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两个星期,奖学金发放完毕,白小舟期末考试惨过,幸好没有挂红灯,也只好看着拿奖学金的同学们,空自眼红。不过,以她的经历来说,能够及格已经很好了吧。
研究所里有人欢喜有人愁,瞿思齐挂了一科,是英语;朱翊凯还是一如既往的春光满面;叶不二虽然平时内向胆小,但考试起来绝不含糊,其成绩与朱翊凯可谓不相上下;秦哲铭声称自己让一半以上的学生不及格,并大呼“爽哉”,据闻得了一个“玉面修罗”的雅号,一时间名声大噪。
“思齐,考得怎么样?”一进门朱翊凯就开始寒碜瞿思齐,可怜的挂科少年黑着半边脸:“谁再在我面前提考试我就跟谁急!”
朱翊凯哈哈一笑,将一个巨大的背包往桌上一放,从柜子中找出黄纸,开始画各色符咒,有驱虫的,有避邪的,不一而足。白小舟问:“你要出远门?”
“也不算远,到贵州去旅行。”朱翊凯一和她说话,语调就会没来由地变得温柔。白小舟似乎颇感兴趣:“就你一个人?”
“没错,每次都是一个人。”
“我也去。”她兴冲冲地说,“文明社会待久了,还有点儿怀念大自然。”
“好啊。”朱翊凯笑容满面,“待会儿我就带你去买装备。”
看着两人琴瑟和鸣,瞿思齐很不爽,侧过脸去望了正在整理书籍的叶不二一眼:“我和不二也去。”
叶不二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扯上自己了:“呃……思齐,其实我这两天……”还没说完就被瞿思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真新鲜。”朱翊凯话里有话,“你不是一直说不想去森林里受罪吗?还说过我是自找罪受的傻瓜,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瞿思齐装傻:“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叶不二想说的确有,又被他瞪了一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抬杠,白小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怎么越看越像在打情骂俏啊,不会是gay吧?
“好啊,既然你转了性,我就破例带你去。”朱翊凯笑得很纯良,可瞿思齐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难不成他想趁机整我?不行,我要做好防范措施,先下手为强。
“这些符要不要我多写一份?”朱翊凯扬了扬手中的朱砂笔。
“不用!”瞿思齐也拿出纸笔,“我自己会写!”
白小舟凑过去,很显然他的水平很不行,画出来的符奇奇怪怪,说鬼画符还侮辱了鬼,不知是哪部武侠小说里说过,大弟子往往都是不成器的,果然是有道理的。
刚开学,龙初夏有很多事要忙,听说四人要去旅行,拍了拍朱翊凯的肩:“有你在,我放心。”
对此,瞿思齐表示十分不满。
加兰的尸体最后化成了水,液体被收集起来,由警方收走了,也没说送到哪里去;秦哲铭依然一边泡妞一边接司法解剖的活儿;四个人背起比人还高的装备,说走就走,就这么上了去贵州的火车。
车厢还是如往常一般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狐臭以及方便面的味道,朱翊凯在座位上铺了一层塑料,一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尽量不去碰面前的台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瞿思齐买了袋薯片,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碎屑乱飞,要不是美人在侧,朱翊凯恨不得将他扔出车外。
“凯子,其实你不必和我们一起来坐火车。”白小舟有些看不过去,朱翊凯勉强保持笑容:“没关系,我撑得住。”
白小舟始终想不通,他洁癖这么严重,怎么能进得了山?谁往山里走一趟不是一身灰尘一身泥?
从C市到贵州尚需数小时,白小舟水喝多了,尿急,从茫茫人海中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厕所,前面排了长队,她欲哭无泪,只得乖乖等着。
在焦急的等待中,她看到前面站了一个男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手中提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这年头藤编箱子已经不常见了,她不由得多看了一阵。正巧有人从后面挤过来,碰了她一下,她没站稳,朝那男人扑过去,正好扑在藤编箱子上。男人大惊,连忙将箱子抱进怀里。白小舟慌忙道歉,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从那箱子里传出来的。男人有些诧异,将箱子抱得更紧,眼神狐疑地打量她。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白小舟随口一问,男人更加警惕,冷冷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正好排在前面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她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不上了。”男人的话有严重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他提了箱子,匆匆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真是怪人,白小舟解决了问题,刚挤回座位,就听后面车厢传来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站起身去张望。
“不知道,可能又是抢座位吧。”瞿思齐的嘴始终闲不下来,又开始吃泡椒凤爪。
喧闹声闹得很大,白小舟想过去看看,无奈人太多,挤不过去。没多久,有消息从后面传过来。
“后面死人啦。”有人说。
“被人杀了?”
