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又有点喝多了。那天是三哥拉我去陪检察院的领导。三哥不能喝,全靠我打冲锋。好在检察院的领导也不能喝,或者是最近喝多了,都比较节制。喝完了酒还得回去上班。领导也没有想着让我休息休息。他就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睡大觉了。我还不能睡。科里就我一个领导了。老姚的胃穿了孔,住进了医院,他老婆三天两头跑单位里闹,说是喝酒喝的,非让领导赔偿损失。老许也是喝得吐了几次,干脆请了长假,想避开年底的日子。
我回到办公室,坐在长沙发上,人是清醒的,就是提不起精神。这些日子在酒国里飘浮,早已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干脆借酒醉装糊涂,坐在沙发上打盹,谁进来我都装做不认识。后来进来个靓女,坐在我的大班椅上,对着我笑。我眯逢着眼,盯着她看,觉得十分面熟,就是想不起来。我就借酒装糊涂,说:你找谁?干吗坐在我的椅子上?她说:你还不算糊涂嘛,知道这是你的椅子。我说:那当然,别看我喝多了,我还知道你是个靓女呢。她就笑得花枝乱颤,把一双腿在空气里蹬来踢去。我说:是阿容,你这臭娘们儿,这一阵子跑哪儿去了?让我害了大半年的相思病。阿容说:得了吧,我知道你在相思谁。我说:谁也不相思,就相思你。让我亲你一口。阿容说:就知道你变坏了,以前可不这样。我说:以前有贼心没贼胆,现在有贼胆没贼心。说完我就给她泡茶。一边泡茶我一边解释这种礼遇是什么级别,我说:一般人来呢,就喝白开水,领导来呢就白开水加冰冻饮料,只有最亲最爱的人来呢,才泡茶喝。阿容说:你有几个最亲最爱的人呢?我说:不多,大概也就十来二十个吧。阿容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进一步解释:茶叶也有好有坏,好茶只泡给会喝的人。阿容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侬是轻度感冒吧?阿容说哼。
这丫头以前给我送茶叶,把茶叶放下后就陪着我聊天,她除了面容姣好,声音也十分甜美,我常常不记得她讲什么,就记得她讲话的样子。阿容在鼻子里哼的时候,脸上露一点浅笑,左边有一个酒窝。她还把嘴唇扁一扁,眉毛往上挑。这样子特别讨人喜欢。可她知道我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后,就不做给我看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哼。阿容在我的办公室里磨到下班时间,才对我说,晚上没饭吃,要我请她吃饭。这就是说,阿容的脸皮也变厚了,什么话都敢对男人讲,她以前可是从来不让我请吃饭的,当然她请吃饭我也不答应。我们的交情就止于送茶叶、聊天,我看她美丽的容颜,她对着我甜甜地笑。
我问阿容想吃什么。她说已经订好房了,在枫丹白露。我一听就吓得跳了起来。那地方贵得离谱,一斤白菜要几百块钱。就算阿容有爱美之心,全吃白菜,也够我受的。我在口袋里摸了摸,看有多少钱。再看看长城卡带上了没有。阿容说:放心啦,你请客,我买单。我说:是吗?这样好,不知我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到了枫丹白露,我才真的吓得跳了起来。二哥居然坐在房间里,正在啃鸡脚呢。二哥把啃剩的一只鸡脚放在烟灰盅里,对我说:臭小子,磨磨蹭蹭的,想饿死我呀?我只好拿眼睛瞪阿容。这丫头,连我也敢骗。二哥说:你别看她,是我安排的。
我在二哥身边坐下,孝敬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这才说:领导的心情不错呀,红光满面的。最近是不是大补呀?二哥说:补你个死人头,你马上就跟我平起平坐了,现在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我说:你这就不了解立诚了,立诚跟你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立诚的为人?我就算看克林顿不顺眼,也不会看你不顺眼。看你那张脸,那能叫脸吗?那只能叫尊容呀。阿容哧哧笑了一阵,笑完了说:立诚哥看我也不顺眼了,一路上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二哥说:不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阿容说:讨厌。
阿容这女人真不简单,她对我虚情假意的,原来跟二哥搭上了。二哥一有空就往珠海跑,莫不是冲着她去的?为了这女人,他连北京的领导都可以不见?这简直不像二哥的为人了。
