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煮肉会议
彭德怀的意见是:第二次战役后,中国军队需要休整三个月以上。
彭德怀的意见是根据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做出的。
中国军队最重要的现实问题是后勤补给。
第二次战役后期,由于联合国军队的大规模撤退,中国军队的急速追击,使得中国军队本是薄弱的后勤补给线越来越长。缺乏现代战争经验的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初期,后勤供应布局极端地分散,后勤兵力的投人严重不足。在美军的后勤补给已经达到13个后勤人员供应一个美军士兵的水平时,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却是一个后勤人员至少要供应几百名中国士兵的作战需要。中国军队还没有系统的后勤供应系统,没有专门的后勤部,各部队的后勤科都设在司令部里。而负责整个志愿军后勤的是远在国内的东北军区后勤部,这个后勤部派往战区的前方指挥所不过就是十几个人,他们仓促成立的几个后勤分部组织不健全,力量不充实,在美军轰炸机不分昼夜的封锁下几乎没有办法有效地开展工作。沿用国内解放战争时“就地筹粮”、“部队各自解决吃饭问题”的老办法根本行不通。向三八线追击的中国军队常常行驶在上百里的“无人区”内,即使是有异国的百姓,负责筹粮的军官跑断腿也无法满足部队的需要。
只要打起仗来,在饥饿中冲锋的现象在志愿军各部队中极为普遍。冬天来了,官兵们很多人还没有御寒的棉衣。第四十二军曾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在零下20℃的气温中,士兵们还穿着草鞋。上级给一个班的士兵发下一双棉鞋,全班的人都舍不得穿,于是规定谁站岗谁就来享受这份奢侈。结果,整整一个冬天,经过无数次在严寒中的残酷战斗,这双棉鞋居然没有丢失,也没有损坏,在这个班从前线撤下休整的时候,棉鞋被完整地移交给了接防的兄弟部队。
弹药和武器装备的补充不足更是一直令彭德怀头疼的事。
中国士兵手中的武器大部分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缴获来的,枪支口径的不一,给弹药的供应带来极大的困难。由于没有现代化的运输工具,前线的士兵缺乏弹药的现象普遍存在,为此基层指挥军官焦灼万分。
最后,中国军队的官兵们已是极度疲惫。中国军队几乎全部的作战行动都是靠步行,残酷的战斗之后往往是长途的奔袭,很少有部队能够富着敌机的轰炸扫射而沿着平坦的公路前进。
前进的路上山峦越险峻,中国士兵就越感到安全,可这样中国士兵付出的是极限状态的体力。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后,在彭德怀固执的坚持下,志愿军指挥部移动到了距离前线很近的君子里。
在君子里,彭德怀打电报给毛泽东,提出了部队休整的意见,并且明确提出了志愿军“不越过三八线”的考虑。
12月间日,毛泽东在给彭德怀的回电中通报了有关朝1战争的国际形势,并明确指出“要越过三八线”。
毛泽东的电文大意如下:(一)目前英美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带来很大的不利。
(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地区,寻歼几部敌人。然后看情况,如果放入以很大的力量固守汉城,则我军主力可以退至开城一线及其以北地区休整,准备攻击汉城的条件,而以几个师迫近汉江中游北岸活动,支援人民军越过汉江歼灭伪军。
如果敌人放弃汉城,则我西线六个军在平红汉城间休整一时期,再继续战斗。
这就意味着,在很短的时间内,志愿军将要投入新的战役了。
面对毛泽东的电报,想及中国国内热烈的胜利气氛,彭德怀陷入极大的矛盾之中。
彭德怀认为,从军事上讲,是不应该再立即进行战斗的。志愿军入朝才一个多月,已经连续打了两个大战役,把战线推进到了三八线附近,而战争的发展之快出乎任何人的预料。西线的六个军已经非常疲劳,东线的第九兵团面临的困难更大。要求补充有作战经验的老兵还没有消息,粮食和弹药又得不到及时的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位是很册打的。况区,第二次战役后期敌人虽然逃得快,但实际上有生力量的损失并不大,其主力大都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敌人的大踏步撤退,并不完全意味着最后彻底的失败,从战争常识上看,美军的撤退是有其道理的:一是他们在三八线以北的平原无险可守;二是美军需要补充,需要迅速脱离接触,依托三八线以南的阵地进行整顿。所以敌人之所以撤退得很快,其中有抢占既设阵地的目的,在这种情况下志愿军去进攻,绝对有诸多的不利。
彭德怀还特别想到了周恩来针对“十三国提案”所说的话:“美军既已过了三八线,因此三八线已被麦克阿瑟破坏而不复存在。”周恩来的意思也很明确,即中国军队绝不会宣布他们不会越过三八线。
而从国际政治斗争的角度看,当时,中国军队必须越过三八线,哪怕是越过一步。
军事上不允许打,政治上必须要打。
军事必须服从政治的需要。
彭德怀准备把一切困难和军事上的不可能抛在脑后,但他在给毛泽东发去电报,汇报越线进攻准备在即的同时,还是再次说明了自己的观点:“据我看,朝鲜战争仍是相当长期的,艰苦的。敌入由进攻转入防御,战线缩短,兵力集中,正面狭小,自然增加了纵深,对联合兵种作战有利。放军士气虽然低落,但还有二十六万兵力。从政治上看,敌人马上放弃朝鲜,对于帝国主义阵营来讲,是很不利的。英、法也不要求美国这样做。如再被消灭两三个师,可能退守几个桥头阵地(釜山、仁川、群山),也不会马上全部撤出朝鲜。我军目前仍应采取稳过。对部队不要大伤元气,目前虽未到顶点,但已两个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资不能及时补充,加之气候寒冷,是值得严重注意的。现已开始战役接敌运动。此战役除运输困难,气候寒冷,相当疲劳外,特别是由山地运动战转为对阵地的攻坚战(三八线有相当永久工事),没有进行好的普遍教育。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八日给你的电报中,提出暂不越三八线作战,以便充分准备明年开春再战。得体十三日复电后,现已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如无意外变化,打败仗是不会有的,但攻击受阻胜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为了避免意外过失,拟集中四个军(五十、六十六军在两翼牵制敌人)首先歼灭南朝鲜第一师后,相机打南朝鲜第六师,如果发展顺利,再打春川之南朝鲜第三军团,如不顺畅,即适时收兵。能否控制三八线、亦看当时具体情况再行决定。上述各项妥否盼示。”
毛泽东的回电口气平缓,但越线作战的决心依旧坚定:“同意九兵团即在成兴地区休整,只将重伤员运回东北……你对敌情的估计是正确的,必须做长期打算……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望没法给予说服。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线在人们中存在的旧印象进行其主张宣传,并企图诱我停战,故我军此时越过三八线打一仗是必要的。在打法上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即目前美、英集中于汉城不利攻击,我应专打南朝鲜军。就总的方面来讲,只要能歼灭南朝鲜军大部或全部,美军即陷于孤立,如能再歼灭几个美军师,朝鲜问题更好解决……在战役发起前,只要有可能,即休息几天,恢复体力,然后投入战斗……总之,主动权在我手里,可以从容不迫地作战,不使部队过于疲劳。感到不顺利时,则适时收兵,到适当地点休整再战,这个意见也是对的……”
毛泽东虽说“战役发起前,只要有可能,即休息几天”,但在朝鲜前线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就在彭德怀致电毛泽东的同时,中国军队的六个军正冒着漫天的大雪,急促地向三八线——战役即将发起的位置日夜兼程地行进。在没有机械化运输的情况下,中国士兵的两条腿要赶在战役指定的发起时间前到达战场。
第三次战役就要打响了。
彭德怀这时仍想着中国士兵们的肚子问题。
在朝鲜战场上,中国士兵中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毛泽东知道在朝鲜打仗的士兵们生活很苦,就给负责前线供应的高岗下了“让志愿军吃好面”的命令。结果,高岗把毛泽东用湖南话下达的命令听成了“让志愿军吃炒面”,于是,志愿军就整天吃炒面了。炒面维系着中同十兵生命的最低需求,但同时,因为它缺乏人体必需的多种维生素而导致士兵们患上了维生素缺乏症,最普遍的症状是嘴角溃烂,所以官兵们又说,把这东西挂在树上,“美国的飞机都不炸”。
由于中国军队后勤装备的限制,由于美军飞机的不间断轰炸,中国军队白天不敢生火做饭,而炒熟的面经过长时间运输却不会变质,士兵携带方面,食用简单,同时能够大批量供应,因此,炒面无意中成为中国军队在巨大规模的战争中所发明的一种野战口粮。
炒面的成分是70%小麦粉,混合30%的玉米粉或大豆粉、高粱粉,炒熟后加入0.5%的食盐所制成。
在第一次战役刚结束的时候,东北军区后勤部根据前线的要求,提出了“以炒面为主,制备熟食,酌量提高供给标准”的建议,并且将炒面的样品送到了志愿军前线指挥部。彭德怀尝了炒面的样品之后说:“送来的干粮样子,磨成面放盐好。炒时要先洗一下,要大量前送。”
如果让前线的每一名志愿军官兵都吃上炒面,所需要的炒面量是惊人的。即使按照每人每月规定数量的三分之一供应,其数字也已经达到1482万斤,而中国的整个东北地区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供应出1000万斤。东北人民政府为此专门下发了《关于执行炒面任务的几项规定》,《规定》把制作炒面的任务向党、政、军、民各阶层层层分配,各单位每天制作炒面的任务不低于13.8万斤。
时值第二次战役即将开始,11月明日,中共东北局又召开了一个专门会议,参加的人员包括东北地区的党、政、军各方面的负责人,中国总理周恩来特地从北京赶来,会议的名称定为:炒面煮肉会议。
“炒面煮肉会议”部署了在一个月之内制作650万斤炒面和52万斤熟肉的任务。
在1950年初冬的瑞雪中,中国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大规模的群众运动:男女老少齐动手,家家户户做炒面,昼夜不息,炒面特有的香味飘散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新闻媒体特别喜欢这种热闹,特地刊出了中国总理等中央领导人和北京市的机关干部、人民群众一起炒面的消息,这个消息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为在朝鲜作战的官兵解决后勤供应的范畴,相信地球另一端的美国人看到这个消息后,应该知道这件事中没有任何幽默的成份。
新中国无论如何是一个崭新的国家,新中国的领导人只要愿意可以让任何一件事成为惊天动地的群众运动,并且在这个运动中体现出鲜明的意识形态的宣传色彩。
于是,在向三八线进军的路途上,中国士兵的衣服虽然单薄,肚子里也不是那么踏实,但中国官兵知道在他们的背后有全中国的人民,因此在最朴实的政治认识中他们昂扬而乐观。
在朝鲜半岛自北向南的路上。中国军队的六个军和北朝鲜的三个军团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大军,步兵。炮兵、运输队和担架队挤满了大路和小路,挤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江河渡口。
夜晚,大地在月光厂一片银白,中国士兵缴获的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黑糊糊的东西成了累赘。有人说这是美国兵的宝贝,没有这东西美国兵什么也吃不下去。中国的士兵已经尝过了,觉得这东西恐怕是世界上能吃的东西中最奇怪的了,味道苦得像中药不说,重要的是它根本不解决肚子里的问题。于是,第三十八军的先头部队把缴获来的美国咖啡统统洒在了雪地上作为前进的路标。中国的主力部队就是沿着这样一条飘着咖啡香气的路奔向三八线的。
各军的文工团员们现在是最忙的。在中国军队这个特有的兵种中有不少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她们有见到什么就歌唱什么的本领,乐器除了中国的锣和鼓外,居然还有西洋的长号和黑管。当美军飞机在夜空中几乎擦着中国军队的头顶飞过的时候,她们却站在路边的高岗上毫无惧色。“抓住敌人!不让他们跑掉呀!”她们的声音在满脸是雪花的士兵听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你在天上团团转我在地上一样干你扰乱得越厉害咱们走得越喜欢路面上的积雪经过人流的践踏,玻璃一样地滑。拉炮车的骡马不断地滑倒,炮车翻在路边的沟里。驭手们不断地请求路过的步兵帮忙。步兵中也不断地有士兵掉在沟里,是因为实在是太困了。队伍后面有汽车赶上来,士兵们惊奇地问:“这是咱们的汽车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士兵们觉得他们一下不困了。
中国军队向三八线急速赶去的时候,正是1951年的元旦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彭德怀向北京发去这样一封电报:毛主席、朱总司令:在您英明领导之下,取得了两个战役的伟大胜利,现正继续努力,争取再打一个胜仗,作为新年献礼。谨祝健康!
中国人民志愿军全体指战员汪洋师长是中国第三十九军所有的师长中惟一——位在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他因为年轻。英俊而又文武双全所以特别引人注目。此刻,他的一一六师是第三十九军突破临津江的先头部队。
临津江,发源于太白山脉,是汉江的主要支流,全长254公里,江面宽达百余米,两岸是起伏的高山。临津江的中游一段正好位于三八线上,因此这段江面成了第三十九军要突破的地段。
汪洋师长在临津江边的炮队镇里久久地向江对岸看去。
这里距离南朝鲜的首都汉城仅仅75公里。
一切在炮队镜里清清楚楚,对岸的敌人为了防止中国军队过江,阵地前沿架设了多道铁丝网,埋设了大量的地雷。岸边的悬崖上修筑着密密麻麻的大小碉堡。就在汪洋观察的时候,江面上空飞着敌人的飞机,照明弹此起彼落。
侦察参谋报告:“三四七团的侦察员昨晚渡江侦察,被敌人发现,被火力压制在江水中,严重冻伤,牺牲了四个人,但是侦察结果回来了。”
“江面上什么情况?”
“新坚渡江点左面200米的江面已经封冻,但是正面水流湍急,没有封冻,水深1.2米。”
“土井呢?”
“土井渡江点已经封冻,但是冰层薄,恐怕炮兵不能通过。”
汪洋的心情格外沉重。
这几天,汪洋一直带着担任尖刀的三四七团团长李刚和三四六团团长吴宝光在前沿看地形。他要亲自为这两个团选择出最佳的突破口。有一天在着地形时,十几个朝鲜老百姓模样的人向他们走来,这是对岸南朝鲜军队派出的化装侦察员。中国方面的警戒分队立即和他们交上了火,这些南朝鲜侦察员掉头就往江对岸跑,但是对岸的南朝鲜士兵以为他们是中国军队的侦察人员,也开枪向他们射击,结果这些南朝鲜的侦察员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就是在他们的身上,汪洋发现了一份侦察计划图,这份侦察图表明了江面冰层冻结的情况。
汪洋来到三四六团。
一一六师的张峰副师长已经下到这个团,正在参加团党委会,会议讨论的是如何顺利拿下江对岸的192高地。
张峰说:“我们在朝鲜战场上每前进一步,距离世界和平就近了一步。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要把部队带过临津江!”
在第一次战役中大闹云山城的那个四连,有个叫张财书的扫雷组长,他在决心书中这样写道:“为突破临津江,我保证完成党交给我们的排雷任务。钩子断了,用手拉,手断了用脚踩,脚断了用身子滚,一定要为突击部队开辟一条前进的道路,让他们冲上192高地!”
四连连长朱子玉表示:“如果我没过临津江就牺牲了,把我埋在江南岸的阵地上!”
在三四七团,汪洋找到了团长李刚。李刚因发表过小说而闻名,人称“小说团长”。李刚精干而勇敢,他向汪洋汇报了这些天他奔走在前沿所掌握的情况。在三四七团的正面,李刚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记号:敌人的铁丝网、地雷区、火力点、纵深防线,以及很多存在疑点的地方。
李刚让汪洋看了份六连写给担任尖刀任务的钢铁连的挑战信:亲爱的钢铁连全体同志们!
突破临津江的任务到来了!我们万分高兴!
你们对祖国和人民已经有了很大的贡献,我们非常钦佩你们并随时在向你们学习!为了共同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特向你们来一个革命友谊竞赛,提出以下几个条件:一、打开突破口,看谁先占领。
二、看谁先占领敌人的主阵地。
三、看谁抓的俘虏多。
致敬六连全体同志敬上汪洋师长的眼睛离开桃战书,向江对岸看了一眼,然后他说:“战前侦察工作要细致而细致,最大限度地减少战士的伤亡!”
士兵张国汉奉命前去探冰。他身上插着短枪,无声息地在冰面上爬,寒冷的风从冰面上卷起雪粉灌进领口,他觉得浑身都冻透了。但他很高兴,因为天越冷,冰就冻得越结实,这样部队才好突破呢。爬到江心位置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冰面动了起来,并且还有冰面裂开的声音,这下他有点儿紧张了。他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冰面自然的开裂。对,家乡的那条河不是在深冬里也吱嘎作响么?在江心,他站起来,松鼠般地乱跳,冰冻得真结实!首长不定多高兴呢!张国汉还不放心,向江心左右各30米又爬了个来回。要往回爬的时候,他向江对岸看了看,黑漆漆的江南岸闪着断断续续的灯光,敌人夜晚值班的机枪打出的曳光弹一串串地飞到江中。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念头:这么多天大伙一直嘀咕的那个叫做三八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能不能看看,甚至用手摸摸?于是张国汉真的爬上了南岸。
他爬过江岸边的雷区,一直爬到一座山崖下。头顶上不断有敌人在打枪,他还听到了敌人使用对讲机联络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想象着三八线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名堂来,但他还是很自豪:不管怎么说,第一个突破临津江的是张国汉!
195O年12月30日,一一六师做好了进击临津江的一切准备。
在该师宽2公里纵深2.5公里的正面,在距离敌人150-2500米的攻击出发阵地上,利用丘陵山包、灌木丛、小河沟渠和自然雨裂,一一六师构筑了可容纳7个步兵营的316个简易隐蔽部,以及可容纳18个团、营指挥所300多名指挥人员的上千米的堑壕和交通沟(壕的侧壁每一米挖一个防炮洞),还有50个弹药器材储备室,30多个掘开式炮兵发射阵地,50多个带有掩盖的炮兵发射阵地,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容纳500伤员的隐蔽部。
全师准备了大量的渡江器材。第一梯队的士兵们准备了攀登陡壁用的梯子24个。徒涉部队每人用雨布缝制了防水袜子一双,草鞋两双(防止在冰上打滑),还准备了大批门板和稻糠,以填补敌人炮火破坏冰面和防滑。
师后勤部门筹集了20万斤粮食,保证每个战士带三天的干粮和一天的粮食。同时,为炮兵准备了一个半基数的炮弹,其中步兵炮和迫击炮为两个基数。机枪和冲锋枪子弹均准备两个基数以上,手榴弹每人五枚。
野战医院补充了大批急救药品。担架队准备了大量的担架。
支援三四七团的火炮由野战炮、山地炮、步兵炮和化学迫击炮组成,共27门。支援三四六团的火炮组成相同,共23门。同时,师的二线炮兵将全力支援正面攻击部队。
汪洋师长下达的命令包括这样的内容:“进人攻击阵地后,任何暴露目标的人员,都将受到战场纪律的制裁!”
