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项自链刚刚陪儿子从公园放风筝回来,家中的电话就响了。声音很轻,项自链一听就知道电话是从宾馆里打来的。对方的口气很亲切,叫他项县长。项自链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这声音一下子就把他唤回到琼台县工作的日子里。打电话的人是原琼台县府办主任赵国亮。项自链在调市里前,推荐他接自己的班,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每次项自链回到老家,赵国亮都赶过来看望,有空的时候还一起下下棋。人走茶凉,这两年来项自链呆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论权没实权要钱没大钱,琼台县几个头头自从失望了一次后,再也没登过他的家门。项自链自己也觉得不如当副县长那阵子风光,人前人后有人吆喝着。这道理很简单,要是在北京当个什么副司长,那威风还不如一个乡镇长。乡镇长有专车,你副司长会有吗?副司长能调几个人,乡镇长还能一呼百应!在北京街头随便兜住一群骑自行车的,面边准有副司级的人物。在宁临市项自链有时候觉得自己连北京的副司长还不如,不过这样也好,倒反而有闲情作画赋词了。
从琼台到宁临八个小时的路程,项自链看看天色还亮着,估计赵国亮刚刚落脚,就问他住在哪里,说晚上自己作东为他接风洗尘。赵国亮刚住进阳光假日酒店,还没安顿好就先给老领导报个到,要项自链别客气,晚餐由琼台县驻宁临市办事处的同志安排,说是专门请项县长出席。赵国亮讲得郑重其事,项自链知道一定有旁人在场,也不多说什么,问过吃饭时间就挂了电话。
阳光假日酒店位于宁临市最繁华的中山路中段,同国际大酒店、维多利亚大酒店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家酒店都是五星级建筑四星级设施三星级服务,可还是成了达官贵人和豪门商贾经常出入的场所,在世界友好人士纷纷投诉我们服务水平太差的时候,他们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高人一等呢。项自链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五点半还有二十来分钟,便转进厨房同吴春蕊打声招呼出去了。临走时没忘吩咐儿子吃过饭后好好做作业,说是等他回来检查。
街上一辆的士空着开了过来。项自链伸出手又迅速地垂下,想想还是走过去算了,反正阳光假日酒店离家不远。司机慢了慢车子,丢下一个不满的眼色后扬长而去。项自链的心仿佛被剐了一刀,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心情一下子就灰了起来。他并不喜欢打的,可作为一个副局长老是踩自行车到处赶场子,别人会怎么想呢?不是假装廉政就是不懂为官之道。身在官场不廉政浪费一点没人会多说你什么,要是不懂为官之道,那等于虾走蟹步一错到底了。项自链身在其中当然知道厉害关系,在关键时刻不忘摆摆派头打的赴会。别人也绝不会问你单位的车子呢?要是骑辆自行车过来,有人就会说项局长你真廉洁奉公啊!这话比说你贪污受贿还难听。项自链也拎不清几年功夫,这世道怎么就变得让人捉摸不出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的区别在哪里了。
项自链打的常忘记撕票,撕了票也往往忘了报销,为这事吴春蕊没少说他。他决定走路过去,可以顺便想些事。自从上次参加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后,项自链意识到规划工作很快就要走上规范化的道路了。宁临市作为国家对外开放沿海港口城市,在缺少国家投资和外资引入的情况下创造了经济奇迹,成了私营企业和股份制企业的发详地。每年全国各地来宁临考察和取经的党政官员络绎不绝,上至中央首长,下至县级部门领导。宁临市的名声已溢出国门之外,世界许多媒体甚至认为宁临的发展是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胜利。据说当年宁临市为了争取十四个沿海开放城市名额时,稍有不慎以一票之差名落孙山。后来提到宁临大家都说是准开放城市,或者叫第十五城市,那多少有点自嘲自讽的意味。这几年来宁临市象憋足劲的壮牛,经济上突飞猛进,连赶带超甩开了好几个“十四城市”,来过宁临的人无不点头称奇,拍案叫绝。
虽然说规划强调前瞻性,应当走在各项事业发展的前边,可规划局却是社会主义事业得到全面发展的产物。临宁市规划局成立只三年时间,规划工作近乎空白。城市建设处在无序状态,城市面貌基本上停留在八十年代初的水平,除了几幢拔地而起的酒店外,到处是破旧的砖瓦房,黑压压连成一片。道路七桠八叉又多又窄,外地人一进来就象入了迷宫找不到出口。县里的情况同市里大同小异,明显落后于经济发展水平。张部长让他到琼潮市当常务副市长专抓城建工作,其用心不言而喻。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重要的组织考验,自己一定要做点成绩出来,从城市规划入手,让琼潮市的市容市貌彻底变个天。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店门口。赵国亮远远地迎了上来,握着项自链的手说:“项县长好。”