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终于来到了,正好是中秋节。
孙麓野走出看守所,深深吸了一口自由清新的空气。
自由真好!在看守所的日子,孙麓野真切感受到自由的含义,它不再是抽象的词,实实在在得像水和空气。
望望看守所门口,曾无数次想像和女友相见的情形,想像女友扑进自己的怀里,想像与女友销魂欢爱,现在茫然了。
想了半天,还是先给女友打电话。
孙麓野的心狂跳起来,就要听到女友的声音了!
他手颤抖地拨号,被告知对方已经停机,再拨刘诗韵的办公电话,也无人接听。孙麓野不死心,又拨了十几遍,还是没人接听,气得他把电话重重地撂下。
自己是犯人,不能到公司找她。
下午,又给刘诗韵挂了几遍电话,依然不通。孙麓野去商店,在销售员惊异的目光下,买些月饼和吃食准备和女友共度中秋,还用仅剩的钱给刘诗韵买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藕色的连衣裙。这些日子,女友肯定特别思念自己,自己突然出现,她一定会惊喜若狂的!
孙麓野到刘诗韵宿舍楼下等。
一直到九点,天都很黑了,刘诗韵还没有出现。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刘诗韵的室友,孙麓野慌乱地冲过去。
刘诗韵的室友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不是被……”
孙麓野心里悲凉,自己已经成了异类。
顾不上自悯,他急切地说:“对,我已经被放出来了,我来找刘诗韵。”
女孩子这才缓过神来,仍带恐惧地说:“刘诗韵早搬走了,已经两个月了,那时你还没进去,怎么会不知道?”
孙麓野登时傻了眼:“她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搬家那天问她,她也不说。”女孩子摇摇头。
“你知道她手机号码吗?”孙麓野突然想到刘诗韵一定是换了手机。
“不知道。”女孩子连连摇头,像避瘟似的走了。
两个月前自己正在成都出差,搬家这么大的事她竟不告诉自己,换手机也不告诉自己。孙麓野又想到,自己从成都赶回来替刘诗韵抵罪的那天晚上,她是在富丽华大酒店接待的自己。显然,那时她已经搬家,却想瞒自己,难道女友真……
孙麓野手脚冰凉。
必须马上找到女友!孙麓野给外号“小灵通”的陈雅君打电话,她无所不知。
电话打通了,奇怪的是陈雅君并没吃惊,还告诉他已经被单位开除了。孙麓野没工夫管这些事,直奔主题——刘诗韵在哪里?
陈雅君支吾了半天才说:“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刘总在你去成都的当天就搬家了,她搬到咱们公司过去剩的那些别墅中的一套里,就是咱们上次去看过的那一套,公司的人都不知道。”
孙麓野想起在海滨的那套小小的别墅。
孙麓野懵了,女友搬到了别墅,是趁他出差偷偷搬的,她为什么要避着自己?秦夫又为什么给她这么豪华的房子?
他越想越怕,慌忙叫了辆出租车向那个地方驶去。
路上,恐惧攫住他的心,那个在成都一经出现就让他杀死的念头一次次冒出来:女友变心了。他不断找理由否定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就像被讨厌的苍蝇缠着,挥之不去。
那栋别墅坐落在靠近海边的山坡上。
中秋月圆之夜,月白风清。四周树影婆娑,虫声唧唧。在月光下,别墅显得更小了。
景色美极了。
孙麓野一步步走向别墅,犹如走向一口深井。
别墅前停了一辆轿车,仔细一看,是秦夫的奔驰。再往上看,别墅一楼黑黢黢的,二楼的窗户开着,拉着窗帘,窗帘透出幽暗的光线,像是点着蜡烛。
孙麓野的心像被重物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接着,一小块,一小块地碎裂,散落一地。手中给女友买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人不由自主抱着头蹲下去。
再没有什么理由欺骗自己了,女友抛弃了自己,跟了别人!至少已经两个月了,她甚至主动跟自己说分手都不屑,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还欺骗自己为她抵罪!
“绿帽子”!这个最令男人羞辱,足以毁掉任何一个男人的肮脏之词,闯进孙麓野心中……
蹲了不知多久,孙麓野想走,但一个想法顽固地拽着他,他还是不相信女友那么绝情。女友是他生命中的惟一,即使自己被毁灭,也要亲眼看着!
孙麓野轻轻攀上别墅院的铁门,翻进了院子。
楼上隐约传来笑声。
门虚掩着,孙麓野蹑手蹑脚爬上楼。
楼上的淫声浪语越来越响,孙麓野的心被一点一点掏空,脑子里轰轰作响。
他扶着墙艰难地上了二楼,顿时惊呆了。
客厅的大屏幕等离子电视里扭动着不堪入目的画面。
烛光下,刘诗韵和秦夫在客厅的地毯上疯狂淫戏着。他们的姿势很古怪,秦夫嘴里喊着,他的巴掌“啪、啪”地打在刘诗韵雪白的臀部。刘诗韵头发蓬乱,浪笑着,发出癫狂般的呻吟声。
孙麓野身子晃了晃,靠在墙上才没倒下。
心中那美丽圣洁的仙子雕像轰然坍塌……
刘诗韵的声音像一柄重锤擂向孙麓野血肉模糊的心,“夺妻之恨”这种古老原始的男人间的仇恨笼罩了全身,让他头脑空白手脚战抖,不知怎么一下子按亮了屋里的灯。
秦夫和刘诗韵顿时惊叫起来,明亮的灯光凝固了俩人的淫态,目瞪口呆望着面无人色的孙麓野。
灯光下刘诗韵雪白的身子大大刺激了孙麓野,他一把从刘诗韵身上拖起秦夫,挥拳狠狠砸去。秦夫哼了一声摔出很远,孙麓野一声不响地跟过去,秦夫在他脚下发出了号叫。醒过神的刘诗韵,慌忙将睡袍套在身上,冲过去护住秦夫。看到孙麓野脸上已经没有了人的表情,刘诗韵猛地跳上前,在孙麓野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孙麓野并没觉得疼,愣愣地看着刘诗韵。
刘诗韵看孙麓野眼里泛着血红的光,害怕了:“麓野,是我,是刘诗韵,是你的仙女……”
刘诗韵知道自己在孙麓野心中的分量,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只有这样才能唤醒他。
这一声果然见效了,孙麓野眨眨眼睛,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他木木地站在那里,喃喃说:“我的仙女?”
趁这个时间,刘诗韵扶起秦夫,给他拿衣服穿,脸上是痛惜的表情。
这个表情应该只属于自己!孙麓野的脸又要变色,敏感的刘诗韵马上大声说:“孙麓野,你这是干什么?”
想到刚才撕心裂肺的一幕,孙麓野的嘴嘎巴了半天才说出:“你们干得好事!”
刘诗韵的脸一下红了,必须在秦夫面前表明态度,她说:“我们怎么了?这是我们的自由,干你什么事?”
孙麓野没想到女友这么绝情,竟没有丝毫羞愧地说出这些话,他眼前黑了一下,说:“你答应和我结婚,你是我的未婚妻。”
已然这样了,只有说狠话才能绝了他的心思,刘诗韵说:“笑话,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结婚了?什么时候要做你的未婚妻了?别做他妈的春秋大梦了!”
那天晚上启发自己救她时还口口声声自称“未婚妻”,转眼用他们之间调笑的口头禅来羞辱自己,孙麓野心胆俱裂,但又无可奈何。这个女人是自己的生命,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现在又能把她怎么样?
孙麓野突然想到,一贯端庄温柔的女友突然变成这样肯定是受了诱惑,肯定是听说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孙麓野满脸恳求说:“诗韵,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对我失望?”
刘诗韵不敢看孙麓野,把头扭向了一边,想了想,事到如今只有直说了。
“孙麓野,早就想告诉你,别的原因没有,就是你太穷了,太寒酸了。你自己想想,咱俩的社会地位,你配吗?”
孙麓野的心一下子被撕开了,他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根本不是理由,和自己恋爱的时候,自己是贫穷的,答应和自己结婚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穷。女友点到自己的痛处,是的,自己太穷了,穷得只配给人家抵罪消灾!
羞辱的怒火突然涌了上来,孙麓野的眼神陡变。尽管这眼神一闪即逝,却让刘诗韵和秦夫生出一身寒意。相恋三年,刘诗韵从来没有见过孙麓野这种目光,如鹰隼之目!
