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上的尸体和蛇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到处流淌的黑水,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幸而室内有先进的排气系统,才不至于将人熏晕过去。
“原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们。”瞿思齐叫起来,“而是偷尸体!”
秦哲铭蹲下身子看了看地上的黑水:“不,我想他们没有偷走尸体,那些尸体恐怕已经全都化成黑水了。”
“尸体化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吗?”
“别忘了,我们一直守在大门外,就算有人能够在短短15分钟内将尸体和蛇都弄走,也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秦哲铭黑着一张脸说,“恐怕连那些蛇都已经化成水了。”
“也不尽然。”白小舟从角落里抓起一条死蛇:“这里还留下了一只。”
“这是青竹标蛇。”秦哲铭拿着蛇反复看,“是一种很常见的无毒蛇。”
叶不二朝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一指:“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录像就知道了。”
司马将光盘推入电脑,烟雾弹爆开后整个屋子都烟雾弥漫,可见度很低,只能勉强看见四人的身影。当四人退出去后,屋内平静了片刻,一道人影从通风口跳了进来。
“把他的脸放大。”司马说。
秦哲铭摇头:“他戴着防毒面具。”
那人背上背了一个灭火器样子的罐子,将一种白色的气体喷向尸体,尸体立刻冒出漆黑的浓雾。烟雾太浓,看不清尸体的变化,但四人都能够想象它们被慢慢腐蚀殆尽的画面。做完一切,那人身子往上一蹿,钻进通风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雾弹、蛇都只是幌子,只是为了赶你们出去。”司马说,“他的目的,是那些尸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毁尸灭迹?”
司马沉默了一阵:“哲铭,你对这屋子里的所有黑水、蛇作详细的检查,我要看到报告。不二,你继续调查古籍,寻找棺材的出处,我要知道棺材里的尸体究竟是什么人。思齐,你送这丫头回家。”
“思齐,秦哲铭不过是个学生,为什么司马警官让他做黑水和蛇的鉴证工作?那需要很精密的仪器以及专业的技术吧?”白小舟大惑不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秦哲铭是学生?”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是凝华学园法医系的博士生导师,别看他年轻,他可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获得过三个博士学位,智商超群。”
白小舟哑口无言,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对有的人慷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给予,而对有的人又吝啬到连想要个健全的身体都是奢求。
“小舟,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蛇?”瞿思齐和白小舟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回走。白小舟愣了一下:“我从来都不怕蛇,倒是蛇很怕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小舟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思齐,你还是去帮不二查资料吧,我又不是认不得路。”
“可是……”
“光天化日的,我能有什么事?查案子要紧。”
瞿思齐想想也对,将她送上人来人往的大路,就告辞去了图书馆。白小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学生走来走去,忽然觉得很累。
那些蛇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那一年她只有七岁,跟着妈妈到山里看外公。她经常跑到山腰苗寨里去跟小孩子玩,几个小屁孩到处玩耍,几乎将整座山跑了个遍。那次他们去山里摘野果,发现了一大丛蛇泡子,红艳艳的,味道也香,闻起来都流口水。她忍不住想摘,苗寨的伙伴们连忙阻止她,说那是蛇泡子,是蛇灵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碰了就会被蛇灵抓去变成蛇奴,要变成虫子的。但从小受现代教育的白小舟根本不怕,小伙伴们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小伙伴们吓得手足无措,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野果。当她将第三颗蛇泡子吃完,满足地舔着手指头的时候,从那棵蛇泡子丛下面,亮起两只绿幽幽的光点。她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光点从草丛里钻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是一条蛇,非常大的蛇,估计比她的身体还粗,只要它一张嘴,就能将她一口吞下。她觉得浑身发软,手一抖,手中的蛇泡子落了下来,染红了她的衣服。
原来,真的有蛇灵。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这条巨蛇吃掉,但那条巨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身子立起,仿佛随时都能扑过来将她咬死,却又像是不敢过来。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着,整座大山都仿佛寂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害怕了,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巨蛇的头。巨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身子一缩,又钻了回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听外公说,晚上有狼在山里出没,她有些害怕,也没有再摘果子,匆匆下了山。回到外公的祖屋时,看到屋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苗衣。领头的那个好像是村长,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很生气,但在外公面前不好发作。白小舟以为他们都是在为自己担心,忙跑过去,笑嘻嘻地喊:“不用担心,我回来啦。”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像看鬼一样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发毛,村长老婆忍不住过来掀她的衣服,她连忙往外公身后躲。
“卫先生,我们必须检查令孙的身子。”村长阴沉着脸,“你也知道蛇奴有多么可怕。”
外公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对村长老婆说:“你带小舟去洗澡吧,别吓着她。”
白小舟并不害怕,倒是觉得村长老婆吓得够呛,给她洗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洗完了澡,村长老婆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对村长摇了摇头。村长更加诧异,后来也不知跟外公说了些什么,白小舟累了,就自己钻回屋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外公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再去苗寨了,至于为什么,也不许她多问,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苗寨里的小伙伴。
“喂,同学,快醒醒。”
白小舟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了件格子毛衣,身上有淡淡的熟悉味道,笑容干净:“你的钱包掉了。”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自己的红色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将钱包塞回去:“谢谢,我的全部财产都在里面,丢了就惨了。”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男生在她旁边坐下来,“很少看到有人会在这里睡觉,竟然还能睡着。”
话音刚落,一辆宝马牌汽车就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的确,这里是出校的必经之地,每日人流车辆络绎不绝,能睡着真的需要点儿功力。
“最近很多烦心事。”白小舟叹了口气,“自从老妈去了国外,我身边的怪事就没消停过。”
男生哈哈笑了两声:“你以前没有住过校吧?”
