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顿续道:“我们到海南去,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所以敌人或在其他地方收敛,但在这往海南必经最便捷的海路上,会集中人力物力,广布眼线哨站,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收拾我们。看现时的形势,我们的船离开官府的船坞时,已落入敌人哨探的眼中,他们从风帆吃水的深浅,又直接出海,察觉可疑处,遂发动候命多时的布置。前面的船故意加速,正是测试我们的反应。我们太低估大江联哩!”
风过庭道:“前面的船又慢下来哩!比加速前还要慢。”
龙鹰呻吟道:“我的娘!后方有敌人来哩!我感应得到。”
风过庭大喝道:“凌海!”
负责指挥此船的偏将凌海一头雾水的匆匆赶来,道:“末将在!”
在桅台站岗的兵卫喝下来道:“前后方均有帆影,数目不明。”
龙鹰目光投往大海,道:“有没有长木板?愈长愈好!另加六筒箭和三张大弓。”
风过庭骇然道:“你想干甚么?这不是一条河,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万仞雨喝道:“凌海快去办鹰爷吩咐的事,迟恐不及。”
凌海脸色凝重的领命去了。
桅台的哨兵报数下来,前方共有十二艘三桅敌船,后方则是六艘四桅楼船,宛如从虚无中钻出海面般,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龙鹰头皮发麻。河战与海战是两回事,既没有顺流逆流之分。离岸又远,纯凭海面的情况和风势,其他则看船只的体积、性能和操舟的技巧。
前方原先那艘船开始弯往陆岸的一方,看来是要掉头。刚出现的十二艘敌船扇形般散开,堵塞了前方大片海面,硬闯是送死,掉头走会完蛋得更快。如果往左方漫无边际的海面开溜。由于小船的速度及不上大船,也是一条死路。
万仞雨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风过庭答道:“顶多两盏热茶的工夫,我们将进入前方敌船的射程内。”
这时凌海和六、七个手下匆忙赶至。捧来一条长达两丈的厚木板,该是修补船只的备用材料,还有大弓和箭矢。
龙鹰道:“我们三人每人分配两筒箭和一张弓。”
又向凌海道:“木板放在甲板上。”
万仞雨和风过庭忙学龙鹰般把大弓箭筒挂到背上。蓦然增加的重量使他们心情更沉重。
龙鹰向凌海道:“我们离船后,该可把敌人引走,你们则朝东驶往大海深处,撇掉敌人后绕个大弯回扬州去,千万不要独自来寻找我们。”
凌海大吃一惊道:“你们如何离开?”
龙鹰执起甲板上的长木板,走到右舷边,往大海看下去,哈哈笑道:“当然是凭此救命板逃生。这叫穷则变,变则通。”
来到他两旁的万仞雨和风过庭不得不佩服他面对海浪的勇气,他们离岸最少有十多里远。全是暴起急伏的海浪,望之心寒。波浪反映着星光月照,具有魔异的可怕力量,像无数能把人吞噬的妖魅。
风过庭提醒凌海道:“千万听鹰爷的命令,否则你和一众兄弟都要丢命。”
凌海无奈答应。
龙鹰向两人道:“我会落在板尾处。稳定了救命板后,将救命板调校至最佳的角度,让你们安然降往木板,公子居中,仞雨在前,明白吗?”
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倒抽一口凉气。但也知此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惟有希望不会一踏足木板之上,立时来个板翻人沉便可还神作福。
“霍!”
龙鹰送出手上木板,令两人想不到的是他几乎是同时跃出,踏上木板尾端,双腿生出吸啜之力,就像驾着木板般往海面斜飙下去,身子坐低弓起,重心落到后脚处,另一脚前探,其姿态优美至极,若如与木板合而为一,又充盈驾轻就熟的感觉,令两人信心大增,对大海的畏惧减去不少。
“砰!”
龙鹰驾板降落到海面上,先往下沉,至海水及腰,倏地奇迹般升返海面上。更令他们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龙鹰连人带板腾空升起,落往一道浪峰上,然后乘浪而行,水花激溅下,箭矢般疾冲十多丈,又再腾起且在空中转身,斜斜俯冲,落在另一浪峰上,追着风帆而来,瞬时间与船体并排前进,竟透出轻松写意游戏般的味道。
龙鹰大喝道:“过庭!”
风过庭哪敢犹豫,跃离甲板,一个空翻,准确无误踏在龙鹰前木板上的位置,最难得的是木板只稍往下沉,可知在负上如此重量下,他提气轻身的功夫何等了得。
龙鹰喝道:“仞雨!”