这鹰隼的目光只是一瞬,孙麓野的思想已经被窒息。
和刘诗韵相恋三年,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贫寒,从来没表现过对自己贫寒的嫌弃,从来都是很体贴自己,从来不像别的女孩子要这要那,甚至从来对能够引起自己自卑的话题都避而不谈。自己也正是因为她这种超凡脱俗的爱,才把她视为天仙,才觉得永远报答不尽她的爱。
自己和刘诗韵之间的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尽管这个世界上拥有真爱的人不多,在每个人的爱情中多少都搀杂着各种世俗的考虑,但哪个热恋中人怀疑过自己获得的不是一份真爱?
这是孙麓野第一份热恋,傻傻的孙麓野在这个爱情已经成为游戏、筹码、交易的年代,仍认为自己拥有的是一份真爱。这个判断源于如果刘诗韵嫌贫爱富当初就不会爱上他,源于刘诗韵一直对自己很好,更源于二十多年孤苦寂寞的孤儿生涯对异性温柔的渴望!
傻小子你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在大学时刘诗韵爱上孙麓野,这是真的。单从相貌、品行、聪明,还有对学业的刻苦上说,孙麓野无疑是上上之选。尽管他很穷,但也涉世不深的刘诗韵认为以孙麓野的才华和肯吃苦的精神,走上社会不久就会脱颖而出。刘诗韵胸怀大志,绝不会计较眼前的针头线脑,她把爱情视为人生的长线投资。孙麓野把自己宠为天仙,她也努力扮演这个角色——贤淑而端庄。
聪明的妹妹你也错了,真的!
走上社会,在和权贵们打交道的时候,刘诗韵猛然明白,成功的捷径是把自己编进那张由权势和金钱织成的大网中。只有极少数幸运儿可以凭才华和苦干出人头地,大部分人把才华和汗水奉献出来后只能默默沉沦!认清了这个理,刘诗韵就对没日没夜的应酬乐此不疲,她利用公司提供的机会广交权贵,希望从中找到自己的晋身之阶。
但她又错了。一年来的辛苦,所获甚微。权贵们尽管欣赏她的容貌、风度,但并不把她作为圈内人看——她只是一般职员,按照碧湖冷月的“人际交换”理论,她缺乏和人家对等交换的筹码。这件事在秦夫威胁拿不出方案就要“调整”刘诗韵时表现得尤为明显,她担心孙麓野救不了她灰溜溜地被“调整”,曾偷偷打电话给自认为关系不错的老板,试探口风。没有一个老板真诚地表示要用她,口气中多是对她美貌的垂涎。刘诗韵知道凭自己的美貌傍个款爷是没有问题的,但心高的她怎能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做权势网的副产品?她要成为这张网中的佼佼者!
虽然心里存了这个想法,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刘诗韵是个极好的演员。同时,作为一个女人,孙麓野给她的爱在当今社会上可遇不可求,凭心而言,她也十分珍惜。
现在机会来了,秦夫给了她副总的职位。虽然这个职位也并不是高不可攀,但她十分清楚,有了这个位置,自己在丝毫没有依靠的大连,就有了可以与权贵们交往的地位和资源了,自己也才能真正进入那张网。当然这一切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抛弃孙麓野,对秦夫以身相许。刘诗韵是立志做大事的人,她很有决断,虽然痛苦,但她决定了。
接下来就是处理与孙麓野爱情的后事。处理后事虽感情上颇受折磨但并不难,现在离婚都很简单。而突然出现查处自己贪污的事,却让后事非常棘手,自己等于背叛了孙麓野又欺骗了他,对他犯了罪。原打算尽早让他出狱再给他一笔钱做补偿,但秦夫以孙麓野出来会威胁他们为由拖着不办。
今天他居然出来了,而且还看到这么尴尬的场面!
孙麓野是个血性的人,他可以为爱去坐牢,也敢为爱去杀人!孙麓野那一闪即逝的可怕眼神让刘诗韵警觉了,刚才光顾向秦夫表态,自己的话肯定激怒了孙麓野,他只要把事一张扬,自己的前途就完了。
必须稳住他。
稳住他的惟一办法还是利用他对自己的痴情!
顾不得负疚,心念瞬转,刘诗韵对秦夫说:“你到楼下等,我和孙麓野单独谈几句话。”
刘诗韵把门关上,面对孙麓野不知如何启齿。终于,她对怔怔看她的孙麓野说:“麓野,请原谅刚才我说的那些话……”
“诗韵,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那家伙逼你的。”
孙麓野定定地看着刘诗韵,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刘诗韵看了孙麓野一眼,低下了头,良久,说道:“麓野,我只能说对不起你了。”
身体再次生出入狱前那种特别虚弱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刘诗韵给他的,现在刘诗韵硬生生地要把它拿走,孙麓野回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像被抛弃的幼儿一样无助,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
他的意志崩溃了,尊严也崩溃了。
孙麓野嘴角哆嗦,朝刘诗韵跪下,满眼是哀求的泪光,说:“诗韵,别抛弃我,你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我很穷,但我可以奋斗,再给我几年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看在咱们相爱三年的份上,看在我曾傻傻救过你一次的份上,求求你,别抛弃我,我不能没有你……”
面对跪下来身材依旧是高高的孙麓野,刘诗韵的心猛地揪在一起,跪下的应该是自己!此时他依然爱着自己!刘诗韵冲上去把孙麓野拉起来,想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场。
但慢慢地,一切都冷却了。刘诗韵冷静下来,她明白自己和孙麓野的爱情已经完结了!
沉默了片刻,刘诗韵下了决心,她知道如何才能获得孙麓野的那个承诺,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说:“麓野,我们之间已覆水难收。我给你准备了六万元钱,就算你替我抵罪的一点补偿。你走吧,离开这个城市,如果不够你可以提出来。”
孙麓野这才明白刘诗韵和自己单独说话的用意,她是想用六万元来买自己的沉默,打发自己的爱情!孙麓野冷得牙齿打颤,她彻底抛弃了自己,一切都计算得这么精巧,连钱都准备好了,她到这个时候还在算计自己!
良久,孙麓野凄冷地笑了:“你是怕我把你俩的事抖搂出去?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好事。当初我是为自己的仙女坐牢,无怨无悔!仙女死了!我人贫贱,不值钱!”
到极点了,孙麓野体内突然爆发出不可抑制的冲动,爆炸!爆炸!让自己炸个粉碎!
孙麓野不由自主仰天狂笑。
狂笑让刘诗韵恐惧得倒退,让秦夫心惊地冲上楼。
……
终于,狂笑像筋疲力竭慢慢倒下的野马。
微弱的希望之火,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孙麓野心中一片漆黑,他那苦难的感情世界彻底崩溃。
孙麓野身子晃了晃,眼神死去了,脸上的神采死去了,头脑死去了,心也最后挣扎了两下,死去了……
他艰难地、缓缓地转过身子,一脸死灰蹒跚地走了。
月白风清,树影婆娑,虫鸣唧唧。
孙麓野消失在美丽的中秋夜色中……
黑色本田缓缓停靠在公司门前,雍容华贵的的刘诗韵从车上下来。
她优雅地向问好的员工致意,稍后保安人员还要向她立正敬礼,这是每天早上都有的权势带来的礼遇。
昨晚惊心的一幕已经过去。孙麓野走后,她和秦夫商量对策。秦夫害怕孙麓野去翻供,即使不翻供,只要把他俩的事张扬出去,就会断送俩人的前程。岳子山对自己颇有疑忌,集团的那些人也会大做文章,毕竟自己的命运还捏在别人手中,秦夫动了杀机。
刘诗韵坚决不同意,她清楚孙麓野的性格,她已经得到了那个承诺。
秦夫也走了,刘诗韵大哭了一场,把保留的孙麓野的东西拿到院子里都烧了,了断了与孙麓野的念想。望着被焚化的爱情,孙麓野对自己痴情的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刘诗韵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来希望能让他少受些伤害,却弄到这个地步!