第三十八军突破的正面是敌人坚固防御的地区,需要强攻。
将从永平首先突破的部队是一一四师。一一四师把先遣团的任务交给了三四二团。三四二团把首先突破的任务交给了一营。
在选择突破地点的时候,二营长姚玉荣腿上中了一弹抬下去了,他对他的好朋友曹玉海说:“伙计,又轮到你打头阵啦。”
一营营长是曹玉海。
就是那个几个月前还在武汉炎热的大街上寻找第三十八军的曹玉海。
在几十万参加了朝鲜战争的中国士兵的姓名中,“曹玉海”
这三个字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
曹玉海说:“我倒要看看敌人这个防线是钢铁的还是豆腐的。”
曹玉海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为了选择更好的突破点,他数次亲自爬到江面上侦察。他爬上的那条江叫汉滩川,是礼成江的一条支流,蜿蜒在三八线北面。最后,曹玉海把一座陡峭的山崖选做了突破目标,他的理论是,越是敌人想不到的地方,越是薄弱的地方,对我们来讲就越是安全的地方。
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的渡江准备,比别的部队多了一个高招:他们不知道用什么途径从国内运来了一批猪油。这些猪油被分发给士兵,让士兵们抹在腿和脚上,说这样可以防止冻伤。
士兵们闻着猪油的味道很是嘴馋,自从出国作战以来几乎不知道豆油和猪油的味道了,士兵们说:“要能吃上一顿猪油炒白菜该多美!”
第四十军一一九师三五五团团长李冠智是个严肃的人,他从不允许他的部下嘴里出现“大概”、“也许”这类的字眼。在他的要求下,一个叫石绍情的士兵前去探冰。石绍情天黑出发,不到20点就回来了,报告说江心有大约五米的江面没有封冻。他声明自己是下了水的:“脚一沾上水,我的天!凉得我倒吸了好几口气!坐在冰上往水里一出溜,水一下子就没到了肚脐眼,那个冷!激得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江底的石头很滑,水流很急,我差点没栽到水里,冰块像刀子一样割大腿,一会儿就不知道疼了!”石绍清说着挽起棉裤,他的腿已经发育,被冰块割出的口子流着血。听他诉说的士兵们全都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必须用雨衣改制成水裤才行,有的说干脆架浮桥吧。
第二天,李团长发现江心原来发黑的一条线没有了。也许是冻上了?
他命令再派人去侦察。
派的又是那个把士兵吓得瞪大了眼睛的石绍清。
出发前,他找了一根很结实的木棍,在木棍的一头绑上了棉花。天一黑,他披着一条看上去如一片雪似的白布,出发了。接近江边的时候,石绍清开始爬行,一直爬到江心。果然是冻上了!他用裹了棉花的木棍敲击冰面,仔细听着有没有裂缝的声音,企图判断出冰层有多厚。但是,木棍敲击发出的声音总是不能令他放心,他知道如果他这次再探得不准,就会关系到很多战友的生命,关系到三五五团是否能够打胜仗。想到这儿,石绍清索性站起来,使劲儿用脚踩冰面,这样反复地踩,结果把对岸的炮火引来了。一颗炮弹在距离他10米的冰面上爆炸,激起的冰块飞起来,砸在他的身上,他疼痛得几乎喊叫了起来。他没有往回跑,却向被炮弹炸出的那个冰面大窟窿爬过去,在那个席座边,他把手伸进冰冷的江水中,从而真实地测得了冰面的厚度。
他很高兴,因为根据冰面的厚度,别说步兵,就是大炮也能过去。
他带着胜利的喜悦往回爬,爬着爬着,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回用什么证明自己不是瞎白话,是进行了真实的侦察了呢?他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调过头又往江的对岸爬,他一直爬到了敌人戒备森严的江南岸。他知道江岸边首先是一片地雷区,在地雷区的那一头,他看见了敌人哨兵游动的影子。他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然后才又爬了回来。在向连长汇报侦察结果的时候,石绍情从怀里掏出了三颗美式地雷,他说:“我侦察的情况是真实的,有鬼子的地雷为证!”
第三次战役的作战计划经过了反复斟酌,彭德怀最后的决心是:集中志愿军的六个军,在北朝鲜人民军三个军团的配合下实施进攻,粉碎敌人在三八线上的防御阵地,歼灭临津江及其北汉江地区第一线布防的南朝鲜第一、第二、第五、第六师,如果发展顺利,相机占领汉城。
第三次战役作战计划的具体部署为:由志愿军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第五十军并加强六个炮兵团组成右翼纵队,由韩光楚副司令员指挥,于高浪浦里至永平地段突破,首先集中力量歼灭南朝鲜第六师,再歼灭南朝鲜第一师,得手后向议政府方向发展。各军的任务是:第三十九军由新坐、土井地段突破临津江,以其主力向上声洞、梧林机、法院里方向攻击,准备打援与抓住江山地区南朝鲜第一师;另以一个师向湘水里、仙女岩里实施迂回,并占领该阵地,阻击北援和南逃之敌。第四十军由峨循里至高滩地段突破临津江、汉滩川,而后向东豆川方向攻击,协同第三十八、第三十九军围歼南朝鲜第六师。第三十八军白楼里至板巨里地段突破汉滩川,首先歼灭永平之敌,再向东豆川里、纸杏里方向攻击,并以一个师占领七峰山阵地阻敌北投,同时监视抱川之敌。第五十军由茅石洞至高浪浦里地段突破,向皆水洞方向攻击,配合第三十九军歼灭出援之敌或打南朝鲜第一师。
由志愿军第四十二、第六十六军并加强炮兵四十四团组成左翼纵队,由第四十二军首长指挥,在水平至马坪里地段突破,首先集中主力于水平至龙沼洞地段歼灭南朝鲜第二师一至两个团,得手后向加平、清平里方向扩大战果,切断汉城、春川间的交通,另以一个师由华川渡北汉江,向春川以北之改积极作攻,抓住南朝鲜第五师。各军任务是:第四十二军由观音山至拜仙洞地区突破,主力向中板里、贵木洞方向攻击,歼灭南朝鲜第二师十七团,切断清平川至加平的公路,另以一个师向济宁里迂回,协同第六十六军歼灭南朝鲜第二师三十二、三十六团。第六十六军主力分别于龙沼洞、马坪里、园坪里地段突破,向济宁里方向攻击,会同第四十二军歼灭南朝鲜第二师。
为了保证战役的胜利,八万多名有作战经验的老兵被补充到前线,同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奉命火朝。志愿军后勤部门加强了力量,并且增调铁道、桥梁部队参战。前线各军积极就地筹粮,共向当地老百姓借粮三万多斤。
中朝两军成立了联合指挥部,彭德怀任指挥部司令员兼政委。
除夕之夜,临津江两岸格外寂静,在江北岸的黑暗中,10万中国官兵蜷曲在雪地的战壕中一声不响。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们是否想到了他们很小的时候在家过新年的情景。
尽管元旦在中国人心目中不如春节那般的热火,但是新年毕竟要过年,家家大门上挂着烛光摇曳的红灯笼,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好饭,如果年景好就会有肉和酒。然后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在暖和的炭火前议论一些平时不大议论的事,比如关于来年的生活——老人们很早就睡下了。在中国,元旦是年轻人的节日,因为究竟是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将来”这个字在年轻人看来永远是朦胧却又美妙的。
1950年的除夕之夜,几十万年轻的中国士兵迎来的是一场最残酷的战斗。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发起第三次战役的时间是:1950年除夕。即1950年12月31日17时。
胜利一次太重要了
12月23日晚,美军陆军副参谋长马修。李奇微正在和他的陆军老朋友们一起共进晚餐。这些天因为不断地开会讨论该死的朝鲜问题,所有的人都感到精神疲惫,轻松一下甚至好好地喝上几杯,在圣诞节前夕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就在酒喝到已经快把亚洲东北角上的那个国家忘了的时候,陆军参谋长柯林斯打来电话,这个电话把喝酒的气氛完全破坏了:“马修,沃克死了!”
李奇微被通知立即到五角大楼开会。
在五角大楼,李奇微在听取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情况之后,便被告之当晚就必须飞往远东,接替沃克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的职务。
李奇微首先想到的是:该怎样跟自己的夫人说这件事呢?
李奇微,时年55岁,是美国陆军一位上校的儿子,和父亲一样,他的大半生都是在美国陆军中度过的。他1917年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他同班的同学中包括了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朝鲜战争后期接替他的克拉克。在西点军校上学的时候,他被评价为“相貌堂堂,简朴严峻”,他当过学校中最引人注目的橄榄球队队长,同时他还是学校冰球队的主力。学校年鉴里有一句话可以说明他那时的风光:“毫无疑问,马修。李奇微是此地头号忙人。”
作为一名军人,李奇微渴望在战争中赢得荣誉。但是,当他被任命为少尉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接近尾声了。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的和平年代,他在中国、尼加拉瓜和菲律宾服役,除了认识了一位后来成为他的夫人的姑娘之外,他没干过什么令他喜欢的事,他认为那是一段“令人生厌”的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军人的机会来了,李奇微被任命为美国第八十二师师长,这个师很快就被改编为空降师,成为美国陆军的精锐部队。从西西里岛作战开始,他率领他的士兵转战于欧洲战场,直到参加了著名的诺曼底登陆。到了1945年,李奇微已经指挥一个军了。
李奇微以敢想敢做、战术机敏而享誉美国陆军。
但他还是不愿意把自己要上战场的消息告诉夫人。但是由于当晚就要出发,于是他托一位好友先把这个消息婉转地传达了。
李奇微回到家,开始列出要携带物品的清单。出乎他的预料的是,他的夫人对丈夫将要去遥远的地方接替一个充满危险的职务并没有激烈的反应。“她像一切勇敢的、受过良好教养的人那样,以军人妻子特有的坚毅精神接受了这一现实”。
李奇微写了遗嘱,遗嘱中涉及到了他万一死亡,家中遗产的分配方案。
然后,他和他的夫人以及一个孩子照了一张三人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成为他在严酷的朝鲜战争中惟一能够令他感受到温情的东西。
接他到机场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吻别妻子和孩子之后,他又接到柯林斯的电话,电话询问他是否需要参谋人员的陪同,李奇微说:“不,我一个人走。这是圣诞节,就连光棍汉也会有他的安排。”
飞机在黑暗中飞行。这个参加过无数次残酷战斗的老兵在飞机上想到很多事,包括一些纷乱无序的回忆,这些回忆多年以后仍留存在他的记忆中:“我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常被叫到地图前回答问题。教官说一个营长阵亡了,你现在接替这个指挥位置,赶快决定怎么办。那时,我会迅速地考虑教我双方的兵力部署和作战能力,并且根据自己的知识做出决定,接着就考虑下达命令的程序和内容。”
“但是,我将面临的问题,和我在军校学过的、和我所经历的战争不大一样。这不是程度上的差别,而是性质的基本不同。”
“面前的情况是,在清川江会战中遭到失败的第八集团军撤退下来,正据守在三八线一带。第十军好容易才从长津逃出来,现在部队疲劳,士气低落。”
“敌人在战斗力上占优势,而且擅长朝鲜的山地作战和夜晚作战,战局是险恶的。如果,教官现在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
李奇微作为美国陆军负责作战的副参谋长,曾在华盛顿的五角大楼里每天对着朝鲜地图办公,他已像熟悉自己家的后院一样熟悉朝鲜的地理环境。另外,在朝鲜作战的所有的美军高级军官中,除了陆战一师的史密斯师长因归海军管辖他不大熟悉之外,其余的都是他的老朋友。
李奇微开始在笔记本上写着给夫人、参谋部和陆军部发出的问候电报,起草就职演说的讲话稿,同时写下了自己的行动步骤:一、向麦克阿瑟将军报到,并了解其情况判断和作战方针;二、行使指挥权,向第八集团军的官兵表明自己的信心,即敢于对抗神出鬼没的中国军队;三、掌握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人员,了解他们对情况的判断;四、访问各级指挥部,视察前线,掌握部队的实际情况,特别是其作战能力和弱点,了解各级指挥员都在想些什么;五、以上各项完成之后,综合判断,定厂是防御还是进攻的决心。
在阿留申群岛飞机加油井等待大气好转的时候,李奇徽在那里踉基地司令官大切谈了一通有关考古的问题。
然后,飞机飞越太平洋,目标是东京。
李奇徽和麦克阿瑟之间的个人关系很奇妙。当李奇微在西点军校读书的时候,麦克阿瑟已是西点军校的校长。在那个时候,李奇微就对这个傲慢的大人物一直敬而远之,因为他了解麦克阿瑟“夸大其词和自吹自擂的恶习”和“把子虚乌有之事归功于己的癖好”。李奇微在他后来的回忆录中这样形容麦克阿瑟:这就驱使他在每次有他的地面部队参加的登陆行动和发起主要攻势时,都愿意在大庭广众之前摆出一副真正的现场指挥官的架势。他有意培养清高孤傲之情,仿佛这是天才的特征,……使他失去了一名司令官从他的部署那里得到批判意见和中肯评价。他刚愎自用的性格使他不顾逻辑而一意孤行,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使他产生一种一贯正确的预感……
圣诞节的第二天,李奇微到达了东京麦克阿瑟的官邪。当晚,麦克阿瑟没有接见他,他在麦克阿瑟夫人的精心关照下度过了一个舒适的夜晚。第二天,即12月26日上午9时,他见到了他的直接上级麦克阿瑟将军。
奇怪的是,当时的麦克阿瑟给李奇微留下了难得的好印象:麦克阿瑟将军造诣很深,言谈简洁,我想问讯的几点,毫无遗漏地谈到了。他好像很懂得谈心术。他具有领导才能,思路敏捷,能巧妙抓住任何事物的本质并进行通顺畅晓的解释,即使头脑最迟钝的人也能得到要领。尽管他可能暴露出一些弱点,但他仍不愧是一位伟大的军人,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一位胸怀广阔的领袖。我对有机会同我有幸认识的少数天才之一再次共事感到高兴。
这次会见,除了谈了些日前的战场局势外,两个人实际上没有谈到“怎么办”的问题。麦克阿瑟抱怨美国空军在朝鲜表现得很一般,他告诉李奇微“别指望他们这些狗东西”,并且表示他强烈地希望能让蒋介石的部队参战。至于汉城,“有可能守就守”。
最后麦克阿瑟很诚恳地告诫李奇微,不要低估中国人,“那是一个危险的力量”。
当李奇微问道,如果他要制定一个进攻计划,不知道将军是否有反对意见时,麦克阿瑟说:“如果判断后认为采取进攻最符合情况,就进攻,好吗?”说完麦克阿瑟好像很得意地笑起来,他拍了拍李奇微的肩膀说:“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第八集团军是你的。”
麦克阿瑟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从麦克阿瑟官邪出来,李奇微的心情不是很好了,他知道“在这困难局面中的全部责任已经沉重地、严肃地、刻不容缓地压在自己的双肩上了”。
他必须立即飞到朝鲜去。
临上飞机时,李奇微在他的上衣上别上了美军第八集团军的徽章。
飞机起飞了,一路上风雨交加,李奇微在剧烈的颠簸中完成了演讲稿的修改。同时,舷窗外翻滚的乌云始终令他预感着自己前程的暗淡。
朝鲜大丘机场笼罩在湿源源的雨云下。飞机滑行停止,机舱门打开,李奇微走下来,欢迎的人们看见的是另一个活脱脱的麦克阿瑟:李奇微头戴一顶引人注目的毛边帽子,腰间挎着一支手枪。
空降战斗服翻起的衣领上佩带着三颗星和伞兵徽章。上衣外面套了一件马甲,脖子上吊着的两个黑糊糊的东西来回摇晃,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两颗美式甜瓜形手雷。
“这副打扮,是李奇微在朝鲜的注册商标!”记者们在向全世界发出的电讯中这样写道。
曾经有人对李奇微脖子上始终挂着两颗手雷提出尖锐的批评,说他这是在“哗众取宠”。李奇微的反驳是:“他妈的,这是战场!”
在以后朝鲜战争的岁月里,这两颗手雷就一直挂在这位司令官的脖子上。
美军战史所记载的李奇微的就职演说为:
“我坚信,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这种信念的基础是诸位在以往的联合作战中所发挥出来的业绩和坚忍不拔的精神。
我们正在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我们在进攻中必须有坚强的决心,在防御中必须有高度的持久精神。
我们必须足智多谋。即使一个排或者一个班的战斗,实际上也影响着全军的作战。纵然指挥官和参谋不在了,也要果敢地继续战斗。不能失去发挥伟大的美国精神的机会。
上帝将同诸位在一起。”
在李奇微发表他的充满“美国味道”的演讲的时候,中国指挥官彭德怀正在接近前线的一个山洞里看地图。这位同样年龄已过50的中国军队的指挥官由于长期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工作,面容与洞壁一样灰暗。各军战役前的开进还算顺利,就是炮兵总是拖后腿,行进的速度太慢!暴露目标被敌机轰炸!每个军都在抱怨炮兵没有全部到达预定位置!炮弹的运输成问题!
有的部队还是缺粮!
秘书说,祖国慰问团送来了糖果之类的东西,专门给彭老总留了一些。
彭德怀没回头地说:“我不要!全部送到部队去!”
秘书又说,慰问团还专门给彭总带来了毛皮缝制的护膝,说是彭总的夫人亲自做的。
彭德怀把皮护膝拿在手里,它摸上去很柔软。
参谋前来报告:李奇微今天到达朝鲜。这个美国司令官一下飞机的基本态度就是:一旦实力允许,立即恢复进攻。
彭德怀不由得心里一惊。
这时的联合国军刚刚结束全面的撤退,从纯军事的角度上讲,联合国军在撤退后最迫切的问题是寻求一条能够防御的战线,防止中国军队可能的大规模进攻。而事实是,中国军队的这个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新上任的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在这样的局势下居然说出了“进攻”二字。而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此时候联合国军真的具备了进攻的条件,中国军队必定会全线陷入被动。
朝鲜人民军指挥部第三次打来电话,邀请彭德怀去吃除夕年夜饭。
彭德怀说:“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副司令员洪学智走过来说:“彭总,别老看地图了,咱们杀一盘棋!”
彭德怀说:“不杀!”
