气生硬地说:“你规定的时间还没到。”

    碧秀说:“已经不多了,你得抓紧。”

    香波王子拉起梅萨就走。

    梅萨问:“去哪里?”

    香波王子拉她来到昏暗的穿廊大木柱后面,小声说:“你猜我在珍珠坛城塔里看见了什么?两朵拇指大的晶体菊花。我吃惊珍珠也有这样的,但刚才喇嘛告诉我们,那不是珍珠,是舍利子。”

    梅萨说:“仓央嘉措的舍利子?”

    香波王子愣怔着:“仓央嘉措也会留下舍利子?”

    梅萨说:“难道不会吗?”

    香波王子说:“我当然希望会。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谁会把舍利子带回拉萨,带到这里呢?又怎么能相信这个人带来的就是仓央嘉措的舍利子呢?”他一愣,突然激动起来,“果然有一个人始终跟着仓央嘉措,无论他走到哪里,天涯海角,无论他活着还是圆寂了,都会在灵魂的相随相伴中实现爱情与信仰的统一、人性与神性的统一。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如果不是仓央嘉措的最后一个情人而仅仅是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我对仓央嘉措的研究就没有意义了。但是我坚信我的研究不会没有意义,坚信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个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坚爱和坚信的化身。”

    梅萨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又有了一个女人?”

    “一个历史人物的出现,总有一种现实的对应,这就是我们的掘藏。”香波王子说着,立刻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已经死去的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索朗班宗,六个在转世中复活了的仓央嘉措的情人,已经在开启“七度母之门”的过程中被发掘而后悲惨地死去了。现在,难道又有了第七个情人——一个已经复活、势必死去的女性?他说:“仓央嘉措情歌里提到的情人,只剩下玛吉阿米了,难道就是玛吉阿米的转世?”

    梅萨不寒而栗,喃喃地说:“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

    香波王子说:“我一直希望《地下预言》不要总是准确、准确。”说着,禁不住背诵起关于玛吉阿米的句子来:

    让乔装护法的骷髅杀手用粗砺之舌舔掉玛吉阿米的头。

    让护佑圣僧大宝的门隅黑剑用锁链锁住玛吉阿米的灵魂。

    让持教的凹凸大血黑方之主阎罗敌挖掉玛吉阿米的心脏。

    让御敌的鹫头病魔吃掉玛吉阿米的脚让她永世无法走动。

    隐身人血咒殿堂把如此猛烈的诅咒射向了圣教的最大祸害

    情欲和淫痴。

    她是烦恼大黑的化身,是杀死圣僧大宝、摧毁圣教传承的

    群魔之首。

    但是独脚鬼之主索命太乌让保护了她,谁也没有拘住玛吉

    阿米的灵魂,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追杀现在开始。

    玛吉阿米,站在兜率天宫之上,等待掉头,等待心脏碎裂,

    等待双脚斧斫,等待灵魂受难。

    玛吉阿米,布达拉宫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受持仓央嘉措

    后代的名单,一展成空。

    小心伏藏。

    梅萨说:“‘七度母之门’,七个情人的血祭之门?”

    香波王子连自己也不相信地否认道:“不是,不是。”

    梅萨摇摇头,望着他,好像期待他能说出一句她更愿意相信的话。他没说,沉重地无奈着,一缕哀伤飘逸在嘴边,那是情不自禁的哼唱: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洁白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梅萨听着,眼睛里闪动起晶莹的泪花。香波王子心疼得把她拉进怀抱,说:“这次我一定万分警惕,决不让她死,哪怕豁出命去。”

    梅萨缩在他怀里苦笑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香波王子自信地说:“只要她出现,我就能认出来。她有标志,蓝色的孔雀尾毛是她的标志。或者就像唐卡表现的那样,她戴着孔雀尾毛的项链,或者就像历史呈现的那样,她左臂上有蓝色的孔雀尾毛的胎记。”

    梅萨身子一颤,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惦记她,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死亡,莲花生大师或者仓央嘉措早就伏藏好了,命运是逃脱不了的。再说了,女人代表死亡,但也代表希望。我们每次遇到女人,就会前进一大步。如果玛吉阿米现身,一定是掘藏的最后时刻。我们不必伤感,快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下一步嘛……就是不知道如何用女人或舍利子来证明仓央嘉措圆寂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梅萨从他怀里出来,眼睛忽闪着问:“这很重要吗?”

    香波王子说:“太重要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探头望了望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殿的门口。那儿,碧秀正在和两个布达拉宫保卫处的人说话。保卫处的人朝这边看了几眼,转身离开了。香波王子带着梅萨走过昏暗的穿廊,来到持明佛殿门外一个进深五六米、站直了就会头碰房梁的暗角前。

    香波王子蹲进暗角,小声说:“快过来,还有重要的话要说,这里安静。”

    2

    暗角里落满了灰尘,一股干燥的尘土味呛得梅萨连连咳嗽。看着梅萨进来,香波王子朝后挪了挪,一脚踩到一条腿上。有人尖叫一声。又有人扑过来,把香波王子搡了一个马趴。

    一个男人吼道:“没长眼睛啊?”

    香波王子爬起来,猫着腰回过头去,模模糊糊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忍不住讥诮道:“干什么呢?这里是布达拉宫,不是你们胡搞的地方。”

    那女人说:“你看清楚了没有,我们胡搞什么了?”

    那男人说:“听喇嘛说仓央嘉措的情人来过这里,我们进来看看不行吗?”

    香波王子连声说行。男人和女人手拉手,弯着腰出去了。

    香波王子说:“仓央嘉措的情人来过这里?”他要过梅萨的手机照了照,看到一些废弃的经页胡乱堆放在这里,别的没什么,就面朝外坐了下来。

    梅萨靠到他身边,等了片刻说:“什么重要的话,快说。”香波王子正要说,她又道,“先别说,抱住我。”香波王子抱住了她。她又说:“抱紧点。”

    香波王子把她抱紧了,吻她一下,自语道:“来这里的是哪个情人?难道是自始至终追随仓央嘉措的玛吉阿米?”

    梅萨扭了扭身子,小声说:“再亲亲我,我想……”

    香波王子大感惊奇:“这儿?这儿让我不自在。”

    梅萨说:“风流倜傥的情歌王子,把采花当生活,视爱情如生命,还在乎这儿那儿?”