万仞雨依法施为,落往风过庭前方,龙鹰和风过庭似演练过般,同时运劲吸板腾起,以抵销万仞雨跃下的力道,避过板翻人坠之险。三人一板落在另一浪峰上,斜斜弯往陆岸的方向,仿似乘波而行,好看极矣。
凌海和众手下齐声欢呼,见最近的敌船,已逼至三、四里近处,忙扬帆朝东逸去。
他们腾云驾雾般在漆黑里波涌浪急的海面控板破浪滑行,龙鹰哈哈笑道:“全赖虎跳峡难得的经验,今天方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风过庭迎着海风开怀笑道:“痛快!痛快!原来大海是这么好玩的,从未有过这般痛快!”
万仞雨左盼右顾,掌握敌我距离和位置,叫道:“最能威胁我们的是原先那艘双桅船,可在我们抵岸前拦截我们。”
龙鹰两脚巧妙运劲,抵挡着从左卷来的一股强大的暗涌旋浪,令木板力保平衡不失,嚷道:“前方十多丈外有一波涌往陆岸的急浪,我们顺浪而行,或可先一步冲抵陆岸,对方因难作急转弯,所以只要挡得第一轮箭矢,或可过关。”
两人没有他的魔种,感应不到前方的急浪,风过庭忙道:“你来拿捏,叫我们干甚么便干甚么。噢!真是咸得要命!”原来被海水溅进口内去。
那艘双桅船亮起灯火,在左前方向他们的方向弯过来。
两边的敌舰愈追愈近,但最接近的一艘仍在两里之外,一时不构成威胁。当然,若给箭矢射中,又或被双桅船撞翻,将是另一个情况。
此时陆岸已在三里近处。
龙鹰大喝道:“起!”
两人忙提气轻身,以吸劲吸着木板跃空而上。
“砰!”
龙鹰反手拍掌,魔劲脱掌而去,重击海面,激起浪柱,救命板得到动力,破风而去,飙冲七、八丈后,龙鹰控板下沉,险险降在目标浪峰处,随浪峰往右弯开去,再绕往陆岸方向,忽然间,大大拉开与双桅船的距离。
万仞雨取弓拔箭,长笑道:“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飕”的一声,他把大弓拉成满月,望空朝因灯火变得目标明显,已驶至他们前方三十丈近处的敌舰破空疾去。
“呀!”
一声惨叫,揭开海战的序幕。
龙鹰和风过庭哪想得到这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箭法似比他的刀更了得,齐声欢叫。
箭矢飞蝗般洒过来,但因他们正朝反方向弯开去,距离不住拉远,大部分箭矢均落入海里,仅有几支由对方强手射出的劲箭能威胁他们,给他们以大弓拨开。
三人齐声欢叫。
没有一刻,三人比此刻更有并肩作战、同心协力的动人感觉。
风过庭哈哈笑道:“来!我和万兄比箭术。”
劲箭满弓射出,却不像万仞雨般望空而去,而是斜斜往上笔直劲射,由于我暗敌明,敌人要到长箭及身,方会发觉大祸临头。
敌人站在船首的箭手惨嚎一声,被夺命箭贯胸穿过,倒跌往后。
龙鹰叹道:“可怜老子没法分身,不能和你们比箭术。”
万仞雨笑道:“你下棋不是可分心二用吗?”
龙鹰没好气道:“棋盘是不会动的,明白吗?看我的!”
掌劲往后击去,救命板载着三人,倏地前冲十多丈,海水浸到他们的大腿,眼看坠往海底,却遇上另一股巨浪,再升上水面,继续在另一浪峰乘风破浪。
三人欢呼怪叫,哪还有半点高手仪态,只像三个疯子。
万仞雨和风过庭大展功架,以最快速度拔箭发射,杀得对方阵脚大乱,无法对他们施以有力的反击。
两人心中佩服,龙鹰该是预知现今的情况,似是急就章的逃生之法,事实却是有先见之明的深谋远虑。
敌船留不住势子,在二十丈外与他们“擦身而过”,没法截住他们。
龙鹰以长弓拨开变成从后方射来的箭矢,大笑道:“不送哩!”接着道:“快扔掉箭筒和长弓。”
三人伏在石滩上,几近虚脱。
龙鹰呻吟道:“他奶奶的有没有追来?”
万仞雨勉力撑起身子,挨石而坐道:“没有直接追来,却在我们左右各三里外放下数十艘载人快艇。我操他突厥人,封锁两边,开放前方,诱我们在耗尽内功的情况下仍急急作那亡命之犬朝西窜逃。”
龙鹰爬将起来,坐在两人中间,道:“敌人中当有精于谋略的高明之士在指挥。若以每船二百人计,敌人至少在三千以上,这场仗如何打?”
