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
王步文拿着个文件夹,不紧不慢地走进局长室。
严展飞从办公桌后抬起头,对王步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随便坐。
王步文在办公桌前坐下,把文件夹往严展飞面前一送,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严展飞以为王步文是来送辞职报告的,也笑了笑接过文件夹,不无遗憾地说:“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王步文依然是微笑的面容,不置可否地欠了欠身子。
严展飞打开文件夹,扫了一眼,眼光突然凝住,细细地看了一遍,嘴里不由自主地念道:“关于打击整治现行走私活动的侦查方案……”他读了个题目便戛然而止,抬起脸,诧愕地看着王步文说:“你这唱的又是哪出戏?”
王步文没有立刻回答严展飞,从兜里掏出廉价的港城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严展飞说:“这烟你抽吗?有些苦,也有些呛!”
严展飞自然能听出王步文不怀好意的话音,心里很不舒服,勉强地接过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王步文给严展点火,轻声说:“严头,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没呈上辞职报告很失望,很不称心如意?”
严展飞一口烟噎在了喉咙里,呛得连声咳嗽,脸涨得通红。他不无恼怒地瞪着王步文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嗯?”
“哦,没什么别的意思!”王步文悠悠地抽着烟,斜斜地靠在椅背上说,“从你的话里我能听得出,你是希望我辞职的!”
“知道就好。”严展飞了解王步文,知道对付他必须以硬攻硬。“你应当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结果!”
王步文坐正身子,神态谦恭地说:“我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思路的确有些问题,太钻牛角尖了。没有哪个领导会要一个和大局不合拍,老是与自己顶牛的部属。”他拍拍严展飞面前的文件夹。“所以,我决定回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上来,高举打击现行走私的旗帜,坚定不移地为净化港城作出贡献!”
“你真的这么想?”严展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王步文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不敢相信!”
王步文伸出食指往上一顶说:“我可以向上天起誓,绝无半句虚言,你可以看我以后的行动!”
严展飞对王步文的保证持怀疑态度,总觉得王步文的转变太突兀。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王步文,就这么放弃自己认准的原则,轻易地举手投降,不是王步文的性格。假如王步文坚持自己的观点,公开和他论争或针锋相对,他觉得很正常,也好对付。可王步文突然以这种姿态出现,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如果这是王步文处心积虑采取的韬光养晦或是别有用心的战术,跟他玩阴谋诡计,还真让他有些害怕。从目前王步文的言谈举止看,似乎并没有把他完全划归敌方阵营,只是认为他为了乌纱帽或是为了袒护廖凯罗五七才对侦查案件持消极态度。从这个角度分析,他认为王步文还不至于对他怀有险恶之心,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私下里做做小动作。对此,他是用不着担心顾忌的,像这类案子,只靠小偷小摸是无法完成的。况且王步文不提出辞职,又转变了做法,愿意放弃原来的主张,他也就没有理由动缉私处处长的位置了。再说曾培松那边他也不能不顾及到,如果弄得太显眼太张扬,会对自己很不利。
王步文见严展飞沉吟不语,便问:“严头,你是不是对我不相信?”
“你说呢?”严展飞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反问道,“别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你是不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个先斩后奏啊?”
“严头,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莫名其妙了!”王步文乘机刺了一下严展飞,“如果这个案子到头了,我就是十渡陈仓也是徒劳呀!又能去斩谁捕谁啊?你说是不是?”