她愧疚得一夜未眠。
秋天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刘诗韵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还有愧疚,但所有都了结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解脱的感觉真好。
“诗韵。”后面轻轻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秦夫。
刘诗韵回头莞尔一笑,等着秦夫,一起向公司走去。
在门厅一侧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刘诗韵一出现,那双呆滞的眼睛立刻放光,贴着墙慢慢蹭过去,眼睛直勾勾望着刘诗韵。
“站住,干什么的?”保安发现了像乞丐一样的人。
所有人都望过去。
在惊叫声中,男子冲到了刘诗韵面前。
刘诗韵被吓呆了,张着嘴站在那里。
男子缓缓地、优雅地朝刘诗韵单膝跪下,拉住她的手,满眼柔情地吻着说:“诗韵,我有钱了,咱们结婚吧!”说着,男子掏出一摞摞用废纸撕好,叠得整整齐齐,用绳子捆扎起来的“钱”,双手捧给刘诗韵。
刘诗韵这才看清楚是孙麓野,她“嗷”地一声叫起来,甩脱孙麓野的手,扑进身边秦夫的怀中。
几个保安扑过来扭住孙麓野的双手。
秦夫搂着刘诗韵,想起孙麓野打自己的情形,恨向胆边生,叫了声:“打!”
虎背熊腰的保安对孙麓野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孙麓野满脸乌青鼻血长流。
秦夫对刘诗韵说:“别怕,有我呢,你先进去吧。”
刘诗韵望了一眼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孙麓野,说了声别打了,就慌乱地走了。
秦夫抱着胳膊远远欣赏保安认真“工作”,心想正愁没地方灭他,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看样子像是疯了,就不用麻烦了。
保安负责人凑过来,讨好地问:“秦总,怎么处置这小子?”
“别打死了,也别轻饶了,他再来,就揍!”秦夫转身走了。
刘诗韵从楼上窗户中看到孙麓野长长的身躯在皮带和拳脚下打着滚,猛地想冲出去制止,又停住了,想起了秦夫嫉恨的眼神。自己给孙麓野的伤害是巨大的,但万没料到他会疯了!刘诗韵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作孽”这个词,她不敢往下再看了……
孙麓野确实疯了,在皎洁的月光下,在刘诗韵绝情的话语下,在秦夫、刘诗韵淫态刺激下,孙麓野被撕碎了。这个孤儿,从小就没有多少欢乐和亲情,他的感情世界充满了痛苦、羞辱和孤独。是刘诗韵的爱情,哺育了孙麓野饥渴已极的心田,使他形成对刘诗韵最强固的依恋。当刘诗韵把这些夺走,无情地欺骗嘲弄他时,孙麓野无法面对这些。他的情感世界崩溃了,随之精神世界也坍塌了。他狂乱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太穷,必须挣钱才能和仙女结婚!
昨晚整整一夜,他在大街小巷的垃圾站点疯狂“挣钱”。今天早上,他带着“巨额财富”,来到腾达公司门前,等着向刘诗韵求婚,等着自己人生最美妙的一幕。
人越围越多,本公司职工小声议论着,路人看不下去了,斥责保安。
保安负责人叫了声:“停!”
血肉模糊的孙麓野已经昏死过去。
摸摸鼻子还有呼吸,保安负责人对一名保安说:“端盆凉水来。”然后对另外两名保安说:“架到那边去。”
保安们把孙麓野扔到墙角,负责人将那盆水朝孙麓野泼去。
孙麓野激灵了一下,慢慢苏醒了。
负责人瞥了一眼围观的人,大声说:“疯子,你听着,以后不许到我公司门前无理取闹,否则,还打你。”
听是疯子,果然人们不再关注,开始离去。
“就是疯子,你们也不能随便打他!”人群中响起清脆的少女声音。是一个胖乎乎个子不高的女孩,手里拎捆菜。染成紫色的削发下面是圆圆的脸,重重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精精灵灵的,一看就不好对付。女孩子看样子也就是二十来岁,她接着说:“你们把人往死里打,是犯法的。”
员工们认出是附近开小吃店的女孩子。公司不少人都去她那里吃早饭,孙麓野也去。孙麓野话语少,但他高大英俊,招女孩子眼,圆脸女孩子就格外注意他,后来又听说他策划了那个轰动大连的活动,就对他多了一份倾慕。
保安负责人也认出了女孩子,这一带做小生意的多是大连老坐地户,不好惹,所以也不和她计较,指着孙麓野说:“犯法?他才犯法呢。前些日子腾达公司出的那个贪污犯,就是他!奇怪,他已经被关起来了,怎么又出来了,八成因为疯了,才让看守所放出来。”
女孩子刚要说话,见孙麓野依着墙艰难地站起来,刚才受的伤让他龇牙咧嘴的。
孙麓野茫然四顾,突然叫起来:“我的钱,我的钱!”
清洁工正要扫走散落在地上的“钱”,他一下蹦起来,冲了过去。看热闹的又围过去,孙麓野趴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护住他的“钱”,恐惧地望着人群,嘴里不断念叨:“这是我的钱,我结婚的钱……”
保安负责人大笑说:“果然是想钱想疯了。”
一个保安想用皮带抽孙麓野,被女孩子给喝住了,女孩子蹲下身子,对孙麓野说:“我帮你把钱收拾起来,别让别人抢去。”
也许是听到女孩子为自己说话,孙麓野露出了相信的模样,他急急地划拉地上的“钱”,女孩子也帮他划拉,终于都收拾到一起。孙麓野捧着一大捧“钱”,特幸福地笑了:“有钱可以结婚了!”说着就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跑走了。
人们议论了几句就散了,女孩子也回到自己开的名叫“品香”的小吃店,路上遇到头发染成绿色的开美发屋的男孩子“绿毛”,“绿毛”调笑:“钟葭,听说你刚才见义勇为,‘勇救歹徒’?”
“呸,他们欺人太甚!”圆脸的女孩子叫钟葭。
“钟葭,据说那位歹徒大哥长得挺帅?”绿毛接着调笑。
“收拾收拾去吧你!”钟葭骂了一句就进了屋。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腾达公司的员工。俩人边吃边谈起早上的“特大新闻”,钟葭很注意地听,隐隐听出腾达公司的人对这件事的猜测。大家认为刘诗韵抛弃了孙麓野,和秦夫关系暧昧,且孙麓野进看守所和疯了都是为刘诗韵。
第二天早上,钟葭买菜回来,看到躲在腾达公司门口一侧的孙麓野,污衣拉撒,蓬头垢面,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公司的门口。
孙麓野好像又瘦了一圈,怪可怜的,钟葭从菜篮子里拿出一个大西红柿给他。孙麓野迟疑不敢接。钟葭说:“怕什么?我是昨天帮你收拾钱的女孩子。”
孙麓野似乎想起来什么,出奇快地从钟葭手里夺过西红柿往嘴里塞,三口两口就没了,满脸是西红柿汁。看他饿成这样子,钟葭说:“跟我走,我给你吃的。”
孙麓野固执地摇摇头,仍直勾勾地望着腾达公司的门口。
钟葭等了一会儿,看他那股坚定劲儿,又给了他一个西红柿,走了。
孙麓野昨天“忙乎”了一天,到处找废纸造钱,晚上不知在什么角落里睡了一宿。
今天他是见不到刘诗韵了,刘诗韵刚才在车上看见了他,就命令司机把车开到公司的侧门,从那里进了公司。
傍晚的时候,钟葭提着一桶垃圾到大垃圾箱倾倒,垃圾厢后面突然站起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他抓起钟葭倒出的剩菜剩饭就往嘴里填,吃得狼吞虎咽。
是孙麓野。除了早上吃了钟葭给的西红柿,两天多什么也没吃。在饥肠辘辘等了刘诗韵一天后,实在饿急眼了,就在这里拣吃的。孙麓野刚疯,满脑袋都是“结婚”的梦想,不到饿得抗不住了,不会想去要吃的。
钟葭看孙麓野往嘴里填脏东西,怪恶心的,见他脸色怪异,心里害怕,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觉不忍,回头说:“那些东西不卫生,我给你吃好的。”说完她自己好笑,一个疯子还管卫不卫生?接着心头又起了悲怆:这大个子帅哥,以前是自己饭店的上帝,是自己暗暗心仪的人,转眼间就沦落成人人嫌弃的疯子,沦落到靠拣食垃圾为生。不是亲眼见,谁能相信?