    香波王子睁大了眼睛,想努力看清梅萨的表情,片刻摇摇头说:“对不起梅萨,不是我不爱你,是我自己突然不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不及想清楚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给你唱情歌吧。”

    说唱歌,其实没唱,或者说不像以前那样一往情深地放开歌喉,只是低低地吟哦,声音轻得只有他和他怀里的梅萨才听得清。

    你皎洁的面容,

    就像十五的月亮,

    月宫里的仙娘,

    性命已不久长。

    情歌声里有一种透心透肺的凄楚,还有一种灼伤、吞噬的力量。梅萨哭了。在梅萨的记忆中,在香波王子为她唱的仓央嘉措情歌中,这是惟一的一首:不是为了追逐,不是为了勾引,不是为了猎艳;没有才华横溢,没有得意洋洋,没有自命风流。只有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真情实意,只有绵蜜的深爱和温暖的给予。在梅萨的感觉中,这已经不是过去的香波王子了。

    可惜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体会。梅萨叹口气,说:“快说吧,不能再耽搁了。”

    香波王子诅咒了一句碧秀:“无常鬼,阎罗王,才给我们三个小时。”然后搂着她说,“还是舍利子,要知道舍利子直接关联着死亡。以往关于仓央嘉措的死亡有好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仓央嘉措在押解京师的过程中,暴尸荒野,它来源于《清圣祖实录》和《清史稿》:‘康熙四十四年,桑结以拉奘汗终为己害,谋毒之,未遂,欲以兵逐之。拉奘汗集众讨诛桑结。诏封为翊法恭顺拉奘汗。因奏废桑结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这是最权威的也是最不可信的说法,因为拉奘汗把仓央嘉措押送北京后不久,便拥立伊西嘉措巴桑布为六世达赖喇嘛,朝廷为了稳定西藏政局,只能认可拉奘汗的做法,官方文件里关于仓央嘉措道死青海的说法只不过是为了给拉奘汗拥立新达赖找个理由。现在有了舍利子,推翻《清史稿》的说法就更有依据了:既然是‘抛弃尸骸’,哪里来的舍利子?

    “再一种说法是前往京师的途中,仓央嘉措染病圆寂,去了清净佛土。这一说出自《七世达赖喇嘛传》。旅途中,仓央嘉措依止菩提心念诵许多教诫经文,接见数万汉、藏、蒙古信徒。驻锡当雄时染病,日渐加重。渐次行至青海湖边,使者催请仓央嘉措继续前行,仓央嘉措说:‘从此地起,你们只能驮我尸骨,我再也无法行走了。’又说,‘我一旦殡天,不久即可重会。’内侍们齐聚在仓央嘉措跟前祈请道:‘为圣教众生吉祥,愿我佛留住。若决意要去别土,为了圣教和众生利益,速作转世。’然后大家悲痛祈祷。仓央嘉措说:‘临终无需多言,牢记我平时的话,必有善报。’说罢,摇头三次,口诵《大悲心咒》,显示生命的最后状态,灵识即向佛天净土升华而去。此后法体请往西宁塔尔寺,火化之时,天空出现众多天神天女,彩虹祥云自北向南飘去。塔尔寺护法预言:‘南方将升起太阳。’预示灵童将转世在南方理塘。因为是《七世达赖喇嘛传》里的说法,显然有美化前世的嫌疑。六世不圆寂,七世就无法转世,这里说的‘圆寂’很可能只是一种推断。现在有了舍利子,就更可证明此说的不可信,因为活佛火化时示现舍利子是一件大极盛极的事儿,如果是真实记录,不可能不提到。

    “又一种说法跟五台山有关,出处是《十三世达赖喇嘛传》。书中说十三世达赖喇嘛到五台山朝佛时,曾到过仓央嘉措闭关的一座山洞,并在此念诵《大慈悲经》二十一日。于是就有人推断,仓央嘉措被押送到北京后,康熙皇帝把他软禁在了五台山,他在那里修行并圆寂。这是最不可信的一种说法,因为仓央嘉措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用闭关静修打发时日的人,他的佛法深染着俗情,修炼是开放式和互动式的,无需闭关,闭关只能损法和戕人。再说软禁等于养虎遗患,五台山跟西藏佛教千丝万缕,僧人教派之间很快就会传开,万一仓央嘉措再次被西藏地方势力利用,内乱就会不可遏止。深谋远虑的康熙皇帝不会看不到这一步。不过这一种说法一直在流传,你现在到五台山打听,五台山的僧人还会把仓央嘉措修行的山洞指给你看。

    “还有一种说法是押往京师途中,仓央嘉措被迫离开押送队伍,遁往各地弘法传教。此说出自《仓央嘉措秘传》。它说把仓央嘉措押送京师,根本不是康熙皇帝的诏命,而是拉奘汗的主意。他先斩后奏,押解途中才向朝廷报告。当押解队伍来到错那湖畔时,康熙皇帝诏谕前往西藏调解蒙藏矛盾的朝廷钦使恰纳喇嘛和拉奘汗的押送将军唵靼喀:‘尔等将此教主大驾迎来,将于何处驻锡,如何供养?实乃无用之辈。’申饬极严。众人惶恐,感到性命难保,又没有万全之策,便恳求仓央嘉措道:‘为今之计,惟望足下示仙逝状,或者伪做出奔,不见踪迹。若非如此,我等性命休矣。’异口同声,哀恳再三。仓央嘉措当即拒绝道:‘你们当初和拉奘汗是如何策划的?照这样,我是不达妙音皇帝的宫门金槛,不觐圣容,决不返回。’此言一出,恰纳喇嘛和唵靼喀等人觫惧不安,图谋害死仓央嘉措。仓央嘉措知道后又说:‘我没有贪求私利之心,也不想坑害你们,你们既然如此担忧,不如我一死了之。’一个风大雪骤的夜晚,就在库库诺尔——青海湖边,仓央嘉措只身一人,悄然遁去。此后,仓央嘉措云游各地,为他人治病祈福,先后到了尼泊尔和印度,到了西藏各地和回到了拉萨。又怕被人认出来后遭到迫害,离开西藏,来到青海、甘肃一带传教。担任过十三个寺庙的堪布,最后定居在阿拉善,创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格鲁派寺院。公元1746年,圆寂于阿拉善的朝克图库烈庙,享年六十四岁。”

    香波王子喘口气继续说:“《仓央嘉措秘传》的作者阿旺伦珠达吉出生于蒙古贵族家庭,曾去西藏学经,后出任阿拉善旗第一大寺光宗寺的一世诺门汗大喇嘛,自称是仓央嘉措的微末弟子。他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想仿效西藏模式在阿拉善建立‘政教合一’的制度,结果被反对‘政教合一’的蒙古王爷砍头,并把他的头埋在了城门石坎下。从此后,光宗寺的喇嘛进出城门都不敢从石坎上迈过。

    “但在我的感觉里,几乎所有依靠宗教实现政治目的的人,都会利用佛教对想象力的崇拜而编造有利于自己的宗教神话。《秘传》的作者想通过‘政教合一’的制度,获得整个阿拉善地区的政权和教权,于是就把自己说成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弟子,而《秘传》也就成了这位弟子的政教资本。仓央嘉措终生反对‘政教合一’,始终认为人们对权力的贪欲是信仰的最大敌人。他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虔心尊崇他的弟子,就不会是一个对‘政教合一’感兴趣的喇嘛。更重要的是,如果作为六世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没有在库库诺尔——青海湖边圆寂,而是又在教区内的阿拉善过了四十年上师生涯才去世,那七世达赖喇嘛是谁的转世呢?七世达赖喇嘛以后的历代达赖喇嘛又是谁的转世呢?他们岂不都成了冒牌货?维持整个圣教发展的转世传承岂不是失去了根本的依据?”

    梅萨问:“你是说仓央嘉措一定是圆寂了,就在青海湖边?”

    香波王子说:“我的意思是,《秘传》也没有提到仓央嘉措的舍利子,所以它是不可信的。在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喇嘛诞生以后,仓央嘉措就只能‘圆寂’,如果他不‘圆寂’,还想以一个喇嘛的身份出现在教内,有人一定会强迫他‘圆寂’。要知道‘隐身人血咒殿堂’从来没有消失,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活动。为了圣教免受灾害,他们随时都会启用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护法是需要流血的,信仰是需要牺牲的。再说了,仓央嘉措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圣教不利,即使他在肉体上不‘圆寂’,也会在名分和生存方式上‘圆寂’。”

    梅萨问:“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他会离开圣教,离开佛界,然后隐名埋姓。”

    梅萨说:“做一个凡俗的人?那他能干什么?”

