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第一看守所。
一监号的犯人都看守着马老三。已决犯们分了三班,每班4个小时一刻不眨眼地看着他,生怕他有什么意外。马老三面前摆着他平时喜欢吃的猪肉炖粉条子和大米饭,明天就要被执行枪决了,食堂又加了一个腰果虾仁。马老三闭着眼仰面朝天地盘腿坐着,脚上手上都被砸了重铐重镣……
还有几个监号里的死刑犯,也像马老三一样一夜没睡坐等天亮……
为了震慑犯罪,每次严打都要从重从快地判一批,有计划地毙一拨,马老三就赶上了计划中的这一拨。马老三倒是不怎么恨严打,马老三恨“大鱼”。
他觉得自己就像东郭先生,“大鱼”就是东郭先生救下的那条狼,是“大鱼”这条狼最终要了他的命!
饭菜原封不动地被撤了下去。
别人都有家属送新衣。唐璇儿跟着“大鱼”跑了。女人像粪土一样贱。马老三就视唐璇儿如粪土。
他的心里确是始终放心不下栓儿……
监号里的铁门稀里哗啦一阵烂响,马老三不以为自己是视死如归的一条汉子,因为他起身往监号外走时腿脚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
白雨就是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的。一夜没有查到“大鱼”的下落,公安局党委会议室的灯从天黑燃到天亮,省市大大小小的领导谁也没合一下眼,“大鱼”肯定是没有出城,因为“大鱼”插翅也飞不出城去了,可是查遍了“大鱼”可能落脚的亲戚朋友处,仍一无所获,所有的线头都是断的,白雨和沈力查头回来经过看守所门口时忽然就想起了马老三,马老三和“大鱼”是最好的狱友,除了马老三,“大鱼”还和谁最好呢?马老三一定知情。可是当白雨看见一院子的武警和法警正押着即将被执行的死刑犯上车时,他恍然醒过味来,马老三也在今天被执行的名单里。
马老三穿着一件白背心就从号里出来了。他看见去东北抓他的那个警察白雨朝他走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步子,押着他的法警推了他把:“快走!”他拨愣拨愣脑袋就要往前走,白雨追上来说:“等一下,”白雨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夹在马老三的一耳后说:“老三,没想还能赶上送你!”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恐怕不单单是给我送行的吧!是不是我身上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怕我这一走就都带进坟墓了!”马老三一副“我就要死了我现在怕谁呀!”的嘴脸。
“老三,别斗嘴了,没多少时间了,帮着办件正事儿,你回想一下‘大鱼’在狱里还有哪些不错的朋友吗?尤其是在省城的?”
“少跟我提他,你这不是临死还给我添堵吗?”
法警又推了他一下:“走吧,快上车!”
“我可告诉你,‘大鱼’又犯了案子,你老婆孩子都在他手里……”白雨冲着马老三背影喊。
“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我死了,我儿子将来还真得靠他养着,你就让我清静地上路吧!”马老三头也不回地说。
“马老三,你他妈的要是告诉了我,日后我替你养你儿子!”
白雨看着马老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被押着上了卡车,有些气急败坏地喊。
马老三心动了一下。
白雨看着马老三穿的背心露着胳膊,赶紧将自己身上的那件真丝夹克脱下来,交给旁边的一个武警,嘱那武警给马老三执行时套在身上……
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碾过街面,马老三耳边一直响着白雨喊的最后那一句话……
“大鱼”的案子,监号里都传遍了,马老三虽然恨“大鱼”,但心里又不得不佩服。而且于他,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大鱼”能带唐璇儿和栓儿拎着那抢来的二十万远远地跑了,栓儿可能还有一段好日子过……可是白雨这么急地找他探问“大鱼”跟省城谁好,就说明“大鱼”没跑出去,如果没跑出去这公安局的掘地三尺也是要把狗日的掘出来的,这次“大鱼”简直是公开和公安局叫板,还什么明人不做暗事,太猖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安局也真急眼了。“大鱼”也是个亡命徒,狗急跳墙了的他为了保命保不准就拿了唐璇儿和栓儿做人质。马老三才不管唐璇儿是否做人质呢,两个狗日的双双被乱枪打死才解恨呢!只是那栓儿是他马老三在这世上的惟一的血脉和根苗……他的心开始乱乱地想“大鱼”跟谁好……
公判大会乱糟糟的,他连念他的罪行是什么都没听清,念他名字的时候他被架着他的两个法警有力地往前推了推,又拽回去……然后他们就被浩浩荡荡地游街后押赴刑场……
被推下车走进大沙坑的瞬间,马老三恐惧地开始遗屎遗尿,裤腿的膝盖处和脚脖子处都用麻线绳捆扎着,不然屎尿就流到地上了。马老三的腿瘫了一样动不了步。他的腰被枪托子狠狠地捅了一下子跪下去,这里不知跪过多少像他这样的死刑犯,难道没有一个生还的奇迹降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吗?马老三真的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他死到临头还做着各种假设。当第一声哨响过之后,第二声哨响之前的令人几近窒息的半秒钟,求生的欲望使得马老三拚足了力气撕扯着被勒的脖子喊到:“我有重大情况报告,请枪下留情!”
根据规定,马老三当即被架回到卡车上,站在卡车上的马老三,目睹了和他一批的所有人是怎样被枪决的,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了子弹的威力是如此之大,那些跪在沙滩上的死刑犯木桩一样被推了出去,有的脑袋在磕到地上时还弹了几弹,几十支枪是在同时响成一声的,马老三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目睹了那一片血光,活像泼了辣椒油的豆腐脑儿,这实际上是在目睹他自己的死亡,那一拳相隔的半自动步枪在多活的几个月的日日夜夜里,冷嗖嗖地折磨着他,使他在死亡之前便脱掉了人形,他提供的所谓重大情况就是“大鱼”跟李金财好,他,“大鱼”,李金财在云城同一个监号里度过了共同的三年时光……,此举最终并没有减免他的死亡,而只是推迟了被枪决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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