目前,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上的态势是:于横贯朝鲜半岛250公里的正面和60余公里的纵深地带已形成了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为西起临津江口,东经江山,沿着三八线到东海岸的襄阳;第二道防线西起高阳,东经议政府、加平、自隐里,到东海岸的冬德里。这两道防线的后面还有三道机动防线。
此时,美国第十军已经在釜山登陆,加入到西线战场,使一线联合国军的兵力达到5个军13个师3个旅,约20万人。加上南朝鲜的军队,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所面对的敌总兵力为34万人。
联合国军的部署是:美第一军指挥两个师三个旅。其第一梯队是防守盐河口至金浦段的土耳其旅和防守临津江口至舟月里段的南朝鲜第一师。第二梯队是美军第二十五师、英军第二十七旅、第二十九旅,分别位于汉城西北的高阳和水原地区。美第九军指挥三个师。其第一梯队是防守舟月里至梁文里的南朝鲜第六师,第二梯队是美第二十四师、美骑兵第一师,分别防守议政府及汉城以东的金谷里、道谷里地区。
南朝鲜第三军团指挥三个师,即南朝鲜第二、第五、第八师,成梯队形在榻豆郁、背后岭、庆云山段展开。南朝鲜第二军团指挥南朝鲜第三师,在甲屯里防守。南朝鲜第一军团指挥两个师,即南朝鲜第九师和首都师,于甲屯里至东海岸防守。南朝鲜第七师位于春川、横城地区,是南朝鲜军的预备队。
美第二师主力位于堤川和洪川,美空降第一八七团位于金浦机场,是美第八集团军的预备队。美第十军的陆战一师、步兵七师和三师,位于大丘、釜山整顿,随时准备技人战斗。
联合国军军事部署的特点是:南朝鲜军队普遍在一线,而美军在二线。所有的军队都重兵集中在汉城周围和汉江南北的交通要道上,如此的地理防线决定着能守就守,不能则退的战略。
于是,对于中国军队来说,第三次战役的关键是:能不能抓住已经摆开要跑架势的敌人。
而其中最不能忽略的是:美军能以十分快捷的速度大举撤退,但如果它掉过头来由防御转入进攻,其速度同样是惊人的。
李奇微声明他要进攻,这不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威胁。美军就是在撤退中也具有转为进攻的军事能力。
李奇微不是狂妄无边的麦克阿瑟,也不是过于谨慎的沃克。
12月对日,李奇微乘坐B一17轰炸机前往汉城的前线指挥所。李奇微之所以选择这种老式飞机,是因为这种飞机射击员前面的窗户很大,便于开阔地观察地面。飞机遵照李奇微的命令沿着交战两军的对峙线飞行,高度1000米。机翼下的高耸的山峰给李奇微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群山像刀刃一样耸立着,峡谷像蛇一样弯弯曲曲”,“这样的战场,对以徒步机动为主的共产党军队来讲,是最后的游击战活动场所和理想的战场,而对以车辆机动的我军来讲,这将是个悲惨的地方。”
到达汉城的前线指挥所,李奇微一进门就发火了,因为这个前线指挥所里只有几名参谋还在工作,大部分参谋人员远在300多公里外的后方。“这是什么指挥所?让那些参谋立即给我上来!”
李奇微在美国驻南朝鲜大使的带领下,在汉城见到了李承晚。这个老头儿的情绪悲观而失望,“要给中国人治罪!”李承晚激动地说,“中国是凶恶的侵略者!”李承晚已经下令在全国征召壮丁,扩大军队,在与中国军队接触的前沿,几万劳工正在修筑工事。最近,他还亲自在汉城为南朝鲜第一师全体官兵举行了出征壮行的表彰大会,鼓励他们为大韩民国而顽强战斗。
而就是这个南朝鲜第一师,在即将打响的第三次战役中,以最快的速度溃败了。
李奇微说:“阁下,我是为在贵国逗留而来。”
这句话很有作用,因为已有传言,联合国军要撤出朝鲜。既然司令官说他要“逗留”,就说明美同人决心把战争打下去。
李奇微更急切地想了解部队的情况。他来到了防御线上的部队中。他看到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在一个师的指挥部,李奇微要求军官们向他汇报敌我双方的情况,但是,从师长到参谋人员都尽可能躲避凝他们这位新司令官的目光,而且根本说不出一线部队指挥人员应该掌握的任何情况,包括最正面的敌方的基本部署。参谋人员给李奇微行的是仅仅在中国军队集结的地域上画出一个个巨大红圈的军用地图。
在一个阵地上,李奇微问一位营长,现在他的右翼是什么情况,营长说,电台坏了,没有办法和右翼取得联系。李奇微命令这个营的炮兵现在就开炮,向中国人的阵地射击,然而营长说,手上没有关于中国人阵地的分布图,他就连自己手下连队的布防图都没有,结果,炮弹胡乱地射击,有一发炮弹竟在美军的一个阵地上爆炸了。
在一条公路上,李奇微让跟随他的宪兵把子弹上膛,截住了六辆正在撤退的南朝鲜军队的卡车。“向后转!上前线去!”他这样命令。南朝鲜士兵不认识这个气势汹汹的人,但认识美国的宪兵,于是卡车调头往回开。“一会儿他们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开回来的。”李奇微对身边的人说。
在一个美军团级指挥部的门口,李奇微内心的所有不满开始向吉普车的车篷发泄了:“把所有的车篷都给我拆下!在战场上乘坐有篷的汽车,是在封闭的车厢里骗取一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和没有根据的舒适感。篷布挡不住子禅,这你们知道,这是一种同走投无路的鸵鸟把脑袋钻进沙子里一样的心理状态!”
深夜,在接近前线的一个帐篷里,李奇微开始给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写信:这里确定无疑地有一种紧张不安、大难临头、动荡不定的气氛,一种惊恐不定的精神状态。我很清楚,我们的部队业已失去信心。从他们的眼神、步态都可以看出这一点。从他们的长官的脸色——从军士到最上层军官,都可以看出这一点。他们反应迟钝,不愿意交谈,我必须从他们那里了解情况,可他们完全缺乏那种在士气高昂的部队身上可以发现的进取精神。
美军士兵们很快就了解到了他们新任司令的严厉的作风。
李奇微从一名士兵松开的鞋带抓起,一直到他给军官们下达了严酷的命令:“我不希望看到接到行动的电话还坐在那里发呆,甚至还抽上支烟的军官。应该放下电话,拿起帽子,去执行需要完成的任务。所有军官,必须和先头营在一起,文字工作可以晚上做,白天,枪炮声大作的地方才是你们必须去的地方!”
“即使你在战斗中立了大功,但是你军装上的铜扣子没有擦亮,他就跟你的屁股!”一些美国军官忿忿地说。
在李奇微到达朝鲜前线的三天内,被他撤职的一批中高级军官中不乏美步兵第二师师长罗伯特。麦克卢尔这样的将军。
李奇微把军官们集合起来讲话,表明了他将要采取的新的战术:诸位和诸位部属们的祖辈如果知道某些指挥官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在坟墓里羞愧得翻身把脸转过去的。
军事入门书告诉我们,遵照的第一原则是“尽快地与敌人接触”,我和诸位都要学习这一点。
下达命令!立即派出侦察部队!而且,一旦同敌人接触,就要像拘一样咬住,决不能放过。在敌人暴露其位置和兵力之前,必须捅一捅和刺激他们一下。每天都要捕捉和消灭敌人潜入的侦察员。我不希望我的部下出现回答“不知道这条小路通什么地方”的军官。
指挥官的任务是要走到最危险的战斗场所。
战斗一开始,希望师长和进行战斗的第一线营长们在一起,军长和第一线的团长们在一起。指挥官的位置。必须是敌我双方互相开枪的地方!
美国的国威和信用,关系到朝鲜的命运。避免失败的惟一的方法就是拿出勇气来!
把赤色中国洗成白色!占领几平方英里的土地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把中国人杀死!要寻求各种机会严惩中国人!寻找伏击他们的机会!把强大的部队埋伏在侧翼,突然发动猛烈攻击,把中国人歼灭!
李奇微不是一个惯用激烈言辞的指挥官,“不断进攻”的确是他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战术思想。
为了提高部队的士气,李奇微把他的座机飞临到距离前沿很近的地方,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就降落下来。李奇微的飞机驾驶员林奇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他总能满足李奇微表演似的需要,经常让飞机在简易的土路上降落,甚至降落在小镇的街道上。有一次飞机飞到一个荒凉的小镇上空,李奇微想知道小镇里有没有中国士兵,于是问林奇:是否能降落?林奇说:“我能飞进去,并且降落,但这他妈的肯定很麻烦。”林奇驾驶飞机从电线底下钻进小镇,掠过一座小桥,然后降落下去。李奇微走下飞机时手里提着一支卡宾枪,然后他步行穿过小镇,且在小桥上检查是否有中国军队的影子和他们埋下的地雷。当一小队美国士兵听闻后快速跑来时,他们看见他们的司令官被一群赶来看热闹的朝鲜孩子团团围住,而司令官正把带来的几面美国小国旗一一发给朝鲜孩子。
在以后的战争中,李奇微每每飞临战场前沿。有一次他的飞机在前线降落,几乎陷落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上,中国士兵发现后击毁了他的飞机,李奇微和林奇在冲向他们的中国士兵发出的密集子弹中钻入山林逃生。
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朝鲜战争结束,再也没有记者对李奇微将军脖子上的两颗手雷发表调侃的言论了。
尽管李奇微费尽心思地整顿着他的萎靡不振的部队,但在中国军队策划的第三次战役即将发起的时候,整个前线的美军官兵依旧情绪低落。
而在华盛顿,对战争局势的悲观预测使杜鲁门总统,连同五角大楼的官员们都感到战争似乎应该停下来了。于是,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将军在议会的听证会上说出了那句极其著名的话:“如果把战争扩大到中国大陆,同中国全面大打,那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打一场错误的战争。”
这句话很快传到朝鲜前线的美军官兵中。
但是,无论怎样,美国人最终的心态依旧是:除非把联合国军打进海洋,不然就不能这么不体面地撤出朝鲜战场。
杜鲁门宣布了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法令,加强了总统在战争状态下的权力范围,加速了军队和军事工业生产的扩大。
杜鲁门发表了公告:现在,我,哈里。S.杜鲁门,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正式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这就要求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增强我国的陆军、海军、空军和民防力量,使我们能够粉碎对我们国家安全的任何威胁。
参议院提出加快陆军扩编的建议,落实这个建议的第一个步骤是把第三十一、第三十七两个国民警卫师立即转为正式的联邦服役师。
国家紧急设立了国防动员局,准备把美国军队现有的250万人的兵力迅速增加到350万人。
在军事工业上,一年之内要把飞机和坦克的生产能力提高四至五倍。
由于在第二次战役中美军损失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因此,美国开始了一次向朝鲜运输军用物资的行动。从日本、从美国本土,几十艘运输舰船开始向朝鲜运送一切美军所需要的东西,其规模之大前所未有。美国人在欢给任何一次行动都取一个名字,向朝鲜半岛的运输行动被命名为:石竹花。
1950年12月对日,李奇微一直心情不安。这是他上任的第五天,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巨大的威胁正在向他走来。他驱车前往防御汉城的阵地,看见成千上万的民工正在加固战壕。在英军第二十七旅的防御地段,他看见一位高大英俊的英国中尉正和士兵们一起整修他们的掩体,李奇微很满意地向这个年轻的英国人打招呼。英国中尉笑着迎接了他。在了解到中尉在家乡为他父亲的牧场养马后,两个人就马匹在战壕的边上亲热地聊了几句。但是,当李奇微问这位中尉“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时,年轻的英国中尉脸色突然冷淡了起来,“没什么。”中尉说。李奇微再问:“一切都很好吗?”中尉说:“是的,阁下,都很好。”中尉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但是,这是个两面透风的防线。”李奇微一下就明白这位英国中尉的意思了。对于长达300公里的防线来讲,真正在防御第一线的部队太少了。就以这里为例,一个英军营正面防御的宽度达到了10公里,而这位中尉率领的一个排的防御阵地宽达900米。李奇微无法再和英国中尉说什么,他举起望远镜向北看去。
李奇微在望远镜里什么也没看见——其实,就是此刻,大批的中国士兵正在他的前面悄悄地进入冲击阵地。
离开英军第二十七旅的时候,李奇微特地看了一下表,15时整。
他不知道,距离中国军队全线发动攻击的时间仅仅剩下两个小时了。
从前沿阵地回到汉城,李奇微询问情报消息,参谋报告说:“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新番号的中国军队出现,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军队正在准备一场大规模的进攻行动,只是不知道中国军队的进攻什么时候开始,从什么地方开刀。至于前线,我刚给前方指挥所打过电话,他们说一切都是老样子,一片寂静。”
当第八集团军的美国士兵钻进睡袋准备再做一次圣诞老人降临战壕送来圣诞礼物的美梦时,在距离他们并不遥远的一个巨大的矿洞里,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彭德怀把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并且摘下了老花眼镜,有关第三次战役的一切他已经想明白了。此刻,参谋人员手里已经抓起电话,正盯着手腕上的表,准备下达全线攻击的指令。彭德怀大口地喝着冒着热气的开水,对洪学智说:“大个子!既然人家请,哪有不去之理!去吃饭!吃完饭下一盘!”
被繁重的后勤工作折磨得十分消瘦的洪学智说:“如果你总是拴绳子(侮棋)就不跟你下。”
“错了,应该给人改正的机会嘛。”彭德怀说。
彭德怀乘车前去朝鲜人民军指挥部。
除夕之夜,风雪迷漫。
这时,在汉城的李奇微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陆军参谋长柯林斯曾反复慨叹的一句话:“伙计,对于现在的战争局势来讲,胜利一次太重要了。”
大冰河
1950年12月31日晚17时整。
汉江北岸突然飞起的一串耀眼的信号弹划过1950年除夕的雪夜,中国军队的炮兵接着开始了炮火射击,猛烈进发的火光红透了夜空,天崩地裂的巨响瞬间撕破了战场上的死静,临津江南岸联合国军的阵地顿时陷入一片烟火之中。
尽管中国军队的炮火准备时间仅为20分钟,但这已是朝鲜战争开始以来中国军队最大规模、最强火力的一次炮击。在联合国军防线最前沿的南朝鲜军队阵地上,白天还在加固的工事在爆炸中一个个地坍塌。炮弹同时引发了阵地前地雷的爆炸,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令整个大地颤抖了起来。
在爆炸的冲天火光中,惊慌的南朝鲜士兵到处乱跑。在战壕中等待冲击信号的中国士兵们从战场中站起来活动着由于长时间隐蔽而麻木的身体,看着自己的炮火打红了半边天,他们都兴奋地大叫起来。
这是临战时刻,已经忘却生死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一种热血贲张的兴奋。
“同志们!冲过江就是胜利!”
中国军队发动的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美军和南朝鲜军战史称这次进攻为“新年攻势”。
中国战史则称为“第三次战役”。
中国第三十九军是右翼突击纵队的第一梯队。他们突击的方向是正前方的汉城。
写了决死的决心书的三四六团扫雷组长张财书,比冲击部队早20分钟出发。他只有20分钟的时间,这个时间是炮火准备和步兵冲击之间的短暂的一瞬,他要在这个瞬间尽可能多地扫除冲击部队将要经过的道路上的地雷。张财书和三个组员每人手持一根一丈多长的木杆,大声地向冲击线上等待冲击信号的密密麻麻的士兵群喊着:“让开!快让开!”士兵们立刻闪出一条通道,他们都看着张财书的脸,想在他的眼神中发现点什么。
“伙计,打扫得干净点!”有人冲他喊。
张财书没有回答,高昂着头向前跑。
由张财书、赵振海、金玉山组成的三人扫雷小组冲下了山坡,立刻受到对岸射来的密集的机枪子弹的拦截。三个人不顾一切地冲过60米长的开阔地,一头扑倒在一个沙丘上。没有伤亡。
张财书在沙丘上端探头看,江边一片平展的沙滩就是敌人的雷区。
这里是突破口,部队马上就要从这片沙滩上冲过去。
正因为是突破口,所以没有事先在这里扫雷,怕的是暴露突破的位置。
对岸敌人的子弹雨般地扫射着。
张财书说:“我先上去,如果我挂花了,你们接着干,你们可要隐蔽好!”
说完,张财书向沙滩爬去。
子弹打在身边的抄滩上,发出很闷的声音。
一个小凹地是白天侦察好的。张财书滚到凹地里,把长长的扫雷杆伸出去。这根扫雷杆的顶端,有个钩子,钩子约住前面连接地雷的钢丝,一扭,几颗地雷一起爆炸了,沙石飞进,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硝烟和沙上落下之后,张财书刚要往前爬,发现扫雷杆被炸断了。
他急促地爬了回来,看见赵振海正趴在金玉山的身上大声地喊着什么。
金玉山被机枪子弹击中,死了。
张财书抓起金玉山遗留下的扫雷杆再次冲上去。在第二个扫雷点,他又钩响了几颗地雷。这次引起的是连续的爆炸,没等爆炸停止,他又冲向第三个扫雷点,但是,他发现手中的扫雷杯又被炸断了。
他又一次返回,拿起最后一根扫雷杆。
临走还是那句话:“赵振海!隐蔽好!如果我不行了,你上!”
张财书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子弹击中,他几乎是跑向了第三个扫雷点。他连续钩响了两串地雷,被他钩响的地雷距离他太近了,几乎就在他的身边爆炸了,烟雾严密地包裹了他,他觉得身下的大地一下子陷进去,然后他又被弹向天空。他的左腿和右手已经没有知觉,脑袋发涨,嘴里威咸的,他知道他负伤了。他仰天躺着,看见了被炮火和曳光弹装饰得五颜六色的夜空,他觉得自己也许死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寻找扫雷杆,他举起来的是被炸断的半截木棍。
“赵振海!赵振海!”他声音嘶哑地喊,“上!上呀!”
没人回答。
赵振海卧在沙丘上,已经牺牲了。
不是赵振海不懂得隐蔽自己,他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火力,掩护张财书扫雷,故意明显地暴露了自己。
这时,中国军队的更猛烈的炮击开始了。
张财书知道,自己的部队就要开始冲击了。连长说过,冲击前有三分钟最猛烈的炮火准备。
张财书也知道,现在,他身后那些准备冲击的战士们正看着他。
张财书还知道,如果不能把地雷扫干净,将要有无数的战友倒在这里。
他往前看,又看见了卧在冲击道路上的那一串串地雷,细细的钢丝在炮火刺眼的闪光中一闪一闪的。
张财书把手上的木棍向那钢丝扔过去,地雷没有爆炸。
这时,一串信号弹升起来了。
战友们冲击的呐喊响起来了。
张贴书突然坐了起来。他在坐起来的那一瞬间,扭头向他的战友们看了一眼,然后,他把身体模过来,向前,向那些地雷,滚过去。
张财书血肉模糊的身体在翻滚,地雷的爆炸声连续地响着中国士兵潮水般地沿着张财书滚动的路冲过去。
都说,张财书肯定死了。
在临津江北岸那片曾布满地雷的抄滩上没有找到张财书的尸体。
过了很长时间,三四六团的官兵突然听说,在祖国的一家医院里,有个志愿军伤员名字叫做张财书,赶快再打听,就是他们的那个张财书。
三四七团五连的士兵们在冲击的信号弹升起来时,就已经踏入江水了。
这个连的突破口叫新岱,是临津江的一个急转弯处,由于水流太急,江面没有封冻。他们问过朝鲜向导江水的深度,朝鲜向导只是反复说一句话:我在江边生活了40多年,还没有听说过谁敢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时候涉水过江。
五连的士兵们晚饭吃的是专门准备的一大锅辣椒炖牛肉。
锅中的牛肉每块都馒头那么大,但炖得很烂。全连在吃牛肉的时候,二排副排长张殿学听见团政治处主任对营教导员说:“把首先渡过江的前三名士兵的名字给我记下来!”