    香波王子说:“他来自门隅山野,什么都能干。更何况他是诗人,是歌手,是仪表堂堂的情圣。他还有别人的帮助,他的至死不渝的情人一直都在帮助他。一句话,有了情人,他就能活下去。”

    梅萨问:“那你认为仓央嘉措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香波王子说:“最接近事实的一种说法是,在押解途中被拉奘汗的人杀害。拉奘汗早就想除掉仓央嘉措,但在拉萨和整个西藏,他只能借皇帝的诏谕把他押送北京,而不能从肉体上消灭,消灭势必引起信民的暴乱。万无一失的办法是,把仓央嘉措押出西藏然后让他‘病故’或者‘圆寂’,其实就是杀害。”

    梅萨说:“我也这么认为,被拉奘汗杀害的可能性太大了。”

    香波王子说:“但接近事实并不等于就是事实,在我的研究里,他先是自杀过一次,然后又面对着被杀的危险。”

    梅萨问:“自杀?为什么要自杀?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香波王子说:“押送队伍经过那曲时,远在新疆的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派三百骑兵拦住了去路。他们仗着人多,要求拉奘汗的押送将军唵靼喀留下仓央嘉措。唵靼喀的押解马队只有一百多人,围在仓央嘉措身边准备以死相拼。仓央嘉措对唵靼喀说:‘不要再为我做出任何牺牲了,我来跟他们说几句。’说着伸出了手,‘给我一把刀。’他看唵靼喀在犹豫,高吼一声,‘给我一把刀。’他带着刀策马走向策旺阿拉布坦的三百骑兵,平静地说:‘我知道准噶尔蒙古的骑兵来这里是要我跟你们去。我若是去,就仍然是六世达赖喇嘛,仍然有宫殿,有华服,有美食,有众生的崇拜,我若是不去,就是死路一条。但对一个诚心修法的喇嘛来说,没有死与活的选择,只有今生与来世的区别。我不会贪图今生的荣华跟你们去,因为我不忍心众生的西藏和蒙古出现两个达赖,更不忍心两个达赖引出两个西藏和两个蒙古。’他闭上眼睛又说,‘啊,众生信仰达赖,不是为了争斗不休,流血不止。’说着,跳下马背,拔出马刀,用金刚舞的姿势挥舞了几下,反手刺向了自己。有人扑了过去,抱住他的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锋利的马刀。马刀脱手了,仓央嘉措反过来抱住救他的人,悲愤地喊道:‘血,血,我怎么让你流血了?‘”

    梅萨问:“这个人是谁?”

    香波王子说:“不知道,当时最靠近他的只有三个人,侍卫喇嘛鼎钦、宁玛僧人小秋丹,还有一个就是后面我会提到的‘蕃女’、仓央嘉措最后的情人。从仓央嘉措反过来抱住对方的举动和不无怜爱的喊声中,我断定很可能是这个情人。”

    梅萨紧问道:“又有了一个情人,谁呢?”

    香波王子没有回答,又说:“情人的挽救给了仓央嘉措再次说话的机会,他说:‘除了妙音大皇帝的金殿,我哪里也不去,你们听好了,抢我就是抢一具尸体。’说着又一次举起了马刀。策旺阿拉布坦的三百骑兵撤了,他们也是佛门信徒,担待不起逼死达赖喇嘛的罪过。”

    梅萨说:“我怎么觉得这个情人不是救了他,而是害了他,因为紧接着就是被拉奘汗的人杀害。自杀是悲壮的,被杀是悲惨的。”

    香波王子说:“当时执行杀害任务的是拉奘汗的押送将军唵靼喀。唵靼喀和拉奘汗一样,都信仰格鲁派,但拉奘汗的宗教信仰为权力服务,哪个教派能让他夺取西藏政权他就信仰哪个教派。唵靼喀的信仰却是为了自己的福报、子孙的福报和来世的幸福。所以在拉奘汗是信仰一个宗教集团,在唵靼喀是信仰万能的神灵,而信仰神灵就是相信福佑和恶报的存在。希望福佑的唵靼喀一进入青海湖地区就得到了拉奘汗的密令:处死仓央嘉措。他立刻想到达赖喇嘛世系是观世音菩萨的转世,杀害一个观世音的转世是要遭报应的,他很犹豫,有些不敢,但又想不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好几天都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徘徊的结果是,出现了侍卫喇嘛鼎钦的自杀。在决定仓央嘉措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鼎钦以生命的奉献表达了自己对主人的忠诚。他自杀后,唵靼喀亲自动手割下了首级,又把他的脸剁得面目全非,装进一个木匣子,派人飞马报奏远在拉萨的拉奘汗:仓央嘉措已被处死。然后就是仓央嘉措的遁去。而朝廷钦使恰纳喇嘛给康熙皇帝的奏章却是这样说的:‘喇嘛暴亡,依其俗,抛尸高野。从人秋丹及一蕃女焚香发喊,以饲鹰鹫,后及拉奘汗营帐,作证喇嘛之死。’可以肯定恰纳喇嘛是押送将军唵靼喀的同谋,奏章里关于‘喇嘛暴亡,依其俗,抛尸高野’以及‘焚香发喊’的情节是编造的。他既是朝廷钦使、皇家御用喇嘛,又是一个虔诚的格鲁派僧人。当他面对忠于朝廷和忠于达赖的选择时,共同的信仰让他站在了仓央嘉措一边。但‘从人秋丹及一蕃女’却没有必要虚构,他们是人证,被带到‘拉奘汗营帐‘供述仓央嘉措之死,证言一定是这样的:尊者被杀,依藏俗,天葬以饲鹰鹫。”

    梅萨怀疑地望着他:“仓央嘉措真的没有被杀害?”

    香波王子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可以说是两个优秀而善良的蒙古人恰纳喇嘛和唵靼喀将军放走了他。”

    梅萨由衷地说:“太好了,以后呢?”

    香波王子说:“作为一个自己并没有圆寂,但转世灵童却已经产生的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决不能继续待在圣教之内的,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梅萨说:“你刚才说了,离开圣教,离开佛界,然后隐名埋姓。你有这方面的证据吗?”

    香波王子说:“应该是有的。”

    梅萨似乎不相信:“不会又是一种《秘传》吧?”

    香波王子说:“放心,我不可能像《秘传》的作者那样编造情节,为己所用。我热爱仓央嘉措,研究他是因为他是我的理想,是宗教理想,也是世俗理想。我不需要利用仓央嘉措达到什么个人目的。”

    梅萨说:“那么舍利子呢?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舍利子。”

    香波王子说:“既然仓央嘉措悄然遁去,就有可能在圆寂之后让人把仓央嘉措的舍利子带回布达拉宫。这个人只能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别的人是不可信的<>。她没有政治企图,以她对仓央嘉措的挚爱和崇敬,决不会随便找一块菊花水晶石,就说是仓央嘉措的舍利子。仓央嘉措的情人把他的舍利子带到了布达拉宫,但鉴于朝廷已有废黜六世的成命,不能公开供养,只好把他的灵塔隐藏在灵塔丛林里。”

    梅萨问:“到底是哪个情人带回了舍利子?”