“不知道,就是死了,奇怪的是,那人长得很瘦,肚子却涨得老大,坐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刚上来的时候肚子没这么大。”
“不会是中毒了吧?”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会是蛊……”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制止了他:“别胡说,嫌命长呢?”
蛊毒?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在苗寨玩耍的事情,听苗寨的老人们说,那些蛊毒的确厉害,只有蛊苗的人才懂,能轻易取人性命,还能让人死得很惨。
到底能死得多惨?她问过外公,外公总是打了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蛊毒的记载,的确非常可怕,那个时候外公是怕吓着她吧。
“别多管闲事了。”朱翊凯说,“蛊苗的人不好惹。”
白小舟表示同意。
后面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乘警将尸体挪走了,总算恢复了平静。白小舟一边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抢瞿思齐的薯片来吃,忽然“啪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只蝎子。
蝎子猩红,个头倒不大,鞋底一片绿色的脓水。
这是在火车上啊,怎么会有蝎子?小舟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一双充满愤怒和恶意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怎么了?”叶不二问。
“没什么。”她将那只虫子踢到一边,继续吃东西。到了最近的站台,尸体被送下去了,这是个大站,一连下了许多人,车厢渐渐不那么拥挤了,便听见有人在唧唧喳喳议论刚才的事。
“真是太奇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儿涨起来的,像怀了孕似的。”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他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呢。”
“一定是中了蛊了。”
“唉,惹谁都不要惹蛊苗的人啊,他们睚眦必报,下起手来绝不留情。”
“听说他们会定期出来害人,久了不害,蛊毒要反噬。”
“咬死他们才好。”
“嘘——”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就不怕下蛊的人还在?”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各自干各自的。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下车的时候,朱翊凯阴了一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开始转晴。
下车后匆匆吃了早饭,四人开始进山,去的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地区,朱翊凯让众人拿了登山杖,再三叮嘱在登山之中一定要先用登山杖探路,以免掉进山井里。白小舟曾经见过山井,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洞,上面长了藤蔓植物,将洞口掩盖了,一旦不小心掉进去,摔个断胳膊断腿已经算很幸运了。
叶不二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自然不必担心;白小舟小时候也常在山里跑上跑下,也没有多大问题;恰恰正是瞿思齐,除了在C市市内春游爬过山之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不二,思齐就交给你了。”朱翊凯语重心长地说。
瞿思齐不爽至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山中的景色果然不同,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漫山遍野开着辛夷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白小舟非常兴奋,仿佛又回到了无法无天的童年。她开始怀念童年的一切,那片满是积雪的森林、那座木头搭建的小屋、那方民风淳朴的苗寨……她所有关于山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晌午的时候,四人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从背包里找出巧克力来吃。朱翊凯铺开地图:“今天的行程,是翻越昇龙山的第四个山头,在落月河边扎营。”他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像将军在调兵遣将,白小舟看得怦然心动,一时失神。朱翊凯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惊慌躲开:“那边的花很好看,我去摘几朵来。”
“别跑远了。”朱翊凯嘱咐道。
一百米外有个小河沟,她趟水过去,河边正好有一大丛辛夷花,色泽鲜艳,芳香浓郁。她摘了一朵,回过头去看朱翊凯,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唇边还有一丝温柔的笑,她的脸更红了,又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棵老槐树才作罢。
朱翊凯……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吧。她望着手中的花出神,不过他是世家子弟,他的家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身世不明,身无一技之长,还状况百出的穷人家女儿吗?
天啊,她在想什么,白小舟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暗暗骂自己:白小舟啊白小舟,拜脱你不要像个花痴一样好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在这空旷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她看了看四周:“谁?”
没有人回答,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扒开草丛,看见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头脚相接,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正在不停地抽搐。
“喂,你没事吧?”她跑过去扶起他,发现他额头上有几缕黑线在不停地游走,心中一震,这不是普通的中毒吧?难不成……是中蛊?