张殿学一下水,立即感到一阵彻骨的冷!他浑身一紧,差点跌倒,溅到头发上的江水立即结成了冰珠。他听见指导员在喊:“五连的!立功的时候到了!”士兵们把枪举在头顶,向大冰河中走去,江水顷刻没到胸口。对岸射来的子弹在耳边尖厉地呼啸,炮弹的爆炸在身边掀起巨大的水柱。江面上游冰封的冰层被炮弹炸裂,大块的浮冰互相撞击着冲下来,有的士兵被冰块撞倒在江水中。张殿学身边有个来自中国南方的士兵,瞬间就在江面上消失了。“小范!小范!”张殿学喊,齐胸的冰水令他的声音尖厉而颤抖。小范又从江面上露出了头。“怎么回事?负伤了?”
张殿学问。“副排长!我的机枪!机枪管掉在水里了!”小范哆嗦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说着又钻进水中。在那边,又一个声音呼唤张殿学,原来是一名战士被卡在两块冰块中间了。张殿学替他把冰块推开,解脱出来的这个机枪手一爬上冰块,就向对岸开了火。“下来!快下来!你要被冲走的!”但是,机枪手下不来了,他被冰水浸透的身体已经和冰块冻在一起了。
张殿学听见左边响起小喇叭的声音,那是说七连已经登岸了。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快到啦!冲呀!”
登上临津江南岸的中国士兵被冰水浸透的棉衣裤立即冻得石头般坚硬,这令他们在敌人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弹面前显得笨拙而僵硬。中弹的士兵如一块石碑重重地倒在地上。士兵的枪管灌进的江水冻了冰,一时无法射击。尿!往枪上尿尿!
可没有人能尿出来。张殿学指挥一挺机枪暂时压制了当面敌人的一个火力点,但是他身边的六班长踩上了地雷。张殿学掏出身上的已经结成冰蛇的急救包扔给他,然后向另一个火力点冲过去。当他终于占领了敌人的一个地堡。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后面有人跟上来了,一回头,是拖着伤腿的六班长。张殿学呜呜地吹响了小喇叭,告诉自己的连队,他已经占领了连队冲击正面的滩头。
三四七团的另一个连队——钢铁连,率领先头排的是著名战斗英雄王凤江。他们突破地段的江面冰层很厚,士兵们在冰面上不断地滑倒,又爬起来再向前冲击。但是,没过多久,全连都掉进冰水中了,因为江心的冰层已被猛烈的炮火炸开。掉进江水中的士兵们挣扎着,纷纷往浮冰上爬,一些浮冰承受不往很多人的重量再次破碎,士兵们重新掉在水中。大多数士兵抱稳一块浮冰,半截身体泡在水中前进,他们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快就和冰块冻在一起了。在敌人的炮火封锁下,中国士兵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冰水中,但是没有人向后跑,在最前面的王凤江一只手举着缴获来的那支美国制造的卡宾枪,一只手腾出来帮助身边的战士,他嘴里不停地喊:“同志们!争取前三名,上岸立大功!”
接近岸边的时候,又是厚厚的冰层。从水中重新爬上冰层不是件容易的事,冻得全身麻木的士兵已经没了力气。江对岸封锁的炮火和机枪的射击更加猛烈,不断有负伤的士兵被江水冲走。王凤江冒着随时中弹的危险站在齐腰深的冰水中,把士兵们一个个推上冰面。重新上了冰面的士兵迎着死亡,向江岸上跌撞而去。
王凤江是第五个冲上江岸的。
后续部队大规模地从撕开的突破口拥向临津江南岸纵深。
一当第三十九军冲击正面的江南岸升起突破成功的信号弹时,军指挥所里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行了!突过去了!”
第四十军右翼一一九师的突破口是峨湄里、月谷里地段,南岸的南朝鲜军队的防御阵地虽然坚固,但是在步兵发动冲击前,配属一一九师的炮兵发射了猛烈而准确的火力。在美军飞机破例夜间轰炸的情况下,炮手们在寒冷的气温中扒掉上衣,扛着炮弹飞似地在阵地上奔跑,在炮长、瞄准手连续不断的呐喊声中,火炮进行了不间断的射击。隐蔽在冲击前沿的步兵被炮兵出色的表现惊呆了。对岸敌人的阵地几乎完全被炮火所覆盖,滩头被轰击成一片火海,炮弹引爆了地雷,爆炸声此起彼伏,敌人的地堡被一个个削平,步兵们欢呼雀跃。当冲击的信号发出时,步兵们高喊着口号前赴后继,仅仅用了13分钟,一一九师三五五团的突击三营就全部冲上了临津江南岸。他们突破的速度之快,使营长张庆昌带领土兵冲进南朝鲜前沿防御部队的掩蔽部的时候,看到正准备吃饭的南朝鲜士兵除了被击毙的之外,什么也来不及携带便跑得没有了踪影,掩蔽部里的一只炭火正旺的火炉上,炖着牛肉的锅还在冒着热气,桌上的酒瓶已经打开盖,酒香四溢。一个半小时之后,突击营占领了突破口上的一个位置重要的高地,从而为后续部队打开了向纵深发展的道路。
一一九师三五六团突破临津江滩头的先头部队是两个营。
其中一营的突击连是三连,这个连的士兵从江北岸的一个陡峭的山崖上直接滑到江面的冰层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对岸发动进攻。冲击在前面的士兵用斧头砍开屋脊形的铁丝网,然后不惜生命地冲过300米宽的雷区,很快就冲到了敌人阻击高地的脚下。但是,由于冲击的速度太快,班长毛凤回头一看,跟上来的士兵算上他才九个人,牺牲是大了些,但更为严重的是冲击大部队已被敌人的火力阻击在后面了。毛凤是名老战士,在中国国内解放战争中参加过海南岛战役,立过战功。在入朝后的第一次战役中,是他率领士兵在曲波院抢占要地,掩护了主力的展开。在今天这个你死我活的紧急时刻,他决心就用这九个人攻击压制大部队前进的地堡。毛凤把九个人分成两个小组,分头往高地上摸。摸上去之后,发现在地堡的后面,还有一个大暗堡。他果断地命令一个小组负责地堡,他和另几个士兵向大暗堡摸去。暗堡中传出敌人杂乱的说话声,在毛凤的口令下,孤注一掷的中国士兵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弹~齐塞人暗堡的射击日里。这边响起剧烈爆炸的同时,另一个小组也对那边的地堡下手了。压制冲击部队的射击立即减弱,中国军队的喇叭声顿时震耳欲聋地响起来,被压制的中国士兵一拥而上,三五六团冲击的通道也被打开了。
和一一九师相比,第四十军一一八师的突破极不顺利。年轻的师长邓岳事先把一切困难全想到了,而且对自己这支以打硬仗闻名的部队很有信心,但是在即将发起冲击的那天,他听到了一个令他极端恼火的消息:配属给他的炮兵在向前沿开进的途中不慎暴露了目标,遭到了美军飞机的猛烈袭击,损失巨大,真正到达前沿的炮兵仅有一个连。邓岳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严肃地通知参加冲击的第一梯队的两个团:别指望炮兵了,要靠自己的努力发展进攻。
再申请重新配属炮兵已经来不及了,冲击的步兵失去炮兵的支援,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邓岳的步兵必须按时发起冲击。
由于没有炮兵的炮火准备,一一八师正面敌人的滩头防御阵地几乎在严阵以待的情况下等着中国士兵的到来。师右翼的三五二团和左翼的三五四团的突击都遇到极大的困难,士兵们依靠手中的轻武器,用炸药包、爆破筒,与敌人在每个工事坚固的火力点面前进行着艰难的拉锯战,突击行动进展得残酷而缓慢。尤其是三五二团,渡江的时候才知道突破地段的江面并没有完全封冻。经过艰难而损失巨大的徒涉冰河之后,他们刚刚登上南岸又不幸进入了敌人设置的假阵地,这个假阵地却是一个真雷场——雷场没有受到中国炮兵的轰击破坏,地雷密集,难以插足,部队因伤亡巨大而受挫。
从三五二团侧面辅助进攻的警卫连却意外地冲击成功。部队发动冲击前,为了不使主要的战斗骨干损失得太多,特地把一名叫金克智的“反坦克英雄”从战斗连队调到警卫连“保存”了起来,谁知道这个调动在冲击中倒为金克智创造了发挥能力的机会。金克智带领警卫连的士兵们涉过大冰河,破坏了阻挡前进的铁丝网,很快就消灭了一个向中国冲击部队疯狂发射火箭弹的地堡。金克智让机枪架在这个地堡上进行掩护射击,自己带领士兵沿着敌人挖的弯弯曲曲的交通壕边打边前进,连续拿下三个堡垒,缴获了一门无后坐力炮,极大地减轻了向三五二团冲击部队侧射的阻击火力。
由于突破困难,当一一八师终于突破临津江防线的时候,其右邻的一一九师已经向纵深突入了12公里,插到了南朝鲜第六师的侧后了。
中国第三十八军的指挥官们最担心的并不是冰河,因为他们对面的汉川滩不是条大河。他们最担心的是横在大冰河之后部队冲击道路上的一座座险峻的山峰。
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零团的突击队在炮火准备的10分钟内,在汉川滩上架起了一座浮桥,部队通过这座浮桥,仅10分钟就突破了敌人的前沿。而三四二团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攻击的时间到了,浮桥还没有架好,突击连连长傅长山等不及,干脆率领士兵跳下了水。在攻击对岸敌人阵地的时候,部队行动极其迅速,连续占领了三个高地,每个高地解决战斗的时间都没超过10分钟。当天空的照明弹把阵地上敌人的尸体照亮的时候,中国士兵大叫起来:“大鼻子!是美国人!”
一直认为前沿全是南朝鲜军队,不料这个地段的美军士兵居然这么靠近前沿。
这个在突破时便与美军相遇的三四二团先头营的营长就是曹玉海。
曹玉海命令二连不管眼前的一切,先插进去把敌人的炮阵地端了。二连没有让曹玉海失望,一直插下去,直到把敌人的炮阵地捣毁了为止,但二连由于插进得太深,四面全是敌人,和曹玉海失去了联系。
曹玉海正焦灼时,一连在公路上堵住了大约十几辆敌人的汽车。他们先打头一辆,把公路封死,然后就围起来猛打,打得南朝鲜士兵四处逃命。最后清点战场的时候,发现这是个炮兵分队。
一营三连在连长张同书的带领下占领了一个山头,却发现山头上工事虽完整但没有敌人。往山腰一看,全是帐篷。张同书端起冲锋枪冲着这些帐篷打了一梭子,帐篷中传来一阵惨叫:又是美国人!这些美国兵认为自己是防守第二防线的,还在帐篷里睡觉,没想到前面的南朝鲜士兵跑得那么快。
等一营的三个连队再次会合的时候。曹玉海才发现三连连长张同书不在了,有人告诉他,张同书率领连队打一个山包的时候牺牲了。
第三十八军的部队由于突破顺利,前进的速度快。很多部队和敌人交混在了一起。在到处是火光的暗夜里,在弯曲的山间土路上,拥挤着混杂交战的士兵。一名疲劳之极的中国士兵肩上的九二步兵炮的炮简冷不防被一名南朝鲜士兵夺走了,中国士兵追上去给了那个南朝鲜兵一枪托,把炮筒夺了回来继续往前走。三四二团的机关人员趁混乱抓了不少俘虏。在一个南朝鲜军的团级指挥所里,一架留声机还在播放音乐,几个南朝鲜军官没出被窝就被打死了。在第二次战役中插入敌后的那个著名侦察科长张魁印率领一队人马向敌后插,结果在路上他们发现与敌人的队伍交织在一起了。中国军队中的会英语的侦察员居然和美国士兵聊上了天。中国士兵问美国兵为什么不乘车,美国兵说汽车早就跑掉了。美国士兵还拿出一张纸在中国士兵的眼前乱晃,说这是志愿军发的“优待证”,是被俘后又被释放的朋友给他的,说有了这东西被俘后能吃热茶,还能洗热水澡。一一四师后卫部队三四一团部队突破后又奉命追击,官兵们疲惫不堪,在休息的时候,团政委张镇铭靠上一个草垛就躺下,躺下才发现身边有个人已经在打吨,这个人蒙着一件美军的大衣,张镇铭知道团里只有郭参谋长有件美军大衣,就说:“老郭,你找了个好地方!”然后倒下就睡。部队继续前进的时候,张镇铭起来,又推了推身边还睡着的“老郭”:“老郭。走了!”结果还是侦察参谋多个心眼,他发现“老郭”脚上的鞋是一双美军的皮鞋,郭参谋长虽有美军大衣却还没有美军皮鞋,于是一把将那个人按在地上,掀开大衣一问,是个由于恐惧而已神情忧惚的南朝鲜军炮兵营长!。
在中国军队右翼纵队突破临津江和汉滩川前沿的同时,左翼第四十二军的突击部队以猛烈的攻击迅速地占领了该军当面的洋蛾岩和道城机两个险要的高地。第六十六军主力在发起攻击的一个半小时后,也突破了当面敌人的防线。
午夜时分,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上的第一道防线全面崩溃。
从战役企图的隐蔽上讲,这是一次空前的成功。
中国士兵在零下20℃的气温中,冒着严密的封锁火力,徒涉冰河,一举全线突破,这无疑是战争史上的一次壮举。
为此,很多中国官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1950年除夕之夜的进攻中,中国士兵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条大冰河,而且还要面对地雷、鹿砦、蛇形铁丝网,以及从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弹。
每一秒钟都有士兵牺牲。连绵的深山雪谷坡陡路滑,不少土兵滑入深深的雪沟之中。衣服上的江水和里面的汗水很快冻结,到激烈厮杀时热血与热汗又把身上的“冰甲”融化。
这是世界战争史上罕见的艰苦战斗。
成千上万从中国本土跟随部队而来的担架队员们在这个夜晚拼死抢救负伤倒下的中国士兵。这些担架队员大多是中国东北地区的青年农民,他们对自己的士兵有一种血肉的感情联系。
在应该在温暖的家中过新年的时候,他们却冒着炮火奔跑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他们在冰冷的大地上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同胞抱起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伤员抬到包扎所。为了让伤员能够活下来,他们把自己身上御寒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伤员身上,伤员很多,担架队员身上的衣服几乎脱光了,于是他们想出了一种把石头在火上烧热,塞在担架上的棉被里,以保持伤员体温的古老但很有效的办法,这个办法在以后的朝鲜战场上一直为中国军队所采用。
1951年1月1日,黎明快要到来的时候,由志愿军总部派出指挥中国军队右翼纵队的“韩指”正和第四十军军指挥部一起越过了朝鲜半岛上的三八线。所谓“韩指”,实际上只是由志愿军副司令员韩光楚、“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杨迪和一名参谋组成。
刚过了临津江,前面开路的卡车就被地雷炸毁了。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说地雷太多,停下来等天大亮再走吧。韩先楚坚持前进。韩光楚是第四十军的老军长,他的固执是有名的:“和部队失去联系,是什么指挥部?要指挥部队坚决把逃跑的敌人堵住!”
恢复前进没多久,后面的一辆车又被地雷炸毁了。这一回损失严重,第四十军十来个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全部负伤,有的人伤势严重。
韩先楚亲自指挥抢救伤员。这时候,前方传来报告,说第四十军的部队进展神速,已经突破了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在这道防线上防御的是美军。并且说至少在十几处地方围住了美军士兵,每一处少说也有一个营。
这个消息很令指挥部的人高兴,缓和了车辆被炸毁的气氛。
韩先楚望着夜空,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韩指”一直前进到东豆川北面的一个叫逍遥洞的地方才宿营。和这个地名不相符的是,连同韩先楚本人在内,所有人的干粮袋全空了,指挥着四个军数万人马的中国军队的右翼指挥所连一粒粮食也没有了。为解决饥饿问题,警卫员们四处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不久有士兵兴奋异常地前来报告,说在路上捡到了一点敌人逃跑时丢下的小米,除去沙石,至少有好几斤。
喝完了热乎乎的小米粥,韩先楚仰望黎明前薄而明的天色,说:“我们也许只能高兴一会儿,天一亮,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不赶走美帝不回国
元旦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就乘坐一辆吉普车出了汉城。向前线方向急驶。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随着吉普车的颠簸,脖子上挂着的那两颗手雷剧烈地来回摇摆。他腰间的手枪套已经打开,露出精致的枪柄。
就在昨晚从防御前沿回到汉城城内不到两个小时,中国军队突然发动的规模巨大的攻势就开始了。整整一夜,李奇微指挥部里的电话不断,电报曾片一样飞来:从东到西的几百公里防线上,中国军队竟然很快就实施了全线突破!第一线的南朝鲜师个个处在危机之中,尤其是第一师、第六师,已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李承晚总统不是说在他的亲自调遣下,至少10万的劳工已把前沿修筑得钢铁一般坚固了嘛。自己亲自审查过防御方案,防线上的火力配备不是相当严密了嘛。仅仅阻击中国军队前进的火力网不是至少铺了数层之多嘛。
寒风呼啸,凌乱的雪粉抄子一样扑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正前方,炮声隆隆,爆炸声连续不断。
吉普车没走出几公里,李奇微就看见公路上迎面乱哄哄地跑来一群士兵,这是他看见的从前沿跑回的第一批败兵。吉普车再往前走,溃逃下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拥塞了整个道路。李奇微后来一直对此记忆犹新,他说这是他在所经历的历次战争中所看见过的最狼狈、最令人沮丧的溃逃部队:蓬头垢面脸色发青的南朝鲜士兵乘着一辆接一辆的卡车,川流不息地向南拥去。没有卡车可坐的,利用了他们认为可以利用的一切交通工具,包括牛车、驴车和骑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各种牲畜。他们没有秩序,没有武器,没有长官。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中国军队越远越好。他们扔掉了自己的步枪和手枪,丢弃了所有的火炮、迫击炮。机枪以及那些数人操作的武器。
李奇微终于暴怒了。
他掏出手枪,站在公路的中央,向天空连续射出好几发子弹,然后喊:“给我停下来!”
