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丢卒保车
“警察怎么了?只要方向对头,是不计手段的!你以为警察就是圣人?”严展飞打断廖凯的话,很是为他的质疑感到愚不可耐。他坐直身子,怕自己的话太冲,伤了廖凯的自尊心,于是用和缓的口气耐心地向他解释:“我们侦查破案是没有什么常规可言的,一旦目标得到确认,刑讯逼供之外的任何方法都可以使用,尤其是针对高智商犯罪。”他似乎意识到这话有点自扇巴掌,忙停住,又点上一支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接着便直接解题:“其实这种事做起来很简单。他们在刘勇毒瘾上来时,只要在审讯台上做个样子稍稍暗示一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廖凯仔细琢磨严展飞的话,不觉真有些紧张起来。这时,他才认识到严展飞的心急如焚毫不为怪了。假如事情真像严展飞预料的那样发展,前景堪忧。王步文毫无疑问会像猎狗一般循踪觅迹,紧紧咬住他不放,将他送上审判台。看来他从前是低估王步文的实力了,如果不是严展飞掌握这些情况,说不定他被王步文戴上手铐,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呢。必须尽快处置险情,掐断危及他们安全的所有线索。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好大一会也没想出周全的破解之策。于是,他往严展飞跟前凑了凑,想征求一下这位经验丰富足智多谋的老侦查员的看法,希望他能拿出高见。
就在这时,严展飞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对廖凯说:“是王步文,看来事情不妙了!”边说边摁下接听键。
廖凯神情专注地看着严展飞接听电话,心里如十五只吊桶般七上八下。
严展飞接听完电话,神色严峻地合上手机,沉声说:“你都听到了吧?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刘勇已经供出了尹大力,王步文要我签发拘捕尹大力的命令!”
廖凯的额上已沁出了几滴汗珠,急促地问:“展飞,你看该怎么办?能不能暂时不签这个命令,拖延些时间?”
“这根本就不可能!”严展飞断然拒绝说,“王步文证据确凿,我有什么理由拒签?你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吗?”他站起来,在沙发旁转着圈。“现在拖延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这和车子过了斑马线你才亮起红灯是一个道理。”
“我的意思是在王步文动手之前,能有对尹大力采取措施的时间。”廖凯眼睛随着严展飞的脚步转动,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
严展飞在沙发前停住脚步,盯着廖凯说:“你想灭口?”
廖凯双手一摊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错!大错特错!”严展飞说得斩钉截铁,“这是下下策!”他脸转向舷窗,望着外面连天的碧波,语调放慢:“我早就跟你讲过,动刀动枪杀人祛祸是最不可取的方式,当初对蒋庆林、对李燕如果能运用别的办法,就不会有今天的后果了。我们应当吸取以往的教训。”
廖凯对严展飞的责怪显然有些不服气,翻翻眼说:“你以为我想杀人?采取的极端手段越多暴露的概率就越大,这个理儿我明白。可是我的严大关长,当你面临绝境,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时,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途径?”
严展飞这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了,平定一下情绪,缓缓坐回到沙发上,扔给廖凯一支烟,作出轻松的样子笑了笑说:“其实,我们完全不必如此紧张。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坏事往往能变成好事。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呢?”
廖凯疑疑惑惑地望着严展飞,猜不透他葫芦里装的啥药,皱了皱眉问:“展飞,你是不是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严展飞慢悠悠地抽着烟,沉吟片刻说:“我反复考虑了一下,有条路我们不妨试着走走。如果能行得通,那我们所有的危机都能消失在无形之中,所有的后患都能在倏忽之间化为乌有。你廖总再也不必为此担心,去集中精力开创你的千秋大业。王步文也只能刀枪入库或去查其他的走私案子,而且不伤我们之间的和气。”
廖凯听得直眨巴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严展飞的说法太玄乎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什么办法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完美的结局,随口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严展飞慢条斯理地拉长音调说,“尹大力的暴露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们应当在他身上做足文章,只要他能配合,就能化解危机,解除后患!”