万仞雨道:“敌人的实力恐远超此数。想想吧!如果我们不走海路改从陆上去,敌人怎会在陆上全无布置?”
风过庭道:“我们真的低估了敌人,他们张开天罗地网,待我们走入网中,我们三个傻瓜仍懵然不知,还以为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往海南去。我的娘!现在是打还是逃?”
万仞雨呻吟道:“打或逃再不由我们决定,看!一艘楼船正朝我们的方向驶来。”
龙鹰经过这一阵子调息,恢复一半功力体力,看着楼船从两里外直驶过来,振起精神,道:“大海虽害惨我们,但也可能是我们的救星。不能力敌,唯有智取。他奶奶的,快随我来。”
一手执起长木板,领着两人沿岸涉水,躲往石滩北一堆大石后。
灯火通明的楼船逐渐接近,气氛紧张起来。三人藏身石后,幸好尚有个把时辰才天亮,四周黑沉沉的,令他们有我暗敌明的安全感。倘若天亮仍未能脱出包围网,没有夜色掩护,将是凶多吉少。
楼船降下帆桅,数十个大汉从船上探出长杆,撑着岸旁的石块,以免触礁,再以特制的风灯,朝石滩照射,吓得三人缩低身子。楼船经过三人藏身处,缓缓停下。
龙鹰探头外望。叹道:“快看!有个很漂亮的娘儿!”
万风两人心中好笑,这小子是穷心未尽,色心又起,观敌变成看女人,但也好奇心起,学他般探头望去,登时看呆了眼。
楼船布满敌人。一式青色滚蓝色花边武士劲服,持弓佩刀,约略计算亦超过三百之众。正居高临下俯视石滩一带,找寻他们的踪影。不过三人的目光对这批凶神恶煞的敌人毫无兴趣,全集中往立在第三层望台边沿处风姿婥约、白衣胜雪的美女。此女身长玉立。发垂香背,随海风拂拂扬扬,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美女神色恬静的纵目四顾,终朝他们的方向瞧来,也让他们尽览她的绝世容色。瓜子型的玉面,嵌着一双明亮的美眸,朦朦胧胧里洒射着智慧的芒采,笔直挺秀的五官,予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质,丰润的红唇。其艳色绝不在端木菱、花间美女等绝色之下。
三人忘了说话。
美女幽幽一叹。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万俟小姐因何事叹息?”
三人往说话者瞧去,那是个魁梧奇伟的中年男子,相格豪雄,偏是语音温柔好听,只要稍有点眼力。从其站立的气魄和神采气度,便知是绝对可怕的一等一高手。
两人的外型非常相衬,颇有美人配英雄的格局。从那男子看美女的眼神,可知他对这万俟小姐情根深种。
万俟小姐轻轻道:“他们三人在重重围困下,仍可以凭奇招突围逃至此处,实为不可多得的超卓人物。但因立场不同。我不得不设法毁掉他们,使人扼腕痛惜。”她的声音天籁般动听悦耳,三人只希望她不停的说下去。
男子道:“我明白小姐怜才之意,可是对阵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姐绝不可动慈悲之心。现在小姐预估的情况一一出现,我们必须坚持到底,直至此三子授首伏诛,完成小可汗交托下来的任务。现在该否派人下船搜索,请小姐赐示。”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看似弱质的美人,竟是敌人指挥全局的统帅。
万俟小姐再叹一口气,淡淡道:“发出灯号,教我们的人以灯号为中心,收窄包围网。”
三人齐吃一惊,直接领教美女惊人的智慧,好像晓得他们正藏在附近似的。
男子发下命令,布在船桅高处以红、黄、绿容色为主的巨型灯笼,移动变化。
万俟小姐道:“他们虽成功逃至此处,但由于真气损耗过巨,以他们的才智,定不会亡命西逃,而是留在这里争取时间恢复元气。”
男子一震道:“那为何我们不立即下船搜索?”
万俟小姐从容道:“因为我见不到他们借之滑浪逃生的木板。”
龙鹰等立告魂飞魄散,美丽的娘儿太厉害了。
龙鹰低声道:“千算万算,她仍算漏我的魔种。兄弟随老子来,让美娘儿领教魔种的厉害。”
两人蛇行鼠伏的随龙鹰往后方撤去,都生出离美女愈远愈好的心情,最好是永远不用再遇上她。
三人抱着木板,浸在海水里,放眼所见尽是火把和风灯的光芒,染亮了半边天。敌人正依白衣美女的指示,进行海陆两方面的彻底搜索,逐渐收紧包围网。
前方里许处近百艘快艇不住迫近,海面上则是六艘降下帆桅,只凭从船腹探出的船桨划动航行的楼船,把从陆岸到海面约三、四里的范围封锁。只看敌人船艇行动的效率和组织,即可见对方训练有素,非是乌合之众。
三人趁尚有些许时间,全力调息。
龙鹰终告复元,脱掉鞋子,问道:“你们可在水底闭气多久?”
