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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Kevin从车库拿来两块地毯,王莙从纸箱床上站起,让到一边。他弯下腰去铺地毯,她轻声说:“Kevin,对不起,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铺好了地毯,直起腰:“什么实话?”

    “我是——我不是——”

    他笑起来:“你是什么,不是什么?自己都搞糊涂了吧?”

    她鼓起勇气说:“我不是单亲妈妈,我是——有夫之妇。”

    他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吗?但是Jimmy说你——”

    “他搞错了,他问我谁在这个房子住,我说我和儿子,他就以为我没丈夫——”

    “但是——”

    “我知道,那天你说我是单亲妈妈,我没有声明,没有澄清。今天你还问到我的EX(前夫),我——也没澄清。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道歉——”

    他傻站了一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我向你赔礼道歉,我把这地毯——抱回车库里去——”

    他抱着地毯到车库去了,连以前放在客厅的那一块也抱走了。

    她站在客厅,屏息凝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追到车库去,看见他站在那里发呆。

    她心疼地叫:“Kevin,你怎么了?”

    他回过头,一笑:“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把这几块地毯扔掉——”

    “为什么扔掉?”

    “用不着了呀。”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有所指,只机械地问:“为什么?”

    “现在有了那么多拆开的纸箱子,应该用不着这几块地毯了,你搬家的时候,把纸箱子垫在地板上就行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一下就丢下“单亲妈妈”,想到纸箱子上去了?

    他走到车库门边,打开右边的车库门,抱着地毯走到他的白色皮卡跟前,把地毯扔进车厢,然后拍拍手,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的心都碎了,想追过去把他拉进来,叫他不要走,告诉他,她爱他,她愿意跟他做爱,她愿意跟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去死。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稀罕跟她做爱了,嫌她是有夫之妇。

    他又说了一次:“早点回家吧!”

    “好的。”

    他从外面关上车库门,她看不见他了。

    等她回过神来,跑到大门那里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白色皮卡已经不在门前。

    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完全没睡着,一直在回想这些天和他交往的全过程,也想今后没有了他的黑暗生活,眼泪一直在往下淌,不管是回想起那些快乐的场景,还是预见那些冰冷的未来,眼泪都没断过线。

    第二天早上,她用冰袋和热毛巾敷了好一会眼睛,才敢去单位上班。但她不敢做任何实验,或者任何需要注意力集中的事情,因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而在她的新房子里,想她的Kevin,现在是不是在那里铺地板,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别跟她一样,一晚没睡,让那个锯子伤着了哪里。

    她折腾了一阵,实在忍耐不住了,就对实验室的人打了个招呼,说头很疼,要去看医生,然后就开车来到新房子那边,看见那辆白色皮卡停在她门前,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让自己平静了,才从车里出来,走进屋子里去。

    她听见萨克斯音乐声从楼下那间卧室里飘出来,知道他在铺那间屋的地板。但她不敢走过去,就站在过道里,闭着眼睛听音乐。

    过了一会,她听到脚步声,知道他出来了,赶紧抹去眼泪,往客厅方向走。

    他从卧室出来,看见了她,从后面很热情地叫道:“June,你来了?今天不上班啊?”

    她头也不回地说:“上啊,过来拿点东西。”

    “哦,什么东西忘这边了?”

    “饭盒。”

    “都怪我,昨天扔在水池里忘了洗了。”

    “不是,是我自己忘了。”

    “好,你拿东西,我去车库锯板子了。”

    很快,她就听见响亮的锯声。

    她把饭盒洗净擦干,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提着来到车库门边,见他戴着护目镜和消音器,正聚精会神地锯木板。她就呆呆地站那里看他。

    他锯了一会,抬起头,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说:“快别站这里了,声音太响了,对耳朵不好。”

    她往后退了几步,他又低下头去锯木板。

    他锯完了那批木板,摞在一起,抱着走过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冲她一笑,然后把木板抱进主卧里。

    她还呆站在那里。

    他放下木板,从卧室出来,看了她一会,问:“今天不上班?”

    “上。”

    “病了?”