吃饭吃了两个小时,大家边吃边聊,除了开玩笑,就是扯淡。二哥对我存了介心,说话不顺畅,我对二哥和阿容搅在一起心怀不满,面和心不和。于是就剩下阿容自言自语,她那是在介绍她的创业史,原来她辞了职就去珠海做贸易,居然发了笔小财。后来不知道怎么跟二哥搞上了(她没讲,是我猜出来的),二哥去珠海会了她几次,大概觉得不方便,就劝她来南村发展。阿容来了南村就想找我,我理解成这叫不忘旧情。二哥只好安排了这个饭局,我知道他是一百个不愿意。阿容本来跟我没有关系,她要做贸易,我自然不会为难她,假假的她也给我送了几年茶叶呀,咱不能忘恩负义。
阿容说:找个时间请你那帮兄弟出来吃个饭,就当是认个门儿。我说:行,大哥听你安排。这句话是讲给二哥听的。阿容说:那就讲好了,回头我给你电话。
吃了饭,阿容要送我。我没有答应,我还说:良辰美景,你就别耽误了。我叫人来接我。阿容听了,满脸通红。这说明她对自己的新角色还不怎么认同。两个星期后,阿容进了两票货,三十个货柜的废五金,一船钢材。这丫头真够魄力的。一开始我不知道是她的货,她用的是五矿的单,让船舶代理公司代报关。可我那帮兄弟的眼睛贼亮,一发现是新货主,就格外谨慎,查得十分认真。最后找了个借口把钢材扣了。这就叫给新来的人一个下马威。硬是把阿容给逼出来了。阿容到办公室找我时,我才知道她进了货。我让人把她的两票单找了出来,认真看了一遍,这才对她说:你也太不尊重大哥了,进这么多货,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阿容说:不是不想麻烦你吗?我说:那请我吃饭干什么?阿容说:那是叙旧。我看了看单,说:没事,弟兄们逗你玩玩,想跟你见个面。阿容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叫你约他们出来吃餐饭,你一拖再拖。我说: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底细,等知道了,别说吃饭,见都不敢见你。阿容说:我又不是女魔头,我是正当的商人,怎么不敢见我?我说:咱们走着瞧吧。
我跟阿容去看钢材,先到船边,发现船已经卸空了,我们就去仓库看货。阿容的钢材堆在十四号位,是卷材。我拿着电筒四处象征性地照了一下,其实我不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容的钢材上用蜡笔写了JAPAN的字样,可她申报的产地是俄罗斯。我用电筒在英文字母上晃了晃,说:看明白了吧?阿容说:这是谁干的?这绝对是俄罗斯钢材,我有产地证。我说:那不就得了,咱们走吧。
阿容的货当天就放行了。那两个干部把阿容的产地证书附在报关单后面。在报关单上签了字,然后拿给我签。当着我的面就把放行联交给阿容。阿容一直赖在我办公室不走,非要我请弟兄们出去吃饭。我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叫人家男同志去吃饭,谁陪你去?你手下就没有几个带把儿的?阿容一听气得拿手提包砸我。砸完了说:你早讲呀?不就是要男的陪吗?吃完了再去桑拿是吧?我说:买单要男的,陪的得女的。阿容没好气地说:一时说要男的陪,一时说要女的陪,到底是要男的还是女的?然后她突然明白了,就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说:说正经的,就要过年了,人家都在截单,你还进什么货呀?阿容说:不是试两票吗?不行哪?我说:要试也要过完年再试呀。大家都忙着请客送礼,你来捣什么乱?阿容说:知道了,还有什么规矩?我说:有也不能告诉你,你都知道了,还不无法无天?阿容终于哼了一声,但她一扭腰走了出去,把美妙绝仑的背影留给我。
阿容刚走,南山区的前任区长老枪叔来了,他把我堵在办公室里,有点洋洋得意。这老头子一头白发,满面红光,对着我呵呵直乐:老弟,走,吃饭去,你今天别找借口溜。咱哥俩儿喝一盅。我说:老哥,我哪儿都不去,今儿个就陪你喝酒。老头儿说:这还差不多,小区交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我心想,完了,又有一顿好喝。
我跟老枪叔有十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见面时我是办公室的秘书。那年也是春节,南山区政府请我们单位的领导。老枪叔见我一个毛头小伙子,不把我放在眼里,见了面连手都不跟我握。可喝起酒来,才发现我是个知音。大家伙全倒了,就我们一老一少还坐着。老头儿说:你是个人才呀。我说:人才就不敢当,最多算个酒囊。老枪叔问我有多少年酒龄。我说二十来年吧,我还在吃奶的时候,老爷子就用筷子醮酒让我舔。老头儿听了把眼笑得眯成一条缝。他说:看见我吃菜时醮着什么吗?
