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无组织无纪律将王步文停职
严展飞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鲜明了,在老奸巨滑的曾培松面前,这样显然是不理智的,于是赶紧申明:“老曾,你知道廖凯和我是同学,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并不是刻意地袒护他,只是就我对他的了解发表一些看法。假如他真的走私犯罪,第一个放不过他的就是我,因为我最恨的就是欺骗我的人。现在关键的问题是王步文并没有丝毫的证据说明天华走私。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跟市政府较真的本钱和理直气壮的依据,只能选择放弃。”
“你的意思是就此结束案件的侦破?”曾培松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不是。”严展飞马上表态。“我们还是应当把精力集中在追捕罗五七上,只要抓住了他,所有的谜团也就可以解开了。”
严展飞的话在曾培松的脑海里如电石火花般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倏地冒了出来,他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凝眉自语:“嗯,这倒不是不可以考虑。据说罗五七在广西的关系人已经查出了眉目,罗五七落网的日子应该为时不晚了!”
严展飞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曾培松信口编道:“是总署的一位领导在电话里无意向我透露的。现在还是保密阶段,所以总署没有正式向我们通报,这也是以防万一,应该能够理解。”
“那是那是,我们应该给予理解!”严展飞随口说着,心里却琢磨开了。
严展飞这次没有再给王步文改正“错误”的机会,以无组织无纪律为名将王步文停职。由范斌主持侦查处的工作。
王步文自从在刘红梅那儿得知严展飞的真实面目后,就知道一场白刃交锋将在所难免。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他从沙厝镇回来后,曾试探过严展飞,以摸清这位顶头上司有什么新的意图和动向。很显然,他和廖凯都不知道刘红梅还活着,更不清楚他去沙厝镇的事情。所以显得很沉着冷静,也很乐观。当他敲山震虎向严展飞汇报天华有重大走私嫌疑时,严展飞竟一反常态,支持他查下去。并要求他尽可能地多找一些和天华有关系的企业公司,摸深摸透,掌握证据。然后还在他面前大发感慨,说人真是个复杂动物,变化万端,难怪古人会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利益的诱惑下,没有什么友谊可言等等。虽然他对严展飞的表演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但他认为还是稳住了严展飞的。所以他才放开手脚,加大加快了侦查的进度。没想到,这些竟全都是严展飞设下的圈套。当房修夫率人来海关讨伐时,他才似乎有了察觉,以为侦查工作又将遇到障碍和阻力了,没料到严展飞会如此彻底地把他掀落马下。打入冷宫。他对此猝不及防,可并不奇怪,因为他太了解严展飞。一旦他把你当成敌手,对付你的手段那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又冷酷无情,是不会给你留下丝毫余地的。
在大是大非、生死存亡的关头是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的,王步文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决定再面见严展飞一次,有些话已经到了必须敞开谈谈的时候了。
严展飞正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王步文,他料定王步文会来找他。当王步文推门走进,他不再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双方的面具都已撕去,何况十几年的伙计,彼此知根知底,此时也没有必要再玩矫情虚伪的把戏,那样对他们两人的智力都是一种辱没。他面无表情地对办公桌前的椅子扬了扬下巴,语气干巴巴地道:“坐吧。”
王步文在椅子上坐下,笑了笑道:“严局长,看来你是严阵以待呀,我是个被你停职的戴罪之人,有这个必要吗?”
严展飞从王步文改称“严头”为“严局长”的话音里,嗅出了浓烈的火药味,他知道这场谈话将不会轻松。于是挺了挺腰身,口吻依然冷漠地道:“废话就不必多说了。对你我用不着严阵以待,你也不要把自己贬为戴罪之人。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王步文看出严展飞心虚,所以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愈是这样就愈是要狠狠地敲打他,激怒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个胜利者,如此一来,才能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廖凯,起到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作用。
严展飞见王步文只是盯着自己笑,心里不觉有些发毛,加重语气道:“有什么话请你快讲,你知道,我很忙!”
“严局长很忙,这我当然清楚。”王步文翘起二郎腿,悠悠地摇晃着。“可我毕竟在你手下干了这么多年的伙计,现在被停了职,你不至于连谈谈话的耐心都没有吧?看在战友的情份上,你也该安慰安慰是不是?”
严展飞清楚,轻易地就把王步文打发走是不可能的。他紧绷的面孔稍稍松弛下来,口气也和缓了许多:“步文,在你的处分问题上我无能为力。房修夫带着市里的大员上门兴师问罪,我和老曾都很被动。不处理你,我们海关和当地政府的关系就会闹崩,以后就无法开展工作。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你从大局着想,给组织以理解。”
“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领导的难处。”王步文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一根抽了一口。“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可是你的麻烦并不会因为我中箭落马而有所减轻,更不可能消失。只能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严展飞脸色一凛,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王步文弯起手指,轻弹烟灰。“你可能还不知道,天华集团的走私问题已露出冰山一角,廖凯走私贩私,杀人灭口的事情也不再仅仅只是嫌疑。”他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严局长,你停我的职有些太迟了!”