“喂,你醒醒?”她在年轻人耳边呼唤,年轻人身体抽搐得更加严重,那些黑线开始往下蔓延。
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可是朱翊凯说过,蛊苗不好惹,睚眦必报,她如果治好了他,是不是就得罪了蛊苗?要是蛊苗的人来向她下蛊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周围似乎没人,如果她救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吧。她将手放在年轻人的额头,她俏如春葱的手指开始弥漫起一丝丝犹如乱麻的黑线。片刻之后,年轻人停止了抽搐,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她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要昏倒。
替人治疗实在太耗费体力了,她粗重地喘气,将他轻轻放回地上,起身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扯住,她吓了一跳,侧过脸去,看见那年轻人正抓着自己的手腕,眼神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你是……仙女吗?”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没错,我就是仙女,你要记得,是昇龙山的山林仙女救了你。”说罢,将他的手掰开,匆匆回到老槐树下,三人面面相觑:“你没事吧?刚跑了一万米?”
“我们快走吧。”她将装备往自己身上背,却差点儿被装备压倒。朱翊凯正要去接,瞿思齐已经一马当先抢了过来:“你这个样子还能走路吗?”
“放心吧,我没事。”她焦急地说,“快走吧,晚了就怕有麻烦了。”
朱翊凯皱了眉头,抓住她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舟看了看三人,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救了个中蛊毒的人。”
三人大惊,沉默片刻,朱翊凯一手提着装备,一手将她扶到背上,背起她就走。瞿思齐跟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暗骂自己:可恶,又慢了一步。
森林的夜色又清又冷,白小舟坐在落月河边,抬头看那一弯挂在树梢的新月。
“小舟,在看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瞿思齐正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叉了只烤麻雀,白小舟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叶不二抓的。”瞿思齐朝下游一指,“他现在在抓鱼。”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叶不二只穿了一条裤衩,正弓着身子在河里寻找,看准了,双手如同鱼叉一般猛地刺入水中,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鱼。
好厉害!白小舟在心里感叹,借着月光,她仿佛看见叶不二光洁的背部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她悚然一惊,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体力透支,产生幻觉也很正常吧。
“麻雀是我烤的。”瞿思齐也有羞涩的时候,“涂了蜂蜜,尝尝吧。”
“谢谢。”白小舟接过来吃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瞿思齐喜滋滋地看着她吃。忽然看见叶不二在那边招手:“你们快过来看看,那儿好像有人家。”
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匆匆过去,果然看见茂密的树林深处亮着几盏灯,依稀可以看见几座竹子搭建的屋子。
“不如我们去农家借宿吧。”叶不二说。
“这种深山里居然有人家?”朱翊凯有些怀疑,又有些好奇,“这样吧,不二,你和小舟留在营地,我和思齐过去看看。”
白小舟立刻表示抗议:“我也要去。”
“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太危险了。”
“你不觉得,我们俩留在这里会更危险吗?”白小舟看了看四周,这座森林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鸟兽,只能听见树叶哗哗声响。
“也好,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朱翊凯的手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白小舟知道,他一定随身带着父亲的枪。
四人收拾了一些刀具和符咒,穿过一片槐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大的寨门,涂着油彩,五彩斑斓,还绘画着许多远古而抽象的图像,像是某种图腾。奇怪的是,明明每一间房里都亮着灯,寨子却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丁点儿人声,连鸡鸣犬吠都没有。
“这里不太对劲儿。”朱翊凯说,瞿思齐表示同意:“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寨子里非常干净,白小舟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什么脏东西,就在她盯着这些坟墓一般的建筑物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某扇窗户一闪而过。
“有人!”她指着那个方向,大声道。
“别过去。”朱翊凯拦住她,“看这里的建筑,应该是苗寨,如果是蛊苗就糟了,我们出来旅行是游山玩水的,不要惹一身麻烦。”
三人皆觉有理,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走到一半,叶不二忽然停下步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人凝神静气听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听到。叶不二挠了挠头,又走了一段:“不对,肯定有声音。”
“你听到什么了?”