    香波王子说:“玛吉阿米,一定是玛吉阿米。”

    梅萨说:“你不是说玛吉阿米死了吗?在布达拉宫下的雪村前,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当众杀死了玛吉阿米和她不足一岁的孩子,一个藏军军官宣说了玛吉阿米的罪孽——亵渎神明,侮辱神圣的达赖喇嘛,又犯有淫欲、贪婪、欺妄、诓骗、无耻等等人间极罪。”

    香波王子兴奋地说:“现在看来她没有死,舍利子能说明一切。玛吉阿米一直活着,她是仓央嘉措的第一个情人,也是最后一个情人,是真正的‘爱人’。当初雪村前的杀害很可能只是找了个替身,目的是让仓央嘉措从此死了心,安心学经,一意念佛,做一个恪守清规的宗教领袖,同时也让围绕玛吉阿米和孩子而产生的各个政教集团的阴谋活动失去意义。”

    梅萨说:“这样的解释是可信的。”

    香波王子说:“当舍利子悄然来到我们面前时,所有仓央嘉措情歌里提到的情人都有了现实版,而且都已经死了,唯独玛吉阿米还没有现实版,更没有死。也就是说,舍利子向我们启示了它跟玛吉阿米密不可分的关系,玛吉阿米给布达拉宫带来了仓央嘉措的舍利子,仓央嘉措的舍利子又给发掘‘七度母之门’带来了玛吉阿米。‘七度母之门’应该是七个情人守护之门,玛吉阿米是最后的守护神,就像《地下预言》里说的,‘玛吉阿米,布达拉宫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

    梅萨说:“从玛吉阿米和她不足一岁的孩子,以死亡的假象离开仓央嘉措,到仓央嘉措被押送北京的途中他们再次相遇,中间是一段多么艰难的情爱历程啊。”

    香波王子说:“是的,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历程。这个历程我知道,但我只知道历程的主人公是仓央嘉措的情人,不知道她就是玛吉阿米,现在对上号了。”

    梅萨说:“我们扯远了,还是说眼前的事情吧。”

    香波王子点点头,克制着激动,停了一会儿说:“仓央嘉措的灵塔不是肉身灵塔,而是菊花舍利子灵塔,菊花舍利子是舍利子中最珍贵的,被称为‘佛国第一宝’和‘舍利王’。再加上作为歌手、诗人、情圣、达赖喇嘛、密宗大师的仓央嘉措无与伦比的名气和影响,它的价值超过了布达拉宫所有的灵塔。这就更有把握认定‘授记指南’里的‘整个世界’指的就是珍珠坛城塔了。”

    梅萨说:“可‘授记指南’是这样说的:‘为什么远走的神王要在土、水、火、气的丛林里隐藏整个世界?‘为什么?”

    香波王子说:“为了给发掘‘七度母之门’留下启示。每座坛城都有一个修炼密法时必须首先进入的无形法门,所有的无形法门都是无量光佛的福荫之地。而无量光佛有很多形态,其中之一就是手捧宝瓶,瓶中插一朵菊花舍利子那样的素色菊花。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持拿菊花的无量光佛。”

    梅萨问:“在哪里?”

    香波王子说:“很可能就在无量光佛殿。”

    他们从暗角里钻出来,看到不远处智美提着胜魔卦囊匆匆而过,好像是走向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殿。

    梅萨说:“他的掘藏路线居然和我们基本一致。”

    香波王子说:“应该不会相差太远。其实我很佩服智美,他的占卜即使在圣教内也是第一流的。可惜他心地不善,不会有好运的。”

    梅萨恳求道:“别向他施放毒咒,他也是为了信仰。”

    香波王子说:“我没有米拉日巴的功力,只是在为他惋惜。”

    3

    古茹邱泽带着几个喇嘛在普贤菩萨殿的门槛上撬开了包裹在外的黑铁皮,看到那门槛果然是两根木头对接起来的,对接的地方有两尺长的空隙,空隙之间塞着一个长方形的黑油布包,跟图巴活佛说的完全一样。

    站在一边的图巴活佛得意地说:“就是它,快打开吧。”

    但立刻就是遗憾,黑油布包裹着的不是叛誓者的黑炸药,而是十二片嘛呢玉石经片。图巴活佛呆愣着,不相信自己的预言居然会失败,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是嘛呢玉石经片?”

    嘛呢玉石经片就是刻在璞玉上的“嘛呢”即六字真言。

    古茹邱泽吩咐几个喇嘛赶快把十二片嘛呢玉石经片送到西日光殿瓦杰贡嘎大活佛跟前,自己转身就走,飞快地来到时轮殿,见苯波甲活佛垂头立在一边,就知道他的预言也失败了。

    是管家带着几个喇嘛凿开了时轮殿南墙最光炫的壁画大回遮天母座下的墙壁,正如苯波甲活佛预言的那样,里面是空心的,两米见方,但不是炸药,七个皮口袋里装的全是七彩青稞。

    七彩青稞是加持或开光仪式中,由大师随着经咒撒向加持或开光对象以及仪式参与者的祝福。大师的念力和你的愿望附着在每一粒青稞上,成为佛法的布施和保佑信仰者往生净土的助力。可这些七彩青稞储藏在大回遮天母座下,它们在助力谁呢?

    古茹邱泽喇嘛向管家通报了普贤菩萨殿的情形,朝着苯波甲活佛躬躬腰说:“上师你再用格萨尔战狗的鼻子闻一闻,这些‘七彩青稞’是排什么用场的,储藏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苯波甲强词夺理地说:“那是七彩炸药,你敢吃吗?”

    古茹邱泽抓起半把,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赞叹道:“就像是刚刚从田里收割回来的,还这么新鲜。”

    管家说:“现在就看久米多捷活佛的预言了。”

    古茹邱泽说:“我看好的可不是他,是森朵才让大喇嘛。”

    管家和古茹邱泽朝着上师殿快步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碰到一个喇嘛抱着一个大食子前来报告:“上师殿的阎摩护法肚子里哪里有炸药,装的是这个。”

    食子是献给神佛的供养,按照密宗无上瑜伽部的仪轨,做食子的原料包括肉蔻、竹黄、红花、丁香、豆蔻、砂仁等六种良药和金、银、玉、珊瑚、珍珠等五种珍宝粉末,外加乳酪、酥油、蜂蜜、冰糖、糌粑、白酒、净水等。面前这个制作精良的食子烙印着古藏币的痕迹,显然已经很久很久了。

    古茹邱泽喇嘛闻了闻,又舔了舔,对随后赶来的久米多捷活佛说:“你的喜金刚神通怎么不灵了?上师的法眼居然也会走神。看来,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的继任者只能是森朵才让大喇嘛了。”

    久米多捷活佛说:“不是佛法不灵,而是缘分不够,既然命中注定我不是那个挽救布达拉宫的人,只好随它去了。”

    管家催促道:“那就快去弥勒佛殿。”

    管家和古茹邱泽到达弥勒佛殿时,石头供案上的一对吉祥鹿已经被砸碎了。森朵才让和几个喇嘛围着它们,正不知如何是好。

    古茹邱泽蹲下看了看,半晌才说:“你说它们是炸药捏成后上了漆的?”