也许饿急眼了,也许是认出对自己好的小姑娘,孙麓野乖乖跟着比自己矮差不多两头的女孩子走了。
店里没有客人,钟葭有些害怕地对他说:“我让你吃饭,你可要听我的话,要不,不给你饭吃。”
孙麓野傻乎乎地点点头。
钟葭还是不放心,说:“你可不能打我。”
孙麓野傻乎乎点头。
钟葭进一步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孙麓野又傻乎乎地点点头。
钟葭眼珠一转,试着说:“向前走两步。”
孙麓野规规矩矩向前走两步,还是迈着正步。
钟葭高兴了,说“向后退两步。”
孙麓野规规矩矩向后退两步。
钟葭眼珠又一转,说:“朝自己脑袋打两下。”
孙麓野很实在地朝脑袋打了两下,发出“嘭、嘭”的响声。
钟葭大喜,还有这么乖的疯子?这么大的个子让自己指使得团团转,真好玩!她笑呵呵地说:“嘻,你真乖!我好喜欢你,你站在这里别动,我马上给你做饭。”
过了好一会儿,钟葭才出来,孙麓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几个黄毛、绿毛的男女孩围着他看,撩逗他,他都不理。
钟葭不乐意了,说:“看什么看?这是我的大宝贝乖乖,不许你们欺负他。以后,他要是到你们店前,必须好好招待!”
钟葭显然是这一带的“街匪路霸”,几个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她端出一盆水:“洗洗你的小脏脸。”
孙麓野就洗脸。
钟葭给孙麓野端饭菜,她很善良,不给孙麓野吃剩饭剩菜,专门为他做。
孙麓野眼里登时亮了,没有命令,他仍规规矩矩,馋得喉咙直动咽口水。
钟葭乐不可支,真是拣了个大宝贝乖乖,这么听话!“吃吧。”钟葭说道。
孙麓野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风扫残云,钟葭不给他加饭了,怕他没有饥饱,撑着。钟葭收拾了碗筷出来,看孙麓野仍坐在桌前。
“你可以走了。”钟葭说。
这次孙麓野不乖了,指着饭店里桌子上的报纸说:“我要那个。”
疯子还看报纸?莫非是装疯?
钟葭还是把报纸拿给他。
孙麓野把报纸放在桌子上,一折一折地叠,再按叠印小心翼翼地撕。钟葭明白了,他在造“钱”。
第一次和疯子打交道,难得疯子这么乖,钟葭起了好奇心,想了解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想什么。她说:“我给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以后你是我的大宝贝乖乖,必须听我的话。”
“大宝贝乖乖。”孙麓野念叨一句,没明白什么意思,摸摸吃饱的肚子,认为可能当“大宝贝乖乖”就有饭吃,傻呵呵地点头。
钟葭鬼头鬼脑地说:“当大宝贝乖乖,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孙麓野傻呵呵地点点头。
钟葭又觉不妥,太霸道了,疯子也有隐私权,就补充说:“你要是不愿意回答,也行,但不能一个问题都不回答。”
孙麓野点头仍造他的“钱”。
“你造这么多钱干什么?”
“结婚。”
“那女的叫什么?”
“刘诗韵。”
记得还挺清楚,看来疯得还不厉害。钟葭突然产生了个调皮的想法,说:“你为什么非要和她结婚?和别的女孩也可以结婚,比如你可以和我结婚,我不要那么多钱的。”
说完就后悔了,要是疯子转过心思天天向自己求婚,自己就傻了。不过也挺好玩的,每天早上,一开小店,门前就有个英俊的疯子跪着求婚,感觉也不错。
孙麓野说:“她是仙女。”
钟葭看孙麓野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不平衡地问:“那我呢?我长得也不错嘛。”
孙麓野看了钟葭一眼,老实地说:“你胖,还矮。”
钟葭鼻子差点气歪,气哼哼说:“给你那么多好东西吃,也不照顾人家情绪,太不够意思了。”
孙麓野显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说:“我不回答。”
钟葭这才意识到疯子不能理解话中潜在含义,和他说话必须像对小孩,意思要清晰易懂。
这家伙除了自己的女友,谁都看不上,钟葭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认为她是仙女?”
“她对我好,是上天派来的。”
钟葭心里酸酸的,疯子让人害成这样,还这么痴情!
钟葭想起腾达公司员工的话,谨慎地问:“你从公司偷了钱,进看守所,也是为了和女朋友结婚?”
“我没有偷钱。”孙麓野不假思索地答。
钟葭心跳起来,这人疯了,说话像孩子,思维也像孩子,不会撒谎,这是证实他冤枉的机会,问:“是你女朋友拿的钱?”
“是……,不是,她没拿钱。”孙麓野中途突然改了口。
把钟葭吓了一跳,一时间她开始怀疑孙麓野是不是在装疯!
看孙麓野专注“造”钱的样子,不像,钟葭不甘心地问:“那你为什么进看守所?”
“为了她。”孙麓野答。
显然是女字旁的“她”,钟葭急切地问:“是为了你的女朋友吗?”
孙麓野看了钟葭一眼,想了一会儿,说:“不回答。”
嗬!都疯了,还这么鬼头!钟葭不服气地说:“你是不是怕女朋友蹲监狱,才替她的。”
孙麓野张嘴想说什么,又紧紧闭上嘴,脸上露出痛苦迷茫的神色。刚才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显然他那纷乱破碎的头脑中有一种顽固的东西,不让他说。
一会儿,孙麓野终于恢复了平静,说:“不回答。”
“为什么?”
孙麓野低头不答。
钟葭开始使坏,威逼利诱:“刚才的问题必须回答,要不,你要赔我给你的好吃的。你要是回答,明天我还给你好吃的。”
孙麓野饿怕了,停住“造”钱,认真思索起来。他思索时的样子挺吓人的,脸上喜怒哀乐的表情不断变换,手比比划划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净是莫名其妙的话。钟葭看得心里发毛,身子悄悄往后靠,怕他突然发作揍自己一顿。自己没事撩逗一个疯子,挨揍活该。
好半天,各种表情停止了,孙麓野恢复了傻乎乎的神色,傻乎乎中透着毅然。他痛惜地从那一摞“钱”中,取出一张,小心地捻了捻,颤抖地送给钟葭,眼里是不舍的神色。
钟葭懵了,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不回答,赔钱,结婚钱,只给一张。明天不吃饭。”孙麓野死死盯着给钟葭的那张“钱”。
“你明天不来吃饭,不怕饿吗?”
孙麓野露出害怕的表情,低下头,固执地摇摇头,又开始“造”钱。
钟葭有了想哭的感觉。眼前的疯子,对女友这么好,都疯了,还有个不伤害女友的底线!
钟葭想把“钱”还给他,转念又留下了,说:“你以后每天都到我这里吃饭,不要你的钱。”
第二天,钟葭买菜回来,看见躲在墙角的孙麓野。她走过去,孙麓野立即低下头。钟葭给他馒头,孙麓野贪婪地紧紧盯着馒头,却没有像前次夺过来往嘴里填。钟葭把馒头向前送了送,孙麓野惊慌地把手背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馒头。
嘿,疯子还长志气了!钟葭生气地问:“为什么不要?”
孙麓野又盯了馒头一会儿,大概是受不了折磨,仰头闭上眼睛,呼吸不均匀。
旁边的人笑起来。真丢面子!好像自己巴结他。
钟葭火了:“一个臭疯子还要起强来,摆臭谱,馒头喂狗也不给你,饿死你!”
钟葭气哼哼地走了。
她决定不理疯子了,真是好赖不知。
过了些日子,“黄毛”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钟葭,你的大宝贝乖乖昏过去了。”
尽管疯子不识好歹,钟葭还是不忍心,她和“黄毛”跑出去。
孙麓野倒在“黄毛”小食品店门前,几个小孩嬉笑着正往他身上扔东西。钟葭大喝一声,几个小家伙一看是钟葭,没命地跑了。几天没见,孙麓野瘦得就剩骨头了,眼眶深深地陷下去,脸颊也塌进去,撕碎的破衣服露出胳膊,皮肤紧紧包着骨头,身上一股腐臭。钟葭看着遍布血迹的破衣服,心想他肯定没少挨打。
钟葭说:“去拿瓶矿泉水。”
钟葭顾不得脏臭,扒开孙麓野的嘴,把矿泉水喂进去。
一会儿,孙麓野无力地睁开眼睛,气息微弱。
钟葭讨厌围着一群人就说:“把他搬到我小店后院。”
“黄毛”刚想搬脚,一股刺鼻的恶臭让他捂住鼻子不敢下手。
钟葭眼睛一瞪:“装什么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黄毛”乖乖地和钟葭抬起来,边走边说:“这疯子都瘦成这样,怎么还这么沉?”