项自链应声好好,说完看看随行的三人。其中一个是琼台县驻宁临市办事处主任马新军,另外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心里有些犯难,不知先同谁握手才好。正在犹豫之际,马新军伸出双手握着项自链说:“项县长,好久没见到你了。”项自链同马新军多次打过交道,开玩笑似地说:“小马好,怎么半年不见发福了,还是宁临的水好啊!”其实马新军同项自链的年龄相差无几,可官场得分个先来后到,好比农村只认辈份高低不讲年龄大小,官小半级什么都跟着掉价。项自链平时并没有这么要规矩,只是看不惯马新军的作派,所以语中带刺。这个马新军虽然见面时间不多,但次数不少,算是老熟人了。可这家伙还真势利,连表面文章都不愿做。同一片天空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偶然在酒桌上见面他只皮笑肉不笑地说声项局长好,拿杯酒做个举手之劳都不愿意。老虎蔫了威风,麻雀都骑到头上来。今天马新军不说项县长好也就罢了,他这么一说反倒勾起项自链一肚懊恼,觉得有些倒胃,只象征性地握了两下手就赶紧收了回来。马新军毕竟人还聪明,听项自链这么一说,马上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地应和:“项县长说笑了。”项自链转身同一位上了年纪的高个子握手,说:“欢迎家乡父老啊!”高个子忙回答:“项县长客气了,我们琼台县是个贫困县,可要靠你多关照啊!”项自链正要说些客气话,赵国亮在一边插话:“这位是我们县里的交通局局长吴一高同志,从乡镇调上来的。”项自链突然想起什么,紧握着老吴的手说:“你就是新浦乡的乡长啊,久仰久仰!”这句话倒言出由衷,吴一高是县里出了名的硬汉,项自链在下边工作时还点过他的名,推荐到省里当劳模。作为乡里的行政首长能当上劳模,恐怕在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先例。这个吴一高平时总逮不住人,在县里工作这么长时间,项自链没能同他正面打过一次招呼,有事也只是通电话解决。琼台县虽然地处东南沿海,但山高路远交通闭塞,平均海拔八百多米,改革开放的春风迟迟未能吹开山门,工业基础十分薄弱,是宁临市唯一的贫困县。新浦乡又是贫困县里的贫困乡,独自盘踞在县城的最西南,没有一条公路与外界相连,一九八八年全乡人均收入才百来元。项自链在任期间,负责全县农业经济建设,主要着手农业开发加工项目。在琼台县的五年里,他抓起了一个淀粉加工厂解决了山区红薯出路;另外还搞了三个蕨菜加工点,产品全部出口日本,结束了琼台县无外贸的历史。这两件事让项自链名声大震,曾在全市宣传得沸沸扬扬。新浦乡四周都是山,蕨菜相当丰富,在吴一高亲自负责下当年就创利200万元,成了全县最富有的乡。为防止蕨菜滥采而引起资源性短缺,吴一高跑到省里十次登门求教,终于感动了省农大的蕨类栽培专家。白发鬓鬓的老专家千里迢迢跟着他来到山沟沟里一呆就是一个月,硬把栽培技术传授给大字不识一个的山民们。中国基层工作最难莫过于计划生育管理,穷得敲着水缸叮当响的新浦乡香火观念特别强,一家人非生他三个四个孩子绝不罢休,再加上人口分散,东一坳西一湾地散落着,管理难度大,前几任乡长都在计划生育上载了跟斗。吴一高一上任,马上就召集各村书记、村长和大大小小的村干部宣布施政纲领:凡是村里出现超生一胎的,村书记罚款一百,两胎的书记村长各罚一百,依次类推到各个村干部;如果任期内总计超生五胎的,村干部集体免职;如果一年内没有出现超生的,各奖五十。政令宣布后,新浦乡超生现象就销声匿迹了。一物降一物,一级抓一级,动真格了谁都得服。在吴一高四年任期内,还硬是打通了新浦乡到县城的通道。项自链走后不久,他就调到了县交通局。
吴一高也会说话,见项自链对自己这么热情,忙说:“项县长,这久仰应当是我说的,我们县里提到你谁不知道啊!”项自链呵呵笑:“老高啊,你可是省劳模,全省闻名哩!你这大忙人就是闲不住,两年前县里开乡镇工作动员大会暨优秀乡镇长颁奖典礼,你预排在第一个。等到颁奖时,叫了半天也不见你的影子,大庭广众前害得我好没面子呢!后来听说你有急事回乡去了,想当无名英雄啊!”听项自链这么一提,吴一高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轻轻地叹了一声:“项县长好记性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项自链和吴一高刚结束谈话,赵国亮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就冒了上来,双手握着项自链的右手说:“项县长好,我们赵县长常提起你啊!”听了这话,赵国亮就笑了,说:“小程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往我额头上贴金啊!项县长可是我的老上级,对我很了解的。”项自链也跟着说:“现在的年青人越来越精了,赵县长高明啊,会用人。”一行人有说有笑进了酒店,早有小姐把他们引到包厢里。大家分主宾坐好,小姐过来问上什么酒,目光投向项自链。项自链心想小姐真不懂事,连主宾都不分,就笑着说:“你是不是刚来酒店上班啊?”小姐象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捏了捏红色旗袍礼服的边角,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赵国亮看到这一幕,忙顺水推舟说:“大家看看项县长的派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主角啊!”小姐投来了感激的一瞥,项自链只当没看见。