我往他面前看了一眼,他面前有个小花碟子,里面装着大半碟黄中带黑的液体。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在里面打两个跟斗。开始我还以为是酱油之类的调味料,看来是酒。老枪叔说:算你有眼力,这是一种大补酒,是用烈酒泡制的,要不要尝尝。我说:行,倒点给我。老枪叔倒了一小半给我,我夹了块乳鸽肉在酒里浸了浸,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味道果然不同一般,我连说:好,好。老枪叔高兴了,他说:你这个小兄弟我认了。他告诉我一个手机号码,叫我记住。他说: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几个人,都是他的兄弟。那还是一个模拟手机呢。
后来我才知道老枪叔看中我这个小兄弟,原来不是因为我酒量好,而是敢吃他的口水。他说他那调味料没人敢吃,大家看了都恶心。经他一说,我也恶心起来。当时就想着尝尝烈酒的滋味,把恶心的事给忘了。后来我就怎么也不吃他的调味料了,他也不让我吃。那是他的宝贝呀。无论多忙,老枪叔每月都要跟我喝一盅,有时调味料没带上,他就拿白酒当豉油。后来退下来了,找他喝酒的人不多,他更是三天两头来找我。可我身边老是跟着女人,或者领导,他觉得很没意思。
我跟着老枪叔出了大楼,看见小区的车停在门口。小区看见我出来,从车里下来,笑眯眯地走来跟我握手。这小子接了老枪的班,但没接过老枪的精神气儿。为人处世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在南村码头没少给我添乱。调查局和缉私警察请他手下喝过几次咖啡了。要不是老枪叔的面子,我早就把他名下的贸易公司从南村赶走了。
吃饭在南山区政府小餐厅。逢年过节他们就在这里接待上级领导和权力部门。这是老枪叔创造的光荣传统,给小区进一步发扬光大了。坐在外面客厅喝茶,我发现餐厅里有个人影很像阿容,正在疑惑,阿容走出来了,我心里想,完了,上了老枪叔的当。阿容先甜甜地叫了一声立诚哥,然后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了。我轻声说:你怎么在这儿?阿容说:我干爹请我吃饭。我说:哪一个干爹?姓钱还是姓曹?阿容就把脸沉下来,然后对老枪叔喊:干爹,你还不给我作证?立诚哥说我是冒名顶替的。老枪说:如假包换。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个不停。大家都看着我,不知道我笑什么。原来我想起了老姚,我突然觉得老姚是个人才,是个人精,他喝了酒,人家求什么他就应承人家什么,酒一醒他就不认帐。他这是装糊涂。是大智慧呀。
老枪叔看我笑个不停,就拿起他的老烟枪,在桌上猛力一敲,把我的笑声给敲没了。老枪叔说:你笑什么?我指着阿容说:她一直叫我立诚哥,原来是我的干侄女。
第30节:那是爱的表示呀
若尘回东北过年,把我扔下不管。她知道这个时候管不了我,就算是她在南村,我也是给人拉着喝到东喝到西。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鬼影。偶尔见着了,也是醉得不知死活。眼不见为净,回家过年算了。再说她还想老娘呢,一年就孝敬老人一次。若尘回到家后,觉得天寒地冻的,轻易出不了门,远没有在南村舒服,又想起跟我在一起的诸多好处,就怀念起我来了,天天给我打电话。一听说我在喝酒,就给我黄牌警告。到她从东北回来,我已经收到二十六张黄牌了。
后来若尘给我电话,说她几时的飞机。那意思是我得去接她。接她没所谓,我愿意,可是一想到二十六张黄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较真,心里就没底。那时就想着要想个什么办法讨好她。女人不是要哄吗?哄得她开心了,以后不跟我旧事重提。头天晚上我就在家里想主意,给她买东西吧,不知道买什么。她什么都不缺,就缺我的爱。那就表达爱意吧,但不能向她求爱,还不到时候呢。送她一束花算了。女人不就喜欢有人送花吗?若尘有几次过生日,我一时找不到适合的礼物,就跑到花店给她买花,她收到了花,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看她那个样子,我就有些想不明白,至于吗?不就一束花吗?才几十块钱。后来终于想明白了,那花是我送的。那是爱的表示呀。
