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边沿走着,走了十来分钟,我拿出手机给郝杰打电话。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关机了。这狗娘养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开机,居然把手机关了。我又给若尘打,铃声响了一声,若尘就接电话了,这真不像她的性格。我说:郝杰死到哪儿去了?若尘说:没跟你汇报呀?去了加拿大。我吃了一惊,说:去了哪儿?若尘说:我讲的是国语,加拿大。我说:几时去的?若尘说:昨天,或者前天,我也不知道,他在加拿大给我打的电话。我说:他给你讲什么?若尘说:告诉我他在加拿大。我说:他不会是走佬吧?若尘说:走佬?你说郝杰走佬?若尘在电话里大叫起来,关他的事吗?我说:我顺口说说而已,回头再给你电话。
我站在路边拦的士。心情越来越沉重。南村的案子越搞越大,好像没有底,正像老陆说的,查谁谁都有问题。我相信给我牵进来的这些个人一个也不会冤。如果郝杰有事,阿文多少也会牵涉进来。我的心好像注了铅一样,沉得无所归依。
晚上各搜查小组陆续回来了,最后一队到凌晨两点才收队归来,大多一无所获,只有搜查杨洋的三个小分队收获很大。从各个分散的亲戚那里搜了四百万人民币,二十万美金,九十万港币,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专案组派了两位处长连夜突击审讯严家峻。在两位处长面前,严家峻态度十分恶劣,拍着桌子大吼:你们凭什么把我抓起来,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厅局级干部?他一时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一时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审讯人员不焦不燥,等他折腾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审讯:先说说你女儿走私的事吧?严家峻说:我女儿没走私,她做的是正当生意。一会儿又说:就算走私,也不关我事,我没有支持她。
负责审讯的梁处长说:给你看样东西。他走过去放带子。电视里出现了严家峻和妈咪鬼混的画面。严家峻一下子傻了。他骂骂咧咧地说:狗娘养的郭洪坤,老子养了只白眼狼。郭洪坤跟了严家峻多年,后来给他安排到接待办当主任,再后来安排到南村码头做老总。他觉得自己对他恩深义重,没想到这个白眼狼竟然会害他,敢把他的丑事拍成录相,他真是气昏了。审讯人员说:就讲讲你跟电视上这个女人的事吧。严家峻说:没什么好讲的,你们都看到了。
审讯没有结果,两位处长回去复命,把审讯情况向专案组领导作了汇报。对杨洋的审讯也没有进展。这女人知道家中的脏款大部分给抄出来了,估计难逃死罪,干脆闭口不言,拒绝合作。专案组把她的那段录相也放给她看了,她看完了就哈哈大笑,像个疯婆娘,倒让专案组的人不知所措。女人这样笑他们还没见过呢。杨洋后来就说:都是蠢猪,蠢,真他妈的蠢。也不道她骂谁。
专案组的领导和大部分骨干后来聚在一号会议室,大家闷头抽烟。一会儿老朱进来了,一脸的乐不可支。门哲低声说:这老头儿不知捡了个什么金元宝,看把他乐的。老曹说:老朱,有事吗?老朱说:招了,全招了。老曹说:谁招了?老朱说:杜建德呀,看,这是他盖的手印。他全认了,把严家峻供出来了。
老曹接过材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最后无声地笑了。他舒了口长气。王普说:杜建德死撑了这么多天,怎么今天会招供呢?真是奇怪。老曹说:是呀,咱们最近没有审他呀,老朱,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阴招?