项自链不紧不慢地说:“我有什么派头,客随主便,你赵县长才是真正的主人!”其实项自链心里高兴着呢,许多人都说他象个大官,人高马大额宽脸方,配副宽边眼镜既有高级官员的威仪又有知识分子的内涵。别人的话说得多了,连他自己也慢慢信以为真。
刚上小学那阵子,全国山河一片红,文化革命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学校教育名存实亡,项自链一个小孩子自然不懂得读书救国科学救国的道理,整天跟着大家背语录下田头。邻村的刘瞎子是个算命先生,大家都叫他活神仙。活神仙在革命的背景下日子并不好过,大家不敢明着请他算命破坏革命形势。偶尔有一次他摸到项阳村,一群妇女闲着没事就躲进项自链家,偷偷地要刘瞎子算算这战天斗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当时正值七零年,刘瞎子掐着手指算了半天,神秘兮兮地要大家绝不能走漏风声,说是还有六个年头。大家都面色凝重,暗叹这日子没指望了。刘瞎子见众妇女闷声不吭,连说这是天数。天数是人力不能改变的,但个人的命运好坏则另有安排。大家听他这么一说抢着要刘瞎子算算自己的命。刘瞎子整一年来都闲得慌,今天高兴干脆帮大家一一算个明白,只要有人管饭就行了。农村人的命当然好不到哪里,尽管刘瞎子说得非常隐晦,还是引出了许多人长长的叹息声。等到项母报上生辰八字,刘瞎子的嘴角就抖了一下,忙要她靠上去,说是得再摸摸面相和手相才能明断前途。一阵摸摸索索后,刘瞎子开口就说晚上吃定她了,说她后半辈只管享清福,酒肉不愁山珍海味常有,是个老来福。项母虽然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信,要刘瞎子说出道道来。刘瞎子便说她膝下一子一女,子为虎子女为凤女,虎子十三,凤女九岁。这一说大家都奇了,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听他再说下去。结果他连项自链身上有几颗瘊子分布在哪些位置都说得一清二白。吃过晚饭后,项母硬是挤出一块钱要刘瞎子收下,说是辛苦先生了。刘半仙见项母客气,临走时告诫她一定要管教儿女好好学习,将来必成大器,特别是儿子日后自有贵人抬爱、知音辅佐。自那以后项母不管家中有多困难,硬把一对儿女送到叔公那里寄养,说叔公的一日三餐由她全包,只要看管好这对虎子凤女就行。叔公是个老私塾,当过账房先生,正愁闷在家中空负一肚诗书经文而没米下锅,碰到这种动脑不耗力的好事,求之不得。刘瞎子的预言很快就露出征兆,七六年文化大革命如期结束,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磨拳擦掌搞了一年大会战,七九年夏天项自链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进了浙江大学。八四年项自链的妹妹项香颖进了北京财经学院。后来的一切默默中都按照刘瞎子圈定的轨道滑行着。
想起这些,项自链便牵挂起琼台县的老母。这样一来就有点感恩戴德的味道,听赵国亮要点五粮液的时候,他摆摆手说:“我们都是老熟人用不着这样客气,就上古井贡吧,我们县里还不富裕啊!大家说是不是?”众人见项自链认真,都把眼睛投向赵国亮。赵国亮看了看项自链,笑呵呵的说:“项县长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想着纪律。不过今天就破个例吧,大家特意请你来,略表心意喽!”赵国亮单独同项自链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讲究形式,两人象亲兄弟,但在场面上,他总是层次分明,这不得不让项自链佩服,暗想自己没看错人。
既然赵国亮不愿点破,自己也只有走过场,项自链捋了捋头发,笑着问马新军:“吃饭只是形式,我们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古井吧!小马你说呢?”项自链这么一问,倒显得大人不计小人过。马新军那有不点头称是的道理,他附和着说:“项县长考虑周全,凡事都从大局出发,你发令我听命就是了。”项自链意味深长地瞥了赵国亮和吴一高一眼,心里却想:“看这个马新军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摆威风。”吴一高见项自链没有一点架子,心中更多了分敬意,转过头对赵国亮说:“赵县长,就依项县长吧!”这时赵国亮可开心了,他说:“项县长,领导就是领导啊,三言两语就把我的人都拉过去了,碰到你我只有举手投诚。你要是搞统战,不费一枪一弹,保证台湾年内就投入祖国的怀抱。”这种话只有当事人说出来才显得谦虚有肚量,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下能让人听得开心。不过旁人是不好随便附和的,否则只能让人难堪,弄巧成拙。项自链见大家只笑不说话,就招招手叫小姐斟酒。待酒斟满后,项自链才说:“赵县长真会说话,我是稀里糊涂当了一回领导,得罪的地方还要请大家包涵呢!来,这一杯我是借花献佛敬敬父老乡亲。”大家举杯依次碰过后干了个底朝天。