钟葭说:“你看他多高的个子,怎么也在一米八几!骨头也挺沉。”
“你的大宝贝乖乖挺英俊,就是臭了点。”“黄毛”忍不住笑说。
“去死吧你,小头鬼,人家饿成这样,到你店也不给点吃的。”钟葭埋怨。
“黄毛”委屈地说:“你下圣旨让我们招待他,他一来,我就给他面包和矿泉水,谁知道这家伙这么有骨气,就是不要。”
钟葭想起给孙麓野馒头的事,觉得纳闷。
这是个很小的院落,院子中间有棵树,钟葭高声喊厨子拿张席子来,厨子吃惊地把席子铺在地上,帮着把孙麓野放在树阴下。
钟葭对“黄毛”说:“去,到你店拿袋牛奶和一罐八宝粥。”
钟葭打发厨子招呼客人。
“黄毛”跑回来,钟葭喂孙麓野牛奶,孙麓野无力地摇摇头,闭紧嘴。
“黄毛”说:“你看,我没骗你吧,他就是这么有骨气!”
嗬,什么毛病?疯子还犟!钟葭急眼:“‘黄毛’,你把他嘴给我掰开,我就不信他还能犟过我!”
“黄毛”忍着巨臭,掰开了孙麓野的嘴——他早没力气反抗了,钟葭把奶喂进去。
一会儿,孙麓野呼吸均匀了,脸上也有了点精神。钟葭说:“效果不错,看来不是假冒伪劣。”
“谁敢给你的大宝贝乖乖吃假冒伪劣,唉,真臭。”“黄毛”捂着鼻子说。
钟葭也觉得太臭,跑进饭店拿出一百元钱,说:“你按他的身量,到市场上给他买衣服。全换,内裤、内衣、外裤、外衣。”
“这点钱能够吗?”“黄毛”为难地问。
“真笨,不要好看的,只要结实耐用的,你就说给我大宝贝乖乖买的,他们敢不便宜?”
这话也是,这一带不买她账做生意的男孩、女孩还没发现,“黄毛”走了。
钟葭又喂孙麓野八宝粥,孙麓野有了点力气,坚决地摇摇头。
钟葭生气:“还说是我的大宝贝乖乖呢,一点都不乖!为什么不吃?”
孙麓野有气无力地说:“不吃,不回答问题。”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怕吃完以后,自己逼他回答有可能伤害刘诗韵的问题。钟葭纳闷:“不吃我的东西,为什么也不吃‘黄毛’给你的东西?”
“吃完就得回答。”孙麓野傻乎乎地说。
钟葭这才明白,自己小小的恶作剧差点要了疯子的命!
上次,自己以吃饭为条件逼孙麓野回答问题,让这个傻乎乎的疯子以为但凡吃了别人的东西就得回答问题。为了保护刘诗韵,他宁可饿着,谁的东西都不吃。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只靠拣垃圾箱那点变质的食物维持生命。他没被饿死,没有食物中毒,是他命大!
眼泪“刷”地流下来,没见过这么痴情的疯子!钟葭边流泪边想,这疯子疯成这样,还对女友这么好,他要是不疯,能对女友好成什么样!要是有人对自己能有一半像疯子这样忠诚,这样好,自己还不得幸福得疯了?
钟葭说:“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问你问题了。”
“吃完就问,还要钱。”孙麓野固执不信。
钟葭看孙麓野是让骗怕了,就像哄小孩一样哄了半天,孙麓野才相信。
吃过八宝粥,“黄毛”也把衣服买回来,钟葭打发他走了。
钟葭把衣服放在旁边,打算等孙麓野有劲儿了,让他洗澡换新衣服。
日头晒在孙麓野身上,钟葭帮他往旁边挪挪,一动,孙麓野就龇牙咧嘴的。仔细看,孙麓野的破衣服紧贴在身上,往外渗着脓血。钟葭吓了一跳,忙去脱孙麓野的上衣。衣服很难脱,一块一块全粘在身上,孙麓野疼得直叫。这样等于上刑,必须快刀斩乱麻,钟葭说:“大宝贝乖乖,你咬牙忍住。”说完,闭眼使劲把衣服拽开,孙麓野“啊”地大叫一声。
钟葭惊呆了。孙麓野的身有十多处伤口往外渗着脓血,没有伤口的地方也片片乌青。显然是保安用器械打得,这些王八蛋太狠了,幸亏发现得早,要是溃烂大了,孙麓野就没命了。
钟葭向开诊所的朋友要了酒精等消毒治伤药品,自己当医生给他先治治。她决定等明天孙麓野能动了,再领他到小诊所扎破伤风针。
钟葭把小门划死,扶孙麓野坐起来,给他洗了脏脏的脸和头,又用清水为他擦洗身子。洗净血污时说:“大宝贝乖乖,你咬牙忍着,别叫唤。”
酒精擦上去,孙麓野的牙咬得嘎巴直响,汗冒了一头,他乖乖地不出声。大的伤口钟葭处理完就给包扎,小的伤口清洗完涂上紫药水。清理完上身,钟葭把孙麓野的裤子脱下来,清理腿上的伤口。她犯愁了,光顾给孙麓野疗伤忘了男女之别,看到孙麓野内裤上也有血迹,自己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帮他清理?想了一会儿,钟葭咬咬牙对孙麓野说:“大宝贝乖乖,你不许乱想,我可是医生。”
看孙麓野茫然地点头,钟葭笑了,他傻乎乎地哪知道“乱想”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个孩子。
钟葭为孙麓野脱去内裤,脸已经通红,害羞地给孙麓野清洗下身,处理伤口。
尽管钟葭让孙麓野不要“乱想”,但他年轻的身体在钟葭轻柔的动作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反应。钟葭感觉到这种反应,心中爬上异样的感觉,脸更红了。
处理完毕,孙麓野露出舒服的表情。虽然疯了,但身体感觉正常,这些天浑身伤口有疼有痒折磨得他苦不堪言,钟葭的清理,虽然还有些疼,但好受多了。
钟葭看伤口干了,就帮孙麓野穿新衣。正扣衣扣,一滴水珠落在手上,抬头,孙麓野满眼泪水地望着自己,那傻乎乎的目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温柔的目光。
钟葭心跳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好看的表情,柔柔地问:“大宝贝乖乖,你怎么哭了?”
孙麓野仍傻傻地说:“你也是仙女。”
“为什么?”
“对我好。”
异样的感觉又爬上来,钟葭凝视着孙麓野清俊的脸,突然涌起了浓浓的柔情。以前只把他当作听话好玩的玩具,对他只有同情和悲悯,其实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尽管疯了,依然优秀!
知道“仙女”在孙麓野心中的地位,一种说不出的少女情愫在钟葭心中泛起,她用胖乎乎柔软温暖的小手将孙麓野的泪水擦干,喃喃说:“我要是你的好仙女,就绝不让你受伤害……”
在钟葭的照料下,孙麓野的伤迅速地好了。从这以后,孙麓野几乎每天都到钟葭那里吃饭,既然他认定钟葭也是“仙女”,享有和刘诗韵一样的称号,就对钟葭就俯首帖耳。对钟葭才有的依恋温柔的表情,特美好,让钟葭柔情大起。她有时想要是孙麓野为爱自己而疯,自己该有多幸福?转而钟葭笑了,要是孙麓野爱自己,自己怎么能让他疯了?每每出现的柔情,让钟葭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这个疯子?