    “嗯。”

    “哪不舒服?”

    “头疼。”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赶快回去休息吧。”

    “嗯。”

    他到处望了一下,抱歉地说:“今天这边连纸箱床都拆了,你没地方休息了——”

    “为什么拆了?”

    他一笑:“我要用里面的板子铺地啊。”

    “哦,是这样。那我走了,一会给你送午饭来。”

    “不用,不用。”

    “中午要吃好。”

    “真的不用,我——带了午饭的。”

    “是吗?在哪里?”

    “放在你冰箱里。”

    她不相信,跑到冰箱去查看,他果真带了午饭,两个三明治,装在透明的食品袋里。他解释说:“今天要干到很晚,所以带了午饭。”

    她只好说:“那我——就不送饭过来了。”

    “不用送,不用送。你忙去吧。”

    她回到A所,在实验室呆坐,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想跑到新房子那边去,跟他在一起。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想见到她了,嫌她是有夫之妇,还撒谎。

    吃午饭的时候,魏老师给她打电话:“小王,怎么没出来吃午饭?”

    “哦,正忙着呢。”

    “忙什么呀?先出来吃饭吧,我有事情找你。”

    她无奈地拿起午餐盒,到休息室去吃饭。

    张老师和田彬也在,从几个人的表情看,刚才肯定又在谈论她。她无精打采地坐下,问:“魏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饭还没热呢,快拿到微波炉去热一下。”

    她醒悟过来,把饭盒拿到微波炉去热,没留神打了个30分钟,还是田彬发现了,提醒她说:“王老师,你热饭的时间太长了吧?”

    她看半天没看出问题来,田彬帮她按停了,解释说:“你把3分钟打成30分钟了。”

    她在饭盒下垫了几张纸,端到餐桌前,但毫无胃口。

    魏老师说:“小王,我前天去‘福临门’吃饭,那里的老板娘向我问起你呢。”

    她一惊:“是吗?她问我什么?”

    “她没说,只问我认识不认识什么华人,女的,三四十岁的样子,最近正在装修房屋的,我就想起你来。你最近是在装修房屋吧?”

    “是啊,她问这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在帮哪个装修公司拉生意吧。”

    田彬提醒说:“但你不是说她还问王老师丈夫在哪里工作吗?”

    魏老师不满意地看了田彬一眼,田彬不吭声了。

    张老师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别去‘福临门’吃饭吗?尽是剩饭剩菜哄人,我那次是接待我的德国亲家,人家那么远跑来看我,我是信任‘福临门’才带他们去那里吃,哪知道他们给我们吃的全是剩菜,搞得我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魏老师解释说:“我是不肯去‘福临门’,但是我们家老陈喜欢吃他们家的水煮鱼,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就去了——”

    张老师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福临门’的老板是国内叛逃到美国的——”

    几个人异口同声:“真的?”

    张老师带着权威人士的骄傲说:“当然是真的。他在国内贪了不少钱,出来考察的时候,就叛逃了——”

    “那他现在——拿到身份了?”

    “早就拿到了,办的政治庇护,说在国内受到迫害。真是往我们中国脸上抹黑!这样的民族败类,我是不会去支持他们的生意的。”

    小田说:“‘福临门’的老板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但老板娘还那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听说在国内是搞舞蹈的。”

    张老师鄙夷地说:“那是我们A市最大的——破鞋。”

    “真的?”

    “不知道给她老公戴了多少绿帽子了,她的那个儿子,都不是她老公的,是她和情人的私生子。”

    “她老公知道吗?”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全靠老板娘给他的店里拉生意。那个女人神通可大呢,A市的头面人物都被她收服了,都去她店里吃饭,还跟她合影,给她的店做宣传。还有A大管学生伙食的,她也把别人收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人家专门在学生活动中心给她一个摊位,让她在那里卖中餐,赚学生的钱。”

    “但现在她店里的生意好像也不行。”

    “哼,他们不把菜做好,就想靠这些关系招徕生意,那怎么能持久呢?这个老板娘最要不得的就是特爱勾引男人,不管用不用得着,她都要勾引,听说叫什么‘集邮’。你们和老公去那里吃饭,都得小心点,只要是她看上了的,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魏老师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老陈老了,她看不上了。小田,你得当心点,别带你老公去那里吃饭。张老师,你也当心点,你们家严大夫是PI(科研项目负责人),手里大把的科研基金,很多人都看得上的。”

    张老师说:“我们根本就不去她家!”