没人理会他。
李奇微将军的枪声和喊声在纷乱汉兵的咒骂声中和越来越近的爆炸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失魂落魄的士兵们根本没空儿注意这个司令官的存在,车辆绕开他的吉普车照样往南跑。
最后,也许是李奇微吉普车上的三颗白星让一个南朝鲜军官认出了这个美国人是个不小的官,一支溃逃的车队停在了李奇微的面前。那个南朝鲜军官看来听不懂英语,或者他装做听不懂,拼命跟李奇微打着混乱的手势,然后根本不管李奇微给他下达的是什么命令,爬上车带领车队又一阵风似地跑了。
在这些溃败的士兵中间,混有不少西方的战地记者,他们在记录当时的情景时使用了很多形容词:法新社:“盟军军队被弄得头昏眼花”,“美第八军部队成群结队地退却”,“从前沿逃来的长列士兵狼狈南行,面色憔悴发黑,精疲力竭”,“在向汉城的路上,沿途都是燃烧着的军用物资”。
美联社:“在战线后面,撤退的部队总是匆忙地诅咒,乱得一塌糊涂”,“撤退的长长的车队不断地陷入泥泞之中”。
而第八集团军新闻发布它发布的战况的措辞是:“中国军队发动有力攻势,已经在美军防线上撕开巨大的战役缺口,使以顽强著称的联合国军完全崩溃,并严重地威胁了通往美第八集团军全部战线的重要补给线。”
李奇微把手枪收起来。他明白部队已经完全失控了。
他返回汉城,立即命令在南朝鲜士兵南逃的路上出动宪兵,设置检查线,审查所有从前线逃下来的士兵,并且执行战场纪律。同时,他给南朝鲜总统府打了个电话,“邀请李总统视察前线”。
于是,年龄很大的李承晚总统,在李奇微将军的陪同下,乘坐一架机身是帆布的联络飞机,向前线的方向飞。李奇微穿着很厚的防寒服依旧在机舱中冻得要命,他看见身边的这个老头穿的是根本不御寒的白色的朝鲜服装,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在极度的寒冷中更加苍白而干瘪。
飞机在议政府附近降落,在那里他们看见了收容队收容的正在乱哄哄领食品的南朝鲜士兵。
李承晚向士兵们发表了演讲,要求士兵们重上战场。
演讲完,李承晚用英语对李奇微说:“不要灰心!不要灰心!”
而李奇微脑海中闪现的却是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汉城恐怕保不住了。
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是打穿插的部队,这个部队中有一个后来很出名的士兵,19岁的冷树国。这个出身于辽宁省的青年在家乡时是个心灵手巧的小木匠,有一手不错的手艺,特别是能雕刻龙凤图案。在家乡开展土地改革的那年,他参了军,加入了解放全中国的战斗。在部队。他接到了弟弟写来的一封信,信上说:“你参军好几年了,也没见你立过什么功,村子里参军的人都多少有功了。老说为人民服务,可总得有点什么功呀。”
冷树国说这封信对他的刺激挺大。
一二四师穿插的目的地是济宁里。师长苏克之命令擅长攻击的三七二团为先头团,并且主张将最硬的四连放在全团的最前面。四连连长叫王清秀,打起仗来却没有一点清秀的样子,脾气十分火暴,在重机枪还没跟上来的情况下就要出发,他的焦急是有道理的,天还没亮,可是前面的枪声逐渐稀疏,可见敌人越跑越远了,而且还是乘着汽车跑的,要凭两条腿追上敌人,那就得赶快再赶快!
王清秀对一排长说:“你就只管往前冲!我带三排沿着公路两侧攻击掩护!”
已经极度疲惫的士兵在王清秀的带领下,开始了不顾一切的追击。
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上已经没有抵抗了,因此四连穿过三八线的时候,很多士兵都不知道在他们的脚下就是那条朝鲜半岛上最重要的地界。早上6时,也就是李奇微驱车在汉城外的公路上阻挡溃兵的时候,四连一排的一班到达了一个叫巨林川的地方,这是他们在三八线以南通到的第一个大村庄。侦察员报告,这个村庄里至少有一个营的南朝鲜军。
一班长赵恒文想,要等后面的部队上来,这些敌人也许就跑了,不如先冲进去打一家伙再说,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打准乱!
一个班的中国士兵向几百名南朝鲜士兵悄悄地接近着。
袭击敌人哨兵的时候,一个南朝鲜士兵逃脱,狂喊着往村里跑。赵恒文喊了声打,中国士兵手中的轻武器开始射击,手榴弹同时在村中爆炸,村庄里立即大乱。南朝鲜军官指挥士兵冲向村口,仓促组织起阻击火力,向黎明中山崖下黑暗的地方没有目标地胡乱扫射。赵恒文估计枪声一响,连长会带部队很快上来,于是扔下面前的敌人,喊:“抄他们的后路去!”
到了村后,赵恒文吓了一跳,至少有100多名南朝鲜士兵正沿着村后的公路逃跑,中国士兵一没留神,撞过敌人堆里了。南朝鲜士兵慌乱中没有注意到进入他们中间的中国士兵,只顾逃跑,中国士兵被夹在逃跑的敌人的人流中。一个为了跑得更快的南朝鲜军官把皮鞋脱了,光着脚和赵恒文并着肩走。满地都是敌人丢下的卡宾枪,赵恒文捡起几支,但很快就觉得这样不行,这样跑去抓不到几个活的。于是,他猛地停下来,冲天空打了一梭子子弹,大喊:“站住!”
南朝鲜士兵愣了,向公路边的沟渠轰然四散。
“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话一出口赵恒文知道自己说了中国话,就又喊了一句朝鲜话的“缴枪”。
被中国军队打得昏了头的南朝鲜士兵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一个反穿着大衣的南朝鲜士兵站起来,在黑暗处小声地用中国话说:“你是中国人?”
赵恒文说:“没错!对他们说,倒背着枪过来,志愿军不杀俘虏!”
那个南朝鲜士兵对黑压压的队伍说了一串朝鲜活,立即有20多人过来投降。
赵恒文把他们带到公路边的一个农家院子里,命令这些俘虏放下枪,然后把他们全部关在一间屋子里。完了事,赵恒文嫌抓到的人少,于是又让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南朝鲜士兵再去公路上搜集人,又搜集了20多个。
这时,天大亮了。院子里的南朝鲜俘虏看清了,这里并没有多少中国士兵,那个喳喳呼呼的中国士兵也是个其貌不扬的人物,于是挤眉弄眼地看着赵恒文,看得赵恒文心里不免有些发毛。幸亏连长带着队伍赶来了。
赵恒文开始清点俘虏人数,整整50人。赵恒文得意地想:这下子肯定当上英雄了。
冷树国对赵恒文羡慕得不得了。
连长王清秀急着要赶路,他要按时穿插到济宁里。
冷树国这回无论如何要当尖兵。
二排副排长白文林带队,冷树国的五班跑在最前面。
山谷中的公路是条沙石路面的小公路,弯弯曲曲地向南延伸。两侧是山崖,长满了杂乱的树木。五班在这条路上往前奔跑的时候,两侧的树林中不断地有溃逃走散的南朝鲜士兵探出头来看,还不时地打上几枪。冷树国知道这一带已经被中国的部队围住,就想搜山的事让后续部队干吧,现在要紧的是按时赶到预定地点,自己一定要抓上他一大堆俘虏!于是,除了干掉了一辆往前沿运送电话线的南朝鲜军的卡车之外,五班什么也不顾地往前跑!
饥饿和疲劳令冷树国的双腿有些软,他跑着跑着就觉得身体轻飘飘地像是随着风在飞。只是在一声爆炸声响之后他才停下来,他看见的溃败的南朝鲜士兵用炸药炸毁了一座民房,民房边躺着一老一少两个老百姓,年少的那个大腿被炸掉,但人还活着,艰难地喘着气。
冷树国追击的速度之快令担任三七二团先头连的连长王清秀都感到吃惊。王清秀担心跑在最前面的人人单力薄,遇到重大敌情不好办,于是带领部队拼命地跑,总想追上冷树国,但怎么也追不上。在穿插的路上,四连在追冷树国,二营在追四连,团主力又在追二营,弄得一直催促部队快速前进的一二四师师长苏克之甚至有点埋怨了,因为他看见在巨林川四连一下子解决了那么多敌人,就觉得前面的溃敌数量难以估计,他实在是想让三七二团的主力追上去,加强一下前面的力量。
冷树国的尖刀班一直跑在连队前面至少两公里。
白天,美军的飞机来了。但是,在通往南方的公路上,混乱地向同一方向奔跑着交战双方的土兵,美军飞机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溃逃的南朝鲜军队,哪些是追击着的中国军队。两国的士兵都衣衫破烂,有时会混杂在一起,因此无法实施空中支援。
美军飞行员不得不把飞机飞得很低,在双方士兵的头顶上不停地擦过,使得公路上的气氛更加紧张混乱。
前面的一个村庄叫道大里。冷树国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一共只有五个人:副排长白文林,战士窦国斌、郭银锁、王二,加上他。
白文林让冷树国他们藏起来,自己前去侦察,结果发现道大里村里村外全是敌人,至少有400多人。
他们追上的是南朝鲜军第二师三十二团的二营。
在巨林川,一班长赵恒文不就是这么打的么?管他有多少敌人,就是要打!
打!
五个中国士兵分两个组,从村子的两头摸过去。冷树国在一个上坎上抬起头,正好面前一辆卡车上坐着四个南朝鲜军官,司机已经发动汽车,看来他们要跑。冷树国跳起来,迎面就开枪,四个军官来不及还击就被打死。这时,其他几名中国士兵手中的手榴弹也投出去了。
中国制造的木桶手榴弹爆炸时有种特别的响声,南朝鲜士兵们对此很熟悉。顿时,一个营的南朝鲜士兵陷入了一片混乱。
冷树国冲进了村庄的小街。从一座小院于急驶而出的一辆吉普车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车上有部电台,无线很长,还有个身材高大的敌人:美国人!
穿插的这一路,冷树国还没见到美国兵。地扑了上去。
美国人一下子就把冷树国推倒了,然后向腰间去掏手枪。
冷树国没等他掏出枪来,再次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美国人浑身颤抖了起来,冷树国的手指抠进了美国人胸前很厚的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冷树国居然把这个美国人抱了起来,摔在车下。
美国人被这个中国士兵的凶猛和勇敢吓呆了,眼看着冷树国从自己的枪套中把手枪拔出来。
美国人的手举了起来。
中国制造的木柄手榴弹的爆炸声同样令四连飞快地赶到了道大里。
南朝鲜军的一个整营仅仅在几分钟之内,便死伤几十人,被俘几十人,其余的全部溃散到山林中去了。
王清秀还是没看见冷树国的影子,五班在连队歼灭敌人的时候,又往前追击去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冷树国五班的五名中国士兵到达了一二四师穿插的目的地济宁里。
从高处,他们看见小河边公路上有几十辆汽车,还有牵引火炮的大型牵引车。
等后续部队上来?
不,冲上去!堵住他们!
冷树国已经冲上了那条小河。小河上的冰被他猛烈的动作踩裂,他掉过刺骨的河水中。对面敌人发现了他,子弹蜂群般飞过来。
冲!一定要向前冲!
敌人车队最前面的吉普车发动了,冷树国的子弹向吉普车射去。吉普车的轮胎立即被打爆,横在公路上,挡住了整个车队逃跑的路。
冷树国和白文林,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三名中国士兵,凶狠地向大群的敌人冲过去。敌人被这几个中国士兵的气势吓坏了,所有的卡车都在倒车,企图寻找逃跑的路,结果挤成一团。
一辆卡车的车厢上落上了一颗中国的木桶手榴弹,立即引起巨大的爆炸。这是一辆装满弹药的卡车,巨大的气浪把几个中国土兵都掀倒了,在连锁的爆炸中,车辆的碎片猛烈地飞扬。冷树国在沟里抬起头,一种说不出的欢乐占据了他的整个心头。
等王清秀带领连队跟上来的时候,公路上已经布满了敌人的尸体。
王清秀问:“人都在?”
冷树国说:“没有伤亡!就是没抓到一大堆俘虏让你看看!”
王清秀说:“你这回要立大功了!一是穿插快,咱们师堵住了至少两个团的伪军;二是你不抓是不抓,要抓就抓个大个的!”
王清秀指的是和冷树国搏斗的那个美国人。经过俘虏甄别,那个美国人是南朝鲜军第二师的顾问,一个美国陆军上校。
没过多久,志愿军部队里开始流传着一个士兵的故事,说他的“11号”赛过了汽车轮子,追得美军顾问没处跑。
团长张景耀看见冷树国的时候,发现这个跋山涉水拼命追击敌人的士兵脚上竟没有鞋,于是当场许诺一定给冷树国找双好鞋穿。
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三七二团四连五班班长冷树国正式的荣誉称号是:“追击英雄”。
和第四十二军同属左路纵队的第六十六军打得也很凶猛。
其主力部队踏着两尺多厚的积雪,冲破敌人设置的重重火力,突破了国望峰、华岳山、高秀岭等高地,向南朝鲜军队的纵深快速穿插,协同第四十二军,歼灭南朝鲜第二师的王十一、三十二团和第五师的三十六团。第六十六军一九六师五八七团三连连长张续讨,在突破国望峰阵地时,一人连续拿下敌人的五座堡垒,为部队开辟出前进的道路。五八六团四连的尖刀班,经过五个小时的殊死战斗,占领了华岳山,他们占领华岳山的时间正好是1951年1月1日零时,他们被授予了“首破三八线英雄连”锦旗。
到1月2日,中国军队的整个右翼纵队已经突入联合国军防御阵地纵深达20-50公里。
在李奇微最担心的汉城防线的正面,其一线防御部队是南朝鲜军的精锐部队第一师。这个师在除夕之夜陷入全面的混乱,天亮之后,师长白善烨发现自己的部队仍在继续崩溃,根本无法执行他下达的“有组织地撤退”的命令。中国军队强渡临津江的行动开始后不到一个小时,师右翼的十二团就打来“已经无法支撑”的电话,立即开始撤退。在江边的二线阵地刚刚开始收容失散士兵,又传来这个团的预备队已经被中国军队三面包围的消息。十二团一退再退,电台联系中断,好容易恢复了联系,团指挥所根本无法报告真实情况,只是说“四周都是中国人的锣、鼓、喇叭和军号的声音”。
第一师左翼的十一团因其右翼的崩溃,团长文亨泰说他“必须撤退”。
作为第一师预备队的十五团,在中国军队攻击开始后不久,便看见十二团的士兵大规模地拥入自己的防区。十五团团长给白善烨打电话,要求炮火支援,阻拦中国军队的攻势,并且说:“不管敌我,马上开炮!”结果,炮还没开,中国第三十九军的士兵就跟在十二团士兵的后面拥了过来。连同十五团在内,所有南朝鲜军第一师的阵地都没有坚持过午夜就垮了。十五团团长赵在美的解释是:“我们虽然得到115毫米格弹炮的支援,但是敌人已经逼近阵地五十术,炮火支援失去意义,阵地上很快进入了肉搏战。”
南朝鲜军战史对其第一师于1951年元旦那大的战斗有这样的记录:“在通宵达旦的激战中迎来了新年的元旦。辞旧迎新之际,敌人发动所谓‘元旦攻势’,矛头指向汉城,而我军却不断撤退。
“第十二团第一营昨夜被打散,在庚申里、碑石巨里附近重新集结,转移到莲谷里一带。第二、三营突围成功,但到东豆川西南又被敌人包围,再次被打散。
“敌人同我军掉队人员混杂在一起,继续冲击过来,迫使我军继续后退。为支援后退的部队,第十五团副团长指挥的补充队,由龟岩里前出到295高地附近,但遭到敌入猛烈的袭击,队伍被打散。
“第三营的六连要求炮兵的支援,但由于敌我距离太近,又难以观测而未成,结果180高地失陷,六连出现大量的伤亡。敌人又攻击五连,该连连长阵亡,最后这个连弹药耗尽,全连彻底被打散。
“营长崔炳淳中校集合起约一百名人员,会同搜索连和工兵连,移至一高地,决心阻击敌人。但敌从180高地出击,向补充连阵地攻击,用刺刀和手榴弹展开白刃战,敌人夺取了该高地。
“第十一团的一营,从昨夜起就一直受到敌人的威胁。当敌人从积城南下,突破第三营的防御阵地攻击到马智里时,营长命令第一、第二连撤退。第三营改变防御方向,同第十五团二营衔接阵地,决心阻击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师里的撤退命令下达了,因此,从那时起,全团开始分阶段迟滞敌人。
“是日,师司令部由新山里移至汉城市碌番洞。”
突破汉城正面防御阵地的是中国第三十九军的士兵。
负责汉城正面防御的南朝鲜第一师,在中国军队打响“第三次战役”的第二天,就把指挥部一下子撤到了汉城市区,以此可以想象到这个南朝鲜军的“精锐帅”溃逃的速度是何等地快。由于南朝鲜军队迅速溃败,于是在第二线防御的美军暴露在中国军队的攻击之下了,美军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和英军第二十九旅团此损失严重。
中国第三十九军突破临津江之后,昼夜急促追击当面的南朝鲜军第一师,其先头部队于回龙寺与美第二十四师的二十一因遭遇,在歼灭美军一部后,他们又在议政府以西的釜谷里围住了英军第二十九旅的两个连。
釜谷里,中国第三十九军的军史中一个显眼的朝鲜地名。
这是个距离南朝鲜首都汉城仅30公里的小镇,是通往汉城公路上的一个重要的三岔口。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三四七团奉命迅速占领这个地人;全团立即分四路以强行军的速度前进,催促其前进速度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到达。三四七团有的士兵在极度的奔跑中昏倒,实在跑不动的伤员就躺在公路边,等待收容队。短暂的“原地休息”的命令一下,士兵们就躺在雪地上,胡乱地抓几把雪寒进嘴里。
在接近釜谷里的一个高地上,团长李刚召集营长们开会:“这是一场艰苦激烈的战斗,但我们必须把敌人卡在这里等待主力的到来!”
此时,连团长李刚在内,三四七团并不知道,已守在釜谷里的军队不是南朝鲜军。
3日黎明,三四七团到达釜谷里。根据当地的一个老百姓的报告,这里的敌人是一个联队……三四七团因为认为这里只有南朝鲜军队,所以把“一个联队”听成了“一个连队”。在经过初步的研究之后,一营副营长傅学君带领三连冲了上去。激烈战斗的时候,傅学君觉得仗打得不对劲儿,没过多久他明白了:这里并非仅有“一个连队”,而是整整的一个团;和中国军队交战的不是南朝鲜伪军,而是英国人!
三四七团遭遇的是英军第二十九旅的皇家来复枪团。第二十九旅是英军中的精锐部队,是著名的蒙哥马利将军的部队,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战役。皇家来复枪团以善于打阵地战闻名,其官兵的军服上都佩带着这个团的标记:一只绿色的老虎。
傅学君立即从阵地上撤下来向团指挥部跑。
天色已亮。英国人发现了他,并向他射击。他的胳膊中弹,他跑进一个空展子中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继续向团指挥所跑。
英国人的火力继续追着他,他的腿也中弹了。等他坚持跑进团指挥所的时候,已浑身全是血。他向团长李刚报告了真实的敌情。
这时,二连已经占领了一个小学校,歼灭了一个连的敌人,并且抓了300多名英国士兵,这些俘虏被关在小学校里。现在二连正和英军对峙着。
又有消息传到团指挥所:在前边的七连副连长王凤江牺牲!