早上九点我就去花店。若尘的飞机十点钟到。老板娘昨天晚上就把花准备好了。一大早就开门等着我。她平时是九点半才开门的。我把车停好,看到老板娘拿着一束花站在门口。她那是替我着急呢,怕我赶不上接飞机。我接过老板娘手里的花,觉得份量太轻,不足以打发若尘。我走进店里,发现那些花蓝也不错。我说:老板娘,照顾你一回生意,把花蓝全搬上车。老板娘一听吓着了,她说:你要那么多花干什么?她还以为我开玩笑呢,站在那儿不动。我只好自己搬。搬了一只,她知道我是认真的。就让我一边站着,指挥伙计帮我搬。一边搬一边心痛那些花。老板娘是生意人,但也是爱花之人。据说她就是因为爱花才开花店。
后座全塞满了,我又打开尾箱,也不知装了多少只。老板娘也懒得数,就收了我一千五百块钱。等我发动了车,老板娘突然跑过来,说把店里剩下的十几束花送给我,她今天不再做生意了,回家睡觉,伙计放假。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指挥伙计把花搬上前座,把车塞得满满的。我说:人坐哪儿?老板娘说:坐你腿上。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没见她这样笑过。
到了机场,我把车开到出口处,靠着平台停了下来。保安立即过来赶我。我懒得理他,抱了三束花下了车。一个保安说:我叫人来拖你的车。另一个保安追着我屁股走。他一路唠叨个不停。我不理他,只管向前。进了大厅,看见有人陆续出来。若尘正在很远的地方,一手拎着一只大包,一手拎着一只小包。有只包显然很沉,她走几步就把包放下来,交换了手再提。我看着她艰难地前行,自己却只能看着,突然有一种很无助的感觉。
若尘看见了我,我那时正一脸严肃的表情。她就笑了,笑容一圈圈扩大,像盛开的茶花。我等她走近了,才把三束花高高地举起来。若尘突然把包扔在地上,扑进了我的怀里。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情不自禁地投怀送抱。倒把我吓了一跳。我举着三束鲜花,怀里偎着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把出口挡得水泄不通。一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大家全停下来观看。还有人举起了相机,一个人把摄像头对准了我。我对着若尘耳语:上镜头了。若尘把身子摇了摇,嘴里嗯了几声,一点也没有离开我的意思。我只好说:出去看看,还有一个惊喜。若尘这才接过鲜花。我拎起包,小的那个果然沉得出奇,也不知装的什么。我们一路往外走,抱着摄像机的那人一路跟着。若尘左手抱着三束花,右手揽住我的腰,像是存心做给别人看。
还好,我的车还没给人拖走。有个保安还守在我的车边,看我出来了立即怒目而视。我开了车门,若尘看到满车都是花,大叫了一声,接着说:你是个神经病。若尘一叫,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大家先看花,接着看若尘。倒是没人看我。摄影的那家伙还把镜头对着若尘和小车扫来扫去。若尘给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说:快开后尾箱,把行李放进去,我们走。后尾箱一打开,若尘倒没叫,人群里哇的一声。我看着满箱的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若尘的脸上染了两片红,她把手里的花放在前座上,走到后尾箱,拎起两只花蓝,送给两对年青人,嘴里还说:祝你们幸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对儿。接着又拎起两只,一只送给一个漂亮的小姐,祝她青春长驻,一只送给一个正向她拍照的家伙,嘴里却祝全人类幸福。接到鲜花的人除了感谢,还赞若尘艳若桃李,美若天仙。搞得她一张脸烧起了火烧云。若尘搬空了后尾箱,我赶紧把行李放进去。回头却见若尘已经坐进车里,好像埋进了鲜花的海洋里。