叶不二歪着脑袋仔细听:“哭声,女孩儿的哭声,哀怨缠绵。”话没说完就挨了瞿思齐一下:“你写小说呢,还‘哀怨缠绵’。”
“真的嘛。”叶不二有些委屈,“真的很哀怨啊,那个女孩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噗”的一声响,叶不二被狠狠喷了一身的水,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朱翊凯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龙老师研制的避邪露,我看你是被狐狸给魇住了,喷一喷比较好。”
看着叶不二浑身湿嗒嗒的模样,白小舟觉得他是故意的。
叶不二不愧是叶不二,脾气出奇的好,傻傻地笑了笑。回了营地,将抓到的鱼烤来吃了,各自回帐篷睡下,瞿思齐和叶不二一个帐篷,白小舟和朱翊凯一个帐篷。
白小舟窝在睡袋里,满脑子都是那座怪异的村子,寨门上的图腾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小时候的那个苗寨吗?
累了一整天,她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她又梦见了多年前那条蛇灵,它躲在蛇泡子深处,用一双如萤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为什么它怕我呢?白小舟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就这样和它对峙。到最后,依然是蛇灵败了,蜿蜒划过草地,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从梦中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黑漆漆的。她再也睡不着,身上有些热,便出了帐篷,透透气。月光下,草丛里似乎有某件东西闪了一下,她扒开青草,看见一只苗银做成的簪子,做工很粗糙,花纹却很古朴。
她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苗寨大门上的图腾吗?
“刺啦”,瞿思齐那边的帐篷被一下子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钻出来:“小舟?你看见不二了吗?”
“他不见了!”认识了这么久,白小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惊慌失措,朱翊凯被他的大嗓门吵醒,黑着一张脸检查叶不二的东西:“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睡袋还是暖的,应该没走多远。思齐,你就没听见什么声音?”
瞿思齐两道剑眉纠结在一起:“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二那小子平时步子就轻,神出鬼没的,真是急死我了。”
白小舟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别着急,我这里有线索。”说罢,将那簪子往他面前一送,他大惊失色:“不二被那个鬼村里的人给拐跑了?”
“还记得回来的时候不二说的话吗?”白小舟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他可能真的听到什么了。”
瞿思齐想要去拿那簪子,朱翊凯大喝:“别动!”
两人吓了一跳,他脸色发黑,白小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小舟,你,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白小舟奇怪地摇头:“没有啊。”
“如果这支簪子真的属于蛊苗,就绝不能碰!”朱翊凯从包里抽出一双银筷,夹起簪子,银筷立刻变得漆黑,倒像是用乌木做的。
“有毒!”瞿思齐惊呼,抓起她的手,反反复复地看:“你,你没事吧?”
白小舟什么症状都没有,拿过簪子的左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嫩白净。
“我没事。”白小舟抽回手,“寻找不二要紧。”
朱翊凯沉吟片刻:“我给你们的对讲机还在吗?”
“在。”
“思齐,你和小舟在这里等我,我去寨子里看看,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联系。”朱翊凯顿了顿,“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要来找我,立刻原路返回。”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他粗暴打断:“还记得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她看着他,一脸担忧,“一切听你安排。”
“那就乖乖听话。”朱翊凯睨了一眼瞿思齐,“如果小舟有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他难得如此严肃,“交给我了。”
月色更加凄冷,四周树海涛涛,偶尔能够听见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或许是某种蛇虫鼠蚁。白小舟坐在帐篷边,看着瞿思齐在面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心烦:“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头都给你晃晕了。”
“你说不二是不是被苗寨的女人看中,抓回去当女婿了?”
“……”白小舟愣了足足一分钟,“这……以不二的条件,怕是有难度吧?”
“可是他温顺听话啊,又老实,放家里多放心啊。”
“……”白小舟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小舟有些紧张:“不会吧?难道你也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了?”
“不是,是很多人走动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阵,“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过来了,其中有马匹。快,熄火。”
两人手忙脚乱地用泥土将火堆盖住,以免火熄灭后冒出浓烟,帐篷没有时间收了,只得将装备一收,匆匆钻进辛夷花树林中,静观其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今夜的月亮很怪异,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新月、血月,都是不祥之兆。在这淡淡的血色光辉中,一群苗人步伐整齐地穿过树林,朝寨子走去。
这群人非常怪异,大概近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面色青灰,目光呆滞,像一群行尸走肉。在这样的猩红月光下,这支诡异的队伍被笼上了一层妖异的面纱。
“糟了,是苗寨的人回来了。”白小舟低声说,“快通知凯子,让他马上离开。”
瞿思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队伍走远了,才拿出对讲机,心急火燎地冲里面吼:“凯子,苗人回来了,不想死就快跑!”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没有人回答。
两人心头一凉:“凯子!听到我说话吗?凯子!”