就是那个在渡大冰河的时候站在齐胸深的冰水中,把他的士兵一个个托上冰层的王凤江。
在和英军交战的前沿,王凤江看见团副参谋长上来了,大喊一声:“五号!你下去!这里太危险!”
话音还没落,一发炮弹几乎是在他的身边爆炸了,一块弹片削进了他的头部。
王凤江,中国东北地区的农民,参军后在第三十九军所历经的多次残酷的战役中,他成为立战功最多的人。
王凤江牺牲后,他的战友在这个中国军队著名的英雄身上只找到两件东西:别在上衣兜上的一支用旧零件凑起来的自来水笔和口袋里的几粒充饥的板栗。
三四七团面临的局面十分严峻。
釜谷里是个洼地,三面是山,控制着山议政府通往汉城的公路和一条铁路。英军二十九旅的这个“绿老虎团”已占据着这里的有利地形,准备一旦战局有变掩护其主力向南撤退。
天上的飞机来了,地上的坦克出动了,英军开始向三四七团的阵地反击。
三四七团的几个连队伤亡巨大,眼看着要顶不住了。
一一六师全师公认的又年轻又有文化的参谋长,28岁的薛剑强,他一直跟随着三四七团打到釜谷里。他在前沿与师长汪洋通电话的时候,声音很焦急:“抓了三百多俘虏,是英军二十九旅的!都在小学校里憋着呢!快让三四八团上来!”
就武器装备来讲,英军占绝对的优势,因此与英军对峙,战斗空前惨烈。而且三四七团是夜晚打进釜谷里的,天亮后才发现,几个重要的制高点没有及时占领,它们对中国士兵构成了巨大威胁。战斗到中午,三四七团与师指挥部的电话和电台联系也断了。下午,军电台转来一封电报,说三四七团伤亡很大。师长汪洋和政治部主任急了,带上参谋上了前沿,他们直接上到了三四七团的阵地,汪洋师年刚上阵地,就行见担架抬着薛剑强下来了,薛剑强的警卫员在哭。
一一六师年轻的师参谋长已经牺牲。
必须把英军阻击在这里,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团长李刚决定把七连派上去,把卡在公路上的一个制高点拿下来并且守住。
控制了这个制高点,英军就等于被关注了这釜谷里的洼地里。
七连连长厉凤党和指导员张鼎先带领部队首先控制了公路边上的那个小学校。他们俩爬上学校的墙头往公路上打,公路上黑压压的一大片汽车。厉凤堂知道,汽车是敌人的命,逃跑全靠这玩意儿,守住公路和守住汽车,敌人就绝对跑不了。于是,他带领战士迅速抢占公路边的小高地,刚刚把这个高地占领,还没喘口气,英军就攻上来了。
七连,这支由中国工农红军发展至今的连队,它的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
因为对于英军来讲,这个高地也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英军的炮火极其猛烈,高地上的一尺多厚的雪立即变成发烫的泥水。没有办法修筑工事和掩体,中国士兵们就在泥水中抗击着英军士兵的一次次的进攻。弹药很快打完了,指挥所派出的送弹药的士兵全部死在路上,英军密集的火力把高地通往团指挥所的路严密封锁了。
很快,措导员张鼎先牺牲,接着,排长们也全部牺牲。当重机枪被打坏时,连长厉凤里负重伤倒下。阵地上没有干部了,厉凤堂在血泊中看着给他包扎的司号员郑起已说不出话来,但郑起明白连长的眼神,连长在对他说:去指挥战斗。
郑起对奄奄一息的连长说:“放心,阵地由我负责,坚决守住!”
郑起最崇拜的人就是副连长王凤江,突破临津江的前一天,在隐蔽洞里他和他崇拜的人聊了很长时间。从他知道玉凤江牺牲的消息起,他便觉得他永远地失去了什么,心口一直在疼。
郑起集合了阵地上的人,一共还有十三人能坚持战头,其中有六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郑起把十三个人分成几个战斗小组。有的人建议指挥员的位置要靠后,郑起不同意,他知道连长就是靠前指挥战斗的,他也要在最前面、井且指定了在他牺牲后接付他指挥的人。
英军在数门迫击炮的轰击之后又开始进攻了。公路上的坦克把炮口对准这个高地进行瞄准射击,英军士兵成散兵队形一排排地向高地上爬来。
郑起在阵地上奔跑:“打!打!打胜了明天过汉城!”
在打退英军的几次进攻之后,郑起发现阵地上没有子弹了。
他决定去敌人的尸体中搜集子弹。
郑起在英军士兵的尸体小爬来爬去。英军的机枪几乎是跟着他的身影来回射击。他不断地跳进弹坑躲避,最后他用树枝把自己的军帽挑起来乱晃,帽子被子弹打得碎片乱一飞。
他从敌人的尸体中背回来十几条子弹袋和一堆手榴弹。
在他分这些弹药的时候,发现又有六个人牺牲了。
高地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向公路上看,英军的汽车还在那里,汽车上坐满了英军士兵。由于这个高地在中国人手里的缘故,英军仍然无法逃跑。
郑起把干粮袋中的最后一点干粮给大家分了,然后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英军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六辆坦克参加了向高地上的冲击,而步兵人数是前面数次进攻的几倍。
等到已经能把英国人的钢盔看得很清楚了的时候,郑起发出了开火的命令。
阵地上仅剩的七名中国士兵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开枪了,并扔出手榴弹。郑起一边打一边喊:“阵地是同志们用血换来的!不能让敌人夺去!”
英军士兵已经拥上阵地,所有的中国士兵都端起了刺刀。
突然,郑起跑向阵地上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举起了自己的小钢号。他拼尽力气,把这把军号的最大音量吹了出来。
突然出现的号声令英国士兵疑惑了一下,然后他们立即转身向后跑。
正准备迎接死亡的中国士兵感到奇怪:就快占领高地的敌人,听见号声,突然停止了射击,大祸临头似地向下狂奔!
在三四七团指挥所一直紧张地观察这个高地动向的人也迷惑不解:这军号声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郑起一遍一遍地吹,吹得嘴唇出血,一直把敌人吹到公路上。
公路上已经起了大火,英军的汽车在三四七团主力的打击下开始燃烧。
七连,以几乎全部伤亡的代价,在这个高地上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主力部队,把英军二十九旅的“皇家来复枪团”
的一个营歼灭在这里。
今天,英国皇家“绿老虎团”的团旗,陈列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里,同时陈列的,还有郑起在阵地上吹的那支小铜号。
釜谷里的战斗结束一年以后,郑起应邀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在北京参观了几天之后,9月30日,郑起接到了一个红色请柬,上面写着:谨清光临——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
在中南海的怀仁堂。毛泽东宴请200多名各界来宾。
毛泽东所坐的桌子是一百号,郑起坐的桌子是六十六号,由于排列的原因,郑起和毛泽东仅仅相隔一张桌子。
19岁的郑起,出生于一个苦命人家,两岁时父亲去世,三岁时母亲改嫁。他要过饭,放过猪,要不是参了军,他根本不知道人吃饱饭是什么滋味。
郑起端着一杯酒,走向毛泽东。
他说:“敬毛主席一杯酒。”
毛泽东问:“是志愿军的代表?”
郑起说:“是,从前线来。”
毛泽东放下酒杯,拉起了这个年轻士兵的手。
郑起回到朝鲜的战壕后,对他的战友们说,毛主席的手热热的,又厚又软。
1951年1月3日,中国军队全线逼近汉城。
这时,小国志愿军部队中开始流行这样一支歌:志愿军不怕困难多,经得起寒冷经得起饿。
两条腿撵上四个枯辘,翻了高山过大河。
不怕美国反击凶,隐蔽好了它炸不着。
不管飞机满天飞,照样开会照样唱歌。
朝鲜人民军一起干,朝鲜游击队来配合。
美军的防线ABC,一攻就是全线突破。
志愿军不怕困难多,经得起考验经得起磨。
不到胜利不停休,不赶走美帝不回国。
“到汉城去!汉城有姑娘!”
3日上午,志愿军司令部情报参谋跑进彭德怀的指挥部,报告说他们在美军的无线电报中截听到了美军准备从汉城撤退的对话。
彭德怀立即电个右翼纵队的第三十九、第五十军,以及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迅速向汉城攻击。
战役开始以来一直困扰着彭德怀的悬念消失了:联合国军并不准备在汉城以北地区组织防御以死守汉城。
彭德怀知道,中国军队对汉城的的占领,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事件,因为那里是南朝鲜的首都。对于中朝军队来讲,这是取得重大胜利的一个标志。
但是,也许就是在同时,彭德怀的心中还是有一丝说不清楚的不安。
在高阳北大约两公里的一个叫做碧蹄里的小村,第五十军遭遇了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四团一个营的阻击。第五十军的两个连对美军阵地发动了凶猛的进攻,战斗仅仅进行了20分钟,美军便被俘28人,其余的全部丢下阵地向汉城方向逃跑。由于美军逃跑的速度很快,和美军配合作战的英军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包围和攻击之中了。一个营的英军在高阳东南的仙游里高地受到中国军队的围攻,30分钟后英军士兵也丢下阵地逃跑了。由于高地对于迟滞中国军队对汉城的占领至关重要,且英第二十九旅的一个重坦克营南逃之路也因此被切断,所以,3日的整整一天,从议政府方向调来的英军部队达1000多人,他们配合从高地上逃下来的士兵,在2000多门大炮的支援下,对中国军队占领的阵地进行了反复的攻击。中国军队的阵地前布满了英军士兵的尸体,中国士兵以誓死的血战坚持在阵地上。进攻的英军士兵看见在那个几乎被炸平了的高地上,打不死杀不绝的中国士兵戴着从死亡的英军士兵头上摘下来的钢盔,在烈火硝烟中时隐时现呐喊拼杀,这情景实在令他们心惊肉跳。
英军士兵在整个朝鲜战争中,神差鬼使地始终走着厄运。
他们或是在美军的指挥下被派往进攻的第一线,迎接中国军队猛烈的第一波进击,或是在撤退中被美军甩在身后与追击的中国军队残酷战斗。这次,当英军意识到美军已经溜之大台,不会返回来接应他们,再不跑就很可能来不及了时,他们便开始了向南快速的撤退。他们认为凭自己装备先进的机械化运输,中国士兵的两条腿是绝对追不上的。况且,他们那支装备着曾在二战中让德国人吃尽苦头的“百人队长式”坦克的坦克营,会给仅仅只有轻武器的中国军队一点颜色看看的。
但是,他们不曾想到,这恰恰决定了英军第二十九旅著名的“皇家重坦克营”悲惨的命运。
四川籍士兵李光禄是中国第五十军的一名爆破手,他白天跟着连队在荒凉的小路上急行军,小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儿,他心里摘咕:不是在追击敌人嘛,是不是走错了路?这条道哪像是有人走过的?正想着,前边传下一串命令:“准备好爆破筒!”
“准备好炸药!”
“爆破手上来!”
李光禄跑到前边,排长说:“闻到汽油味了没有?现在我们正在小道上和公路上的敌人并排着比速度,要超到敌人的前边去!要准备打铁家伙!”
在不停的翻山越岭之后,连队进入到一条山谷里,山谷里铺满白雪,一条公路黑漆漆地卧在白雪中间。
连长说,这个地方叫佛殊地。
在公路边埋伏,中国士兵一律反穿棉衣,棉衣的白里子使他们趴在雪地上不容易被发现。向南急行军时出的汗把棉衣湿透了,现在调头向北趴着,西北风一吹,棉衣立即冻得铁板一样硬。
李光禄觉得很冷,还很饿,肚子咕咕地响个不停。他抓一把雪塞到嘴里,并把腰带系得更紧了一些。一个念头总是缠着他:我们在这里等什么?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敌人的前面了?好像是有股什么吠儿,是汽油味?
正想着,北面公路拐弯处,闪出一道灯光,然后是一长串的灯光。
大地一下子颤抖了起来,传出轰隆隆的声音。
敌人的坦克!而且很多!
突然,在坦克队伍前边的一辆吉普车起火了,埋伏在雪地里的中国士兵开火了。接着就是猛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山谷被火光照得通红。
坦克向中国士兵冲过来了!
李光禄不由得紧张万分。当炸坦克和汽车的爆破手,是他自己要求的,而且还表了“把敌人的坦克炸成死乌龟”的决心。
说是那么说,可真的要炸坦克,李光禄从来没干过。听说坦克刀枪不久,专门往人身上压,一压人就成了一块肉饼。没有胆量的人看见那东西稀里哗啦地开过来,吓也能吓得半死了。这时,身后二排的机枪响了,打在为首的那辆坦克身上,像敲小锣似地叮叮当当乱响,而坦克不在乎地呼啦啦开过去了。
李光禄手心出汗,正骂自己这个爆破手怎么能让敌人的坦克从眼前就这么开过去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来,接着就是指导员的声音:“同志们!三班长周士杰已经炸坏了一辆坦克,向三班长学习呀!”
李光禄一个鲤鱼打挺,抱着炸药包,和爆破小组的人一起冲了上去。
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停下来,转动着炮塔向四面射击。
小组中的杨厚昭首先拿着爆破筒向坦克扑上去。他想从稻田斜着接近公路,稻田离公路的路面有两米高,全是雪,他爬了几次都滑了下来,最后跟着坦克跑了几步,才上了公路,并且把爆破筒塞进了坦克的履带里。但是,还没等杨厚昭卧倒,坦克履带就把爆破筒甩到稻田里爆炸了。接着,小组的刘凤岐又上去了,这次他拿的是一个大炸药包,足有10斤,他上了公路,把炸药包放在坦克前面的路面上,点燃了导火索。但是,炸药包还没爆炸,坦克就碾了上去。
李光禄知道就要看自己的了。
他抱起一个更大的炸药包爬上了公路,他把身体尽可能低地贴在地面上,眼睛盯着前面的坦克。坦克走几步,停下来射击,然后再走几步,钢铁的履带压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吱吱扭扭地冒出火星。浓重的汽油味扑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坦克机枪射击时进出的弹壳下雨似地四处乱溅。李光禄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这钢铁的东西,他感到这东西是那么的巨大。他在地上滚动,避免这钢铁的家伙压到自己身上,他在脑海中不停地算计着导火索燃烧的时间和坦克的速度,以盘算出炸药包置放的位置。最后,李光禄把导火索一拉,将炸药包向他算计好的位置一推,翻身滚到稻田中。就在他的滚动还没有停止的时候,只听得~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李光损觉得自已被抛起来,又掉下去,顿时昏了过去。
李光禄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胸口剧烈地疼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嘴里很咸很苦。吐出几口鲜血之后,他趴在地上啃了两口雪,这才清醒了一些。他倒在稻田中的碎冰上,身上还压着一大块冻土。他向公路上看去,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呛人的浓烟贴着地面滚动。他爬起来,看见这辆坦克冒着火斜在路边,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辆坦先在燃烧。不知是被谁炸毁的。
佛殊地山谷在短时间里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爆破简、炸药包和手榴弹爆炸发出的闪光连成一片。公路上和稻田里,几辆坦克已经着火,其他的坦克乱哄哄地到处乱开,它们互相碰撞着,发出很大的撞击声。爆炸的声音和喊杀声在山谷里回荡,到处是奔跑的人影。
李光禄又抱起一个炸药包向一辆坦克冲过去。
突然他听见刘凤岐在喊:“没有炸药了!”
李光禄往指挥所跑。在指挥所里,营教导员看见李光禄浑身是血。
“你负伤了!快包扎!”
李光禄说:“我要爆破器材!”
这时传来营长的喊声:“快看,一个大家伙!”
李光禄顺着营长的方向看去:一辆他们从没见过的特别巨大的坦克正开过来,速度很慢,看上去像一座山包在移动。坦克停了一下,他管中突然喷出一道光芒刺眼的火,顿时,公路边的一间茅屋燃起了大火。
这是英军第二十九旅“皇家重坦克营”的巨型喷火坦克。
李光禄抓起一个炸药包和几个手榴弹,朝那个大家伙冲过去。
他一下就跑到了巨型坦克的面前。
李光禄愣住了。现在再看,这辆坦克实在是太大了,手上五斤的炸药包肯定不管什么用。他围着这个大坦克转了一圈,然后一纵身,爬了上去。在喷火坦克的护板上,他立即感到火焰般灼热的烘烤,脸如同剥了一层皮一样火辣辣地疼,坦克上每一个地方都滚烫滚烫的。他向上看,坦克炮塔的顶盖开着半边,将身体挪上去看,看见里面有两个英军士兵。坦克边开进边疯狂地转动炮塔,李光禄不顾烫手,紧紧地抓住坦克上的一个铁环,另一只手安放炸药。从坦克中射出的一串子弹从他的腋下飞出。
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而且说的是中国话,把李光禄吓了一跳:“中国人!到汉城去!汉城有姑娘!”
这辆巨大的坦克上,安装着广播喇叭!
李光禄用嘴拉着了导火索,然后纵身跳下来。
“投降吧,中国人……”
闪电过后便是一声霹雳。
巨大的火球包裹了巨型坦克。
当李光禄再次苏醒后,他艰难地爬向一辆小得多的坦克,并把它炸毁。这是辆装载燃油的坦克,这辆坦克爆炸的时候,汽油溅了李光禄一身,他成了火人,身上的棉衣被烧造。他扑打着,越扑打火燃烧得越猛烈。在窒息和疼痛中,他在雪地上滚来滚去。其他的士兵跑来帮他,火被扑灭了。
在担架上,李光禄想着他的棉衣,心直疼。天这么冷,棉衣没有了怎么能再去炸坦克?