“怎么?你已经查获了证据?”严展飞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侦查处长了,也就不便透露也不宜过问案子的事情了。”王步文故弄玄虚。“但我至少可以告诉你,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任何人也推翻不了!”
我最后喊你一声大哥
“王步文同志!”严展飞严肃地板起面孔,口气也很严厉。“你现在虽然停了职,但还是缉私局的一员,向上级隐瞒不报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你应该接受教训,知错善改,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王步文见自己的诱导终于有了效果,于是不失时机地火上浇油。“能汇报的时候我当然会向你汇报。不过如果你晚撤我半天,也许我现在正向你报告获取的进展。从这个方面讲,你停我的职又有些太早了!”他的话里不无戏弄的成分。
严展飞被王步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话弄得惊惶不安,真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了;尤其是他那明显带有挑衅性的神态,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严展飞强自镇定,试探道:“步文,我刚才讲过,对你采取行政措施也是迫不得已,你不会因此就闹情绪吧?”
王步文不由得笑出了声,用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桌沿,盯着严展飞道:“严局长,你也太看低我了。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对我还如此不了解,真让人遗憾。说实话,我从来没把这个处长当宝贝,你应该清楚的。你以为我全因为这个不向你汇报?”
王步文话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严展飞的心在一点点下沉,看来王步文对他也已不仅仅是怀疑的问题了。显而易见在某个环节出了岔子,不然王步文不会有如此十足的把握和信心。由此推论,王步文刚才的威胁之语也肯定不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了。严展飞额上不觉沁出了汗珠,声音干涩地问道:“步文,你是在怀疑我?”
“你说呢?”王步文头一歪,侧脸斜视着严展飞,面带讥诮的微笑。“如果我怀疑你,你不会认为我大逆不道吧?”
“砰——!”严展飞真的有些忍无可忍了,巴掌猛地拍向桌面,怒气冲冲地道:“王步文,你太过分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王步文依然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道:“严局长,还望你能息怒。能否理喻你心里清楚。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严展飞从王步文愈来愈直白的话里明确无误地听出他已掌握了自己的什么把柄,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有几颗流到了眼角。他强自克制住由心慌意乱导致的气恼,阴沉着脸道:“王步文同志,既然你把我也当成了走私分子,咱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请你出去吧!”
王步文缓缓站起,双臂撑在办公桌上,俯视着严展飞道:“严局长,你无话可说,但我有几句话却不能不说!你一直是我的领导,是我的老师,是我最信赖的兄长!我最后喊你一声大哥,但我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我真的不想失去我惟一的大哥!是你把我引到了缉私的路上,我希望能一直跟着你,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背叛你,也坚信你不会抛弃我!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海上执行任务,走私分子仗着人多势众,用刀砍伤了我们,然后把我们丢进了波涛翻滚的大海,我们俩抱成一团,你拉着我,我牵着你,终于泅到了岸边!走私分子的刀砍不开咱们,枪打不散咱们,为什么今天却要分道扬镳?你刚才说得很对,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就是我最后要说的几句话,希望你能三思!”王步文说罢,转身大步走出门外。
严展飞瘫软在皮转椅上,浑身的血像被抽干了似的发空发飘,口中喃喃自语:“回头?我回得了头吗……”
王步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整理办公用品和一些生活用具,把它们该封存的封存,能装箱的装箱。
范斌和刘京生悄悄推门走了进来,神情沮丧地默默帮助王步文收拾东西。
王步文笑着道:“你们是不是该再给我开一次欢送会啊?”
范斌苦着脸说:“王处,你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们心里会难受!”
王步文脸一扳,气呼呼地道:“你们这样也会让我更难受!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被打趴下,这副熊样子,让人失望!”
刘京生猛地抬起头道:“王处,你放心,我们不会那么软弱,该怎么干我们还会怎么干!”
“这就对了!”王步文两条胳膊分别搭在范斌和刘京生的肩膀上。“大海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沙滩上。你们可万万不能也跟着躺下呀!”