    她吃了个午饭,差点吃出心脏病来,回到实验室,干脆请假跑掉了,一口气来到新房子那边,跑进屋子里,找到Kevin,气喘吁吁地说:“福临门的老板娘在向人打听我。”

    “是吗?”

    她把魏老师与老板娘之间的对话转述了一番。

    他说:“别怕,美国这边不兴抓这些个人私事。”

    “但是——中国人兴抓这些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

    “是没做,但是人家怎么知道呢?”

    “谁?你丈夫?”

    她没吭声。

    他问:“你丈夫对这种事——是个什么态度?”

    “还能是什么态度?”

    “他——很容易轻信吗?”

    “反正是个没脑子的人。”

    “如果他相信了谣言,会怎么样?”

    “他——以前说过,如果我出轨的话,他会——破我的相,杀——别人的人。”

    “杀哪个别人?”

    她急了:“哎呀,你怎么连这都不明白呢?就是——比如说如果他相信了福临门老板娘的话,那他就会——杀你的人。”

    他耸耸肩:“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但是他——可以向FBI(美国联邦调查局)报告你呀。”

    “报告了就遣送我回去啰,还省我一张回程机票。”

    “你——想回去?”

    “不回去呆在这里干嘛?”

    “你不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的吗?”

    “我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但是现在——我在美国没爱情了嘛。”

    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说:“别担心,可能还没等你丈夫告发我,我自己就买机票回国去了。”

    “你——回去干嘛?”

    “回去照顾我父母,他们都老了,需要人照顾。我现在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钱也攒了一些了,可以回去侍奉父母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把Eric(埃里克)家的地板做完了就走。”

    她的心像要炸裂开了一样,只想扑进他怀里,求他别走。但她知道这没用,就算他愿意接受她的哀求不回国,她也不能这样,就算王世伟永远不知道这事,那个老板娘也不会放过他,除非他又回到老板娘手掌心里去。

    他担心地说:“我只怕你丈夫听信了谣言,破你的相,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你。”

    “我没事,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我没事的。”

    “我想找福临门的老板娘谈谈。”

    “谈什么?”

    她也不知道和“福临门”老板娘那样的人能谈什么,没把握地说:“就告诉她我和你——啥事没有?”

    “她不会相信的。”

    “那怎么办?”

    “别怕,她这边我有办法。”

    下午,王莙还是忍不住去了“福临门”,装着去那里吃饭,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跟老板娘谈谈。

    门口还是上次那个女招待接待她,把她领到一个火车座,她随便点了个菜,坐那里等。

    时间还早,才五点多钟,餐馆里没别的客人,就她一个。

    她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靠厨房的一个桌子边看电视,大概是老板娘的儿子。她装着去上洗手间,从那孩子跟前走过,看了他几眼,长得很没特点,既不像老板,又不像老板娘,也不像Kevin,但肯定不是混血,而是纯种华人。

    她上完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座位。

    女招待到厨房叫餐的时候,肯定向老板娘汇报了她的到来,因为她的餐还没上来,老板娘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你是叫王莙吧?”

    “你调查出来了?”

    “我还用调查?A市总共就这么大一块地方——”

    她没吭声,在心里寻找一个切入点。

    老板娘单刀直入:“今天就你一个人?他怎么没来?”

    她装糊涂:“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哦,你是说那个帮我做地板的Kevin?”

    “是啊,不是说他还能是说谁?”

    她看了下手表:“他在我家做地板啊,还没下班呢。”

    “怎么不陪你来吃饭?”