这个晚上,英军引以为自豪的“皇家重坦克营”的31辆坦克被中国士兵用最原始的爆破手段击毁了。
中国军队对汉城的弧形包围在1951年1月3日上午基本形成。
李奇微要么坐着吉普车,要么换乘联络飞机,他在各个前线师的阻击战场间跑来跑去,和所有的军长。师长就战局交换着意见。这时有情报说,汉江的南岸也出现了中国军队渗透的迹象,于是军长和师长们异口同声地说,一线部队的抵抗能力已经到达相当的限度。现在惟一应该做的是继续撤退。现在于汉城以北组织防御,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从整个战略上考虑,必须放弃汉城,在汉城以南预定的防御线上再组织有效的抵抗。
麦克阿瑟下达了放弃汉城的命令,各部队撤退的目标和任务是:一、以美第二十五师,并配属英第二十九旅撤退下来的部队,在汉城外围占领收容阵地,担任第一线部队的收容和渡江掩护任务;二、美第一军和第九军平行撤退,首先占领水原至杨平一线的阵地;三、美第十军并指挥南朝鲜军第二、第五、第八师,确保杨平至洪川一线的阵地,解散南朝鲜第二军,其所属各师归美第十军指挥;四、南朝鲜第一军和第三军确保洪川至注文津一线阵地;五、美第三师转移到平泽附近。美骑兵第一师转移到安城附近。
从这个命令中可以看出,联合国军的撤退不仅仅是放弃一个汉城,而且是大踏步地撤退,一直撤退到三七线附近。
李奇微在日记中对朝鲜战场上这次撤退有这样的说明:“我本来就知道,在中国军队竭力发动进攻的时候,汉城是不能长期保持住的。第八集团军的方针是尽可能给敌人以更多的损失,接着就迅速脱离,后退到新的方向上去。”
但李奇徽也知道,从汉城撤退是~次极其危险的军事行动:把汉江以北的大量部队和各种坦克、火炮和车辆撤过乱冰堵塞的汉江时,一旦受到中国的拦截和被迫在汉江边上进行决战,联合国军的损失将是巨大的,其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为此,李奇微立即把放弃汉城的消息向美国驻南朝鲜大使穆乔通告,并且请他立即通知李承晚,要求南朝鲜政府目前仍然留在汉城的政府机构必须在下午匕时前撤离汉城。自下午15时之后,汉江大桥和所有的交通要道,仅供军队使用,民间的一切行人和车辆一律禁止通行。
没过多久,穆乔在电话中传达了李承晚对李奇徽的质问:“李奇微将军讲过,他是准备长期留在朝鲜的,可现在他才到朝鲜上任一个星期就要从汉城撤退,难道他的部队只会撤退吗?”
李承晚的后一句话刺痛了李奇微:“告诉那个老头,我现在是从汉城撤退,而不是离开朝鲜!”接着他又说,“让他看看他的军队是怎样在中共军队进攻面前像羊群一样溃逃的吧!”
放下电话,李奇微任命美骑兵第一师副师长帕尔默准将为交通协调组组长,特许他以第八集团军司令的名义行使交通管制权,特别是对汉江桥的管制。
李奇微知道,如果汉城几十万的难民同时与他的军队争抢撤退的道路,那情景将是他的对手最希望看到的。
汉城,这座有150万人口的城市,在五个月之内,第三次变换了它的主人。
而且,在麦克阿瑟下令放弃汉城约70天后,联合国军又回来重新占领了这座城市。
短短的时间内,反反复复地在战争双方间易手,作为一个首都城市,汉城遭遇的命运在世界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
普通的百姓再一次成了战争最深重的受害者。
在北朝鲜军队第一次攻进汉城时,汉城50万人逃离了这座城市。虽然随着战局的变化,前些日子已有十几万双城市民逃离,但仍然有100万市民估计联合国军绝不会放弃汉城——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抛弃自己的家而逃亡。
当李承晚宣布“迁都”的时候,汉城顿时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至少有一半的市民,人约50万人决定再次逃亡,因为他们相信李承晚政府这样的宣传:共产党军队烧杀抢掠无怨不作。南朝鲜政府的官员。军队的将军和普通军官的家属们更是不顾一切地把家产丢下,乘坐一切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向汉江南岸逃亡。
1950年6月汉城大逃亡的情景在1951年1月又一次出现了。
15时之前,允许难民通过美军在汉江上临时搭建的两座浮桥。
汉城几十万难民背着包袱,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向汉江边拥去。狭窄的浮桥由于挤满了车辆和人流而摇摇晃晃,其通过速度极其缓慢。不断有人被挤下浮桥而掉在布满浮冰的江水中,凄凉的叫喊声在寒冷的风雪中令人毛骨悚然。尽管一部分难民从仁川被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荷兰的船只接走,同时联合国救援机构尽全力向难民分发食品、衣服,并提供医疗和收容服务,但这有幸得到帮助的仅仅是难民中的极少人,大部分难民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在越来越近的炮火声中惊恐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李奇微亲自在汉江桥头指挥部队撤退。15时已过,帕尔默准将坚决地执行着他的命令,难民已经不允许在桥上通过。为执行这个命令,宪兵甚至向难民开了枪。
李奇微是这样记录自己看见的情景的:在军用桥的上游和下游,演出了一场人类的大悲剧。在刺骨的寒风中,难民们纷纷从冰上渡江。由于冰上很滑,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南逃命。紧抱着婴儿的母亲,背着老人、病人、残疾人的男人,扛着大包袱的和推着小型两轮车的人们,从江北岸的堤坝上突然跑下来,从冰上横穿过去。其中,有的赶着高高地堆着行李和载着孩子的牛车走去,公牛几乎将四条腿悬空,沉入薄冰里。于是,人流发生了极大的混乱。
没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在这悲惨的逃难中谁也没有时间去帮助邻居。没有人流泪哭泣,只能听得见在冰上走路的痛苦的喘息声。
作为一个美国人,此时此刻的李奇微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居然在那一瞬间如此清晰地浮现,为此,他对自己想到的问题不寒而栗:如果美国有二百万市民受到严寒和原子弹攻击的威胁,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如果二百万市民被禁止从道路上通过,武装宪兵命令他们“必须下车往山岗上逃命”,他们将怎样保全生命呢?韩国的国民比较顺从,习惯于听从命令,而且有克服困难、自求生存均坚忍性。可是,美国人体力弱,任性,主张权利,缺乏克服困难的魄力,这样的人,遇到这种悲惨情况的时候,将会以什么方式保护自己呢?
在联合国军向汉江南岸撤退时,汉城市区内,正进行着有组织的规模巨大的破坏活动。
在南朝鲜最大的国际机场金浦机场上,来不及运走的大约如万加仑航空燃料和3万加仑凝固汽油弹被点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浓烟笼罩在汉城的上空。刚刚在“石竹花”行动中运到的各种军用物资堆积如山,本来的转运计划被中国军队迅速的推进所破坏,于是只有就地销毁。“没想到前沿阵地就维持了一支烟的工夫!”美第八集团军的后勤军官们抱怨说,“五十万加仑的燃油烧起来是个什么情景?地狱一般!”
向汉江南岸撤退的南朝鲜军士兵的心小同样是一片茫然。
南朝鲜第一师师长白善烨在撤退途中遇到美第一军军长米尔本,他问:“您认为,这场战争的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米尔本说,“我们只是按命令办事。我们不知道对方的情况,所以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变化。我认为,在最坏的情况下,联合国军很可能撤退到日本去。”
“美国人要跑回日本去!”这句话传到南朝鲜军队和百姓之中,所引起的情绪的复杂难以言表。
夜晚来临了。
美国记者这样描述了那天夜晚的汉城:“警察已经撤走,汉城成了掠夺之城。巨大的黑烟在寒风中飘动,喧闹的机枪声响彻夜空。”在汉江桥上联合国军仓皇撤退,汉江冰面上难民拥动的时候,中国军队正在向汉城攻击的正面方向上,汉城市郊已经出现了中国士兵的身影。在中国军队攻势的左翼,一支部队已经到达了汉城以东的横城。
深入横城的中国部队是由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副师长肖剑飞率领的三七二团。这个团在横城附近的一个叫静冰厅的小村遇到了停在公路上的两辆敌人警戒车,短促的战斗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是美第二师三十八团派出的一个侦察营。
两军遭遇,三七二团没有迟疑,立即扑了上去。
正在居民家睡觉的美军士兵对这突然的袭击没有防备,中国士兵逐屋扔进手榴弹,再用步枪和机枪扫射,美国士兵顿时血肉横飞。负责攻击美军炮兵的中国士兵动作迅速,美军士兵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志愿军,逃窜中大部分被打死。占领村庄四周高地的士兵立即和美军的警戒部队交火,由于中国士兵冲得猛烈,两国士兵立即进入到面对面肉搏战的状态。
这场遭遇战惊动了李奇微,因为横城出现了中国军队的主力,说明美军左翼溃败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
4日,最先进人汉城市区的是中国第三十九军军侦察队的侦察兵,他们看见在到处冒着烟和火的汉城街道上有一些市民正往墙上贴写有“欢迎中国志愿军”汉字的标语。这些标语覆盖在那些写有“欢迎联合国军”的英文标语之上。
他们立即向指挥部报告了情况。
指挥部命令第三十九、第五十军和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立即占领汉城。
第三十九军先遣部队之一是由副团长周问樵率领的一一六师的三四八团。还在第二次战役的时候,一一六师师长汪洋提出一个问题:白天小部队能不能运动?当时周问樵就表示“个把连队还是可以的”。第三次战役开始后,由周问樵率领的先遣队一直走在主攻部队的前面,死死地跟在联合国军撤退部队的后面。他们走小路,躲敌机,在没有出现一个士兵伤亡的情况下几乎是跟着敌人的后脚跟进入了汉城。
这支进入汉城的中国部队立即被一群说中国话的市民包围起来。汉城的中国华侨大多数是山东人,熟悉的胶东口音让中国士兵们感到亲切而激动。这些中国华侨向中国士兵诉说美军是怎样逃跑的,并且表示愿意提供中国士兵所需要的一切。
周问樵带着警卫员直接进了李承晚的公馆。他对南朝鲜总统的家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在李公馆里,他看见了世间最富丽堂皇的房子:客厅、卧室、餐厅、书房、钢琴、落地的绸缎窗帘,还有衣柜中的上百件华丽的衣服,数百双皮鞋。公馆里的落地的收音机居然还开着。
他命令报务员给师长发报,说他“进来了”。
他走进李总统的盥洗室,火盆中的火还在燃烧,四处的墙壁光滑闪亮。
他脱下衣服,一抖,大个小个的虱子掉在火盆里,麻啪乱响。
这个满脸泥垢,头发粘连在一起,皮肤粗糙而僵硬,浑身散发出一种刺鼻子的汗酸味和浓重的火药味的中国年轻军人,在超过了无数的荒山野岭和历经了无数惨烈的激战之后,终于躺在了南朝鲜总统热水荡漾的浴盆里。
收音机里传来美国之音播音员描述南朝鲜军队战绩的声音:“国军给予共军重大杀伤后安全转移。”
报务员走进来,说师长要和他讲话。
汪洋问:“你现在在哪里?”
周问樵说:“李总统公馆!”
志愿军总部立即颁布了《入汉城纪律守则》,它以电报的形式向志愿军入汉场面部队颁布,其主要内容为:一、迅速肃清残敌,镇压反抗的反革命分子;二、维护城市治安,恢复革命秩序,严禁乱捕乱杀;三、保护工厂、商店、仓库等一切公共建筑;四、保护学校、医院、文化机关、名胜古迹等一切公共场所;五、对守法的教堂、寺院、宗教团体一律不加干涉;六、不干涉守法的外侨,不侵入外国使馆,为防止意外,外国使馆可以派军队进行保卫;七、向市民宣传胜利,宣传防空、防特、防火,严格遵守群众纪律,不得随便进入民房;八。凡入城部队必须自带三至五天的粮食、蔬菜,严禁抢购物资,乱买东西;九、切实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注意军容风纪和清洁卫生。
5日,在朝鲜的平壤和汉城,各有24O门大炮同时鸣放24响礼炮,庆祝对汉城的占领。
对于中国士兵来讲,这是一个非常时刻。在这之前的漫长的中国战争史中,从没有任何一名中国士兵武装进入到任何一个异国的首都之中。
在这之后,一直到今天,也没有。
李奇微撤离汉城的时候,并不是很匆忙。直到担任后卫的美军第二十七团撤退之后,他才离开他的指挥部。他收拾起桌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把他平时穿的那件睡衣钉在了墙上,然后在旁边写了一句话:“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
一瓶牙膏主义
中朝军队30多万官兵,冒着狂风暴雪,在零下20℃的严寒中,流血牺牲,忍饥受饿,克服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连续八昼夜不间断地攻击,把战线向南推进达80-lbo公里,其前锋到达了三七线。
l月5日,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也是新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人民日报》第一版显著位置的大字标题是:《朝中军队发动新攻势,光复汉城向南疾进!》同时,发表了题为《祝汉城光复》的社论:“汉城的光复,又一次证明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强大。美国绝对优势的空军、海军、坦克和大地,在伟大的中朝人民面前,无论在进攻和防御中,都已证明无能为力。中朝人民军今天已经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强大的和平力量。他们完全有力量消灭与起走美国在朝鲜的侵略军,恢复朝鲜的和平。”
社论在最后用前线指挥官的口气这样号召:“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不肯撤出的美国侵略军赶下海去!”
胜利的消息令中国百姓欢喜若狂,奔走相告。如果说在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中国的普通百姓还对自己的军队是否应该跑到异国去打仗,是否是强大的美国军队的对手持有一些怀疑,两个月之内三次战役连续的胜利,特别是第三次战役对南朝鲜首都汉城的占领,令在历史上饱受列强欺辱的中国人民第一次感到自己国家和军队是如此强大,特别是中国军队的交战方是有15国之多的外国联军,于是,对民族实力骄傲的热情骤然席卷了整个中同大地。
中国的苗都北京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在新年瑞雪飘飞的北京街头,工人、农民、学生和妇女们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庆祝游行的热浪立即蔓延到全中国的城镇和乡村。中国人民纷纷自发捐献出钱物慰问志愿军,各界团体以及青少年写的慰问信更是雪片一样飞向千里之外的朝鲜。
当国内的报纸到达朝鲜前线彭德怀手中的时候,他由于睡眠极少和紧张不安正处在极度的疲劳和焦躁之中。他看了报纸后,紧张与焦躁更加严重:“大游行,庆祝汉城解放,还喊口号,要把美国侵略者赶下海去……有些人只知道我们打了胜仗,不知道我们取胜的代价和困难。速胜论的观点是有害的。我们的报纸怎么能这么宣传?解放个汉城就这样搞,要是丢了汉城,怎么交代?”
彭德怀所说的“胜利的代价和困难”,是指自中国出兵朝鲜后三次战役打下来的损失。部队伤亡是巨大的,主力部队,尤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精锐部队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四十二等军,战斗伤亡尤其大。很多连队中的战斗骨干损失大半,基层干部的牺牲比例令人痛心。不少部队目前的兵员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一。在与武器装备现代化的联合国军作战中,中国军队赢得胜利的恨一伙办以有一次又一次地前赴后继不怕牺牲。正如美军战史中所描述的:“在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种火器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封锁下,在天空上铺天盖地的飞机的航空炸弹、凝固汽油弹和机关炮所构成的死亡的大网下,中国士兵一波一波地进攻潮水般涌来,在照明弹惨白的光芒中,联合国军士兵惊恐地看着这些后面的士兵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毫无畏惧地向他们冲击而来,这些中国士兵义无反顾,毫不退缩。”彭德怀和其他志愿军将领都是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国内解放战争的军人,战争中的伤亡似乎已经不能再令他们过分地伤情;但是,朝鲜战争中中国士兵和基层军官伤亡的速度和数量已经超出了他们感情的承受能力。朝鲜战场上的每一次战斗的胜利都是用中国优秀的年轻士兵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作为这些士兵的指挥官他们对此刻骨铭心。
当中国军队的前锋越过汉江,继续向南突进的时候,彭德怀下达了一道顿时引起了各方激烈争论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军立即停止追击!”
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上的长距离的撤退,再次引发了西方阵营中政治态势的混乱。包括英国在内的几乎所有的西方大国均因朝鲜战局的再次恶化,尤其是汉城的丢失,而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惊慌。盟国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杜鲁门:联合国军是不是打不下去了?还不撤出那个该死的远东半岛?东京的那个傲慢的美国老头到底是个什么人?麦克阿瑟是反共的老英雄还是通敌的老间谍?
就在中国军队发动第三次战役,联合国军的前沿迅即崩溃的时候,麦克阿瑟给华盛顿发去一封电报,要求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重新考虑他被否决了的针对中国的行动,扬言不然联合国军就要付出被迫撤退的代价。麦克阿瑟所说的“针对中国的行动”,是他在朝鲜战争一开始就提出的一系列扩大战争的主张:封锁中国的海岸,袭击中国东北的机场,蒋介石参战和骚扰中国东南大陆等等。对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来讲,麦克阿瑟电报的内容是预料之中的:面临战场上的失利,这个老家伙肯定会打来这样的电报,继续表达一个威胁性的信号:要么将战争扩大,要么就是失败。
战后,美军方有人重新读了战争时期麦克阿瑟打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数十封电报,得出的结论是:麦克阿瑟是一个脱离现实的指挥官;一个希望把战场上的每一个胜利都归功于自己,而不承担任何失败责任的指挥官。他的每一封电报都附加着这样的条件:要么给我我需要的东西,否则后果由你们承担。
l月9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经杜鲁门总统批准,给在东京麦克阿瑟回电,电报措辞极为含糊:“不大有可能发生政策转变或其他外来不测事件以致有理由要加强我们在朝鲜的努力”,“封锁中国也要等到美国在朝鲜的地位稳定之后,同时还需要和英国等盟国的商谈”,“因为要考虑英国经过香港同中国进行的贸易和联合国的同意”。“至于对中国本土的攻击,恐怕只有待中国在朝鲜之外攻击美国部队时,才能授权进行”。电报明确拒绝了麦克阿瑟邀请蒋介石部队参战的要求。最后,关于朝鲜战局的发展,电报这样说:
“在保障体部安全和保卫日本的根本使命这一首要考虑之下,逐步坚守阵地,尽可能给救人以重大的打击。如果根据你的明确的判断,为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而必须撤退的话,那时可以将你的部队从朝鲜撤至日本。”
麦克阿瑟接到电报后“愤怒之极”,他认为这是给他的一个“陷阱”,要求他做出“完全矛盾的选择”。什么叫做“逐步坚守阵地”,否则就“从朝鲜撤至日本”?
第二天,麦克阿瑟在回电中愤怒地说:要我既守住朝鲜阵地又保卫日本,我们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华盛顿不扩大战争规模,以美军现有的兵力,其部队在朝鲜的军事地位就支撑不下去。他说:“联合国军在长期艰苦的征战中已经精疲力竭,并因为那些无端指责他们在被曲解的后退行动中的勇气和战斗素质的可耻宣传而感到苦恼。士气在急剧下降,作战效率受到严重威胁,除非要求他们以生命换取时间这一政治基础,得到了明确的说明、充分的理解以及紧迫到了作战的危险可以欣然接受的程度。”
他再次向华盛顿的决策人物发出质问:“根据你电的合理解释,敌人的优势实际上倒是一个决定性的尺度。因此,我的疑问在于:目前美国的政策目标究竟是什么?是在于目前的有限时间内尽可能保持在朝鲜的军事地位,还是在能够实施撤退时就立即撤退以尽量减少损失?”