    森朵才让大喇嘛诚恳地说:“我说错了,它们是酥油花。”

    酥油花是用彩色酥油制作的佛教工艺品,它是不能长期保存的,天气一热就会融化,但弥勒佛殿石头供案上的这一对上了漆的吉祥鹿酥油花已经放了好几个冬夏秋冬,却一直完好无损。

    古茹邱泽说:“是不是上了漆,酥油花在夏天就不会消融?”

    森朵才让大喇嘛说:“这不是一般的漆,是天上的漆。”

    砸碎的一对吉祥鹿酥油花很快送到了西日光殿。

    西日光殿有些诧异,突然就花影抽搐,阳光摇晃。瓦杰贡嘎大活佛面对最后送来的破碎吉祥鹿,不禁有些失态,一屁股坐进法座,半张嘴“啊啊”地叫了两声。他不仅吃惊四位高僧的预言都落了空,也吃惊作为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的他居然从未听说布达拉宫藏匿着这些物品。

    大福妙旋宫的地毯上,一溜儿摆着十二片嘛呢玉石经片、七口袋七彩青稞、烙印着古藏币的大食子、破碎的吉祥鹿。

    瓦杰贡嘎大活佛望着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四位高僧,大声说:“上师们辛苦了,预言的失败不是你们法力不高,而是缘起不够,我没有对你们失望。”其实他说的是很失望。他起身走向供案,把峰座大活佛的法印放回楠木盒子,再把楠木盒子推移到金质长寿佛后面,虔诚地欣赏着长寿佛有些女性特征的文静典雅的风格,再次拜了拜,然后从领口提起搭在胳膊上的杏黄色法衣,哗哗一抖,披在了身上。

    图巴活佛懊恼地说:“我的法力从来没有失灵过,这是第一次,肯定有别的原因,也许是为了成全你,你的机会到了大活佛,赶快显示你的神通吧,但愿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苯波甲活佛依然不服气地说:“是啊,瓦杰贡嘎大活佛如果比我们更有修持,何必要依靠我们呢?”

    久米多捷活佛自惭地说:“看来我的法力欠佳,面对前所未有的佛难,布达拉宫选择了更加出色的预言家。”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谁?谁是更加出色的预言家?”

    久米多捷活佛说:“你。”

    森朵才让大喇嘛点点头,诚恳地说:“现在我们只能依靠你了,快让神通来证明你的尊崇,布达拉宫和众僧都看着你。”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作为大显宗和大密宗的迷徒,我靠的是佛经教典和十地菩萨的加持,菩萨会开示我,我会有办法的。现在请你们回到众僧当中去,安抚他们,让他们耐心等待。注意,千万不要泄露布达拉宫埋藏炸药的秘密。”

    四位高僧走了。

    瓦杰贡嘎大活佛长喘一口气,问管家:“他们现在在哪里?”

    管家说:“警察还在东大殿搜查。”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我问的不是警察。”

    古茹邱泽喇嘛赶紧说:“香波王子和梅萨还在灵塔殿。”

    瓦杰贡嘎大活佛瞪了古茹邱泽一眼,似乎嫌他没有悄悄告诉他,又说:“我问的也不是这两个开启‘七度母之门’的人,‘七度母之门’与布达拉宫有什么关系呢?我问的是炸药,炸药现在在哪里?”

    古茹邱泽说:“它很可能就埋在我们心里。”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那岂不是说我们的心即将爆炸。”

    这时门外突然有了一阵骚动,两个外地僧人前来拜见瓦杰贡嘎大活佛,被侍从喇嘛拦住了,其中一个便冲着门庭喊起来:“我们要见见瓦杰贡嘎大活佛,他如果还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就不应该如此无礼地对待两个远道而来的喇嘛。”

    管家赶紧跑了出去,一会儿进来说:“来自北京雍和宫的两个喇嘛,一个叫阿若·炯乃,一个叫邬坚林巴。”

    古茹邱泽说:“啊,阿若·炯乃。阿若·炯乃就是那个最早在互联网上呼吁开启‘七度母之门’和公布了冥想成就的人。”

    瓦杰贡嘎大活佛犹豫了一下说:“让他们进来。”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走进西日光殿大福妙旋宫,朝大活佛和古茹邱泽喇嘛弯弯腰,眼光落在了地毯上,不禁面露惊讶。

    阿若喇嘛说:“这些东西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邬坚林巴赞同地点点头。

    瓦杰贡嘎大活佛显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搜寻出来的藏匿物品,面无表情地说:“雍和宫来的二位尊客,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在这里喝碗奶茶?”

    阿若喇嘛直截了当地说:“大家都在猜测,大诵经法会到现在还不开始,是不是《地下预言》中说的一千个叛誓者身束炸药进入了会场?”

    瓦杰贡嘎大活佛有些生气,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叛誓者是不是身束炸药进入了会场,你到宫外城门楼下的安检处问一问,这样的小事我怎么知道?”

    阿若喇嘛说:“原来在大活佛眼里这是小事,那我就问错了。我们看到布达拉宫的喇嘛们都在各个殿堂翻箱倒柜,搬来搬去,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阿若喇嘛说:“它影响了大诵经法会的正常举行,跟每个人都有关系。”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我们已经告诉大家了,引经师还没到,到了立刻就开始。”

    阿若喇嘛说:“我们以雍和宫喇嘛的身份请求,布达拉宫的喇嘛应该立即停止搜寻,停止对我们这些外来喇嘛的不恭和怠慢,法会应该马上开始。如果引经师还没到,就请瓦杰贡嘎大活佛亲自担任主会场司西平措的引经师。”

    瓦杰贡嘎大活佛半晌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当然应该尊重来自北京雍和宫的喇嘛,毕竟雍和宫曾经是皇寺,是世界上最高规格的藏传佛教寺院,现在也没有失去领袖风范,依然享有内地喇嘛教最高殿堂的声誉。但尊重身份并不意味着同意请求,更何况冠冕堂皇的请求背后还有另外的目的。他望着古茹邱泽喇嘛轻轻点了点头。

    古茹邱泽跨前一步说:“如果你是一个虔诚的诵经者,你的请求并不过分。但我猜测你并不是来参加大诵经法会的。”

    阿若喇嘛说:“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古茹邱泽说:“你来布达拉宫也是为了寻找,你担心喇嘛们的寻找会妨碍你的寻找。”

    对方一下把话挑明了,阿若喇嘛有点猝不及防。

    古茹邱泽又说:“瓦杰贡嘎大活佛想忠告你,‘七度母之门’的发掘不是靠寻找,而是靠等待,就算布达拉宫的喇嘛翻箱倒柜是为了‘七度母之门’,那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如果你是个福德缘分俱全的人,就用不着担心‘七度母之门’会落到别人手里。”

    阿若喇嘛冷冷一笑说:“既然大家都不掩饰了,那我就把话说清楚,掘藏不是掘墓,不需要那么多喇嘛参与。唯一的时间和唯一的人选是莲花生大师留给我们的掘藏法则,布达拉宫正在违背法则,破坏伏藏的现世,赶快住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古茹邱泽说:“这么说你认为你是唯一的人选?”