“没有,我家教很严,老妈把我看得比犯人还紧。”
“她是为你好,你不懂社会的凶险。”男生顿了顿,嘴角上勾,“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白小舟蓦然一惊,忽然想起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就是051研究所里烟雾弹所喷出的硫磺味。
“你,你是……”
更加浓烈的味道迎面扑来,她身子一软,倒在男生的怀中。
叶不二正在翻阅一本厚得可以垫桌腿的书,忽然觉得面前一暗,抬起头:“思齐,你怎么来了?”
“还有这么多资料要查,我来帮你。”
“白同学呢?”
“我把她送到了主干道,绕个弯就到家,不会有事的。”他拿过一本书,刚翻开一页,神情蓦然一变。
“思齐,你没事吧?”
瞿思齐死死地盯着书,眼睛都直了。叶不二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一摇头,合上书本,才开口问:“怎么,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糟了,小舟可能要出事。”
白小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子上,四周是斑驳的墙壁、杂乱的物品和生锈的铁器,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一只白炽灯泡悬在她的上空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动了动四肢,心头一凉,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被绑在桌上,铁丝将她的手腕勒出一道道红痕。
“别费事了,你挣脱不了。”一个男人正在旁边的一个小木桌上忙碌着,木桌上放着一些手术工具,还有那只装着奇怪气体的气瓶。
“你,你是谁啊?”白小舟的声音不住发抖,“你要干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那人回过头,正是绑架她的清秀少年,“染上疯牛病的牛也很无辜,染上禽流感的鸡鸭也很无辜,可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染病啊。”
少年的脸色黯然,眉目间有些悲伤:“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我谁也不想杀,但这么做,是为了顾全大局。死一个人,总比死一城的人要好。”
说完,他又回过身去摆弄那些手术器具,白小舟浑身直冒冷汗:“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让你明白,你的死有多么重要。”
“你怎么能丢下人家一个女孩就跑了?”秦哲铭坐在旋转沙发上,冲着面前的瞿思齐发火,瞿思齐纠结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哪里知道都上了伐檀大道了还会出事?”
“伐檀大道?”叶不二说,“那条路的路边不是有个摄像头吗?校方为了防止超速驾驶而设的。”
秦哲铭眼睛一亮,身子一转,沙发滑到电脑面前:“我曾经说服了楚校长,将全校所有的摄像头都连接到了我的电脑上。”
楚校长是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一位从不露面、非常神秘的人物。虽说只是“名誉”校长,但他的话比校长的话还要管用。
“来了。”秦哲铭敲击回车键,伐檀大道的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白小舟在长椅上坐下,半个小时之后,一位少年出现,将她的钱包偷出来,丢在一边,然后将她叫醒,以此搭讪。两人聊了几句,白小舟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巨变,少年一挥手,白小舟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有路人走过来询问,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骗走了路人,将白小舟抱起,匆匆消失在画面中。
秦哲铭将画面定格,然后将少年的脸放大、降噪:“就是他。”
“他是谁?”
“我哪里知道!”
叶不二说:“把这画面发给司马老大,老大可以进入警局的网络调查比对……”
“等他找到,恐怕小舟已经凶多吉少了。”瞿思齐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解剖室里走来走去。秦哲铭不满地说:“你不要晃了,晃得我心烦。你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看到过去未来吗?”
“哪有那么玄乎,要是能看见过去未来我还在这里干什么?早买彩票去了。”瞿思齐说,“我是偶尔能看见一些画面,但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到底还是你没用。”
“秦哲铭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找碴儿是吧?”
叶不二连忙打圆场:“还是等找到白同学之后再吵吧。”
瞿思齐眼尖,抓起电脑旁的一份文件:“这是什么?”
“白小舟的资料。”
“你擅自调查别人的资料?”
“你带了个女孩回来说要让她加入我们,我能不查清楚吗?”
“你……”瞿思齐表情一窒,紧盯着资料,“小舟是1993年出生的?”
“1993年9月8日。”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年什么月的吗?难道她也中了那个什么‘情绪’的毒?”
“那不是毒!”
“先不管那是什么。”瞿思齐说,“如果我们假定那个少年费尽心机毁尸灭迹是为了防止这种‘情绪病毒’扩散,而小舟又很可能受到了感染,那么……”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要杀了小舟!”
“听说过大溪文化吗?”少年问白小舟。
白小舟愣了一下,妈妈曾带她去过好几次博物馆,博物馆里就有大溪文化的遗物和介绍。大溪文化是中国长江中游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因四川省巫山县大溪遗址而得名。其分布东起鄂中南,西至川东,南抵洞庭湖北岸,北达汉水中游沿岸,主要集中在长江中西段的两岸地区。据放射性碳素断代并经校正的年代,约为公元前4400至公元前3300年。大溪文化的居民已经有了非常高的文明,能够制作精美的彩陶。
但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大溪文化的墓葬。她还清晰地记得,大溪文化展区那仿照出土文物所建造的一处小墓,墓中五六具尸体排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没有任何陪葬品,只在唯一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肋骨处发现一个骨簇。
导游说,这可能是一种刑罚,这家人犯了大罪,被灭门,然后埋在一个土坑里,象征永不能轮回。
至今那仿制的墓穴和骸骨还被放在展区的玻璃地板之下,每个参观者都会从他们头上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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