麦克阿瑟把前途描述得一片黑暗:“在受到非同寻常的限制和被迫面临种种困难的情况下,本军在朝鲜的军事地位是难以保证的,但是它能坚持一定的时间,直至全军覆灭,如果压倒一切的政治考虑这样要求的话。”
麦克阿瑟咄咄逼人的要挟和气势汹汹的质问,是给杜鲁门的一系列难题。公平地说,作为战场司令官,受制于本国政府的远程控制而不能随心所欲,是一件令一名担负战争胜负责任的职业军人很痛苦的事情。麦克阿瑟所提出的问题,连杜鲁门本人也无法果断地给予答复,原因很简单,整个美国政府都处在混乱的境地里。面临朝鲜战争的重大失败,美国究竟应该怎么办,没有人能对此下个结论。矛盾的本质是清楚的:和中国人在朝鲜的战争肯定是一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战争。如果继续打下去,又怎样才能不动用美国和盟国更多的力量而胜利?有没有为避免盟国对欧洲安全的担心和对朝鲜问题的指责,迅速能在朝鲜战争中赢得胜利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朝鲜战争最好现在就停下来。但是,怎么才能停下来?用什么方式停下来才既符合美国在远东的利益,又令美国政府和美国军队不丢面子?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中的高官们对麦克阿瑟的电报表示出极大的不满,认为这是在公开指责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切经过总统所制定的方针是错误的。他们敏感地意识到:麦克阿瑟的这封电报是留给后人看的,目的是一旦事情到了一团糟的时候,他能就此推卸一切责任。
国防部年马歇尔看到电报中关于士气的说明时说:“一个将军埋怨他部队的士气之日,便是应当检查他自己士气之时。”
国务卿艾奇逊的反应更加激烈:“无需任问证明,找完全相信这位将军的桀骜不驯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而且对其总统的意图基本卜不顺忠!”
国务卿以官场的清醒说出了问题的实质,麦克阿瑟这个美军海外军团的指挥官和美国总统的矛盾已经超出了军事的范畴。
不管怎么说,杜鲁门总统在召集了一系州会议之后,还又准备安抚一下麦克阿瑟,目的是再静观一下战场形势的变化。
从战后披露的资料分析,杜鲁门和他的同僚们当时已经收到美军在朝鲜战场的现场指挥官——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将军传来的某种信息,这种信息的核心观点是:最后的胜利且不可妄说,但是美国人在朝鲜半岛坚持下去,并且在军事上给予中国军队某种打击,是完全可能的。
杜鲁门总统决定通过三条不同的渠道使麦克阿瑟安静下来。
一、由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电报,重申华盛顿的意见,即:美国在朝鲜的长期坚守虽然不可取,但进一步争取时间将符合美国的利益。“要给中国人尽可能重大的惩罚,不撤出朝鲜,除非确实迫于军事上的需要”。
二、派陆军参谋柯树林斯去远东,和麦克阿瑟面谈,并且赴朝鲜调查战场的实际情况。
三、杜鲁门总统以私人的名义给麦克阿瑟将军发一封电报。
关于为什么总统给一个下属的海外司令官发去私人电报?
杜鲁门的考虑是:麦克阿瑟多次说,他的电报被参谋长联席会议截留,总统根本不知道。杜鲁门的私人电报为的是传达这样一个信息:总统是知道一切的,一切是总统决定的。
杜鲁门的电报十分冗长,除了对以往说过的观点进行了重复之外,基本上没有新的内容。但是电报至少起到了这样一个作用:彻底地、再次地说明了美国政府在朝鲜问题上的基本立场,即。不能扩大战争,冒引发世界大战的危险;又要在战场上有作为。同时,总统的私人电报还多少满足了麦克阿瑟将军的虚荣心。
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到东京与麦克阿瑟而谈,并已到朝鲜战场上亲自巡视,之后他特别听取了李奇微对战局前途的预测和具体的战术计划。当柯林斯回到华盛顿后,一系列政府决策开始果断地实施显示出美间政府对朝鲜战争的前途有了重新估价:签署增拨200亿美元作为国防费用的法案,使本年度军事预算增加80%,达到450亿美元;将征兵年龄从19岁扩大到18岁,并且延长服役期限;将国民警备师编入现役;加强军火生产,每年生产新型作战飞机5万架,坦克3.5万辆;策划单独对日本签订和约问题,加速武装日本。
美国不是要撤出朝鲜,而是要全面强化战争机制。
彭德怀的焦灼是有道理的:局势并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我们取得了朝鲜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事实证明,真正残酷的战争还在后面。
然而,“我们无比强大”和“我们胜利了”的情绪已经从国内蔓延到了前线的志愿军官兵中。
“过了三八线,凉水拌炒面。”对极度艰苦的生活的埋怨,随着胜利的情绪产生了。打过三八线的官兵们有了一种设想:快打,快胜,快回国。“速胜”的思想让官兵们对战争急躁起来。
“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敌人,回家过年。”
于是,“一瓶牙膏主义”一时流行于正处在战争前线的中国军队中。
牙膏是奢侈的东西,中国士兵中很少有人使用,使用这种很文明的东西的,是干部,而且是团以上干部。
“一瓶牙膏主义”的意思很难明确地解释。一种解释是,预测或者盼望战争很快结束,最好是在一瓶牙膏没有用完的时间内。另一种解释是,朝鲜国土是狭长的,其形状像一瓶牙膏,就像挤牙膏一样,一鼓作气把美国兵挤出去算了。
第四十军开了一个会,想统一官兵的思想。这是这个军的师、团主官人朝鲜后第一次相聚,见面开着战场上的玩笑:“你还没到马克思那儿去报到?”
“彼此彼此,你也是王八活千年嘛。”
接着就交换礼物,是缴获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咖啡牌或者大象牌的美国香烟,各种式样的打火机,精致得像玩具般的小手枪,金笔尖的派克水笔,能够聚光的手电筒。
说到部队目前存在的思想问题时,大家就严肃了起来。第四十军在战场上可以说是完成了任务,仗打得还可以,但是这些师、团长们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在朝鲜打仗很“憋气”。伤亡不小,而且牺牲的都是能打仗的老战士,让人想起来难过。歼敌不多,三次战役加起来才万把人,和国内战争中一场战斗下来的歼敌数量没法比。敌人的机械化实在难对付,一个山头付出那么大的伤亡打下来,冲上去的时候,敌人坐着坦克和汽车跑了;夜间围住的敌人如果天亮前不解决,天一亮飞机坦克来了,就不能说解决敌人了,顶得住顶不住还是个问题。既然敌人怕死跑得快,那么就让他再快点,只要有炒面和弹药,干脆追着他的屁股打,赶羊一样一追到底,他下他的海,我回我的家。
和第四十军一样,各军都开过类似的会。会议记录被送到彭德怀那里,更加重了他深藏在内心的不祥的预感。
没有人比彭德怀更了解在朝鲜前线的中国军队所面临的巨大的困难。
第四十军打给志愿军司令部的电报中说:“部队极端疲劳,困难很多,三八线以南的群众跑光,敌人把房子烧了,粮食抢光,使部队吃饭、休息都很困难,体力大大减弱。后勤供应不上,部队急需粮食、弹药、鞋子等补充……”
一此时,志愿军全线拥挤在三八线以南的狭窄地区,所有部队都缺衣少药缺粮食。士兵中疾病蔓延,在渡过临津江时出现的大量冻伤还没有恢复,由于天气寒冷,部队没有御寒的棉衣,新的冻伤又大量出现。有一个师已经因冻伤使上千士兵失去了战斗力。后勤补给线已经延长至500-700公里,加上美军飞机的日夜封锁,运输工具又极端缺乏,前线的部队几乎处在令人担心的困境当中。
在朝鲜战争的后期,彭德怀已回国任职后,在一次作战会议上,他回忆了第三次战役后的情况:“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当志愿军打过三八线,一直打到三七线的时候,我环顾前后左右,确实非常害怕。当时倒不是考虑我个人的安危,而是眼看着几十万中朝军队处在敌人攻势的情况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几天几夜睡不好,总想如何摆脱这个困境。我军打到三七线后已向南推进了几百公里,本来后方的物资供应线就很难维持,这时敌人又派飞机对我军运输线猛烈轰炸,使志愿军的各种物资、粮食弹药的供应十分困难。空中有敌人飞机炸,地面对着美军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军的舰队,敌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弹打过来。加之时值寒冬腊月,到处冰天雪地,战士们吃不饱穿不暖,非战斗减员日益增多。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下,志愿军随时有遭厄运的可能。我不能把几十万军队的生命当儿戏,所以必须坚决地停下来,不能前进,并做好抗击敌人反攻的各种准备。”
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拉佐瓦耶夫实际上是斯大林在朝鲜的军事观察员。他对彭德怀突然停止第三次战役而极为不满。他把自己的意见告诉斯大林,指责彭德怀是“军事上的保守主义”,说他从没见过打了胜仗的指挥员命令部队停止追击敌人的,他的主张是“抓住战场主动权,乘胜追击,解放全朝鲜”。
彭德怀对这种指责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过什么仗?第二次战役时我们停止追击,就是他不同意!我难道不想扩大战果追击敌人?可靠两条腿追四个车轮,能有什么结果?我难道不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我们中国军队历来主张猛打猛冲,击溃敌人后应该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但是,朝鲜有朝鲜的特殊情况,我军战斗减员和疲劳不说,朝鲜是个狭长的半岛,东西海岸敌人到处可以登陆,我们的战略预备队上不来,仁川的教训不能重复!彭德怀不是为打败仗才来朝鲜的!”
金日成对彭德怀放弃对敌人的追击更是想不通。作为北朝鲜的领袖,他惟一渴望的就是把联合国军赶出朝鲜,实现统一全朝鲜的理想,但眼看着中朝军队已经打到三七线而停止了攻势,这令他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在和彭德怀的讨论中,金日成一再要求彭德怀命令全线部队“继续前进”,而彭德怀在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兵力和对峙状态之后,认为必须休整才有可能发动新的战役。两个人因为意见不同而不欢而散。夜半,彭德怀的警卫人员说,金日成屋子里灯光一直亮着,于是彭德怀就给金日成送去两片安眠药。但是,彭德怀知道,金日成需要的不是安眠药。
1月11日,彭德怀和金日成就此问题举行正式会谈。
在君子里的巨大的矿洞里,中国军队一方有彭德怀、洪学智等,北朝鲜一方有金日成、朴宪永等。双方就苏联大使的“只要向南进攻,美军就会撤出朝鲜”的观点进行讨论,讨论时分歧极大,以致话里有了很浓的火药味:朴宪永:“只要志愿军继续向南进攻,美军一定能退出朝鲜。”
彭德怀:“真的吗?如我军去追,美军一定会退吗?”
朴宪永:“是的。”
彭德怀:“美军既然要退出朝鲜也好,这符合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所提出的要求。”
朴宪永:“如我军不迅速南进,美军就不会退。”
彭德怀:“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朴宪永:“美国人民反对,资产阶级内部矛盾。”
彭德怀:“这是一个因素,但今天还不能起决定作用。如再消灭美军三至四个师,五至六万人时,这个因素就会变成有利条件。再过两个月后,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力量要比现在大得多,到那时再视情况向南进军。”
朴宪永:“到那时候美军就不一定会退了。”
金日成这时插话:“最好半个月内,志愿军有三个军向南进攻,其余休整一个月后再南进。”
这时,彭德怀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重重忧情了,他越说越激动:“你们说美国一定会退出朝鲜,但你们也要考虑一下,如果美军不退出朝鲜怎么办?希望速胜,又不做具体的准备,其结果将会延长战争!你们把战争胜利寄托于侥幸,就可能把战争引向失败!志愿军需要休整两个月,休整前,一个师也不能南进!如果认为我这个中朝联军总司令不称职,可以撤职!你们如果认为只要我们一南进,美军就会退,那么,我提议由仁川至襄阳线以北的全部海岸的警备和维护后方交通线,都归中国志愿军担任,人民军五个军团十二万人已经休整两个月了,归你们自己指挥,照你们的愿望向南进攻。美军如果按你们的想象退出朝鲜,我当然庆祝朝鲜解放万岁,如果美军不退走,志愿军按预定的南进计划南进作战!”
彭德怀激动的发言令在场的人息声屏气,陪同会谈的中朝双方的其他人员看此情景,都一个个地悄悄溜了出去。
毛泽东曾在1月9日致电彭德怀:“如朝方同志认为不必补充休整就可以南进,则亦提议人民军前进击敌,并可由朝鲜政府自己直接指挥。志愿军则担任仁川、汉城及三八线以北之守备。”
这封电报,说明了毛泽东对彭德怀停止进攻决定的支持。
当时,毛泽东认真分析了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的处境,并认识到敌人实力犹存,正肆机北进。至少,毛泽东对某些人认为“美军会退出朝鲜”的判断很不以为然,因为“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是毛泽东对战争对手本质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认识。
彭德怀把这封电报给金日成看了。
现在,彭德怀明确同意北朝鲜军队单独南进,金日成和朴宪水却说:“人民军没有恢复元气,不能单独南进。”
彭德怀:“那么去试验试验,取得点经验教训也是宝贵的嘛。”
金日成:“这不是好玩的,一试验就会付出几万人的代价。”
彭德怀:“不是说我一南进,美军就会退嘛。那么这种前后矛盾的说法我很难理解。”
彭德怀的意思很明白:中国士兵的生命同样宝贵!
在朝鲜战争结束很久以后,彭德怀于“文化大革命”中被诬陷关押。身经百战创造了新中国的战将在其身陷囹圄的时候,回忆到他在朝鲜战争中的这段日子时写道:“我军将敌人驱至三七线后,敌人改变计划,从日本和国内抽调新生兵力四个师,又从欧洲抽调老兵补充部队,集结在洛东江的预备防线。从东线战场方面撤退之兵力亦集结于洛东江。总之,敌人一步一步在诱我南进攻坚,待我军疲劳消耗殆尽,再从正面反击,从侧翼登陆截击,以断我军后路。志愿军入朝后,不到三个月,连续经过三次大的战役,又值冬季,而且全无空军掩护,也未曾休息一大,疲劳之甚可以想见,战斗和非战斗减员已接近部队的半数,急需休整补充,准备再战。”
彭德怀坚持志愿军在休整之后才能南进。
在第三次战役中中国军队前进了上百公里,战役开始时位于前沿第一线的南朝鲜军队损失也是巨大的。但是,连彭德怀都承认这个事实:美军几乎是不战而退的。志愿军的官兵都知道,三八线并不是他们打过去的,而几乎可以说是走过去的。美军大踏步的撤退实际上是按计划进行的大规模机动,从军事战略上说他们“溃败”是有些牵强的。凡战场上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撤退,精明的军事家必会十分地警惕,因为这往往是撤退后有计划的大规模反击的前兆。
历史证明了李奇微正是这么设想的。
如果几十万中朝军队继续南进的话,将正好落入李奇微的圈套。当时在三七线上,联合国军以遗待劳,已经在修筑起十分坚固的工事,等待中朝军队的到来。饥饿和缺乏弹药的中朝士兵将在补充充足的联合国军的火力网中大量伤亡,而且,联合国军随时会发动猛烈的反击,以其占优势的机动手段把中朝军队切割成数段。同时,善于两栖登陆作战的麦克阿瑟决不会放过从东西两边海岸登陆夹击的好战机,那样,中朝军队就要陷入灭顶之灾了——六个月前北朝鲜军队长驱直入而惨败,正是盲目南进的结果;一个多月前联合国军贸然北进而遭到失败也是刚刚发生过的事。
中国传统的节日春节即将来临,志愿军前线部队开始筹备过年的物资,国内来的慰问品也陆续到达部队。毛泽东向在朝鲜打仗的中国士兵发出“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志愿军总部号召全体志愿军官兵开展“拥护朝鲜劳动党和政府,爱护朝鲜人民”的活动。
第三十八军率先提出“十条纪律规约”:一、尊重朝鲜人民,要当成自己的父亲兄弟姐妹一样看待。严禁调戏、侮辱妇女。
二、遵守民情风俗。进门脱鞋,说话讲礼貌,经常措厕所,不随便大小便,不在室内乱吐痰,保证室内外清洁卫生。
三、住房子要商量。要给群众留一定住处,不准强住,不得全部占光,不准强占灶头。对群众的东西,不论有无房主,均应爱护,妥加保管。
四、借用家具、木材、铺草要爱护,用后要还,损坏要按价赔偿,走时要道歉。
五、雇请向导民工,要按规定付给工资,态度要和蔼,严禁打人骂人,不得随便抓差。
六、爱护群众利益。不损坏一草一木,不拿一针一线,不随便吃群众的东西,不践踏一棵青苗。
七、借粮食、柴草要分清对象,遵守规定。按数付给柴票、草票,严禁翻箱倒柜混水摸鱼,一扫而光。
八、买东西要公平,按价给钱,不强买、贱买,不争购、赊账,严禁杀耕牛和六十斤以下的小猪。
九、宣传教育群众。动员群众回家。召开群众会议,宣传我军胜利,揭发美、李军罪恶,提高群众觉悟。
利用空闲时间,帮助群众劳作,以实际爱民行动团结群众。
十、关心群众痛苦,告诉防空办法,积极协助群众隐蔽粮食物资。加强管理,做饭、烤火,不得粗心大意,严禁烧毁房屋,不得随意玩枪误伤群众。
志愿军司令部认为既然是休整,不如抓紧时间把军官集训一下,即使是临阵磨枪也有一定效果。于是下达通知,由志愿军参谋长解方主持,邀请苏联军事专家讲课,在中国的沈阳市举办一个由师、团长参加的诸兵种联合作战的集训班,参加集训的人必须立即回国。第三十九军军派吴信泉认为,在敌人说不定哪天就会反击而来的时候,从前线调大批师、团长回国,显然不妥当。况且,志愿军既没空军又没海军,虽有炮兵,但数量不多,口径不大,集训“诸兵种联合作战”,现在只能是纸上谈兵。但是,绝大多数指挥官认为,敌情的掌握是上级的事,能回国看看当然是好事。于是,在那些日子里,志愿军前线的军师指挥员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乘坐过路的各种车辆开始向国内赶。其中不少人心中有另外一番激动,因为他们都是在全国解放后才结婚的,结完婚就出国作战了,中国人都说“久别胜新婚”,将与新娘重逢令这些指挥员一路上有了久已没有的好心情。
然而,就是在这时,一个关系到不久以后朝鲜战场局势的严重问题正悄悄地显露出来。
其时,美军在朝鲜前线的侦察活动十分颇繁,美第三师已开始向战线的防御正面调动,而中国军队的主力因正在休整,所以于前线的位置目前过于靠北,只有少量的部队突出在前沿,这种态势极容易在敌突然反攻时面临泞不及防的境地。
这一忧虑被从北京转达到了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总部,彭德怀在召集专门的会议研究后认为“敌人没有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而志愿军部队的部署还是按准备春季攻势的态势为好,特别是位于战线后部的主力如果太靠前不利于休整。
于是,一个关系着战争命运的提醒被搁置了。
这是彭德怀漫长的军事生涯中少有的判断失误。
失误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
事后的评论总会显得苛刻,更何况当时的战场形势错综复杂。如果说彭德怀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反击是不符合事实的,但是;彭德怀没想到的是,灾难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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