    她一笑:“他陪我干嘛?上次是碰巧——”

    “你别打我马虎眼了,我在这些事情上是火眼金睛,你瞒不过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是偷渡来美国的,还有案底,证据都在我手里,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她痛心地说:“他那么爱你,为了你连父母都不顾了,偷渡到这里来跟你在一起,而你却——你——你对得起他吗?”

    老板娘斜睨着她说:“这都是他告诉你的?你也太好骗了!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多情的人。他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恳求我办他来美国,我没别的办法,只好掏钱帮他办偷渡。”

    “是你替他掏的钱?”

    “不是我还能是谁?难道他爹妈那样的穷光蛋还掏得出那么多钱?”

    “他们不会借?”

    “借?上哪儿去借?谁会把钱借给他们?明知道他们还不起——”

    她觉得究竟是谁借的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Kevin究竟有没有案底,有没有把柄捏在老板娘手里。她问:“你说他有案底,他有什么案底?”

    “他为了获得美国身份,叫我杀死我的老公,再跟他结婚,帮他办身份——”

    她吓一跳:“你——你瞎说!”

    “我瞎说?你瞎眼还差不多。”

    “他——杀人了?”

    “当然了。”

    “那你——老公——”她向着厨房的方向努努嘴。

    “不是这个老公。”

    “你——还有一个老公?”

    “latehusband(亡夫)。”

    “死——死了?”

    “Kevin杀死的。”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老板娘轻蔑地说,“不过他那种没担待的人,肯定不会如实告诉你。”

    “你凭什么说是他——杀死的?”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我保留着他杀死我老公的那把枪,上面有他的指纹。警方因为没找到作案凶器,无法结案,这仍然是一个opencase(尚未结案的案子)。只要我交出那把枪,他就玩完了。”

    “枪在哪里?你瞎编吧?”

    “枪当然不会放在餐馆里,就算放在这里,我也不会拿出来给你看,我怕你趁机把上面的指纹擦掉了。”

    她在心里暗骂老板娘,你还真是没胸有脑啊,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老板娘说:“你也别以为他爱上了你。我听你们所里的人说了,你都奔四的大妈了,又有丈夫孩子,他才三十出头,会看上你?无非就是借给你做地板的机会,玩玩你罢了,等他做完你这家,他又会去泡别的客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不信你可以去问他那个老板,Jimmy(吉米)。”

    “他——这么坏,你干嘛还——把他盯那么紧?”

    “毕竟是我的初恋。”

    “他是你的初恋,你为什么——跟别人结婚?”

    “这也是他的安排。”

    “但是你现在都已经——拿公民了,为什么不离了婚跟他在一起呢?”

    “我疯了?这样——凶残的人,我敢跟他结婚吗?我一旦帮他拿到美国身份,他难道不会向我下毒手吗?”

    “那你——怎么不——躲得远远的?”

    “我是躲得远远的啊,但是他总是能找到我,跟着我跑了大半个美国——”

    “那你想怎么样?”

    “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你想怎么样的问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爱我的,现在因为你,他想造反了——”

    她想不通:“你有丈夫有孩子,干嘛还要把他拴在身边呢?”

    老板娘傲慢地说:“因为我愿意,因为我能!”

    她真想甩老板娘几耳光,但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说以前她只怕丈夫知道了会祸害Kevin,害他被遣送回国的话,现在她的担心就不止于此了。如果Kevin真的杀过人,并且有证据抓在老板娘手里,那就不是遣送回国的事,很可能会坐牢掉脑袋。

    以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性格,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老板娘杀人,这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他明知老板娘不会为他离婚,还是守在美国,守在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问:“你是美国公民吧?”

    她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懒得讲那么具体,只简单地说:“是,怎么了?”

    “他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办身份?”

    “看来你还不那么傻。”

    “我有老公孩子,他怎么利用我办身份?”

    “他肯定是不知道,以为你没老公,不然他不会在你身上白费时间的。”

    她不相信Kevin是想利用她办身份,但她相信如果他知道她有丈夫,就不会在她身上下这份情。

    老板娘换了一种口气:“你是一个母亲,你也有个儿子,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儿子跟自己的父亲分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朝那个小男孩努努嘴:“那是我和Kevin的儿子——”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动脑子想想,如果这孩子不是他的,他会一直乖乖地守在这里?”