这天早晨,钟葭照例给孙麓野送饭,远远看见保安又在围打孙麓野。钟葭撒腿冲过去,护住了孙麓野。
她痛惜地把孙麓野扶起来,看到他鼻口蹿血。
早想找保安们理论了,今天见自己的大宝贝乖乖被打成这样,钟葭顿时勃然大怒。
原来,一直见不到刘诗韵,孙麓野的“求婚”行动升级了。他在腾达公司门前表演各种“求婚”戏,不是单膝跪下做求婚状,就是举着拣的破塑胶花,做献花状,要不就是煞有介事地挽着胳膊,嘴里奏着婚礼进行曲,缓缓在腾达公司门前走来走去,做步入婚礼殿堂状,引路人围观嬉笑。更要命的是,他总念叨刘诗韵的名字,说着对她的情话,搞得“刘诗韵”的名字路人皆知,一些孩子也跟着喊。这还了得!保安用器械打孙麓野,希望能把他撵走。谁知孙麓野的“求婚”特别执著,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仍痴心不改。今天又打孙麓野,孙麓野反抗,把一个保安推倒在地,所以打得格外狠。
钟葭说,我才不管是否影响腾达公司的狗屁形象,打我的人就不行!再说,你们对疯子有意见,为什么不向我请示?请我给你们解决,我是他的监护人,狗眼看人低。钟葭一通理论,双方口角起来,这一下就显出钟葭“街匪路霸”的真本事。她一个人对付十来个保安,居然不惧,个子不够高,就连蹦高带跳脚,用大连土话连珠大骂那些保安,一下子把十来个保安骂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飞狗跳。钟葭骂得新鲜又奇巧,不带重样的,把围观的人逗得哈哈大笑。这些保安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受过这个?气得直嘎巴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一个保安就推了钟葭一下。
这下可惹了大祸!钟葭早巴不得打起来,给自己解解恨,立即进行战争升级!改“骂人”为“放泼”。在放泼之前,钟葭意识到今天要有一场恶战,必须调动人马策应,对旁边看热闹助威的“绿毛”小声说:“叫人!”“绿毛”得令,飞奔而去。
钟葭见“绿毛”走了,底气大增,使出了非同小可的“放泼功”,拽住推自己的小保安又拧又掐又撕又挠,赖他对自己非礼,对自己性骚扰,弄得小伙子满身紫青、百口莫辩。别的保安看同伴遭罪,想给解围,刚一伸手,钟葭立即转而赖他,吓得这些年轻的保安干瞪眼。这些人老实了,钟葭就对那个小保安进行“围歼”,可怜的小保安竟抽抽搭搭地哭了。后来,那个小保安就落下了病,一见女孩子就腿肚子哆嗦,好多年没敢处女朋友,这叫“恐女症”。
正当十来个保安酝酿反攻的时候,钟葭的大部队到了。一群男孩子手持棍子、擀面杖、菜刀、美发的剪子等各种家伙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浓眉大眼的、歪鼻斜眼的、横眉立目的、贼眉鼠目的,全是周边几条街上小店的店员或者小老板,都是钟葭的铁哥们儿!他们身后还跟来一群助威的女孩子,全是钟葭的铁姐们儿!一时间满场喧声,把保安们围了起来,铁哥们只等钟葭一声令下,就要动手,铁姐们则早等不及,从背后又掐又拧这些保安。
保安们登时傻了,更让他们恐怖的是,这些人,无论男孩女孩,头顶上全乱飘着各种颜色的毛,红的、绿的、黄的、橙的、紫的,惟独没有黑头发!
保安负责人看到这阵势,大为恐惧,知道惹不起这些小地痞们,只好给钟葭赔话,还让“非礼”钟葭的小保安赔礼道歉。钟葭不干,非向打自己大宝贝乖乖的人要赔偿费,张口就是一千元。几经讨价,给了七百元,钟葭这才罢休。钟葭把钱给孙麓野,孙麓野不要,他只认自己“造”的钱。钟葭举起钱对她的大部队说:“大家看好,这是七百元钱,我替我大宝贝乖乖收了,给他买秋冬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到了冬天,大家看不见他穿新棉衣,就指鼻子骂我昧良心、不是人。”
各种颜色的“毛”立即赞声轰然,大家对钟葭是特别崇拜的。
钟葭拉过孙麓野说:“既然大家来了,就不用开会了,这是我的大宝贝乖乖,以后在这一带跟我混。他没什么心眼儿,大家能照顾一把就照顾一把,要是看见谁欺负他,就帮一把。他得罪了你们,别为难他,找我说话。另外,大家不许乱问他问题。”
“没问题,你的大宝贝乖乖就是我们的大宝贝乖乖!”铁姐们喊,“谁要是敢欺负大宝贝乖乖,就废了他!”铁哥们喊……底下响应声一片,顷刻之间,疯子孙麓野有了一大群“哥们”和“姐们”!
看到小店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号召力,保安负责人吃了一惊,他拉住刚要带孙麓野离开的钟葭说:“姑娘,你心眼好使,有个事求你。”
奉承的话让钟葭受用,她高兴了:“说吧。”
“我们给人打工也不容易,他天天在公司门前搅和,我们不管,饭碗就没了。”保安负责人诚恳地说。
想想也是,钟葭环顾四周,指着离公司门口有一段距离的一块空地说:“我的大宝贝乖乖在那里玩,不妨碍你们吧?”
最好不在这里,但保安负责人知道钟葭不会答应,就勉强同意了,他又说:“他玩的时候,别老提我们副总的名字,对公司影响不好。”
钟葭眼一翻说:“这没办法,我的大宝贝乖乖就愿意这么喊。再说,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我还巴不得他天天向我求婚呢!”
保安负责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钟葭拉孙麓野说:“以后,就在这里玩,别去别的地方,乖。”
孙麓野乖乖地点头,以后果然就在这个地方表演,从不越界。
他们打仗时候,没有看见在腾达公司办公楼上,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钟葭的腾达公司门前战役大获全胜,保安们再也不敢欺负孙麓野了。周边几条街上的杂毛部队都知道疯子孙麓野是大名鼎鼎钟葭的“大宝贝乖乖”,对他就礼遇有加。钟葭给孙麓野又买了套衣服,还经常让铁哥们儿为他理发洗浴。这样,在孙麓野不癫狂的时候,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疯子。
这天傍晚,钟葭将小店交给厨子,把正在“表演”的孙麓野叫回小店后院,让他洗刷换上干净的裤子。钟葭走进院里一个小小的房间,是她住的地方。钟葭家在大连所辖县的农村,初中毕业考到了大连一所餐饮学校,毕业后就留在大连。她从饭店服务员做起,攒了些钱,就租了这个地方开小吃店。
不一会儿钟葭走出来,换上一身碎花无袖裙子,露出雪白浑圆的胳膊。钟葭笑嘻嘻地在孙麓野面前转了两圈,做了两个模特动作,想问他自己漂亮不漂亮。一想这傻乎乎的家伙没准又实话实说,让人扫兴,就改口问:“我新买的裙子,漂亮吗?”
孙麓野看了一会儿傻呵呵地说:“漂亮。”
钟葭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件体恤衫给孙麓野换上。孙麓野平时总穿土里土气的衣服,体恤衫一上身,立即显出挺拔的身材。钟葭匝着嘴看了一会儿,拍手道:“不错,不错,真是大帅哥!就是有点瘦了。”
钟葭说:“大宝贝乖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特意给咱俩批了二百元钱,咱们晚上好好玩一下。你可要听话,我给你买好东西吃。”
孙麓野顺从地答应。
钟葭拉着孙麓野蹦蹦跳跳出门。出门看没有她的杂毛部队注意,就把手挎在孙麓野的胳膊上,像情侣那样走。
孙麓野高高大大的个子,英俊的相貌,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让钟葭感觉特别好。路上有不少女孩子注意地看孙麓野,这让钟葭很骄傲,她高高地挺起了胸脯。
路过一个网吧,钟葭手痒了,就领孙麓野进去。
坐在电脑前,发现里面有《死亡鬼屋》的游戏,这是钟葭爱玩的老游戏,惊险刺激。她选择两人共同战斗的模式,把玩法向孙麓野介绍了一下,就玩起来。
游戏很简单,就是把准星对准僵尸开火。孙麓野虽然疯了,但并不笨,这么简单的游戏练习一会儿就会玩了。
第一次和孙麓野一起玩,不一会儿钟葭就发现孙麓野的反应快得吓人。自己在小伙伴中的反应可以说够快的了,但在孙麓野面前简直没法提。这疯子很专心,几乎在僵尸、怪物出现的同时就开火,而且全打在头上。以前玩这款游戏总是手忙脚乱,走不了几关就让僵尸怪物给咬死了,现在倒是闲下来,只好给孙麓野打死的僵尸补两枪,或者打地上乱蹦的金蛙。
游戏成了孙麓野的独角戏,不一会儿就通关了。
钟葭觉得不过瘾,要再打一盘。她对孙麓野说:“你要让我,和女孩子在一起,要有绅士风度。”
孙麓野迷惑地望着钟葭,钟葭这才发现自己说得太深了,就说:“你要让我先打,你不许先打,我打不死你再打。”
孙麓野似乎明白地点点头。
第二局可苦了孙麓野,他瞪着屏幕上的僵尸紧张地判断哪个僵尸是“打不死”的,不敢打。
结果又变成了钟葭一个人对付僵尸的局面,钟葭一面手忙脚乱地对付那些僵尸,一面不讲理地指挥孙麓野,弄得孙麓野手足无措。
钟葭对付不了这些僵尸,一有僵尸扑上来咬她,就“啊”的大声惨叫。身旁的孙麓野满头是汗地看着屏幕,眼里是恐惧的神色——他已经进入了角色!