严展飞被王步文挤兑得脸红了红,不安地扭扭身子,干咳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王步文挺了挺胸说:“当了几年兵,别的没学到,服从命令听指挥我还是学得很好的。”他伸手拍拍文件夹。“请你抓紧时间看看我们的方案报告,我们等你的指示后再落实。”
严展飞郑重地点点头,随手拿起文件夹。
王步文终于强迫自己完成了与严展飞的周旋。他离开那里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身心俱疲和惆怅的感觉。与严展飞搭档了这么多年,何曾有过如此虚伪而又卑琐的交锋。相互的戒备提防,小心翼翼的你推我挡,只能向对方展示虚假的面具。谎言摆上台面,真话反而要藏在心底。难道社会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不仅改变他的性情,而且改变他的追求?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尽快结束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两个人能像以前一样畅所欲言,亲密无间。他明白,要想恢复从前的关系,只有案情大白于天下之后才有可能实现。可他又不敢也不愿意朝反面去想,因为那种结局是他的感情无法承受的。
王步文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曾培松打来的电话。曾培松告诉他,蒋小庆要自己采取行动,这是很危险的,要他采取必要的措施,保证蒋小庆的安全。为了蒋小庆,他真是大伤脑筋,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她面谈。
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
夏末秋初的阳光依然灼热烤人。海滩上平展柔软的细沙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灿灿的异常耀眼。碧波涌动的大海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杨雪和刘红梅身着泳装,在浅水里扑腾。杨冰躺在不远处的阳伞下,惬意地舒展着四肢,尽情享受海风的吹拂。
刘红梅和杨雪并不是十分熟识,开始时有些拘谨,在做示范动作时很不自然。杨雪为了拉近距离,不时跟刘红梅开几句玩笑。刘红梅渐渐被杨雪的热情和爽直所感染,加上她对杨雪当面斥责罗五七的敬佩,便慢慢地放开了。她们边比划着游泳,边欢快地交谈起来。
“红梅,你看你这体形,绝对是百里挑一的标准美女!那个罗五七长得像大猩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雪一褒一贬,爱憎分明,把话说到了刘红梅的心坎里。
刘红梅不好意思地说:“雪姐,你才是真正的美人,我哪敢在你面前称什么美不美的。再说,你是自由游来游去的美人鱼,而我只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没法相比哩!”说着,不由得黯然伤神。
杨雪挽着刘红梅的胳膊,神壮气豪地说:“你放心,有我在,就没人敢再欺负你!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讲,我给你出头!都21世纪了,竟然还有人敢逼良为娼!”
刘红梅感动得泪水在眼里直转,情不自禁地挽紧了杨雪的胳膊,颤着声说:“雪姐,我能早认识你就好了!”
杨雪见火候已到,便把话引上了正题:“现在认识也不晚。对那些恶男人,就不能软弱,你挺起了腰杆,他们也就怕了!”她靠近刘红梅耳边。“那个罗五七,是怎么占有你的?”
“先是死皮赖脸,接着就是强迫,以谈恋爱为名玩弄女性,是他惯用的伎俩!”刘红梅恨恨地说。
“那他对李燕也是用的这种手段吧?”杨雪不动声色地问。
刘红梅点点头,很自然地脱口说:“是的,可李燕比我惨多了!”她动情地看着杨雪。“幸亏我遇上了你,不然今天就去追随李燕了,更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她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杨雪安慰刘红梅,接着又问:“李燕是被罗五七卖到国外去的吧?”
刘红梅刚要回答,一眼瞥见了海滩上的杨冰,有些迟疑起来。她眨巴着眼,试探着问:“雪姐,你和冰姐是亲姐妹吗?”
“是呀!”杨雪有些愕然,不知刘红梅为什么不回答她,反而突兀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注视着刘红梅。“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噢,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刘红梅不敢正视杨雪,忙垂下眼帘,低声说,“咱们游泳吧,我教不会你,冰姐会怪我的!”