“会不会出事啊?”白小舟焦急地问。
“咯咯咯……”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女人的笑声,轻柔妩媚,勾人心魄,宛如妖媚。白小舟一把抓过对讲机,怒道:“你是谁?凯子呢?”
笑声如魔咒一般萦绕不休,直到两人都没了耐心,才听里面传来幽幽的女声,似乎在哼唱某支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小调,这歌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仿佛一个白衣女鬼正对着铜镜梳妆,而镜子里所映出的,却是一张骷髅人脸。
“可恶!”白小舟怒发冲冠,转身就走。瞿思齐一把扯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救人。”
“我答应过凯子,要将你好好地带回去。”
白小舟狠狠甩开他的手:“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没有朱翊凯和叶不二,我是不会回去的。”
“没有你,我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瞿思齐心里想。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也无法说出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令小舟微微有些心惊。
“你说得对,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该一起回去。如果无法一起回去,就一起死在这里。”
这句话,他说得荡气回肠,白小舟只觉得一团热血在心头汹涌,她郑重地点头,看了看四周静谧的森林:“能够埋骨这里,也算是美谈一桩。”
瞿思齐哈哈苦笑:“我这一辈子,难得拼命一回。”
白小舟想起之前的瞿家老宅事件,心想你不是回回都拼命吗?
两人带了些随身轻便的东西,将其它装备藏在辛夷花林中,小心翼翼地接近苗寨,寨子里依旧静得像一座死城,不闻鸡鸣犬吠。
在寨门外观察了一阵,两人潜进去,白小舟忽然按了按瞿思齐的肩膀,往一座吊脚楼的阶梯上一指,那是朱翊凯的小手电筒,已经坏了,灯泡摔成了碎片,上面还沾了血迹。
两人都变了脸色,爬上楼去,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却干干净净,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烧得正旺。
朱翊凯的对讲机,就静静地躺在煤油灯的旁边。
瞿思齐想要去拿,被白小舟按住:“小心,我以前听苗家的人说过,如果遇到特别干净,连蜘蛛网都没有的人家,一定要千万小心,很可能是蛊苗。”
后面的屋子似乎有声音,两人一惊,将那扇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儿,赫然看见一张漆黑丑陋,宛如夜叉的大脸。白小舟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将自己的嘴牢牢捂住,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用木头雕刻的面具,悬挂在墙壁上。面具前摆放着祭坛,上面放着三盘血糊糊的东西,两边各一根白蜡烛,火苗不断跳动,将那张鬼脸照得阴晴不定,诡谲莫名。
白小舟忽然想起寨门前的图腾在哪里见过了,那是她还在苗寨和苗家小孩混在一起的时候,那座苗寨只是普通的青苗,但她听人说过,村子里有户人家,一定不要去惹,他们给的东西,也绝对不能吃。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野丫头,听到别人这么说反而更想去,便偷偷趴在那户人家的窗台上朝里张望,发现屋子里面就有这样一座祭坛,供奉的就是这样一位奇怪的神怪,周围还画着图腾。
这里果然是蛊苗的村子!
“吱呀——”拖着长长的尾音,门被瞿思齐推开了,他径直走了进去,白小舟惊道:“你干什么?别随便进去。”
瞿思齐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一步一步朝鬼面具走去。白小舟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扯住他,他一挥手,白小舟就如同风筝一般朝后跌去,将木门撞了个稀烂。
痛,钻心的痛,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一定断了,胸口像刀刺一般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瞿思齐已来到祭坛前,深情地望着鬼面具,像在看着最珍爱的人。
这个时候,离他最近的那只祭盘中血糊糊的东西动了一下,一颗血红的三角形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蛇!
“思齐,小心!”白小舟冲过去,从腰际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短刀,朝蛇头砍去。事出紧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蛇头竟然被她给砍了下来,黑血四溅,她忙将瞿思齐推开,被黑血碰触的地方发出“嘶嘶”的声响,冒起阵阵黑烟。
白小舟被吓了一跳,难道这蛇身体里流的是浓硫酸吗?
“瞿思齐,你丢了魂儿啦?”她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瞿思齐目光依然浑浑噩噩,面色泛青。白小舟忽然想起那些步伐整齐的苗人,难道他们都中了邪?