官场就是官场,靠相互抬举来维护领导在下属前面的权威。赵国亮一捧一送,项自链又找回了久违的感觉,顿时有了面子。马新军见赵县长这么抬高项自链,只好不情愿地放下平日里的傲慢,第一个客客气气地举杯敬酒。
别人敬你一寸自己得敬人一丈。项自链摆摆手说:“小马啊!赵县长才是你的顶头上司,要敬得先敬他,赵县长是县里的红人,他一高兴说不准就派你到省城当办事处主任。那可风光了,说不准那天被省领导看中,就连升三级喽。”项自链说这话除了投李报桃感谢赵国亮外,还多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借机报复马新军的怠慢,杀杀他的霸气。
他实在想不通琼台县为什么会派马新军这样一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家伙当办事处主任。办事处说白了就是联络处,主事人当然要上通下达左右逢源人前人后玩得转。可马新军连自己这个老上级都敢爱理不理,他还能理顺那些素昧平生的各路英雄吗?
很快项自链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马新军端着杯子只微微地楞了一下,就接腔说:“项县长想得倒真是周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省里这辈子不敢指望,不过在市里得靠你罩着,否则我无法向赵县长交差啊!”说完端起杯看着项自链,又朝赵国亮笑笑,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
马新军这一说变被动为主动,不但把赵国亮捧得高高在上,让旁人听了也觉得他十分捧项自链的场子。项自链摸不透马新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往好里说是识得抬举,关键时刻能维护领导形象,往深层想则另有意思,不过是说看在赵国亮的面子上他马新军才买项自链一回帐。有些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不好点穿,他暗叹自己走了眼,低估了马新军。这种人或许没有其它特长,但场合一定分得清,说出来的话光溜溜地不留话柄,能让人费神地寻思半天而不得要领。这样一想,席上沉默了三五分钟。
项自链刚端酒碰杯,赵国亮又说话了,“小马啊,想不到你在市里这两年进步不少啊,整天同市领导打交道,耳闻目染水平节节攀升嘛,市里的领导水平就是高!”赵国亮大概从项自链刚才的沉默中看出了项自链有什么不快,忙说话调高气氛。
不待赵国亮说完,项自链就站起来说:“实践出真知,这两年呆在市里发现自己远远落在大家后边了。以前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我看现在是一天不学习基层,孔夫子说话也抽风。得向大家学习啊!”说完就同马新军干了一杯。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刚坐下,赵国亮端起杯子说:“领导这么谦虚,我得学习,来,这杯就当敬师酒。”要在平时项自链一定会骂赵国亮狡猾,他笑了笑说:“不行啊赵县长,我是向大家学习,你是要我一个一个地敬过去拜师学艺不成?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只能略表心意。不是说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吗?我这半杯酒就敬大家吧!”大家都说不行不行,那有领导向下属学习的。小程也插了一句说:“项县长,不是说地方向中央看齐吗?市里就是县里的中央,你就是我们的中央,只有我们向你学习的,没有倒过来的道理。”说完这话小程红了红脸,生怕唐突了什么。
项自链笑出声来说:“小程觉悟高,提高到全党全国的水平来认识问题,我也是大受启发!这样吧,这瓶酒每人喝五杯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等会不是有事情要谈吗?我们得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项自链说完这话,眼睛直盯着赵国亮,要他表态。
赵国亮原本就是来办事的,请客喝酒讲形式,热热闹闹是个前奏曲,只不过希望有个烘云托月的效果而已。他见项自链说得认真,也就叫大家随便。但有两杯酒项自链是不能不喝的,一杯是赵国亮代表琼台县父老乡亲的,另一杯是赵国亮代表琼台县县委县府的,这样项自链和赵国亮就比大家多喝了两杯。酒喝得恰到好处,人均二两。出了包厢项自链联想翩翩。许多领导都叹自己忙死忙活不知是为啥,等到发工资的时候也没比下属多拿几个钱,好象当领导比做牛做马还难似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项自链心想当领导的也真会在下属面前叹苦经,这两杯酒总是当领导的多喝的吧!其他事情又何尝不是呢?每次出外参加规划设计评审,专家们的评审费才二百,而自己总能拿到三百,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要不谁愿意当领导!至于机关里的一般职工连外出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拿几百块与领导不相上下的工资钱。
什么是领导,领导就是带领人民群众致富奔小康的领路人,走在最前面的领导要是富不起来,哪还有谁能富得起来啊!
