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霍子矜来电话问孙略晚上有无应酬,孙略说没有,霍子矜就让孙略到她家吃饭。
霍子矜扎着一个花围裙应门,孙略掏出一个五万元的存折双手递给霍子矜说:“大姐,这是你帮我办保释的钱,你收下。”霍子矜看看,放在茶几上,转身拿出一双拖鞋让孙略换上,说:“你去泡个澡,水都给你放好了。”
霍子矜凑进孙略,用鼻子嗅嗅说:“啊,衣服上有汗味了,今天给你买了几件内衣,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洗完了,就换上,把这身衣服留下,我替你洗洗。”
孙略进了卫生间,卫生间挺大,浴池里放满了清水,浴池旁边是个小矮凳,凳上的托盘里有一个茶壶,一个斟满茶的茶杯,还有一碟杏干。
孙略脱去衣服,沉进水里。卫生间就响起了低低的、轻柔的音乐,孙略细细一听,是美国老歌《对你倾情》,幽幽的略带忧伤。孙略又产生了酥软的感觉,很惬意。
水很热,像一根根小针轻刺着皮肤,不一会儿孙略浑身沁出汗来,燥热消失了,浑身轻松畅快。
躺在水里,吃着酸甜生津的杏干,喝着微凉沁脾的茶,心里诧异:洗个简单的澡,居然能洗出这种情调,洗出这种感觉来?
孙略换上霍子矜给买的衣服,轻快地走出卫生间。饭菜已经在餐桌上了,一碟荤菜,一碟海鲜,一碟素菜,一大碗汤,还有几个碟子里是霍子矜自做的各种小菜,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盛在精致的碟子里,让人发馋。坐位旁边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斟的是葡萄酒,闪着玛瑙般的光芒。
长这么大,不是要饭就是在宿舍里凑合吃的孙略,看到这样,傻乎乎地说:“姐姐,这就是家的感觉?”
霍子矜很喜欢看他憨憨的样子,莞尔笑了,心里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这男孩子太可怜了。
霍子矜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坐在对面说:“来,尝尝姐姐的手艺。”
孙略说:“姐姐,你把生活变得这么精致,我觉得自己都白活了。”
“生活本来就是艺术,当你用心品味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也会获得很多。要不古人怎么说‘治大国若烹小鲜’?”霍子矜笑着说,她笑起来很美,是那种成熟的风韵。
饭菜很有味道,孙略食欲大开,再好的饭店也不如家里的饭菜。
霍子矜饭量很小,她品着那杯酒,慢慢吃,陪着孙略。
孙略吃饱了,不好意思地对霍子矜说:“大姐,我吃饭狼吞虎咽的,真难看。我这吃惯破菜破饭的破肚子,吃你做得这么好的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霍子矜笑着说:“能狼吞虎咽地吃饭也是一种特权,是年轻的特权。”
霍子矜让孙略到客厅休息,自己忙乎完厨房的事就在他旁边坐下。
霍子矜拿过孙略给的存折说:“你自己办个公司,资金紧张,这笔钱你拿着用,就算我的投资。”
孙略知道霍子矜是不想让自己还这笔钱,就赶紧推辞。
霍子矜说:“孙略,在姐姐这里不许玩虚的,你才过几天好日子?一下子把事业拉开,需要多少钱?这笔钱放在我这里也是放着,你拿去做事。”
这话让孙略无法拒绝,只好把存折收起来,想等到年终再给霍子矜一笔额外的钱。孙略说:“霍姐,我为刘诗韵抵罪破坏了你的计划,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应该恨我才对。”
霍子矜叹了一口气说:“开始看到你那么固执,我确实恨你,有这个机会多不容易?看到秦夫越做越大,我担心失去这个机会,就再也不能报仇了。从看守所出来后,我想了很多,你的痴情感动了我,一想到你将默默地沉沦在恶人的手中,我的心战抖了,见恶不除和见美不救都是可耻的。”
“见恶不除和见美不救都是可耻的。”孙略的心动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我和秦夫、刘诗韵之间是个人仇恨。”
“我不想美饰自己的报仇动机,我恨秦夫,恨之入骨。但这些年仇恨的煎熬早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恶人的成功从来就是以毁灭别人为代价的。比如秦夫和刘诗韵对你,对钟葭,还有岳子山。善良并不是软弱,一个善良的人不应该仅以不伤害别人为满足,他应该具有拯救美好、毁灭邪恶的胆略和力量。”