    阿若喇嘛说:“我,或者香波王子,还不一定呢。”

    古茹邱泽说:“请你走吧,大言不惭的人,我们不会听你的,除非你现在就证明你是伟大的掘藏师。”

    阿若喇嘛悲愤地喊起来:“毁了,毁了,你们把‘七度母之门’彻底毁了,大胆妄为的人们,你们不是仓央嘉措的信徒。”

    一直不说话的邬坚林巴这时大声说:“瓦杰贡嘎大活佛,你面前的嘛呢玉石经片、七彩青稞、大食子和吉祥鹿我十年前就见过,怎么会在这里呢?”

    阿若喇嘛说:“对,我也见过,在修炼‘七度母之门’的观想中见过。”

    古茹邱泽说:“请不要胡说八道,快走吧。”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走了,失望把他们的脸涂抹得铁青铁青,脚步也有些滞涩,哗哗地甩动着袈裟袖子,表示着对瓦杰贡嘎大活佛和古茹邱泽喇嘛的严重不满。

    瓦杰贡嘎大活佛望着两个雍和宫喇嘛的背影说:“通知所有喇嘛,停止在各个殿堂的搜寻。”

    古茹邱泽愣怔着:这不是答应了阿若喇嘛的请求吗?

    瓦杰贡嘎大活佛对管家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炸药,说明搜寻是不顶用的,必须降神了,让狮面佛母和北方多闻天王告诉我们炸药在哪里。快请朗色护法。”

    管家说:“大活佛你是知道的,朗色护法正在生病。”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那也得请他出面,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又对古茹邱泽说,“赶快在萨松朗杰殿做好准备。”

    古茹邱泽走出西日光殿大福妙旋宫,快步走向萨松朗杰殿。

    “喇嘛尊者去哪里?我有事禀报。”一个阔鼻喇嘛拦住了他。

    古茹邱泽着急地说:“什么事儿,快说。”

    “有两个警察,他们到处打听布达拉宫哪里有能上网的电脑。”

    “那你就领他们去呗。”

    “我不知道哪里的电脑可以让外面的人用。”

    “你知道我的僧舍吗?我僧舍的电脑可以用。”古茹邱泽大步前去,又回头说,“门没锁,电脑也没设密码,随便用。”

    4

    骷髅杀手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听到黑方之主的声音。这个声音通过手机传送到布达拉宫时有点颤抖,但却显得更加阴险也更加坚定,似乎连悬摇在殿堂顶部的五彩妙幢也随之颤抖起来。

    黑方之主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碧秀杀你吗?”

    骷髅杀手慌乱地说:“不、不知道。”

    黑方之主说:“是因为你中了魔,居然偷偷学唱仓央嘉措情歌。你迄今不死,不是碧秀无能,是命中注定你该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在‘七度母之门’现世之前,杀掉香波王子,证明你依然是‘隐身人誓言’的担当者和无形密道的护法主,你的修行就依然有效,圆满还会属于你。”

    骷髅杀手耳朵一阵轰鸣,觉得自己没有听清黑方之主的话,觉得那声音来自梦幻而不是来自现实。他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声笑,便大着胆子问:“你为什么要启用碧秀?他也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人?”

    黑方之主说:“是的,你们都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成员,你叫骷髅杀手,他叫门隅黑剑。不同的是,你有家族坚不可摧的传承,从血缘上说,你的祖先是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而门隅黑剑的血缘却要追溯到最早的叛誓者,这一点他并不知道,一旦知道就很难说他还会对我们有利。他只是从修为上继承了墨竹血祭师豁嘴夜叉的遗志,所以我真正看重的是你而不是他。”

    骷髅杀手琢磨着对方的话,半晌无语。

    黑方之主说:“香波王子现在是走向长寿佛殿的,长寿佛殿里,佛龛墙的拐角,有一块无量光降服玛姆精怪的墙布,掀开墙布,有一扇门,里面是幽闭室,你最好在那里完成使命。”

    没了,声音的消失就像一把插在胸口的箭,抽去的时候,骷髅杀手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他习惯性地用拇指探摸手机键盘,摁了一个闭着眼睛都能摁对的号码,通了。格桑德吉依然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带着她的期盼,如梦而来。他试图像前几次那样唱歌,心中却不禁一酸,止不住哽咽起来。这时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咳嗽。他的心一下绷紧了。咳嗽过后,他意外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很久没听到了,如同仙音。

    她说:“你的仓央嘉措情歌是跟谁学的?”

    骷髅杀手说:“一个叫香波王子的人。”

    她说:“你再跟他学几首。”

    骷髅杀手说:“不行了,他很快就要死了。”

    电话那端立刻陷入沉默。骷髅杀手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次难得的通话,赶紧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就要实现‘隐身人誓言’了,我的修炼就要圆满了……”

    没想到她毅然挂断了电话。他再打过去,那边就是忙音了。

    骷髅杀手站在长寿佛殿的斜对面,阴郁地四下看看,眼光掠过所有人的脸。黑方之主就在这里,正用刀子一样的眼光穿透着他的心。他感到脊梁一阵发凉,蓦然回头,又觉得头皮发凉,便仰头搜寻廊檐上面那些可以藏人的雕梁画栋。

    杀人,我真的又要杀人了?他在心里问。

    是啊,是啊。他回答着。仿佛一架杀人的机器,在锈蚀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又启动了按钮,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眼睛里突然冒出的锋利的凶光证明他还没有丢掉攮了三十刀牦牛历练出来的狠恶。他发现自己正在兴奋起来,而一个“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护法主被重新启用后受宠若惊的兴奋是不受大脑支配的。

    脊背和头皮上的凉意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胸腔里的激荡和滚烫。他把眼光投向长寿佛殿的门口,看到香波王子和梅萨正跨过门槛走进门里,从心里冷笑一声,悄悄靠了过去。

    黑方之主也把电话打给了碧秀。碧秀正在不远不近地跟踪着香波王子,手机在腰际像利爪抓他一样震动了一下。他一看号码,立刻转身躲到了廊柱后面。黑方之主的声音颤抖而绵软,似乎马上就会断线,但在碧秀听来,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硬的东西了:

    “你曾经宣誓你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最忠猛的使命执行者,你的法名叫碧秀衮波斯仁——响箭一样的护教战神。但是直到现在,你还没有令我满意的表现。骷髅杀手迄今还活着,是他的造化,你和他的较量结束了。你们现在共同的敌人,一是香波王子,二是玛吉阿米,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那份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然后摧毁‘七度母之门’!”

    碧秀小心翼翼地说:“香波王子是诱饵,他现在还不能死。”

    黑方之主说:“如果香波王子起不到诱饵的作用,玛吉阿米的出现,很可能就在香波王子灭亡之后。”

    碧秀说:“我明白了,我会见机行事。”

    5

    对香波王子来说,布达拉宫的所有佛殿里,这座佛殿是他来得最多的。他就像回到老家一样,用温热而亲切的眼光打量着一切,看到没有丝毫变化,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觉得所有的佛像都认识他,都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梅萨站在进门左首烫金的立牌前,看着上面写着“长寿佛殿”几个字,就拉住香波王子说:“错了错了,这里不是无量光佛殿。”

    香波王子说:“没错,长寿佛也叫无量寿佛。藏传佛教认为,无量光佛是原生态的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是化身后的阿弥陀佛。前者代表空间,后者代表时间,两者其实一样。不过一般人都把这儿叫长寿佛殿。”

    梅萨原地转了一圈说:“这么多佛像,全是长寿佛?”