来到宁临市后,项自项越来越闻出这种气味在四周散发开来。在规划局里,凡事都是董步晓说了算。每每有审查会、评审会、年话会,他都亲力亲为。即使是别人去,谁也不会忘了给董局长签上个大名领个看起来轻瓢飘的信封。在机关里呆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项自链轻轻地叹了声气。
这样一想,一行四人已进了电梯。赵国亮伸过手握着项自链说:“项县长好象有心事?说出来看看兄弟能不能为你分愁解忧。”项自链只摇摇头,没理会他的心意。赵国亮或许是累着了,一路上的颠簸使他的酒量打了很大的节扣,走起路来有点摇晃,说话的场合都没个分寸,当众这样问,不是让人难堪吗?他有什么事要赵国亮帮忙呢?有许多事情是连最真心的朋友都帮不上忙的。项自链看看脸色陀红的赵国亮,什么也没说。
想到自己不久以后就要赴琼潮市当常务副市长,项自链不禁有点得意起来,出了电梯后,竟诡秘地朝赵国亮笑了笑,说:“我在想赵县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一进房间,赵国亮对其他人说:“我有事找项县长商量,你们就自由活动吧。”话刚说完,又要吴一高留下来。马新军是个懂事的家伙,忙起身告辞,推说办事处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小程也心会神领,说喝多了酒要回房休息。项自链同他们客气地握过手,顺便带上了门。
赵国亮这会换了个面孔,乐呵呵的说:“老朋友,我是找你帮大忙的。”说完递上一根烟。
官场上的人再怎么潇洒也不能免俗,项自链毫不客气地接过烟,说:“你赵光亮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国亮也不客气,要吴一高向项自链汇报有关事情。吴一高在酒席上没有同项自链多说话,但心里明白对方是个爽直人,只开头说了句项县长要请你多帮忙的客气话,就实话实说了。这倒让项自链有种亲切感。在官场上呆久了的人,难得有个不落俗套的人说话。
原来琼台县一直想改造宁临市到琼台县的地方公路,但市计委至今没立项,资金几乎没落实一分。琼台县听这地名就知道是个高处不胜寒的贫困县,交通不畅一直是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离宁临市八九个小时的路程,当地人活得烦心,有本事的都出外去赚大钱了。县里经济一直上不去,前两年还出现倒退。这成了琼台县每一届领导痛心疾首的病根,眼看着其它地方都轰轰烈烈地大搞建设,自己县里还是十年如一日,除了旧貌还是旧颜,改革开放搞了十七八年,城乡经济面貌还在七十年代里徘徊。
吴一高最后说:“项县长你是知道我们县里情况的,这条公路不改造,你回家也不方便啊!”吴一高说话既不夸奖也不拘谨,话不多,可句句说到心坎上。要是换个轻松的场合,项自链总会笑出声来,他看看窗外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表情也随着吴一高的汇报跳跃着,不住地点着头表示赞同。生在琼台长在琼台,项自链对那块乡土有着深厚的感情,就象孝子对慈母的拳拳情怀,从内心深处说,非常想为家乡作点贡献。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副局长,有再大的能耐也翻不出规划局这个圈圈。所以他只能尽量不说话,避免开空头支票。
吴一高讲完宁台线改造工作的打算和存在的种种困难后,又补充说:“项县长,请赵县长同你再说说关键所在。你们都是我的领导,领导与领导之间心有灵犀,许多事一点就通的,我这个老大粗掺和不来。”说这话的时候吴一高才露出轻松的笑容,声音也大了一倍。
项自链不得不佩服吴一高,这个人说什么话都带着磁性,让别人无法分心。
吴一高走后,赵国亮就贼眉贼眼起来,他三两下扒去外衣、解去领带扔在床上,嫌酒店里的空气不流通闷人。项自链一看赵国亮这架势,知道晚上又难逃一劫。两人没事碰到一块,赵国亮就缠着他下棋。赵国亮的棋艺在琼台县机关大院是出了名的,一年一度的机关文化活动中,象棋比赛他总是独占鳌头,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深受领导赏识,很快从农经科的一个科员升到科长。不过他同领导下棋总是维持在一比二的水平,三个回合下来两败一胜,自圆其说领导就是棋高一着。机关文化活动全是科长以下工作人员参加,领导工作那么忙,那有时间忙里偷闲与民同乐!赵国亮拔得头筹,确能说明领导比一般干部棋高一着。赵国亮当科长那一年,项自链刚走马上任当上副县长,他整天跟着项自链下乡搞调研,筹办红薯加工厂和蕨菜加工项目。不知哪一天,这家伙喝多了酒挤在招待所里,同项自链下起棋来,结果还是一比二的水平,却是二胜一败。下完棋酒也醒了,赵国亮看着项自链有点惶诚惶恐。项自链那时也年轻,再说赵国亮跟自己这么长时间了,两人也挺合得来,也就毫不避讳地说他确是棋高一着,是个当领导的材料。赵国亮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数落起领导亚,说某某白痴一个,根本不懂得下棋,更可恶的还到处炫耀自己的棋艺。狗屎一堆,使劲往墙上糊,这不是越糊越臭吗?他还说项自链的水平是县级领导中最高的,不管是下棋还是工作。项自链笑着问他怕不怕自己到县委书记和县长那里告黑状。