范斌耸了耸肩,瞥王步文一眼道:“王处,我们不会躺下,你也不会躺下。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坚信这一点。”
“你说的不错。不在其位反而更自由一些,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但后面的工作主要还是要靠你们去做。至于我回不回得来,就看你们的了。”王步文意味深长地道。
范斌和刘京生自然明白王步文的意思,都神情坚毅地点点头。
“现在形势还是挺严峻的,你们要讲究一些策略,尽可能地在减少麻烦的情况下,采取迂回穿插的战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接近目标。”王步文叮嘱道:
范斌神情关切地悄声问王步文:“你和他谈的怎么样?”说着举起手向上指了指。
“别指望什么神仙皇帝,战胜敌人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王步文现在还不好向范斌和刘京生说得太明,只能点到为止。
范斌、刘京生懂得王步文话中的含义,都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角。
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王步文转脸对着门外说了声请进。
杨雪缓缓推开门,慢步走了进来。她低垂着眼帘,声音沙哑地对王步文道:“王处,你好……”
我不会包庇他们
王步文显得有些意外。他停下收拾东西的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杨雪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停职了,正好省得再通知你。你不必再喊我处长,那样我会脸红的。”
“那我的工作……”杨雪迟迟疑疑地问王步文。“观音岛还要不要……”
“哦,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向范斌汇报就行了。观音岛那边的任务也自动解除,你可以回来了。”王步文神情冷漠地打断杨雪的话。
“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杨雪说着看了看范斌和刘京生。
范斌、刘京生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出办公室。
王步文见到杨雪,便有一种失望、悲哀和气恼杂糅的东西堵在胸口,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可眼下见她不仅没有为他停职有丝毫轻松喜悦之色,反而是一付愧疚和楚楚可怜的样子,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招呼道:“请坐吧,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这儿谈话了!”边说边先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杨雪畏畏缩缩在王步文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偷偷地瞟王步文一眼,嘴角动了动又凝滞住了。
王步文面无表情地道:“要谈什么请讲吧!”
杨雪不敢再看王步文,嗫嚅着说:“王处,你被停职,我很难过……”
“是吗?”王步文睥睨着杨雪。“噢,我明白了,你是来安慰我的。其实你不应该难过,而是应该为你姐姐、姐夫和你自己感到庆幸才是!”
杨雪吃了一惊,不由得猛地抬起头,颤抖着嗓音问:“你……你这是从何说起?”
“杨雪,你是个直爽人,也是个明白人。希望你别在我面前玩小孩子的游戏,这会更让我遗憾和失望。”王步文注视着杨雪,话语不作任何委婉的修饰。“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对黄河跟踪侦查的结果吗?”
杨雪被王步文直白而又锋芒毕露的话刺得心头直抖。显而易见,王步文对她的行为已有所察觉甚至有可能掌握了什么,而姐姐和廖凯以及黄河更不用说已经暴露在王步文眼前。她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可又不能不回答王步文的问话。于是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紧张慌乱,按照早就想好的托辞低声道:“黄河是威胁过李红,那是他在不了解罗五七犯罪的情况下,出于……”
“出于哥们义气帮忙对吧?”王步文接过杨雪的话,冷冷一笑。“咱们不谈这件事了,会很让人扫兴。我再冒昧问你,廖凯他们有没有从事过走私活动?”
杨雪脸色苍白,嘴角禁不住连连抽搐,结结巴巴道:“这……这没有可能!他们……他们怎么会干这种违法勾当?至少我……我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
王步文伸出胳膊,隔着茶几拍拍杨雪的肩膀道:“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其实我现在问你这些已是多余了,我已经成了待岗的白丁,没有权力再去过问案子的事。”
杨雪从随身包里抽出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很勉强地对王步文笑了笑道:“如果他们真的走私,我不会包庇他们。”
王步文索然无味,已经失去了和杨雪周旋的兴趣,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眯着双眼淡漠地道:“但愿如此。相信不相信你对我已毫无意义,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杨雪似乎言犹未尽,忍不住试探着问道:“看得出,你不仅怀疑我姐姐和廖凯他们,对我好像也有看法或是说成见,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王步文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用力一撑,坐直了身子,直视着杨雪道:“杨雪,我刚才说过,咱们没必要自欺欺人,玩那种幼稚的游戏。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问我吗?说实话,我对你一直都有良好的印象,希望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不会改变。人生在关键时往往就是一步,能否把握得住,只能靠你自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句话我刚才对曾是我兄长的人讲过,现在也送给你,算是我最后的忠告!”
杨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只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她试图再讲点什么,可嘴唇嚅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小庆今天出院,我要去医院接她,就不能多陪了,请你谅解。”王步文说着站起身来。
杨雪也不得不站起,动作有些木讷机械,目光里透着茫然。
“哦,我差点忘了一件事。”王步文快步走到窗台,捧起那盒玫瑰,送到杨雪手里。“你看,叶鲜花艳,我又让它起死回生了。现在物归原主,还是请你照料它吧!”说罢,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杨雪呆呆地望着王步文的背影,泪水渐渐在眼眶里汇聚、流出,滴落在娇艳的玫瑰花瓣上……
夕阳西下,晚霞似火。一辆旧桑塔纳沿着海滨大道疾驰。西天红红的太阳映照着车身,闪烁着美丽多彩的光环。桑塔纳在浅水湾海滩旁停住。王步文和蒋小庆推开车门走出。他们手挽着手在海边漫步,脚下簇拥着雪白的浪花,铺展着金黄的柔沙,在晚晖的辉映下,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美仑美奂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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