随着两声血肉模糊的闷响,两条红蛇从另外两只盘子里爬了出来,头部有骷髅花纹。白小舟从未见过这种蛇,但用膝盖都能猜到,它们身体里的毒液足以将她毒死千百回。
“快走!”白小舟拉起瞿思齐就跑,红蛇一跃而起,她本能地抬手遮住脸,蛇一口咬在她的手腕处,她痛得钻心,抓住红蛇的七寸,狠狠摔在地上,红蛇扭动了两下,鲜红的花纹开始褪色,泛起淡淡的黑色荧光,便不再动弹。另一条红蛇似乎有灵性,感知到同伴的死亡,身子一缩,以极快的速度爬进祭坛,消失无踪。
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两排牙印,四周泛起黑线,一条条交织如麻,纷纷钻进伤口里,片刻之后,伤口依然在,但没有发生任何病变。
幸好,她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有时候异能还是挺管用的。
她侧过身,将左手放在瞿思齐的额头,他的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捂着自己的脖子,呕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剧烈咳嗽起来。
“靠,我刚才吐的是什么?我记得没吃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别抱怨了,能活着算你命大。”白小舟不满地说,“真没用。”
瞿思齐脸颊一红:“谁,谁说我没用,我只是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儿而已!”他张了张嘴,想要争辩,眼睛却蓦然直了。白小舟头皮一麻:“你没事吧?又中了蛊?”
“有六个人,三个从后面上来,另外三个从前面进来。”瞿思齐压低声音,“他们都带着刀,现在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屋中空空荡荡,哪里有地方可以躲?瞿思齐看了看四周,计上心头:“我有办法,跟我来。”
果然如他所说,六个穿苗族服饰的壮汉冲进屋来,个个都变了脸色:“糟了,蛊母的血烛阴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胸口戴着白银制作的巨大图腾,匆匆来到祭坛前,将三个盘子看了又看,面如死灰:“不可能,血烛阴还有三天才能炼成,怎么会破卵而出!”
“族长,这里有黑血。”另一个苗族男人说,族长蹲下身子,将祭坛前那一窜黑血看了又看,脸上的神情更加可怕:“是,是血烛阴的血!”
“有人杀了血烛阴?”苗族男人们大惊失色,“这不可能,谁能杀得了血烛阴?就算杀了,只要稍微碰到它的血,也会全身腐烂而死啊。”
“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族长四处看了看,“有外乡人来过。”
“是那两个城里来的少年?”
“不可能,他们在蛊母的房里。”
“难道还有其他人?”
族长沉吟片刻:“搜屋!”
这间屋子设有祭坛,就算是神的领地,苗族男人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他们提着闪着寒光的苗刀,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
“族长,不会是在……”他看向祭坛底下,另一个人道:“不行,亵渎祭坛,是死罪。”
族长朝鬼面具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将手臂向前一伸,一只猩红的蝎子从他的长袖中爬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蝎子放在祭坛前,蝎子快速钻进覆盖祭坛的红毡子中。一个苗族男人奉承道:“还是族长有办法,有族长的蛊虫在,还怕他们不出来吗?”
静,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见蝎子爬出来。六人面面相觑:“族长,看来对方实在厉害,还是请出蛊母的好。”
“蛊母难得找到了好的药罐子,正在炼制蛊毒,暂时不能出来。”族长紧皱了眉头,“去把族里的人都召集起来,搜寨,必要时候搜山,一定要将这个外乡人找出来!”
六人的脚步声远去了,挂在屋子底下的瞿思齐和白小舟终于松了口气。
苗寨大多都是吊脚楼,房子与地面之间相隔了四五尺的距离,若贴在地板下,黑灯瞎火,很难被发现。
“药罐子……”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在网上看过不少描写蛊苗的小说,苗人将蛊毒种在人体内,用人体来培养毒物,人的身体会慢慢肿胀腐烂,充满了尸臭,却不会死去,直到受尽了各种苦楚,蛊虫才会咬破肚子爬出来,蛊毒就算炼成了。
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瞿思齐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冷静,我们会救出他们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让他们抓住,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白小舟咬碎银牙,重重点头:“不过这片山林我们不及他们熟悉,能躲到哪里去?”