“姐姐,你的话很有哲理。这半年来,仇恨让我透不过气来,心胸也变得狭隘起来,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孙略诚恳地说。
从那天开始,只要孙略晚上没有应酬,霍子矜就让孙略到她家吃晚饭,并且成了规矩。
从来没有过家的孙略,感到既好奇又温暖。霍子矜很懂生活,她用成熟女性特有的柔情为孙略营造了一个恬静舒适的环境,这个环境舒缓了孙略一天的劳累,让他烦躁情绪宁静下来。开始的时候,孙略还不好意思打搅霍子矜,到后来要是不去霍子矜家,就想得慌。
霍子矜的谈吐很清雅,知识也非常渊博,孙略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霍子矜说自己不用上班,每天都用几个小时读书,长年下来就会如此。
接触时间长了,两个人了解更深了,话题也更私人了。孙略问霍子矜为什么一直没有考虑婚姻问题,霍子矜说自从被秦夫害了,一度对男人极反感,认为男人都是些无情无义的动物。后来,想法虽然变了,但要找一个中意的男人太难了。这个年代,人们的价值观、欲望和境界太多样了,这本来是好事,但也让人的爱情和婚姻太不稳定了。霍子矜宁缺毋滥,她觉得这样过也很好,保持自己的个性和宁静。
霍子矜也问孙略个人感情的事,以前孙略从不愿意对外人讲自己的感情,包括那时上网的碧湖冷月。但在霍子矜面前,他不知怎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眷恋和信任,他把自己这半年和换姐的感情纠葛,以及和禾丽娜的事都告诉了霍子矜。
霍子矜沉思了一会,非常欣赏地说:“孙略,你是个有原则的男孩子,面对权势的压力和情欲的诱惑能把持住自己,特别是这种诱惑和压力来自对你报仇至关重要的一方,是难能可贵的。我一直担心你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让自己掉进另一个深渊。禾丽娜是被你高贵的情操折服了。”
霍子矜接着说:“从你的讲述,可以看出换姐是个情深义重的女孩,虽然你不像爱刘诗韵那样爱她,可能是还存在对爱的一些不切实际幻想。我想如果你的病能治好,你应该试着去爱她,而不应该回避。当然,你要是真得不爱她,就应该早点断了双方的念想。”
别看霍子矜深居简出,但她和外边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父亲原来在大连海军工作,在大连有不少转业的老部下,霍子矜就一点一点把这些关系建立起来,并不断把这种关系延续拓展开来。霍子矜从小对政治耳濡目染,还在政府部门工作过,她的关系和经验将对孙略复仇是个极大的帮助。
在孙略去的西苑的前一天下午,从北京请来的老专家给孙略看病,看完后霍子矜就送他们出去了。
孙略从他们的神色断定:没有什么希望了!
掌灯时刻霍子矜才回来,脸上隐隐有泪痕,什么没说,就下厨房忙起来。
霍子矜招呼孙略吃饭,餐厅没有开灯,丰盛的菜肴中有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的细蜡烛放着光芒。
霍子矜拉住他的手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你明天就走,大姐提前给你过生日。来,吹蜡烛。”
孙略心里酸酸的,霍子矜是为自己而哭的。他和霍子矜一起吹熄蜡烛,霍子矜把灯打开。
霍子矜端起酒:“来,祝你生日快乐!”
酒喝下去了,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孙略说:“霍姐,告诉我,大夫怎么说?”
霍子矜镇静地说:“孙略,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姐姐不瞒你,这两个大夫都是权威,他们说你的病目前还没有什么特效治疗办法,只能静养。他们还特别强调必须尽可能避免再受到刺激,否则就像你所说的,最终会导致崩溃。”
“除非……”
孙略问:“除非什么?”
霍子矜叹口气摇摇头不说了。
这等于最后的宣判,孙略平静地说:“原来如此。”
知道了答案反倒不愁了,孙略开始大口吃菜,边吃边赞扬菜做得好。
霍子矜无声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了一会儿,孙略说:“大姐,你怎么不吃?来,一起吃。”
霍子矜勉强吃了几口,又停下来。
孙略一仰脖把自己那杯酒喝干,豪气地抹了抹嘴,他的眼睛露出那冷鸷的光,说:“不是不能马上就变疯吗?不是折腾我一次以后还给我一段安宁吗?这就够了,我要在自己崩溃之前,看到他们先崩溃!”