杨雪只好暂时收住,随着刘红梅在水里扑腾。她从刘红梅的表情里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变化,似乎对姐姐杨冰有些顾忌,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对她和姐姐的亲情关系有顾忌。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刘红梅有顾忌可以理解,毕竟罗五七和廖凯的关系非同一般,投鼠忌器,所以刘红梅才有所保留。要让刘红梅完全相信自己,就必须设法解开这个结。
刘红梅此时也是心事重重。她对杨雪基本上是相信的,丝毫不怀疑杨雪对自己是善意的。可她不能不对杨冰有所忌惮。廖凯和杨冰这对夫妻,同罗五七是一丘之貉,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老板,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比罗五七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自己把实情告诉了杨雪,杨雪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讲给杨冰听,那就麻烦大了,自己真的成了第二个李燕。她可不想步李燕的后尘,去做海底的冤魂。另外,她也猜摸不透杨雪问这些是何目的。是出于好奇,还是别有所图?看来,杨雪并不是无端地来找自己学游泳。在没弄清她的用意之前,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好。
“红梅,听说你和李燕是老乡,是吗?”杨雪试图迂回着旁敲侧击,引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刘红梅不得不点点头,很勉强地说:“我们是一个村的,一块儿结伴出来……”
“你们真不容易,从江西山区里出来闯荡到现在!”杨雪想想自己如果不是姐姐关心帮助,说不定和刘红梅是一样的命运,心里不觉有些酸楚,动情地说:“世事险恶,你们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受了很多折磨!”
刘红梅眼圈红了红,嗫嚅着说:“我们就是这个命,在家里受穷,出外受怕……”
“命是要靠自己去争去拼的!”杨雪拍打着海水,溅起细碎的浪花。“关键看你有没有不畏强暴的勇气!”
“唉——”刘红梅一声叹息说,“说起来容易,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能耐去争,还不是任人家摆布!”
“这个世界大得很,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杨雪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像你这么好的条件,到哪儿都是人才!”
“我的雪姐哎!”刘红梅颓丧地双膝跪进流沙里。“我能走得了吗?这观音阁就是……”她忽然发觉自己失言,把后面的“天牢地狱”咽了回去,偷偷瞥一眼不远处的杨冰。
杨雪知道刘红梅后面要说什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是不是罗五七困住了你?”
刘红梅含糊地“唔”了一声,低下头又沉默不语了。
杨雪见刘红梅一提到罗五七就满脸的恐惧,而且不时地偷眼看岸上的杨冰,猜测刘红梅的疑虑心太深太重了。如果不向她说实话,打消她的顾忌,就很难让她吐露实情。于是靠近刘红梅,悄悄说:“红梅,不瞒你说,我是处里派来向你了解有关罗五七情况的,同时也是来保护你的。你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我不会泄露给任何人,包括我姐姐杨冰。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刘红梅惊诧地看着杨雪,疑疑惑惑地问:“你真是处里派来的?真是来调查罗五七的?”
杨雪郑重地点点头,加重语气说:“罗五七有重大犯罪嫌疑,很多案子都和他有牵连,包括李燕被杀!”
我全都作了录音
刘红梅心里一阵激动,杨雪的话使她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已不再对杨雪有任何疑虑,便问:“雪姐,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又很快放了罗五七?”
“因为我们没有掌握他的确凿证据,这才来找你帮助的呀!”杨雪贴近刘红梅耳边说,“我们王处长很重视这个案子,说在适当的时候见一见你呢!”
刘红梅一怔,忍不住问:“你说的王处长,是不是叫王步文?”
“是啊!怎么?你认识他?”杨雪有些惊讶。
刘红梅有些泄气,嘟着嘴说:“听说他是罗五七的干兄弟,罗五七就是他给放出来的!”
杨雪有些警觉地问:“你是听谁讲的?”
刘红梅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向沙滩上的杨冰努了努嘴。
杨雪气恼地说:“别听我姐姐胡说八道,她这是瞎猜的!王步文不是这种不讲原则不讲法律的人。自从李燕出事后,他就一直盯着案子不放,不然怎么会抓罗五七?红梅,你这脑袋可要清醒,千万不能上当受骗!我姐她是被哥们义气蒙住了双眼,别信她的!”
杨雪的一席话,使刘红梅放下心来,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搂住杨雪的肩膀,轻声昵喃:“雪姐,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只要你能把我救出火坑,摆脱罗五七的魔爪,我什么都听你的……”
杨雪终于取得了刘红梅的信任,自然是非常兴奋,紧紧抓住刘红梅的手说:“只要能获取罗五七的罪证,他最后的归宿就是接受法律的严惩,你自然也就得救了。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别成为第二个李燕!”