两个僵尸同时扑过来,钟葭发出了一声大叫,这时,孙麓野猛地扑到钟葭身上。
“扑通”一声,两人倒在地板上,网吧的人全都探头看。
钟葭吓了一跳,她看孙麓野脸上的大汗和恐惧的眼神,心说不好要露馅,老板要知道自己领个疯子来网吧,非得把自己掐死!她猛地站起来,给老板扔下钱,拉着孙麓野跑出网吧。
出了网吧才感觉屁股生疼,钟葭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埋怨:“疼死我了,你为什么把我扑到地上?”
孙麓野还在剧情中,害怕地说:“他们咬你。”
钟葭乐了:“不错,你表现很好,整个是白马王子,救我这个白雪公主。”
想想又后怕,要是孙麓野对僵尸挥拳而击,把电脑给砸了,自己就惨了。
钟葭摸摸孙麓野的脸,安慰他说:“大宝贝乖乖,别害怕,我是玩,不是真的。”
钟葭温暖的小手让孙麓野恢复了平静。
已经是七点多了,本来还想领他蹦迪,想想还是算了,别再惹出什么乱子。钟葭买了个小生日蛋糕,进了一家早看好的川菜馆。
在包间,钟葭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瓶干红,之后点燃了蜡烛,把细蜡烛插在蛋糕上。
钟葭说:“大宝贝乖乖,今天是我二十二岁生日,一会儿咱们一起吹蜡烛,你要祝我生日快乐,还要唱Happybirthdaytoyou……”
钟葭轻轻领着孙麓野唱了两句,孙麓野本来也会唱,就跟着傻乎乎地大声唱起来。
钟葭忙止住他说:“好了,好了,一会儿再唱,也别这么大声音。”
看着孙麓野英俊又傻乎乎的脸,叹了口气,心想他要是没有疯该多好啊!钟葭说:“过去过生日,我都请‘黄毛’、‘绿毛’他们玩一个通宵。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心里总想着你,只想安安静静和你在一起。”
孙麓野无言坐在那里,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一会儿,菜上齐了,给两个人倒上了酒。
孙麓野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钟葭说:“来唱祝你生日快乐!”
钟葭拍着巴掌唱起来,孙麓野也跟着拍巴掌唱起来。
唱完,钟葭说:“吹蜡烛。”孙麓野就使劲鼓起腮帮子吹蜡烛。钟葭等着孙麓野的祝福,等了一会儿,看见孙麓野依然傻乎乎地看自己,显然是没有想起来,她叹气地说:“你要祝我生日快乐。”
孙麓野这才想起来,机械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钟葭的情绪一下子没了,后悔不该异想天开地带个疯子给自己过生日,还想寻找浪漫情调。她只好说:“吃吧。”
孙麓野看到桌上的肉菜早馋得口水直流,有钟葭的命令,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孙麓野只顾自己吃,钟葭的心情糟透了,又无可奈何,就把蛋糕分了,一大块给孙麓野,自己没滋没味地吃那一小块,嘴里埋怨:“真是傻乎乎的,就知道吃,也不向人家献殷勤,一点不像男朋友!”
吃了一会儿,钟葭突然笑了,自己这是自作自受,既然邀请疯子给自己过生日,干什么还要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他?进而又想,很难找到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和一个疯子在一起过生日,他们谁敢?这也是一种浪漫情调,一种傻乎乎的浪漫情调,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样想着,钟葭开心了,和孙麓野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了一会儿,钟葭发现倒的酒还没喝,就叫住孙麓野,让他端起杯来,说:“这杯酒我来敬你,祝你能早日康复,做一个正常的人。”
钟葭接着说:“大宝贝乖乖,这些天我托人到精神病医院打听了一下,想给你看病,但费用很高,等我再攒些钱就给你看病。”
孙麓野似乎听明白了,说:“我没有病,我不看病。”
钟葭想起人家说精神病人不承认自己有病,也不和他计较,说:“来,把酒干了。”
两个人一饮而尽,钟葭边为孙麓野夹菜,边说:“大口吃,今天我过生日请你吃这么多好吃的,你可一定要多吃些……”
孙麓野没有接着吃,一杯满满的干红落肚,酒劲让他混乱的大脑生出了幻觉。烛光摇曳,桌上的生日蛋糕,都幻化成了与刘诗韵过生日的情景,钟葭的脸也恍惚成了刘诗韵的脸。
钟葭看孙麓野没动筷子,抬头一看,不禁呆住了。
已经站起来的孙麓野,眼里是无限的柔情和幸福,眼圈含着泪光,痴痴地望着钟葭。钟葭傻了,这次是她傻乎乎地看着孙麓野。
孙麓野轻轻走到钟葭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吻。
细微的电流从钟葭的身体流过,钟葭的身子发软,心狂跳起来,她忘了眼前这人是疯子。孙麓野无限深情地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们到八十岁的时候也要像现在一样,一起过美好的生日。”
钟葭幸福得透不过气来。
孙麓野轻轻地把钟葭揽进怀里,将钟葭的脸抬了起来。钟葭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害怕,但还是顺从地仰起了脸。
先是雨点一样的吻,纷纷扬扬地落在钟葭的额头、眼睛、脸颊上。接着雨点停了,钟葭感到唇上的灼热,一个长长的吻印在自己的唇上,钟葭情迷意乱,娇喘微微。
良久,长吻才结束,钟葭已经不能自持。
孙麓野依然紧抱着钟葭,吻她的脸颊和脖颈,手在她身上抚摸着。
浑身酥软的钟葭突然清醒过来,不能这样,他可是个疯子!钟葭双手轻轻推开孙麓野的脸,她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一边说:“大宝贝乖乖,不可以这样,听话,乖。”
听到“大宝贝乖乖”,孙麓野身体颤抖了一下,眼前的幻景消失了,怔怔地望了钟葭一会,脸色沮丧,低下了头。
钟葭把高高的孙麓野推回坐位,轻轻吻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坐位。
想起刚才那一刻,仍然心旌神摇,这疯子真浪漫,浪漫得叫人失魂!真奇怪,这么好的人,她女朋友怎么舍得抛弃他?
两个人都再也没说话,也没有动桌上的菜,默默坐着想心事。
钟葭劝孙麓野吃菜,孙麓野摇摇头,钟葭只好招呼服务员结账。
出了饭店,钟葭笑着说:“我知道你刚才想到了刘诗韵,你现在抱我一下好吗?我也是你的仙女。”
孙麓野看了钟葭一会儿,走上前把只到自己胸口的钟葭拥进怀里……
男人的气息,温暖的怀抱,钟葭惬意地沉醉了。
回到小店已经十点多了,钟葭在院里给孙麓野铺了个地铺,又把自己不用的被褥铺上,并点上蚊香。
钟葭说:“大宝贝乖乖,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以后晚上也在这里睡。等天冷了,我去买张行军床,你在店里睡,天天在外面地上睡觉会冻坏身体的。”
孙麓野没有说话,钟葭看出他还是很激动,就让他把外衣脱了躺在床上。钟葭给孙麓野盖上被,用手轻轻地合上孙麓野的眼睛,抚摸他的脸。
孙麓野确实很兴奋,刚才的一幕在他纷乱的心中掀起风暴,要在往常他一定会癫狂起来,但钟葭温暖的小手让风暴渐渐平息了,一波一波温暖的浪潮轻柔地摇曳着他,就像躺进了摇篮,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月光照在孙麓野清癯的脸上,这个时候他和正常人一样了。他的脸有一种凝练的美,像速写画一样,几笔刚劲有力的线条就勾勒出来。看着孙麓野的脸颊,钟葭的心不由跳起来,刚才那一幕感觉真好,这要是真的多好啊!