    她不确定了。

    老板娘说:“你再看看那孩子,看他是不是跟Kevin长得一模一样。”

    她又看了几眼,拿不准到底像不像。

    但她马上就想到这无关紧要,关键是怎样让老板娘不去告发Kevin,至于他和老板娘的爱恨情仇,跟她王莙无关,因为他已经不爱她了。

    她威胁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告诉你老公?”

    “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他,他在厨房里面,要不要我把他叫出来?”

    “我不想掺和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算你聪明。你也别想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我老公是死心塌地爱我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爱情。”

    她是真的羡慕老板娘这一点,可以让几个男人都驯服地围在身边,不知道这些男人到底是看中了老板娘哪一点,也许是大姐大说的那种狐媚?反正她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的,只觉得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爱”的痕迹,整个就是算计,算计,再算计。

    老板娘说:“现在他的命运就操纵在你手里。”

    她声明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

    “我知道你有丈夫有孩子,但那不妨碍你——搞婚外情嘛。”

    “我不会的,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比他大这么多,他怎么会——爱我?我也不是个傻子,不会为了一时的——放纵——丢掉我的家。他给我做完地板就——走了,我们再不会有——任何接触了——”

    “你保证?”

    “我保证。”

    “那就好。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再跟他搞在一起——你知道我会怎么惩罚你。”老板娘站起身,大方地说,“今天这餐算我头上了。”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跑掉了,没付钱,也没打包,一溜烟地回到新房子那里,想把跟老板娘的谈话告诉Kevin。但那辆白色的皮卡已经不在她门前了,她打开车库门,冲进屋子里,大声叫着:“Kevin!Kevin!”

    没人应。

    她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他关机了。她给他留了个言,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查。她决定就呆在新房子这边,也许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吃过晚饭就来这里转转,看看她晚上是不是在这边刷墙。如果他今晚没来,那她明天就请假不上班,到这里来找他。

    她等了一会,决定向王世伟提出离婚。一旦离了婚,那么任何有关她的谣言就跟他无关了,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也就没必要报复Kevin了。而老板娘那边,只要她跟Kevin没什么,老板娘也不会去告发Kevin。

    她给丈夫打电话,他接了,听见是她,很不耐烦:“又什么事啊?”

    “我想跟你离婚。”

    “你疯了?”

    “没疯,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凭什么离婚?”

    “离婚还要凭什么?”

    “总要有个原因吧?”

    她想了想,说:“因为你出轨。”

    “谁说我出轨了?”

    “宗家瑛的微博里写得清清楚楚。”

    “她写什么了?”

    她把“世间芳踪”的微博内容简述了一下,问:“难道你还想否认?”

    那边气急败坏:“你——你——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她在网上胡写一通,你就当真了?人家那是写小说,小说不都是编的吗?未必你那个什么艾米——她写的都是真事?”

    “就是因为她写的都是真事,我才相信宗家瑛微博里写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艾米——写的都是真事?”

    “因为她写过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每一件都是真事,我就是因为看那个故事才认出是我的朋友,然后通过那个朋友认识艾米的。”

    “但是——难道网络上人人写的都是真事?”

    “如果不是真事,她怎么敢写出来贴在网上?难道不怕你看见了怪她撒谎?”

    那边骂上了:“你他妈的真是——让人吐血啊!居然连这都相信!我他妈的这么多年,理都没理过她,就是这次在车上碰见说了几句话,她她妈的胡编乱造,你他妈的就相信了?”

    “你别一口一个妈的,你有道理用得着骂人吗?”

    他收敛了些许:“你——你——那你说她把小龙写得鹰鼻鹞眼,难道那也是真的?”

    “那个——也许小龙在她眼里就是那样——”

    “还有你自己呢?她不是把你写成——放毒的吗?”

    “那个——是因为她想写成江湖小说嘛。”

    “哦,那些都不是真的,就我和她的事成真的了?”

    “反正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当然明白,现在是你不明白呀!”