看着严展飞认真的样子,廖凯将信将疑,急不可耐地催促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出你的锦囊妙计听听。你这家伙上学时就脑筋转得快,鬼点子特多,我是服你了!”
严展飞清清嗓子,开始进入正题:“从王步文汇报的侦查情况看,案子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蒋庆林的遇难,李燕的被杀,以及‘青云号’上五名船员和后来的张军死于非命,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就把案子销了。而尹大力完全可以成为本案的休止符,为我们同时也为王步文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廖凯终于弄明白了严展飞的意图,脸上不禁生动起来。他双掌一拍,两眼放光地看着严展飞大声说:“高!太高明了!这就叫丢卒保车,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他说罢,又有些不太放心地问:“展飞,尹大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能任凭咱们摆布吗?”
“这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严展飞显得很有把握。“尹大力现在很清楚他的处境,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不想成为阶下囚,就只能依靠你。只要你给他一笔丰厚的钱,让他远走高飞,他不会不愉快地接受。”
廖凯点点头说:“不错。我马上就让五七去安排。”
“外面有‘条子’盯着
严展飞抬腕看看手表,郑重其事地叮嘱:“我只能给你三个小时时间。在此期间,你要安排好所有的事项,一定要周密稳妥,千万不能再出现任何差错,要让五七亲自送尹大力离开港城。如果尹大力落在王步文手里,那结果可就大大不妙了!”他顿了顿又说,“另外,王步文现在肯定已经派人监视尹大力了,你要让罗五七动动脑筋,避开耳目,具体的细节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廖凯摸起身边的船载电话,要通了罗五七的手机,让他在观音阁等着。
严展飞站起身,说了声“我该走了”,便走向舱门。他在舱门前又停住脚步,回身对廖凯说:“我在签发拘捕令前会让王步文跟你打招呼,你不妨利用这件事增强他对你的信任。你们有段时间没聚了吧?还是应当多沟通,加深友谊和感情嘛!”
廖凯自然明白严展飞话中的含义,笑着对严展飞打了个响指。
罗五七领受廖凯交待的任务后,不敢怠慢,驱车直奔船厂。在船厂院门前,他放慢车速,透过车窗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范斌和一个年轻的警察在大门旁溜达。对范斌他是很熟悉的,曾是很亲密的牌友,虽然他故意输了很多钱,但最终也没把范斌拉下水。当后来黄河告诉他范斌是做情报工作的,打牌只是工作的幌子,让他最好还是离范斌远点时,他后悔不迭,直骂范斌是个超级骗子。罗五七见范斌盯着车里看,忙拿起旁边的红色遮阳帽扣在头上,故意摇下半个车窗,让范斌看清楚。范斌看到了开车的罗五七,赶紧背过身去。罗五七冷笑笑,加速驶进大门。
正在厂长室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的尹大力,见罗五七来了,忙迎上去,急切地问:“罗副总,黑皮真把我供出去了?”
罗五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掀掉头上的红遮阳帽,手往外面一指说:“你他妈的眼真是不管用,去看看吧,范斌和一个小警察就在门外守着呢!”
尹大力眼白更多了,秃头上汗水直冒,忍不住骂道:“黑皮个狗日的连心都黑了,拿了钱还卖我,白粉鬼就是他娘的没信用。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找他?”
罗五七斜了尹大力一眼,冷冷地说:“他卖了你,你再卖我,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会不会!”尹大力连忙表忠心说,“就是刀架到脖子上我也不会孬种,王步文我能对付得了!”
“你还有脸吹?”罗五七撇撇嘴说,“王步文没什么把柄你都老鼠见猫似的,现在他手里有了黑皮的指证,你还不屁滚尿流,把什么都吐得一干二净!”