    香波王子带她走向正中一尊戴着黄色桃形僧帽的佛像,双手合十拜了拜说:“这是宗喀巴。之所以叫长寿佛殿,两个原因,一是沿墙的佛龛里供奉着一千尊长寿佛,二是那边有一尊艾格泽迪护法神,它来自印度密宗,其实就是大威德怖畏金刚的异态表现,而大威德怖畏金刚又是无量寿佛的忿怒尊。无量寿佛为了教令法界,以威猛震服外道,以智慧摧破业障,就变幻出了大威德的模样。”

    梅萨迅速提醒道:“用它来守护‘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愣了一下:“啊,也许。”

    他带她走过沿墙的佛龛,望着一尊尊莲花座上以禅定印手捧宝瓶和菊花的长寿佛,突然就有些迷茫,我们是来瞻仰长寿佛的吗?他说:“‘授记指南’里有‘为什么无量光佛的祈愿迄今没有看到神变’一句,一开始我认为,班禅活佛是无量光佛的转世,班禅的驻锡地扎什伦布寺一定有无量光佛的祈愿,现在看来达赖喇嘛的驻锡地布达拉宫更需要无量光佛也就是长寿佛的照耀。”

    梅萨问:“为什么?”

    香波王子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达赖喇嘛世系早逝夭亡的比较多。班禅活佛世系则比较长寿:一世班禅克珠杰享年五十三岁,二世班禅索朗曲朗享年六十五岁,三世班禅洛桑丹珠享年六十一岁,四世班禅洛桑曲杰是最长寿的,享年九十二岁,五世班禅洛桑益喜享年七十四岁,六世班禅白登益喜享年四十二岁,七世班禅丹白尼玛享年七十二岁,八世班禅丹白旺秋享年二十七岁,九世班禅曲吉尼玛享年五十四岁。究其原因,历史上的班禅世系有潜心修佛的传统,不太入世,远离政治漩涡,清心寡欲,也没有被暗害的。‘政教合一’对班禅世系来讲,只是小范围、地区性的。”

    梅萨说:“这似乎并不是我们需要搞清楚的。”

    香波王子说:“不对,搞清楚了以后我们就会知道,布达拉宫的长寿佛是‘政教合一’的制度已经形成、达赖喇嘛世系出现夭亡以后才开始供奉的。他们从班禅世系的长寿中受到启发,希望无量光佛即长寿佛的转世班禅活佛能够加持达赖喇嘛。加持的结果是,出现了享年五十八岁的十三世达赖喇嘛,长寿佛殿也就成了布达拉宫最重要的殿堂之一。几乎所有长寿佛都是在达赖喇嘛世系出现夭亡以后才开始建造开光的。”

    梅萨说:“这时候建造的长寿佛对我们很重要吗?”

    香波王子说:“不,更重要的是班禅活佛的加持,谁能说他的加持不是一种伏藏呢?最早的加持来自五世班禅洛桑益喜。仓央嘉措被押送北京后,拉奘汗想自己取代达赖喇嘛,不成,便重新选定八宿地方一个乞丐之子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之后他为了树立新达赖的威望,巩固自己的地位,邀请他一直崇信的在格鲁派中拥有崇高地位的五世班禅来拉萨为新灵童授戒。五世班禅在拉萨大昭寺给新灵童授沙弥戒,取法名为伊西嘉措巴桑布,然后在布达拉宫参加了隆重的坐床典礼。典礼期间,五世班禅在布达拉宫住了五天,他借口打坐怕光拒绝住进拉奘汗给他安排的西日光殿,而自作主张把寝宫选在了这里。”

    香波王子说着,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五步远的地方就是骷髅杀手,立刻想到肯定是碧秀又来了,不然骷髅杀手不会离自己这么近。他朝远处看了看,果然看到碧秀站在长寿佛殿的门口,正在朝这边张望。他信任地看了看骷髅杀手,依然觉得对方是来保护自己的。

    骷髅杀手把手紧紧插在裤子口袋里,里面是他从碧秀手中抢来的枪,枪口朝外顶着,就像他的生殖器正在勃起。这时只要他想开枪,都用不着把枪掏出来。有那么一刻,他的右手食指的确已经扣动了扳机,突然看到右侧靠墙的地方艾格泽迪护法神正怒视着自己,就又把手指挪开了。他知道艾格泽迪护法神就是大威德怖畏金刚的另一种形式,而大威德怖畏金刚又是他一家三代的本尊神,他还没有朝拜怎么就可以实施杀戮呢?更何况本尊大威德又是无量寿佛的忿怒尊,虽然它的存在是为了攘除邪恶、摧毁敌手,但“佛不见血”,让一个生命在寿佛面前短寿,那肯定是有违本尊旨意的。

    他跪下,给大威德怖畏金刚磕了一个头说:“请慈悲的本尊神闭上眼睛吧,我要杀人了。”这才起身,继续盯上了香波王子。

    梅萨也看到了骷髅杀手,没太在意,催促香波王子说:“接着讲啊。”

    香波王子说:“那个时候这里不叫长寿佛殿,叫德丹吉殿,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寝宫。仓央嘉措十四岁入主布达拉宫后一直住在这里,现在是布达拉宫保留下来的唯一拥有仓央嘉措遗迹的地方。”

    他们走向殿堂北边,那儿有一个围起来的铺着地毯的长方形平台,有一把低扶手的黄绸坐垫的椅子。

    香波王子说:“这就是仓央嘉措的经台和宝座。他就在这里修行念经,默唱那些永远唱不完的情歌。”

    梅萨说:“‘七度母之门’会不会在这里?”

    香波王子说:“不会,我在调查仓央嘉措时好几次都想到这里会不会留下他的什么遗书。仓央嘉措是个敏感又敏思的人,在离开布达拉宫前肯定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不归路了。后来我发现,我想到的别人也会想到,这些地方,整个寝宫肯定已经被拉奘汗和其他人三番五次地翻找过了。”

    梅萨说:“那我们到这里来还有什么用呢?”

    香波王子说:“肯定有,不然‘授记指南’不会把我们引导到这里来。我说过,五世班禅其实是欣赏仓央嘉措的,对拉奘汗废黜一个卓越的密法诗人非常不满。但他为什么还要接受拉奘汗的请求,来为一个显然是拉奘汗的傀儡的所谓转世灵童授戒和参加坐床典礼呢?为什么来了以后不住拉奘汗给他安排的西日光殿,而是住进了德丹吉殿呢?也许这才是关键。”

    梅萨问:“那么为什么?”

    香波王子说:“达赖和班禅都是格鲁派的领袖,格鲁派的高僧们希望无量光佛的化身班禅活佛能够秘密加持达赖喇嘛世系,让真正的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尽快出现,并且像班禅活佛一样长寿。五世班禅带着一尊来自释迦牟尼故乡印度的长寿佛住进了德丹吉殿,离开的时候,他把这尊长寿佛留在了仓央嘉措宝座面前的佛龛里。这是德丹吉殿的第一尊长寿佛,也应该是五世班禅对达赖世系的真正加持。这样的加持很可能会变成掘藏的途径,变成‘授记指南’的内容:‘为什么无量光佛的祈愿迄今没有看到神变?‘”

    梅萨望着一壁辉煌的佛龛问:“第一尊长寿佛在哪里?”