    她其实并不关心他跟宗家瑛到底有没有那事,她只想离婚。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会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

    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发现丈夫这么不想离婚,一直以来,他给她的感觉都是离不离无所谓,不离他能混着过,离了就更好。但从今天的对话来看,他其实并不想离婚,这真让她搞不懂,既然不想离婚,平时干嘛那么凶呢?难道是因为吃准了她,知道无论怎样对待她,她都不敢离婚?等到发现她真的要离婚时,他就怂了?

    这也太贱了吧?

    她坐在楼梯上等Kevin,头靠在墙上,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她和Kevin在举行婚礼,但她还穿着刷墙服,老在担心衣服太短,被人看见大腿。而她的儿子,好像还才三四岁,抱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走!”

    她想抱起儿子,但儿子赖在地上不起来。

    Kevin在催她:“快走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儿子他——”

    “没事,让他哭吧,哭会就没事了。”

    她心里好难受,他怎么能这样?难道不知道儿子是她的命?

    她蹲地上去抱儿子,儿子还是不肯起来,她把儿子拉站起来,但儿子的两条腿好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样,是软软的,没骨头,拉直了,一放,又软瘫下去了。她伤心地捧着儿子的腿哭:“小龙,妈妈对不起你——”

    Kevin走过来,冷冷地说:“你还说你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但你看看你现在!”

    她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疼痛,两边都是她最爱的人,放弃任何一边都会要她的命。

    她哀告:“我不能没有儿子。”

    “那你只能没有我了。”

    他拂袖而去。

    儿子倏一下站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叔叔走了!”

    王莙从自己的噩梦中吓醒过来,浑身的冷汗。

    她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刚踢了球回来,冲了凉,在吃冰镇西瓜。她急切地问:“你的腿——没事吧?”

    儿子不懂:“我的腿?”

    她使劲摇摇头,好像要把现实和梦境摇分离一样,然后问:“你爸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你说哪天?”

    “今天。”

    “今天没有。”

    她放心了,随便聊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快十点了,看来Kevin今晚不会来了。也是,他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了,还跑来干嘛呢?她的安危,理应由她的丈夫来关心,如果连她丈夫都不关心她,他一个外人干嘛要关心她?

    她站起身,准备开车回家,明天再来找他。但她的腿脚都麻了,站不起来,只好坐那里使劲揉两腿。

    正揉着,她听到了门铃声,知道是Kevin,她生怕没人开门他会转身走掉,大声喊道:“你用钥匙开门吧!”

    外面的人在用钥匙开门。

    门被推开了,果然是Kevin!但他站在门边,没进来。

    她拼命站起身,趔趄着走到门边。

    他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腿脚坐麻了。”

    “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三四个小时吧。”

    “干嘛在这里坐三四个小时?”

    “在等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

    她问:“你——听到我的留言了?”

    “没有——你留言了?”

    “嗯。”

    他摸出电话,想来听留言,她制止了:“不用听了,就是叫你过来这里,我有话对你说。”

    他把手机放进裤兜里,问:“你今天去福临门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

    “你不是说再不去那里了吗?”

    “嗯,我说话不算数,送上门来让你杀让你剐的。”

    她无奈地笑笑,问:“你去那里干嘛?”

    他一笑:“你去那里干嘛?”

    “我去——向老板娘澄清一下——”

    “结果没澄清,还被她灌了一脑子浆糊吧?”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是有点搞糊涂了呢。”

    他指指屋里面,问:“我可不可以进来——站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他堵在门外,慌忙让到一边:“进来,进来,进来——站一下。”

    他进来,把门关上。

    她抱歉说:“家里——空荡荡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谁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指着已经铺好地板的几级楼梯,说,“你坐这儿吧。”

    她乖乖地在楼梯上坐下。

    他没坐楼梯,坐在她对面的地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她。

    她问:“你去福临门找——她了?”

    “嗯。”

    “找她干嘛?”

    “警告她一下。”

    “她怎么说?”

    “她说你去找过她了,你告诉她,你很爱你的丈夫和孩子,绝对不会跟一个做地板的偷渡客有什么——”

    她嚷起来:“她瞎说!”