钟葭下了个决心:一定想办法把孙麓野的病治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一点儿不假。
一天上午,孙麓野正在“表演”。路边停下了一辆救护车,是精神病医院的,车上下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壮汉,上前扭住了孙麓野,把他推上车带走了。车子来到精神病医院前停下,几个大汉把孙麓野押下车。一直顺从的孙麓野忽然将其中一人打倒,夺路而逃。
腾达公司的门口清净了几天,孙麓野又出现了,还是在那里“表演”。
这天,孙麓野表演完,慢慢地向钟葭的“品香”小吃店走去,身后有一辆面包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吃完饭,孙麓野离开了小店。
尽管钟葭让他晚上就住在小店的后院,但孙麓野就是不习惯,依然固执地过自己夜游神的生活,钟葭也不强求,好在现在还不太冷。
暮霭中,那辆面包车仍然悄悄地地跟在后面。
大约八点多,天彻底黑了,面包车跟着孙麓野来到一条僻静的马路上。突然,面包车加速赶上了孙麓野,在他身边停下来,车门一开,冲出几个人,没等孙麓野有反应就连推带搡地往他口里塞了块破布,扭着他塞进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面包车向海边的方向行驶了一段时间,然后下了公路,在一个山坡上又行驶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几个人拉着孙麓野向山顶走去,山不是很陡,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山的另一面是悬崖,悬崖下是嶙峋的岩石和广阔的大海。
这里黑黢黢的,只有风卷着海涛拍击悬崖的哗哗声。
几个人将孙麓野口中的破布团取出,扔进大海。为首的一个望着这个将死的年轻人,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怜悯,大汉说:“小子,咱俩无冤无仇,别怪我,谁让你还值不少钱。告诉你,是一个姓秦的拿钱要你死,要怨你就怨姓秦的好了。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孙麓野眼睛迷离地念叨:“姓秦的?钱?结婚?”突然他有些清醒了。就在这时,那个为首的家伙一点头,几个人合力把孙麓野推下了悬崖。
“诗韵……”一声凄厉的惨叫,孙麓野从悬崖上消失了,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
“你说这个家伙能摔死吗?”
“那还用问,下面都是挺尖的岩石,摔上还有个好?不摔死,也得让大海淹死。”
几个人望着黑漆漆的悬崖下面议论着,然后拍拍手,转身走了,像是扔掉一块石头。
这几个人是秦夫花钱雇的。孙麓野天天在腾达公司门前“演戏”,使秦夫十分难堪,这件事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了,就连岳子山也有耳闻。尽管人们还不知道秦夫和刘诗韵的关系,但人们都知道孙麓野和刘诗韵的关系,而且孙麓野发疯时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这样恨他的人就添油加醋地说他和刘诗韵的闲话。另外,孙麓野疯了,给刘诗韵很大打击,尽管刘诗韵自己没说,但秦夫能感觉到。最要命的是,孙麓野天天阴魂不散地在公司门前走来走去,让秦夫和刘诗韵坐立不安,刘诗韵已经好长时间不敢从正门进入公司,怕遇上孙麓野。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让秦夫做出了一个决定:必须让孙麓野立即从腾达公司门前消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对付孙麓野是很容易的,这个人没有亲人,没有社会背景,就是失踪了恐怕连一个报警的人都没有,整死他,好比捏死一个蚂蚁。他花钱让这几个黑道人物把孙麓野推下悬崖,即使明天人们发现尸体,也会认为是疯子自己失足落崖而死,谁还能管他?
有好些天孙麓野没来吃饭了,这样的事经常有,但这次的时间太长了,钟葭着急起来。她问正在吃饭的腾达公司的员工,那几个员工似乎想起了这件事,说:“是呀,怎么不见孙麓野了?”又过了两天,钟葭抽空跑到腾达公司门前去看看,也没见到自己“大宝贝乖乖”的身影。钟葭急了,发动她的杂毛部队在大连各区域的大街小巷找孙麓野,她自己的小店歇业两天,去精神病院等各地去找,结果还是杳无音信。
钟葭哭了,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把孙麓野给她的那张“钱”夹在一个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第二天一早,钟葭就到腾达公司的侧门等着。昨天晚上,一个不祥的念头攫住了钟葭的心:孙麓野可能让人给害了!
想想完全有可能,孙麓野替人抵罪,现在他疯了,可能把真相说出来。另外,他成天在腾达公司门前念叨刘诗韵的名字,这对刘诗韵很不利。在忧虑和恐惧中度过了不眠之夜,今天她要质问刘诗韵。
不一会儿本田车缓缓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这是钟葭第一次从正面看刘诗韵,她长得确实美丽,高高窈窕的身材,穿着华贵的西服裙装,高贵而典雅,白皙的鹅蛋脸上是凤眼、小巧的鼻子和朱红的嘴唇。钟葭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同时她想,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能做出那么狠心的事?
钟葭在门口堵住刘诗韵:“你就是刘诗韵?”
刘诗韵看了一眼钟葭,这个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碎花裙子,一看就是在大市场买的,再看女孩子的气质,也不过是引车卖浆之流,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什么事?”
钟葭大大的眼睛逼视着刘诗韵问:“你说,你把孙麓野弄到哪去了?”
听到“孙麓野”的名字,刘诗韵心头一紧,她不敢和钟葭对视,低下头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钟葭一听,心中大怒,大声地说:“你怎么这么狠?把自己的男朋友害得这么惨,你竟然说不认识!”
刘诗韵用平静优雅的神态说:“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是干什么的?”
钟葭一急,说:“他是我的‘大宝贝乖乖’,受我保护,我就管得着!”
刘诗韵也听说孙麓野所以能在公司门前“表演”,叫自己的名字,就是有一个女孩子保护他。望着眼前这个领着小地痞和自己公司保安打仗的女孩子,她恨意大增,轻蔑地说:“嗬,你拿个疯子做宝贝,我可不稀罕!既然他是你的宝贝,受你保护,你找我干什么?”
这下子可把钟葭给惹着了,她向前走几步,凶狠地瞪着刘诗韵说:“你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孙麓野为什么进看守所?孙麓野为什么疯了?你心里清楚!你看他疯了,怕他把你做得好事张扬出来,就想灭口。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他对你那么痴情,你这么害他,就不怕老天报应吗?”
几句话说得刘诗韵心惊肉跳,不能和这个小丫头纠缠,她对门前保安说:“撵走她。”转身向公司走去。
钟葭见刘诗韵要走,就冲上去,保安赶紧把她拦住。保安一看是那天挑头打仗的女孩子,从心里怵她,不敢把钟葭怎么样,只能拦住她不让进门。
钟葭看进不去,就在门口跳脚大骂刘诗韵。
刘诗韵慌乱地走向办公楼,耳边听着钟葭骂她的话,“孙麓野让你给害死了,他阴魂不散,变成鬼也会来抓你的!”“不干亏心事,为什么不敢走大门?以后,我每天到小门堵你,把你干的好事都张扬出去,让你没脸做人,看你这个狐狸精还怎么骗人!”
钟葭在门前大骂一通,实在找不到孙麓野的下落,就抹着眼泪回去了。
刘诗韵坐在坐位上,耳边还响着钟葭的话。不一会儿,秦夫走进她的办公室,刘诗韵把刚才的一幕告诉了秦夫。
秦夫原地踱了一阵说:“这次的事很蹊跷,本来发奖那点事,不会为外人注意的,结果却上了报纸,这肯定是有人想整咱们。那个开小吃店的臭丫头又来这一出,是来者不善。”
“不能放过她,她要是天天在公司门前吵闹,还不把咱俩都毁了?”刘诗韵恨恨地说。
秦夫的眼里露出冷酷的光,说:“放心吧,我会让她闭嘴的。”
“孙麓野死了吗?是你做得吗?”刘诗韵凝视着秦夫问。
秦夫看了刘诗韵一会儿,说:“不是,我没做。不过前两天我听说有人落海死了,特征很像孙麓野。”
刘诗韵轻轻抽泣起来,这个可怜的孤儿,这个可怜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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