    香波王子说:“我正在找,但是找不到,我们用肉眼很难分辨一千尊长寿佛中哪一尊更加久远。”

    梅萨说:“总会有区别,造像的历史阶段和艺术家不一样,风格、用料、色泽、大小、品貌都可能显示出特点来。”

    香波王子说:“我也这么想,抓紧时间,再找。”

    他们面对佛龛上上下下一格一格地观察对比着,极力想从一千尊长寿佛中找出一尊不一样的来。

    香波王子说:“五世班禅在德丹吉殿的这一次加持非常成功,不久西藏历史就发生了重大变化。拉奘汗重新选定的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并没有得到西藏人和整个格鲁派的认可,其他蒙古王族各部也不信仰,称他为‘门巴喇嘛’、‘先生’、‘阁下’、‘执白莲者’,或者直呼其为‘门巴人’。他们怀念仓央嘉措,并根据仓央嘉措离开拉萨时留下来并传唱一时的那首情歌——“洁白的仙鹤,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远走高飞,到理塘转一转就回”,坚信他们的神王、浪漫的情歌圣手会在理塘转世。很快就传来在理塘发现仓央嘉措转世灵童的消息,拉奘汗派人前往理塘,试图毒杀灵童。他派出的使者中有一个康区僧人,极其崇拜仓央嘉措,把毒丸调换成了一般的胃疾药丸,才使灵童免遭毒害。灵童的父母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带着灵童离开理塘,逃往德格。后被驻牧青海湖的格鲁派大施主蒙古亲王巴图尔台吉迎往青海,供养于塔尔寺。紧接着,远在新疆的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以护送女儿和拉奘汗的长子成婚为借口,派兵进藏,打败了拉奘汗的军队,占领了拉萨。拉奘汗带着一名仆人,冲出布达拉宫,在彭措多朗大门外和几十个准噶尔士兵刀剑厮杀,杀死七八个对手后当场阵亡。就这样,权欲熏心的拉奘汗又被更加权欲熏心的策旺阿拉布坦吃掉了,让人警醒的是,他们不仅都是佛教的信徒,而且都是格鲁派的施主,他们拉一宗打一派,而西藏宗教各派也就随着他们的沉浮而沉浮。”

    他们沿着佛龛从左边走向右边,一千尊长寿佛都被他们的眼光镀上了一层薄膜,越来越看不清楚,越来越觉得风格、用料、色泽、大小、品貌都丝毫没有区别。

    梅萨说:“既然五世班禅把常年陪伴自己的长寿佛留在德丹吉殿是他对达赖世系的真正加持,既然这一次加持非常成功,‘授记指南’中怎么又说:‘无量光佛的祈愿迄今没有看到神变‘呢?”

    香波王子说:“虽然五世班禅的加持非常成功,但‘授记指南’并不是要我们去探索有哪些成功迹象,而是要我们牢牢盯住‘七度母之门’。‘七度母之门’的伏藏迄今没有现世,所以说‘无量光佛的祈愿迄今没有看到神变’。我们为神变而来。”

    梅萨问:“是不是说,五世班禅帮助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完成了‘七度母之门’的伏藏?”

    香波王子没有回答,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五世班禅的加持最大的成功还在于,拉奘汗被杀后,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霸据一方,反清叛乱。康熙皇帝认为,西藏屏蔽青海滇蜀,如果被准噶尔盗据,将边无宁日。遂派大军征讨,同时册封了诞生于理塘的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派兵护送进藏。将拉奘汗拥立的六世达赖喇嘛伊西嘉措巴桑布,送往北京处理。这实际上等于又承认了仓央嘉措的达赖喇嘛身份。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从青海塔尔寺回到拉萨后,五世班禅受邀前来拉萨为他授沙弥戒,取法名为格桑嘉措。于是五世班禅再次来到了布达拉宫。这一次,他住进了西日光殿。因为西日光殿将是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的寝宫,格鲁派的高僧们再次希望无量光佛的化身班禅活佛加持达赖喇嘛世系,好让七世达赖喇嘛健康长寿。没有文献记载这一次五世班禅是否又带来了一尊常年陪伴他的长寿佛,但西日光殿里一定会供奉长寿佛,我刚才说了,安驻一尊长寿佛是五世班禅对达赖世系的真正加持。”

    梅萨说:“文献里没有记载,那就是没有带来。”

    香波王子说:“那么,加持西日光殿时必不可少的长寿佛是哪里来的?”

    梅萨说:“要是我,就会把德丹吉殿的长寿佛请到西日光殿。既然仓央嘉措已经转世,就没有必要继续加持德丹吉殿,让一尊十分灵验的长寿佛去西日光殿保佑七世达赖喇嘛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香波王子说:“我想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梅萨说:“你是说我们要去西日光殿?”

    香波王子说:“再看看,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绝无遗漏。”

    他们又沿着佛龛从右边走向左边,一千尊长寿佛越来越冷漠地面对着他们。他们几乎把鼻子贴到佛龛边沿的木棱上了,也没有找到不一样的那一尊。佛龛的延伸出现拐角,就剩下最后几十尊了。梅萨在前,香波王子在后,梅萨看过的,香波王子再看一遍,两个人专注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和香波王子保持着五步距离的骷髅杀手突然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香波王子扭头一看,骷髅杀手正在狞笑。

    6

    王岩和卓玛在阔鼻喇嘛的带领下,来到布达拉宫西侧的僧舍区,走进一间面积很小的僧舍,一眼就看到,素净的榻铺上,放着一个白晃晃的笔记本电脑。王岩朝着阔鼻喇嘛说了声“谢谢”,顾不得观看一下僧舍内的陈设,扑过去抱起了电脑。

    王岩打开电脑,调出自己的QQ,上次他的留言还在,而“度母之恋”却没有的回话。他失望得一掌拍在榻铺上,对卓玛说:“我找电脑就是想和‘度母之恋’对话,他是一个‘七度母之门’的修炼者,有第三只眼,能预见我们无法预见的,可就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这么长时间不上线。”

    卓玛问:“‘度母之恋’?他是哪里的?”

    王岩说:“网聊认识的,谁知道他是哪里的。”

    卓玛说:“看来你们缘分还不够。”

    “我想也是。”王岩坐在榻铺上,放下电脑,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围。

    僧舍是简陋的,简陋得有点返璞归真,藏传佛教的浓烈色彩在这里一丝都没有,连形成榻铺的也不是通常那种五彩的地毯和卡垫,而是白色的羊毛毡。大概是过于朴素的缘故,墙壁上镜框里的一张画报图片显得格外醒目,似乎是一种强调,你必须看它,你不看它你的眼光就没地方搁。王岩和卓玛都看起来:

    高耸连绵的雪山,一马平川的草原,雪山白得耀眼,草原绿得发光,河流是清澈见底的,画出一个连接雪山和草原的S形。一边是羊群,一边是牛群。河上有桥,不,那不是桥,是架在河床上的转经筒。水流推动着它,转一圈就等于草原念了一遍祈福攘灾的六字真言。

    王岩看着看着走神了,似乎想得很远,远得就像画报图片里的景色。他突然站起来,问那个一直没有离开的阔鼻喇嘛:“这里住的是谁?”

    阔鼻喇嘛自豪地说:“瓦杰贡嘎大活佛的弟子,下一届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的最佳人选古茹邱泽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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