尹大力胸脯拍得“啪啪”响,鼓着白眼球说:“罗兄你放心,再大的事我扛着,大不了给他一条小命,为了你,我值!”他见罗五七面无表情,双眼凶巴巴地瞪着他,不由得有些犯怯了,心想,这个罗煞星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当作替罪羊推给警方,那可就惨了,不枪毙也得弄个死缓或无期,自己身上背着这么多人命债,甭指望还能有出头之日。眼下可不是充好汉吹牛皮的时候,只有给罗五七施加点压力,他才能伸手救自己一把。想到这里,尹大力又作出痛苦无奈的神情,小声嘀咕:“可话说回来,王步文是挺难蒙的,听说警察发明了一种迷幻术,只要一给你催眠,问啥答啥,连你的祖宗八代都能刨出来……”
罗五七一听尹大力话里带有要挟的意思,顿时就火了。他隔着茶几,伸手给了尹大力的秃头一巴掌,气咻咻地骂道:“迷幻你妈的个头,少给我玩邪的!我把你这秃头斜眼一齐敲了,看他们还怎么催眠?”
尹大力脖子一缩,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嘟囔着说:“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罗五七明白时间紧迫,不能再跟尹大力啰嗦下去。他从怀里抽出一个纸袋摔在茶几上说:“这里面有南美的护照和我为你存的五十万美元,到了那边后,我会告诉你卡的密码。另外,还有下午3点40分飞南美的机票我也为你准备好了,你检查一下吧!”
尹大力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从纸袋里掏出护照、信用卡、机票,斜着眼睛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激动地说:“罗兄,真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周全,把什么都为我准备好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边说边把纸袋揣进兜里。
罗五七抬腕看看表,催促说:“时间不多了,你快走吧!”
尹大力朝外面抬抬下巴问:“外面有‘条子’盯着怎么办?”
罗五七把车钥匙丢给尹大力,“开我的车走,我在这拖着他们!”他说着拿起茶几上的遮阳帽。“把这个戴上,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尹大力马上明白了罗五七的意思,对罗五七躬身深深施了一礼,转身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罗五七又叫住尹大力,叮嘱他直接去机场,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和任何人联系,否则出了岔子就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尹大力边匆匆点头边加快脚步走向门外。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车子启动的声音。罗五七扯过尹大力留给他的外衣,往头上一蒙,躺倒在沙发上。
君子之交淡如水
王步文很顺利地办妥了拘捕尹大力的法律手续。他为严展飞的坚定态度和果断拍板感到由衷高兴,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严展飞在签发命令时,建议他去跟廖凯当面通一下气。他认为这是应当的。尹大力毕竟是天华公司下属船厂的厂长,而天华又是市里乃至全省都有影响的大型企业,况且严展飞和他自己都与廖凯有着良好的关系,无论从哪方面讲,都该让廖凯了解一些情况。同时,他也想弄清楚尹大力是如何进天华,而且当上了船厂厂长。这将有助于下一步对尹大力的审理和案件的侦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王步文安排刘京生和赵明前往船厂协助范斌、陈兵监控尹大力,然后便驱车直奔天华大厦。
廖凯在董事长室已恭候王步文多时了,见王步文进了门,连忙起身迎上去,伸出手说:“王大处长,你现在是忙人了,能见到你不容易啊!接到你的电话,着实让我激动!你看,我早早就在这专候大驾了!”
王步文听了廖凯不无嗔怪之意的话,握住他的手歉疚地说:“凯兄这是在骂弟弟我了。真是对不起,当了这个缉私处长就身不由己了,还望凯兄多多见谅!”
廖凯亲热地拉着王步文的手,把他让座在沙发上,然后拉开旁边冰柜的门,问:“你想喝点什么?”
王步文欠欠身子说:“还是老规矩吧。谢谢!”
廖凯取出两瓶矿泉水,递给王步文一瓶,笑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王步文还是一身仙风鹤骨呀!”