保安拦在车前不让我走。我问他罚多少钱,他说不要钱,就是不让你走。我对若尘做了个鬼脸,说:看看,为了爱,我失去了人身自由。若尘却说:你自由了,还不快走。哇,原来保安给几个围观的人推到一边了,同志们在给我开路呢。我一踩油门,小车呼地窜了出去。若尘说:开慢点,幸福才开了个头呢。
路上我问若尘还有几张黄牌记录在册。若尘说:什么黄牌?这就是说鲜花还真管用。
中午在麦当劳吃饭。若尘说要吃香辣鸡翅。对此我就毫办法。吃是不能限止的。这是最基本的人权。尽管我最讨厌去麦当劳,那是小朋友们玩家家的地方。可有的女人就是喜欢装做长不大,没想到若尘也喜欢玩这种游戏。真让我失望。送她那么多花真不值得。若尘知道我失望,而且懊悔送鲜花,就显得十分高兴。在她身上,让我懊悔的时候还真不多,对她来说,逮着一个是一个吧。她高兴了一会儿,就把脸沉下来,然后说:又有一张黄牌记录在册了,总共是二十七张。我说:这是怎么说的,旧帐不是一笔钩销了吗?若尘说:谁说钩销了?原来这娘们儿一直在装糊涂。若尘吃了三份香辣鸡翅,她还故意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腮帮子不停地往外鼓动。吃完了肉,还要把鸡骨头舔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了个面包在啃,一边吃一边做痛苦状。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就抢了她的鸡翅吃。别说,还真好吃。吃饱了,若尘从包里拿出一块纸巾擦嘴,擦完了她的,跟着擦我的。接着拿了块面巾纸出来擦脸。我以为她擦完了自己会接着擦我的一张老脸,一直等着,等得面皮生痛。没想到她擦完了就扔掉了。然后说:走吧。
我把车开到若尘的深闺前。打开后尾箱,就走到马路边,拿出一根烟吸着。一会儿若尘走了过来,把我上下看了一遍。说:你就站在这儿?我说:是,吹吹风,不用我送你上去吧?若尘说:本小姐倒不用劳你驾,可是,那些漂亮的鲜花……我说:我送给你了,你爱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你不愿意搬上楼就扔掉得了。千万别放在我车上,算我求你了。若尘把眼睛慢慢瞪圆,跟着龇牙裂嘴:孙立诚,就让凉风冻死你。可她知道凉风冻不死我。不仅冻不死,吹起来还怪舒服的。若尘自己搬了一蓝花上去,一会儿下来,娇喘不断,香汗如雨。她走到我身边,这时我在点第三根香烟。若尘说:咱们做笔交易?我吸了一口烟,然后呼地吹了出去。若尘说:你帮我搬花,搬一蓝就钩销一张黄牌。我说:三张。若尘说:一张半,不能再涨了。我说两张半。若尘说:两张,真的不能再涨了,再涨就是负数了。我说负数好,记录在册。我上下跑了五次,才把车上的花搬完。要按我的脾气,一手拎它五六蓝,两个来回。可若尘不干,她怕我把她的宝贝花挤成了一堆烂泥。没想到她还是个爱花之人呢。
最后搬两只袋子,真够沉的,换了两回手。等上了楼,不光有些气喘,脸上还挂了两滴汗。若尘有些心痛我,拿了块热毛巾替我擦汗。跟着要煮雪梨糖水给我润肺。我把两只袋子扔在角落里,问若尘:装的什么呢?这么沉。若尘说:小包是给你带的吃的,大包是我的衣服。我说是吗,这么好心。赶紧打开小包看,还真是吃的,香肠、腊肉、一支药酒,还有茶叶。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惦记我?若尘说:你别得意,全是我嫂子硬塞进包里的。我说:那也得承你的金口提起我呀。若尘说:那倒是,除了你,我还没提过别人。
若尘换了件蓝色的睡袍,坐在沙发上剪花。我坐在她对面喝糖水。我对甜食一向极为讨厌,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可她说,正因为你不喜欢吃,所以我煮的一定要吃。这就叫若尘定律。我只好强迫自己把几片雪莉吃掉,把水喝光,否则她又得给我送黄牌。刚才我随便扔包她已经记录在案了。