“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苗人开始大规模搜山,之前山寨静如死城,都不知道这么多人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族长再次进了这间摆有祭坛的屋子,身后跟了几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似乎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物。几人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然后由一位老者用榆木做的龙头拐杖将红毡子挑开。一条血红的蛇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红蝎子已经不见了,但血烛阴皮下依稀能看到蝎子的痕迹。
它把红蝎子给吞了!
族长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又不好说什么。那位拿龙头拐杖的老者道:“外乡人不在这里。不过,他能杀得了血烛阴,说明他并不是等闲之辈,叫小的们搜查的时候小心点儿。”
“您放心吧。”族长对他毕恭毕敬,转身大步走出门去,举着火把的苗人们静静等着,火光将他们死灰一样的脸照得更加妖异。
“分两队,一队搜索寨内,一队搜山,把招子放亮一点,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苗人们安静得像一群木头人,自动分为两队,由两个首领带着,分别去了。屋子安静下来,藏在柜子里的两人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这间屋子有衣柜有桌椅甚至有梳妆台,看起来似乎曾是某个女人的闺房,只是没有床,从方位来看,祭坛所摆放的位置正是床的位置。
白小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讲究,只是很高兴能有处藏身之地。好在苗人们也不算太聪明,没有将之前检查过的衣柜再查一遍。
即使那么多人搜查,外面依然很安静,等待的滋味很难熬,白小舟担心朱翊凯和叶不二,心急如焚。瞿思齐也好不了多少,握紧了瑞士军刀,恨不得冲出去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白小舟觉得柜子里变亮了,奇怪地侧过头,看见他手中那把瑞士军刀泛起淡淡的荧光,似乎比普通的军刀要长一些。她正在诧异,却听瞿思齐低声说:“他们抓到人了。”
不到十分钟,外面果然传来一阵喧哗,白小舟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们抓住谁了?”
“不认识,看身上的衣服,应该只是个普通的驴友。”
白小舟沉吟片刻,轻轻推开衣柜门,小心翼翼地爬到窗户边,隔着湘妃竹拼接成的窗棂往外看,一群苗人抬着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从寨门外走了进来,他浑身被绑得像个粽子,正恐惧地挣扎怒吼。
他被扔在寨子中间的空地上,族长带着一干长老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是来旅游的。”年轻人急切地说,“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绑架,要负法律责任的!”
“是谁派你来的?”族长冷冰冰地问。
“我,我是自己来的,我常年都在深山老林里旅行。”年轻男人急忙将胸前挂的相机递过去,“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各地照的照片。”
族长接过去看了看,似乎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又递给身边几个长老,没一个认得出那东西,被随意扔在一旁。那相机是单反,还带了一个很长的镜头,一看就知道价值匪浅,把那年轻男人心疼得差点儿哭了。
“你懂蛊?”族长问。
“啊?”年轻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族长似乎很不耐烦,也不再问,解开自己衣服,从里面飞出一只虫子来,隔得远,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虫子。那虫子飞到年轻男人头顶盘旋一阵,又飞了回去,族长问:“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就我一个啊。”年轻男人急忙争辩,“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向来都习惯一个人旅行。”
“族长,别信他的鬼话,他一定跟那个杀了血烛阴的人是一伙儿的。”周围的苗人纷纷嚷道。
年轻男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争辩,族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说了句:“不管是不是跟那人一伙,私闯苗寨就是死罪。来人,将蛰盆打开。”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注意到空地上有一张红木制成的桌子,孤零零的。上面摆着一只陶罐。一名长老伸出双手,在陶罐上面虚空地晃了两圈,然后由两名苗人将陶罐搬开,又搬开木桌,那拿龙头拐杖的长老用他的拐杖在地面轻轻敲了敲,地面轰然裂开,露出一个三米见方的大坑,坑内四壁仿佛铺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毛毯,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毛毯涌动起来。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叫出声,那坑里竟然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毒虫。
传说,蛊就是将各种各样的毒虫都放进同一个容器内,让它们自相残杀,当最后只剩下的一只毒虫就拥有所有毒虫的毒性,也就是蛊。
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今天亲眼看见,她还是能够感到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寒冷。
年轻男人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跪下朝族长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族长不为所动,大声道:“给我扔下去!”
年轻男人被抬了起来,眼看就要往坑里扔,白小舟头脑一热,忽然将窗户一开,纵身跳了出去,瞿思齐没想到她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拦,急得抓耳挠腮。
心里暗骂:“小舟,你简直就是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