孙略的目光让霍子矜害怕,他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孙略是个血性的人,要说服他不报仇是很难的,沉默了半天,她说:“孙略,你知道我今天下午送走两个老教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孙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我到了海边,大哭了一场,我知道你会有这个选择,我要求你为了我放弃这个选择。”霍子矜定定地看着孙略。
孙略诧异地问:“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我当然想报仇,但我更想要我的弟弟,我今天大哭一场,决心放弃报仇。你不是说我救过你的命吗?那你应该报答我,我所要求的报答,就是放弃报仇的想法,把那件事忘掉!”
孙略默然,放弃报仇,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但霍子矜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她救了自己的命,还这样诊视自己,肯为自己放弃母子两人十年的仇恨!
半晌,孙略艰难地说:“我答应姐姐。”
霍子矜知道他还没死心,点点头说:“孙略,活得好是最大的复仇,你的病情不稳定,到了外边一定要注意身体。”
看看霍子矜担心的样子,想想就要离开这个温暖的家了,孙略不禁说:“大姐,我突然不想走了,真舍不得,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恋家的感觉,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孙略贪婪的样子把霍子逗笑了,忍不住摸摸孙略的脸颊,说:“英雄都有气短的时候,何况你不过是个男孩子。”
孙略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外地城市,这次依然是孙略、夏青霜和钟葭。
孙略制定的反击碧玉大厦降价销售的策略已经奏效,销售形势大好,这一点引起报纸的注意,专门采访了孙略。报纸刊登了《与无声处响惊雷——凌霄大厦物业服务制胜》的文章,赞扬孙略他们从人们都没有看得起的物业入手,把一个把濒临死盘的写字间做活,挫败了强劲的对手,争取到国际著名公司的合同。这个报道让孙略名声大振,已经有好几个写字间和他联系代理销售业务。
这次在西苑要待一段时间,进行销售前的准备工作。
每天晚上孙略都要打三通电话。
一通是给换姐的,两个人互相介绍工作情况,孙略对凌霄大厦的工作进行布置,换姐和孙略说话自然多了,有时甚至也谈谈宁哲思的情况。孙略心中虽然失落,但还是深深祝福换姐。下一通电话是打给林阔的,他俩像小哥俩一样琢磨林阔设计的创意,每有得意之处就高兴地大叫。有时孙略也问问他的私事,林阔这家伙有个古怪的理论,叫“好色而不色迷”,意思是女性朋友一大堆但目前绝不发展成恋爱的关系,要过几年快活日子。林阔告诉孙略说,我还没有到恋爱的时节,一旦到了,那就会排山倒海、巨浪滔天、天地失色、云惨雾愁。孙略说你这不是恋爱,你这是闹海啸地震。林阔说海啸地震算什么?到时候你们就祈祷吧!
第三通电话是打给霍子矜的,这个时刻孙略才体会到人生的宁静和自然。和霍子矜通话时间不会很长,但每次都让孙略有新的发现和体验。霍子矜那充满母性的柔声总能让他精神舒缓下来,心中充满恬静的暖意。他把这个电话放在最后,作为享受,有时不近情理地晚,到了夜里十一二点才打,打完以后,恬然入梦。
国庆节到了,这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是同一天,售楼处轮流放假,孙略原安排钟葭和夏青霜回大连过节,自己在这里盯着。换姐来电话,说有些事务必须孙略处理,钟葭也力劝孙略回去。孙略就决定和夏青霜先回去,处理完事务马上回来,让钟葭休息。
到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他直接到霍子矜家。像往常一样,进门就去冲澡,然后享用精美的晚餐。饭间,孙略说:“姐姐,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都想死我了。”
霍子矜笑着说:“净说好听的,你是想我做的饭吧?”
孙略不好意思地笑了。
霍子矜说:“你这个小油嘴,怎么每天那么晚才给我打电话?”
孙略说:“你的声音,就是我的饭,好东西要最后吃。”
虽然霍子矜对自己很温柔,但孙略早就感觉出霍子矜美丽静雅的外表下有种凛然难犯的端庄,孙略从不敢说话过分,他问:“大姐,那么晚给你打电话,耽误你休息,你是讨厌了吧?”