大概是酒气还没完全散尽,赵国亮直统统地说要是那个不服,他就让出一炮一马,给对方一个直落三,包他口服心服。项自链闻言大笑,说他太狂妄,当心有一天会砸了自己的脚。赵国亮也说要不是怕砸了脚,他早就狂起来了。那些领导也太顽固不化,暗礁一块,潮涨潮落从来都没浮出水面,还有什么水平啊!项自链被他这别出心裁的比喻逗得笑出眼泪来。他不得不承认赵国亮今天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多领导连小学都没毕业,作报告秀才读字念半边,做工作头脚不分,全是意气用事。社会上有个最形象的说法:这人没本事就让他去当官。因为中国没有职业的政客,有专业特长的搞专业工作,会做生意的赚大钱,只好让没本事的去当官喽!许多官员要是抹去他的政治背景准会饿死在街头。从此两人引为知己。
赵国亮早就叫服务员送来了一盒象棋、几样卤菜和两瓶啤酒。这是他们的行头,戏上演了。
棋下到中途,赵国亮就说:“项老兄我是来求你帮忙的,同你下棋只是投石问路,今天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有多少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吗?早知道你没安好心,说说你的打算吧!”开始时,项自链无心下棋,他在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搞定搁在心里的这盘铁子棋。现在有了头绪,也显得沉稳多了,说话口气跟着壮了几分。其他人的忙可以不帮,赵国亮的忙他不能不帮,再说改建宁琼公路也是一件为民造福的大好事,当官难得能办成几件好事。项自链心中自有一本当官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是古训也是现实需要,要是不做点政绩出来,无法造福一方,恐怕也只能为官一任。因为没有坚固的靠山,只有委屈自己的身子骨,腰肌劳损换得头脸风光。
项自链刚这么想,赵国亮就叹起苦来说:“你调市里的时候,琼台县县委县府的头头们都是笑脸相送,一场告别宴就摆了八桌,十几辆车送你出了琼台县界,多风光啊!你倒好,在琼台县好事做绝了,就把这位置让我顶着。开始时我还陶醉不已,那知道这是你的诡计……”项自链听得满头雾水,打断赵国亮问:“这是诡计?我害你跳火坑不成?你没喝多酒吧!”赵国亮也不管项自链生气与否,自顾顺着说:“不是跳火坑也是跳水潭,反正这位置不好呆,水深火热啊!谁叫你把琼台县的好事做绝了,琼台县的老百姓还念着你的好,都说我远不如你哩!”这下项自链高兴了,他还真没听懂赵国亮嫌自己把琼台县的好事做绝的原因,原来这家伙在吃醋呢!
“这两年红薯加工厂不紧气,去年的粉丝还压在仓库里喂虫呢!蕨菜出口也是半死不活,不但价格跌得厉害,数量也大减。我们也想过利用山区资源优势,搞毛竹加工、造纸和其它项目开发,但交通太差,投资商问起我们县里的基础设施,便个个摇头叹息,特别是那条断肠路人人望而怯步……”赵国亮讲话半俗半雅,一边土话不断,一边风雅不绝,活脱脱一个知识分子土冒县长的典型。
项自链调侃说:“我看你的心倒同群众贴得越来越近了,再过几年就忘了自己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了。怎么说话也走群众路线,不怕别人嫌你素质差。”“我本来素质是不错的,就因为你的素质太好了,压了我的风头。宁台线改造工程不管多难,你都得帮我搞定,这可是我的形象工程。我自己的脸丢就丢了,你的脸我丢不起,我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赵国亮做出一副舍己为人的样子,一只手搭在项自链的肩上,仿佛这样就能给项自链施压。
项自链微微有点不快,这个赵国亮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耸耸肩卸去赵国亮这只毛手,说:“看来好人真不好当,早知道如此,让你在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当牛作马干十年得了,那样包你称心如意!自己作不了主还赖在我头上。我是老爷抱孙子作贱呢!”赵国亮见说话开始奏效,便认真起来,一五一十地说:“老项啊!这年头你是最明白不过的,我在县里日子不好过,这位置上有书记县长管着,下有各级部门和乡镇盯着,县里除了上了两个小水电项目外,其它什么都是走下坡路,我能安身吗?一没靠山二没资本,难以立足哩!这一次来市里我是抱着活马当死马医的,这条路从大前年开始筹划,到现在还是石沉大海音信全无。新来的县委书记陈擎栋一上任就查县里的底子,见财政年年赤字就大发雷霆,看了上个五年计划还有一大半搁在计划单上后更是星火燎原,在县常委会扩大会议上点名要我在年内完成宁台线改造工程,否则免职。我这是逼上梁山啊,只有你帮我平反了。”项自链见赵国亮动了真情,也就安慰了几句,说:“这事急也急不来,现在办事不比过去,到处都要打点各路神仙。你一个副县长能打点过来吗?”他有点为赵国亮发急了。