刘红梅重重地点头说:“是的,我决不能再向罗五七低头,任他欺凌,因为有你雪姐做我的靠山!”她凑近杨雪,压低嗓门说,“李燕就是被罗五七卖到海外的,她回港城后,也是被罗五七谋杀的!”
杨雪一阵惊喜,睁大眼睛急促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有没有掌握住证据?”
“是罗五七喝醉酒后亲口告诉我的!”刘红梅神秘地眨巴眨巴眼说,“我全都作了录音!”
“太棒了!”杨雪一声尖叫,得意忘形地抱着刘红梅跳了起来。
海滩上的杨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起身朝这边张望。刘红梅连忙把杨雪拉倒在海水里,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王步文接到杨雪的电话,得知在刘红梅那儿取得了重大突破,不禁大喜过望。他叮嘱杨雪要谨慎行事,尽可能从刘红梅那儿多了解些情况,尤其是要把证据搜集到手里,这将对侦破全案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接着,他便驱车直奔调查处去找蒋小庆。在这种非常时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蒋小庆莽撞行事,以免影响杨雪的行动,打乱整个侦查计划。他到了调查处,蒋小庆不在办公室,经打听得知蒋小庆去了观音岛,这让他大吃一惊。忙问走多长时间了。办公室的人告诉他说,大约有二十分钟。他不敢怠慢,又驱车直奔轮渡码头。
轮渡码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蒋小庆从大巴上跳下,随着人流走向售票处。她特意剪了个短平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架势。她要去找刘红梅,解开这个死结。没有王步文,她就不信报不了父仇,把那些妖魔鬼怪绳之以法。就在她走到售票口,掏出硬币递进去时,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一望,发现王步文正从停车场往售票口跑来。她皱皱眉,急急忙忙买了票,转身跑向轮渡。
王步文气喘吁吁赶到售票口,转眼间不见了蒋小庆的踪影。他猜测蒋小庆是上了轮渡,也赶紧买了张票,急匆匆跳上就要鸣笛开出的渡船。
蒋小庆见王步文也上了船,便挤过人群,躲在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可是刁钻的王步文似乎就猜到她会躲在这种地方,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此时她想转移已经来不及了,蒋小庆只得缩起身子,脸扭向一边。
王步文轻手轻脚走到蒋小庆身旁,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小庆,你小时候不该老是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再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剃了个男孩头也太招眼了。”
蒋小庆又气又羞又恼,恨得牙直痒,扭过脸来,不屑地瞥一眼王步文,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别自讨没趣,离我远点!”
王步文不仅没有走开,反而依在了蒋小庆身边,仍然用调侃的口气说:“红颜一怒,英雄气短,我今天就是你的追星族,跟定你了!”
“你是英雄?”蒋小庆撇着嘴,满脸嘲笑。“狗熊还差不多,脸皮真是比狗熊还厚!”
王步文并没有生气,依然是满脸的笑容,继续调侃说:“在你眼里能是个狗熊的形象我就知足了,记得你喜欢的玩具就是狗熊吧?”
“无聊!”蒋小庆把脸扭向一边说,“我不想跟你啰嗦,请你有点自尊!”
“不啰嗦可以,跟我回去!”王步文拉着蒋小庆的胳膊。
蒋小庆真有些火了。她猛地甩脱王步文的手,阴沉着脸说:“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去观音岛游玩,和你有什么相干?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你们家以前就住在观音岛,还去游玩?”王步文盯着蒋小庆说。
“我故地重游,你管得着吗?”蒋小庆见轮渡快要靠岸,就往旁边挤,试图离开王步文。
王步文轻舒长臂,把蒋小庆牢牢揽在怀里。
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蒋小庆不由得一阵晕眩。她脸上飞红,拼命想往后挣,可又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伸出小拳头捶打王步文的胸口,又羞又恼地嚷嚷:“王步文,你是个警察,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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