    “瞎说是她的中间名。”

    “她也对我瞎说你了。”

    “是吗?是不是说我跟每个客户都——有一腿?”

    “嗯。”

    “你相信吗?”

    “我——有点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那么迷人——”

    “你傻呀!我怎么会跟那些人有一腿?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个要就不爱,要爱就要全心全意爱的人,我怎么会跟我不爱的人——做那些?那还不如我自己搞定,也省得——侍候人。我以为你最了解我,但是你——”

    她做个制止的手势:“这个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她还说了你——别的东西。”

    “是不是说我杀过人?”

    “嗯,你知道?”

    “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但是她说她保留着证据,是一把枪,上面有你的指纹。”

    “你没叫她把枪拿出来你看看?”

    她坦白说:“我叫了,想趁她把枪给我看的时候,就把上面的指纹擦掉。”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怕背上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

    “我不怕,只要她没法告发你就行。”

    “你——叫我怎么说你呢?”

    “你还有心思笑?”

    “那怎么了?难道你希望我哭?”

    “不是希望你哭,至少是——很重视,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问题。”

    “没那么严重,你别听她吓唬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和她——从头到尾——两个人的版本全都不一样。”

    “我和她的事,只有我和她知道,所以就是一个hesaid,shesaid(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全看你相信谁了。”

    “我——相信你,但是你没把事情的全部告诉我——”

    “你想听?”

    “太想听了。”

    “那我就讲给你听。不过你听了肯定会说我是疯子。”

    她保证说:“肯定不会说你是疯子。”

    “说了打嘴哈?”

    “行。”

    “怎么说呢?我偷渡之前就知道她结婚了。”

    “你知道她结婚了还偷渡过来找她?”

    “她叫我过来。”

    “但她没告诉你她结婚了?”

    “告诉了啊。”

    “告诉了还过来,你疯——”

    他笑起来:“看看,我说你会说我疯了吧?该我打你的嘴了。”

    她把嘴伸过去:“打吧。”

    他只笑,但没打。

    她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爱得太疯狂了。”

    “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那时爱得太疯狂了,但当时不觉得呀,反而觉得自己的爱情很伟大,风雨无阻,战无不胜。我告诉过你,她那时一心想出国,没事就到老外多的地方去逛,见到老外就上去搭讪,但都没成功,就是有个白人老头,答应把她办出来,就真的把她办出来了——”

    “办结婚出来的?”

    “不是,那个白人老头很精,根本没打算跟她结婚,只帮她办了个B签证(商务或旅游签证),给她租了间房,和她同居。她闹了很久,软硬兼施,那个白人老头才答应和她结婚。”

    “那不是挺好的吗?”

    “当时还是可以的。但那个老头很快又找了新的二奶,也是在中国公干时认识的,又把别人办来美国,那个人很有钱,自己租了房子,和白人老头同居。”

    “这个白人老头——很帅吗?”

    “帅什么呀,快六十的人了,很大的啤酒肚子——”

    她感叹说:“有些中国女孩真是——太崇洋媚外了,就这么普普通通一美国老头,就能这么容易地迷惑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

    “她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叫我到美国来的。”

    “也养个——二爷,跟那个白人老头扯平?”

    他笑了笑:“可能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就来了?”

    “我?我那时是她手里的一条狗,随时都在等候她的吩咐,她叫我往东就往东,她叫我往西就往西,别说是叫我偷渡,就算是叫我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能说你太爱她了。”

    “也不是太爱她了,就是你说的,太爱那种——爱一个人的感觉了,当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感到生命是那么有意义,每一分钟,每一天,都活得那么充实——”

    “那你过来之后——有没有跟她——”

    “当然有,这就是她叫我过来的目的嘛。”

    “那个白人老头——没发现?”

    “怎么会没发现呢?没发现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你跟白人老头——打起来了?”

    “没有,她不会让我跟白人老头打起来的。”

    “她只是要用你激起白人老头的嫉妒,挽回他的心?”

    他点点头。

    她好奇地问:“挽回了吗?”