老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不是我要去审他,是他自己要求招供,他要武警来找我,说要见王组长,我想王组长忙,没有答应他,我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他说,你跟我说实话,严家峻是不是出事了?我想告诉他也没所谓,就说,出没出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在三楼喝咖啡。他听了就坐在那里发呆,好像在想什么事,我想他大概是在做决定,后来他就说要招供,他说他要自首,要立功,要将功赎罪。那样子好像要疯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假的,就叫小叶跟我一起进去,他讲,小叶记录,讲完了,我让他在每张纸上盖指印。
王普把杜建德的招供材料拿在手里,他看得比老曹仔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杜建德跟海关不是一条线的,归王普管。王普看到后面,突然说:在这儿呢,攻守同盟,严家峻让杜建德顶罪,只要他把责任全部揽上身,保证他全家安全,保证他不判死刑,再想办法给他减刑。严家峻说,无论怎么判,只要不是判立决就有办法。他说,服刑总在南村吧?在南村还怕没办法减刑吗?死缓可以减成无期,无期可以减成有期,有期还可以减。
老曹说:王领导,恭喜你了,咱们忙了几个月,总算有些眉目。王普说:大家的功劳,等案子结了,我要为大家请功。
第二天,王普和老曹亲自审讯杜建德。我和门哲、老朱旁听。杜建德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全倒了出来。后来专案组给他定的罪状主要有:指使、介绍有关企业为走私分子虚开增值税发票,偷逃税款人民币5.9亿元。利用职务之便,为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的犯罪活动提供帮助,收受郝杰、严玫等人贿赂折合人民币230万,另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专案组进驻南村后,严家峻找杜建德等人秘密协商,订立攻守同盟,鉴于杜建德在南村一系列走私活动中一直处于前台,难逃其咎,遂决定由他出面顶罪,把所有责任全部揽上身,以逃避专案组追究其他领导的责任。
知道杜建德招供了,严家峻瘫了。他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关心我的人,我有罪……王普说:既然有罪,就好好说说你的罪过,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严家峻开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他拒绝交待问题。第二天,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开始浮肿,早上他不吃饭,要求检查身体。老曹让门哲和我带他去医院检查。我先下去开车,门哲和四个武警在后面押着严家峻。我把车开到大院门口时,进来三部警车,十几个武警押着马郁林进来了,他跟严家峻一照面,两眼发直,跟着把头低了下去。
我找了医院院长,院长看到市委书记成了阶下囚,不住地摇头叹息。严家峻多次来市人民医院指导工作,院长殷勤地陪了他多次。一个业务副院长亲自带我们去体检。抽血,拍片,做B超,检查了大半天,结果出来了,肝病复发,要住院治疗。经请示专案组领导,答复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同意他住院治疗。
严家峻是在医院里给移交检察院的。当听到对他执行逮捕时,严家峻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跟着摔倒在地,把鼻子摔得流血不止。
相比严家峻,严玫老实得多,也诚实得多,她比他老爹多些义气和承担的精神。她把责任全揽上身,说是她害了她老爸。一有事就把她老爸搬出来,让他出面说情。她老爸最疼她,她撒撒娇他就投降了。她说:我老爸本来可以做个好官,是我把他拖下水的。我太想做番事业了,没想到把自己做到了监狱里。
严玫在97年开始注册公司,做石油生意。开始只做国产油,她跟石化总公司成品油处处长是恋人加同学,光卖指标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万。可惜好景不长,走私油大量涌进,国产油质劣价高,没人要了。有一天郑直带着石油公司的林丽娟来找她,想跟她合作。郑直跟严家峻的大儿子严敏是同学,经常造访严府,在南村也算是个人物。人家看中的是她市委书记女儿的背景。那时严打已经开始了,走私不好做。大家都想找个大树靠。严玫走私集团在短短的九个月内,走私成品油九十九次,走私进口0#柴油615万吨,偷逃税款24亿人民币。
郝杰果然卷进来了,而且是主犯。几乎所有走私案他都有份,即使没有直接参与,也注入了大量资金。严玫走私进口的柴油全是由他负责组织货源和国内销售。他还长年利用进口废五金夹藏走私,走私金额巨大(丫挺的把我和弟兄们全骗了)。更关键的是涉嫌行贿政府官员,金额巨大。一开始他还没想着要跑,他不愿意出国。他们都以为杜建德能顶住,他们还把市政府所属四大公司的法人给出卖了,连程丽容和程忠应都卖了。满以为这么大的战果可以把专案组的胃口给撑破。没想到阴差阳错,半路杀出了我这个程咬金,抽丝剥茧,硬是把他们这个隐蔽的走私团伙给剥出来了。严家峻怕了,叫郝杰赶紧走人。还让马郁林亲自送他出关。
我不知道因为我把这个案子扯得这么大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戚,尤其是检察院逮捕阿文的时候,我差点要崩溃了。阿文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给宣布实行逮捕的。这个平时一向表现十分刚强的女人面对荷枪实弹的法警,吓得面无人色。阿文被带下楼时,我正好把车开进了医院,我是在得知她可能被逮捕后特意赶到医院去见她一面的。我站在车门口,看见阿文给法警押了下来,觉得自己十分软弱无力。
阿文看见我就泪流满面,她大声喊着:立诚哥,我冤哪,你要救我呀。
我觉得自己的心碎了。看着警车在警笛声中逐渐远去,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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