王步文双手抱着矿泉水瓶,对廖凯拱了拱说:“承蒙凯兄抬举,实在不敢当。”他含笑盯着廖凯问:“但不知你这是夸奖我,还是讽刺挖苦我?”
廖凯很随意地扔给王步文一包中华烟,感慨万端地叹道:“嗨,对你步文老弟的为人我是由衷钦佩的,怎么会有讥讽之意呢?能交到你这样纯真的朋友是我廖凯的荣幸,现在社会上像你这样重义轻利的爷们可是不多了。我很珍惜咱们之间纯洁的友谊,真希望能天长地久啊!”
王步文见廖凯甚是真诚,不觉有些感动。从他认识廖凯那天起,他们之间就从没发生过任何龌龊,不仅脾性情趣相投很能谈得来,而且他对廖凯不嫖不赌,专心致志开创事业的精神满怀敬重。他们发生的惟一一次冲突是在十年前。当时他母亲患了尿毒症,只有换肾才能挽救生命,可这是需要一大笔款子的。他那时才刚刚参加工作没有几年,根本就拿不出钱来。就在他一筹莫展,为母亲的病情焦虑时,廖凯不声不响派罗五七把他母亲从老家送到了上海的大医院,花费二十多万元为他母亲换了肾。当他得知消息赶到上海,母亲已经转危为安了。罗五七在病床前服侍老人,还被母亲认做了干儿子。他被廖凯的侠义之举和罗五七的敦厚之心深深感动了,回到港城他就泪流满面地对廖凯和罗五七行跪谢之礼。第二天通过关系从银行贷了二十多万元钱,送还给廖凯。结果,他和廖凯发生了急风骤雨般的争吵。廖凯说他这是多此一举,根本不把自己当朋友,朋友就是要在困难时互相帮助。他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希望让纯洁的友情沾上铜臭。廖凯说那就算你借我的钱好了,也没必要贷款再来还我,这么做还算得上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他丝毫不为廖凯的话所动,坚持认为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能力,也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直到现在,银行还在扣除他工资的大半,在三年之后他才能全部还清贷款。廖凯自从那次事情后,就再也不敢和他发生金钱和利益上的关系,恼恨的同时,也对他不能不充满敬佩和叹服。
“无事不登三宝殿。”廖凯故意作出不明王步文来意的样子,目光里透着探究的神情,用玩笑的口吻说,“步文,能看得出来,你来我这儿不单单是叙旧的,还有别的什么事吧?”
王步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子,如实说:“是有点事,还望凯兄能多给支持。”
廖凯立刻回应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我能帮到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王步文见廖凯答应得挺利索,也就不再绕圈子了,直奔主题说:“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船厂厂长尹大力的情况,你对他应该很熟悉吧?”
“尹大力?”廖凯手托着脑门作思索状说,“我对他还真是不太熟悉。这个人好像是罗五七推荐进天华的。要不我把五七喊过来,让他谈谈情况?”
“那就不必了,我只是顺便问问。”王步文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尤其是粗鲁的罗五七,更让他不放心。
廖凯问:“这个尹大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话一出口,他又摆出似觉不妥的神态补充说:“如果有什么不合适,你就不必讲了。”
王步文略略沉吟了一下说:“这个尹大力的确有问题。他是天华的部门主管,你这个老板就从没接触过他?”
“说起来惭愧,我还真是没接触过他。”廖凯不无尴尬地解释,“公司的事务我都交给黄河和五七了,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我只是把握一下方向,对中层以下的人事从不过问,更谈不上接触。”他顿了顿,稍作思索后接着说,“对这个尹大力我虽然没有接触,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当时记得有公司员工向我反映,说尹大力来路不正,走过私,贩过毒,是有黑道背景的人物。我们天华是绝不允许这类人存在的。我找五七询问,五七说尹大力早就金盆洗手了,而且对船很有专长,应该给他个机会。听五七这么一说,我也就没再坚持不用尹大力,现在看来是太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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