若尘剪着花,突然若有所思起来。她抬起头,看了看挂钟。问我:你不用上班吗?我说:这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吗?若尘说:不行,美人也要,江山也要,你赶紧回去上班。我也得休息一下了。晚上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吃饭,我煮东北菜给你吃。要是没空就算了。
这个小女人,真把我气昏了。我请了一天假陪她。她却说不用我陪。理由是她要睡觉。我说:我最喜欢看美人睡觉了。若尘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她后来就支使我去买水果,把我赶出了门。她还对我说:五点钟以前不要回来。
南村码头又旺了起来。大宗货物越来越多,标箱数量不断翻番。进出码头的拖车从早上到深夜从不间断。码头的老总喜得眉毛和眼睛挪了位。对此种情况,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同志们的工作量翻了番,可待遇却是一成不变。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了。一到开会时同志们就提意见,大家都不愿意去查货了,查了货回来也不敢签字,一定要签的话,手就抖得像用了十几年的发动机。
有一天,我在码头巡视,突然发现一些新面孔。回去后我就把几个组长集中起来。向他们了解情况。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都说才来的,不知是什么路数。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我不怕他们不知道,就怕他们知道了不告诉我。两个副手可是经常干这种事。他们老是向我打埋伏,瞒天过海。让我一不小心中了招。他们要跟我玩猫和耗子的游戏,我只好奉陪。
我的手足开始用对付阿容的办法对付那几个新来的货主,找了个借口就把货扣住了。没过几天。幕后人物就来找我了。原来是在东村报关的几个家伙。不知哪根神经发痒,今年想来南村碰运气。对这些人,我们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先把他们当走私犯,然后把他们当奸商,最后才把他们当公司的法人代表。他们要来,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们走吧?码头要生存,我们也要靠码头吃饭,至于他们能否顺顺利利地做下去,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包括后台硬不硬,与我那帮手足的关系好不好,最关键的是我看他们顺不顺眼。
如今我看阿容就不太顺眼。弟兄们也都看她不顺眼。这倒不是阿容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她后面有个领导。
二哥现在主持全面工作。老陈高升了,把位子给他空了出来。我们都改口叫他一哥。老程坐正后,把南村码头定为他的分管片和指导点。三天两头给我下指示。他一下指示,我就得给弟兄们做思想工作。因为要他们签名。他们不在报关单上留下大名,我再大的本事也不敢放货。可弟兄们是讲原则的,他们说要有个度,不能太过。还有一点,事不过三,什么东西都不能形成习惯。形成习惯就难改了。可领导的话不能不当回事,就像我的话弟兄们也不能不当回事一样。这就是说,我成了夹心三明治了。这一切都拜阿容所赐。她不来南村报关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她来南村报关也就算了,干吗要搞得我们鸡犬不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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