赵国亮看看项自链说:“我就知道你有能耐,所以来找你,在县里我就服你一个人。打点的事你不用操心,县里给予全力支持,陈擎栋说了寅吃卯粮也要把这条公路修好,各部门都会全力配合我工作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烧上一阵子烧出个赤壁名动一方是绝不会罢休的。不过说实话,琼台县的老百姓也太需要这条致富路。我不为别的,就冲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琼台人,咱愿意让陈擎栋烧我的马尾,只要这个项目拿下来,烧焦了全身也无怨无悔!”给赵国亮这么一通说,项自链倒有点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了,怎么说自己也是琼台人,再怎么也不能忘祖!不知是赵国亮情急之下忘了场合,还是有意用激将法让项自链舍生取义。项自链有项自链的老成,多年的官场生涯,早就练成了镇定自若的心理素质,他故作轻抄淡写地说:“你急也没用,这事得从长计议,除了打点外还得讲究策略和方法。你也别指桑骂槐说我不出力,老吴不是说了吗?宁台线修好了,我回家也方便。”赵国亮突然沉默起来,抽了几口闷烟后,憋出一句话:“老兄啊你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再拖下去年内能完成宁台线改造吗?我是心烦,到现在什么都没落实!”两百五十里的公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琼台县不是改了两年多了吗?许多事你越急就越慌,越慌就越乱,越乱就越出差错,出了差错你就别想从头再来。项自链见赵国亮真的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就给他打镇定剂:“赵国亮,你还是那猴急性,这不适应形势,不改不行啊!政府管理可是倡导外紧内松,放手让老百姓风风火火闯九州,自己则要悠着点。这就是官与民的区别,你得多动脑少动手。就拿宁台线改造这件事说吧,从表面上看起来,你得先搞可行性研究,再由市计委立项,然后到市交通局争取建设资金,最后才是设计开工建设。其实这是一回事,大跃进时期全国各地不是都搞”三无工程“吗?那三无?就是无设计图纸、无施工方案、无监理监督。当然我们不能回到以前那种无序状态,但可以三管齐下。首先你得找到一个管事的市委市府领导出面为你说话,只要领导说行,批示一下,各部门就会闻风而动,工程立项、设计方案、建设资金都会蜂涌而至……”赵国亮再也无心下棋,手中捏着枚棋子含在嘴边,睁大眼睛问:“怎么能让市委市府领导为你出面说话呢?这可不是送礼说情就能马上打通的,在这种事体上,送礼说情是慢性药,可你得让人家马上麻醉才行啊!”看来赵国亮自己把自己麻醉了,明明是自己的事,却口口声声说“你”。项自链见他还是那副急性子,干脆说个透彻,免得他心急火燎的。他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不是年年说脱贫吗?琼台县是宁临市最穷的一个县,又是国家级贫困县,这严重影响宁临市的整体形象,市委市府领导心里能不急吗?可事不关己,别人不说,他们当然也懒得调浆糊,谁愿意自己身上粘糊糊呢!只要省里部里点个名,说宁临市其它工作都走在改革开放前列,就是脱贫工作没跟上,琼台县连条致富路都没修上。这样一来,宁临市市委市府还能安然处之吗?我们市里又不是没钱,可再有钱也不会白送给琼台县!你得造势,让人家觉得形势逼人,非修不可。上边的事你就放心,我有个朋友在部里管地方公路建设的,我同他打个招呼戴个帽,再争取点启动资金,保证市里会热烈响应中央号召的……”听到这里,赵国亮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重重地拍了两下项自链的肩膀,说:“这两年在市里混,你进步不少啊,听你这么一点拨,真是茅塞顿开啊!再说说我应当做些什么?”“什么茅塞顿开!这叫形势逼人,我是让你这猢狲精逼出来的。在县里工作时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形势逼人哪!”项自链不无得意地说。
赵国亮也跟着重复了几句形势逼人。然后两人又交换了细节安排,赵国亮决定回去打个报告给项自链,由项自链转呈给他部里的那位朋友;另外在改造线路上发动地方乡镇搞三个点,说是群众自发开辟脱贫致富道路;然后请省里市里大大小小的新闻单位来琼台作个现场采访,大声疾呼山区群众的朴素愿望和强烈要求。两人商定等大气候形成后,再见机行事。
临走时,赵国亮塞过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周转部里的费用。项自链推了推,嫌赵国亮见外。赵国亮说自己不能让他费心费力又费钱,于是项自链就不客气地揣进兜里。
各自端正衣冠后,两人并排走出房门,一脸的正经。
外面下起毛毛细雨,喧闹了一整天的宁临市依然灯火辉煌热闹非常:俊男靓女们互相依偎着踽踽漫步街头;带着粗粗金手链和项链的老板们,醉醺醺地从酒店里出来,说着暴发户梦中常有的呓语;娇小的飞亚特出租车颠着屁股疾跑,一路上扬起飞溅的水花。这一切都显示着这座城市不同一般的生机和活力,一边是其乐融融的你情我爱,一边是熙熙攘攘的商业活动。项自链呼吸了几口新鲜清凉的空气,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声,说:“变化真大啊!”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宁临市从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发展到近百万市民的大中城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然而在发展中,我们有许多东西变得界线模糊了,城市成了黑洞,谁也摸不到真正的出口。项自链想起单丘水说过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没有哲学的年代,心只能随着物质膨胀。他下意识地碰了碰兜里的信封,一种无言的悲哀袭上心头。