霍子矜说:“没有,其实我也很思念你,也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你说说话,以后你还是想什么时候打电话都可以。”
同一天晚上,宁哲思又约换姐喝咖啡。他从见到换姐的第一刻起就喜欢上了她,但他是很有原则的人,在与凌霄大厦签订合同之前克制着自己。双方签署合同后,他对换姐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隔三差五请换姐。他发现姑娘有些心不在焉,今晚决心唤起姑娘爱的激情。
正如宁哲思的感觉,换姐确实心不在焉。她对宁哲思印象极好,小伙子帅气、儒雅,时不时还给自己用英文朗诵一段爱情诗句。宁哲思的痴情,让换姐怦然心动,她知道要是没有孙略,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他。宁哲思无论在财富和社会地位上都远高于孙略,跟他还有出国定居的机会,但自己就是提不起情绪。和宁哲思在一起,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孙略。
现在又是如此,她不自觉地点了和孙略第一次喝咖啡时的咖啡和香蕉船,还有那十五元一篮的爆米花。宁哲思嫌她点的东西便宜,就又点了一大堆。嚼着爆米花,又想起穷兮兮的孙略说要沏壶茶,到街上崩爆米花老头旁边找情调的神情。这家伙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染力,让你死心塌地地喜欢他,跟着他!
一丝笑意爬上了换姐的脸颊。
“汀芳,想什么呢?这么高兴,让我分享一下。”宁哲思不知她的别名。
好好的意境被打破了,换姐叹了口气,心想这怎么能和你分享?她看到宁哲思满是爱意的眼神,心中涌起了歉意,自己跟人家约会,却满心想着另一个男人。换姐摇摇头,似乎想把孙略的影子摇走。
宁哲思哪能想到换姐的心思?看着换姐的脸,忍不住把手放在换姐手上,从香蕉船上叉起一块香蕉喂给她。
换姐顺从地让他攥着手,吃了那块香蕉,心说要是孙略该有多好!
宁哲思心中大乐,得寸进尺地拉起换姐的手吻了起来,说:“汀芳,你真美!”
一股麻酥的感觉从换姐的手洋溢到全身,换姐脸红了,出现了忸怩之状,没想到宁哲思也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心旌神摇的感觉。
姑娘动情了,宁哲思要趁热得到她的芳心,指着窗外一轮将满的月亮说:“汀芳,外面月色多美,咱们去走走。”
换姐像被催眠,随着宁哲思走出咖啡厅。宁哲思先是握着她的手,然后轻搂着她柔软的腰,吻着一头香气的秀发,在换姐耳边说着爱意绵绵的话。
明媚的月色,把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宁哲思将换姐领进簇簇花丛中,把换姐软软的身子靠在怀里,能听到换姐的心在“咚、咚”地跳。月光下,宁哲思凝望着换姐迷离的目光,柔声说:“汀芳,别拒绝我,让我好好爱你。”
宁哲思向换姐的红唇吻去。
柔情和爱欲瓦解了换姐,她浑身酥软,等待着销魂的吻。
一个影子出现在换姐的眼帘中,是孙略,是孙略那孤独悲怆的背影,她的心开始疼起来。换姐睁开眼睛,已是满面泪水,她挣脱宁哲思的怀抱,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转身跑了。
宁哲思惊愕地愣在那里。
换姐跑了一会,扶着大树痛哭起来,喃喃说:“我舍不下他,我舍不下他……”
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孙略心中的仙女,已经知道那段情是雾中之花,已经看到自己另一种美好的归宿,但换姐就是没法割舍对孙略的爱……
第二天,孙略早早来到凌霄大厦售楼处,售楼处只有换姐,他俩聊起来。孙略自然不知道昨晚的那一幕,但从换姐的神态中,看出她还没有淡了对自己的感情,心下谦然。好在林阔和夏青霜来了,他们投入了工作。
在这一天,刘诗韵开车带着白起去了海滨浴场。
白起是三天前来大连的。那块地在三个人的运作下,以令人吃惊的低价拿到手,秦夫和刘诗韵双双从腾达集团辞职,成立了嘉谱地产。大连地产界震动不小,地产界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忘恩负义,翅膀硬了就将岳子山给踹了,有人说岳子山嫉贤妒能,容不得他俩,还有人对他俩的关系做出各种猜测。秦夫和刘诗韵最清楚,他们留给岳子山一个烂摊子,清泉花园奄奄一息,再也不会对他们未来的项目构成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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