    “没有。白人老头说,既然你已经找到情夫了,就不用缠着我了,我们分手吧。”

    “啊?弄巧成拙啊?”

    “于是她又叫我去勾引白人老头的——二奶——”

    “你去勾引了?”

    他点点头:“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吧?”

    “不是,你是——被爱情弄昏头了。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还按照她设计的,让白人老头在床上逮住了我和他的二奶。”

    “这次白人老头肯定回到——你女朋友那里去了。”

    “嗯,回是回去了,但一有机会就跑中国去勾引女孩子。”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她对我哭诉,说她丈夫打她,骂她,性虐待她,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叫我把白人老头杀了。”

    她担心地问:“你——你不会连这个也听她的吧?”

    “我那时像她一条忠实的狗,怎么会不听呢?”

    “你真的——杀人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约定了时间,让我闯进她家,用枪打死那个白人老头,再把她捆起来,奸污她,把现场弄成抢劫强xx杀人现场,然后让我跑回中国去,她说美国和中国之间没有引渡法案,就算美国这边知道是我杀的,也拿我没办法——”

    她听呆了,不敢往下问,怕他讲出她最怕的事情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她等了一会,他没再往下讲,她又等不及了:“你到底杀死了白人老头没有呢?”

    “没有。”

    她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不是我不会干出,而是我——没能力干出。我还是想为了她杀死那个白人老头的,所以我按照她的安排,去了她家,从柜子里拿出白人老头的枪。”

    她嚷起来:“你把指纹留在枪上了!”

    “肯定是。”

    “怎么不戴手套呢?”

    他忍不住笑了:“你还挺老练呢,是不是杀过几个人?”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哪里啊,电影里看来的。”

    “她计划得那么周密,每一个细节都事先考虑到了,但却没叫我戴手套,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要让我的指纹留在上面。”

    “你——开枪了没?”

    他摇摇头:“没有,到了最后那一刻,看着那个白人老头酣睡的样子,我的四肢都僵住了,想扣扳机都扣不动。不管他多么风流成性,他都不该当死罪呀!”

    “她呢?”

    “她给我打手势,叫我开枪,但我就是没办法扣动扳机。”

    “她会不会接过枪去——自己动手?”

    “她不会的,一来她也没有杀人的勇气,二来——她也不想留下证据被人抓住——”

    “后来呢?”

    “后来白人老头还是死了。”

    她猜测说:“肯定是她搞的,比如下毒什么的,弄得像白人老头自杀一样。”

    “自杀就没用了。”

    “为什么?”

    “自杀就拿不到人寿保险金了嘛。”

    她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为了拿人寿保险啊?”

    “那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她是为了跟你结婚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我结婚,她也不爱我,只是用结婚和爱情当诱饵,把我拴在她身边。”

    “那白人老头是怎么死的呢?”

    “被人杀死的。”

    “是不是她干的?”

    “不是她亲手干的,但肯定是她策划的,是个老墨——下的手——”

    她感觉像在看好莱坞惊险大片:“那——老墨呢?”

    “老墨跑回墨西哥去了。”

    “她拿到保险金了吗?”

    “没有。那老头根本没和她结婚,就请了个朋友,假扮牧师替他们举行了一个仪式,然后哄她说那就是结婚了,所以她得不到白人老头一分钱的人寿保险和遗产。那老头也一直没给她办身份,她还是B签证,但早就过期了。她在美国既没身份又没钱,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身份问题——”

    “所以她嫁给了那个餐馆老板?”

    “嗯,那个人也是大陆来的,以前是个什么大官,贪污受贿,搞了很多钱,偷偷转移到国外银行里,然后他自己趁出国访问的机会,叛逃美国,再也没回去。”

    “哇,这么——曲折啊?那你呢?”

    “我?本来我想回国去,但她不让我走。”

    “为什么不让你走?”

    “她说她爱我,她一生当中真正爱的只有我一个人,其他那些男人,她都是在利用他们。她今生今世只想跟我结成夫妻。但我没身份,所以她只能先嫁给有身份的人,拿到了身份再和他们离婚,跟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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