车子已经开到身边,赵国亮探出头问他发什么愣,是不是另有难处。项自链没出声,钻进车子关上门。
假日阳光酒店离项自链家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赵国亮亲自驾车送他到楼下。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多年的共事养成了某种默契,甚至连眼角都没有挑一下对方。下了车,项自链看了看表,笑着说:“十二点钟了,我也不请你进屋去,你回去先把声势造起来,我也尽力,算是弥补以前的过错。”赵国亮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原来项自链还在生他的气呢!谁叫自己说话没轻没重,怨项自链把自己推到副县长这位置上。待回过神来,忙打哈哈说:“呵呵!老项言重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信口开河说笑话,其实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说完从后座箱里拿出一箱蕨菜,说是给嫂子换换口味。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项自链称赞赵国亮人粗心细,送东西也送得让人心服口服,自己只有死而后已。
两人分别后,项自链扛着蕨菜蹑手蹑脚地掏钥匙开门。刚碰到钥匙眼门就开了,吴春蕊揉着眼睛嘟哝说:“怎么这么迟才回家,你们哥俩比亲兄弟还亲呢!差不多把我这个做老婆的都忘了?”吴春蕊边说边接过蕨菜。女人的脸有些茫然,两三簇发丝从额前挂下半遮着鼻梁,一双眼象两颗刚从水里泡过的青豆,肿肿胀胀的。项自链看了看吴春蕊,心里便有了酸酸涩涩的感觉。以前在县里工作时,项自链经常下乡连轴转,吴春蕊也习以为常,晚上到时间就一个人上床休息。自从调到市里后,项自链出远差的时间不多,平时几乎都是正点回家,小日子跟着上了正常轨道。
看着女人睡眼惺忪的样子,项自链不禁心生怜惜。原来吴春蕊一直坐在厅里等丈夫回来。电视还唱着咿咿呀呀的京剧,项自链走过去轻轻地关了开关。虽然吴春蕊是个音乐教师,但仍没有摆脱南方人对京剧独有的排斥心理,平时一听到这些节目就烦。今天晚上一定是靠着沙发睡着了,才会充耳不闻,可轻微的钥匙声却丝毫没有逃过她睡梦中的耳朵。项自链心中荡起无以名状的幸福,一只手搂着女人,轻轻地说:“让你等苦了,快点睡吧!”女人问他是不是要加点餐,说场面上往往是吃不饱东西的。项自链故意打了两个饱嗝,说要冲个澡。于是女人放心地睡去。
进了卫生间,项自链草草冲洗了一下。出来后,脑子特别地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站在窗前回想起今晚的前前后后,觉得有些滑稽。在赵国亮面前自己说起来一套又一套,俨然是个大风浪里滚出来的老泥鳅。可扪心自问,这两年来自己确实没做过什么,远不如在县里那些日子充实。白天喝茶看报,晚上一家人差不多都围着电视机打发时间。他也搞不清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吹牛皮,但转念想想自己说得也没错,世道确是这么回事,要建成宁台线还非这样办不可哩!项自链点上一支烟,想借此理出个头绪来,可心里一片惘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结果摸到了大腿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身上只披着浴巾。他赶紧跑到沙发上往裤兜里找信封。信封里塞着一沓崭新的钞票,一张一张地点过去,不多不少整一万元。犹豫了一回,又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上衣口袋里,心想明天带到办公室里放着安全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洗衣服翻口袋,让女人知道了反而不好。有些事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说,说了让人担心,项自链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他想见单丘水了。想到单丘水,心中就有了一份安慰,项自链心安理得地上床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遇事没有往老婆肉体上找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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