风过庭沉声道:“以我现时的状态,可闭气一盏热茶的工夫。”
万仞雨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唉!你真的复元了吗?”
龙鹰笑道:“两位大哥放心。哈!公子上次是凭鹰爪脱身,今次则是凭我的鹰脚,你们的任务是要运劲压着浮木,保持在水下两丈的位置,我则以双脚全力催吐气劲,保证快逾游鱼,只要能在水底潜上三、四里,将可脱离险境。”
万仞雨难以置信道:“你仍可以支撑这么久吗?”
风过庭也道:“一盏热茶的工夫在水下走三里,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看着正在百多丈外朝他们驶来的几艘窄而长、转动灵活的快艇,感受着海浪的抛掷,道:“一定可以办得到。来!吸气!”
猛吸一口气后,三人沉进海水去,先斜斜移往海水深处,调校方向,然后龙鹰发动了,魔劲在脚掌爆发,木板得到惊人的动力,箭矢般在水下两丈处飙刺疾行,万仞雨和风过庭一上一下手脚齐施的抱贴木板,减少在水下疾行的阻力,龙鹰则以双手抓着板尾,两脚以高速不住拨动,神不知鬼不觉地深进敌人的搜索范围。
龙鹰再次从脚板的涌泉穴喷发魔劲,从海面滑板变成水下航器的救命板再次加速,倏忽间飙前近三十丈,已抵敌人所在范围的中线,非常理想。
在水底最要命是不能运气调息,故而是不断的损耗,没法补充。有点像深陷敌阵,毫无喘息的机会。
到势子减缓,龙鹰又以两脚拨水,保持前进的势头。
龙鹰不住催动体内魔功,预备第三次发动魔劲。
“啵”的一声,龙鹰脚板魔劲爆发,这次是倾尽全力,因知再捱不下去,木板今次带着三人,在水下疾冲达百丈,终于越过敌人的封锁线。
三人在敌后五十多丈处浮上水面。龙鹰已疲不能兴,拚命吸气。万仞雨和风过庭忙掌脚齐用,带动浮板拚命往前游去。
龙鹰回复了少许,喘息着道:“快登岸!当搜索网收窄至那白衣女的位置,白衣女肯定会朝我们的方向追来。”
万风两人哪敢犹豫,忙往陆岸划木而去。
三人将木板埋入土里,来个毁尸灭迹,然后朝大海的相反方向往西走,到天光微亮时,登上一座山的高处,坐下休息。
万仞雨道:“天明后,我们将没法隐蔽行藏,能否逃回扬州去,就要看丘神绩了。”
两人点头同意,不论凌海的船绕了多么大的一个圈子,早该回到扬州去,丘神绩接报后,自会出动水师和陆上部队,漫海彻野的杀过来。
风过庭沉声道:“我本以为敌人的总坛该设在海南众多无人岛屿的其中之一,但看到白衣女后,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以她的智慧,当是故布疑阵,令我们以为是如此,事实上大江联的总坛该设于另一秘处。”
龙鹰同意道:“幸好我们还有范轻舟此着,不致空手回去见圣上。哈!”
万仞雨道:“还有甚么好笑的?太阳快出来了,敌人的追兵不会离我们太远。”
龙鹰欣然道:“只要没陷身在敌人的包围网内,且战且逃,凭我们一刀一剑双拳,吃亏的只是敌人。”
风过庭微笑道:“万兄是问你在笑甚么?”
龙鹰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我刚才想的是下棋。”
万仞雨愕然道:“在这等时刻,难得你仍有这个闲情逸致。”
龙鹰极目扫视南面的山野,悠然道:“我想到眼前的大片土地,只是中土微不足道的一角,昨夜虽然失利,只是在这大棋盘的某一小角落失利,却更清楚敌人的实力形势。但只要我们在棋盘的另一角占尽先机,杀得对方只子不留,我们仍可成为棋局的胜利者。”
万仞雨忘掉追兵,兴致盎然的道:“然则我们可在甚么地方扳回先机?范轻舟那一着棋说到收成仍是遥遥无期,一个不好给识穿将前功尽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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