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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那个什么瓜州地保又来了。尚哲义认出来,他原来就是丁铁一卖车时在一旁擦车的那个肉夹馍。尚哲义这时才确定这家伙跟丁铁一果然是一伙的。这回瓜州地保是明着来的,他带着几个人,说是来收欠款的,一共是15万元。

    他们大摇大摆在兴隆公司各个办公室里窜来窜去,对兴隆公司评头论足。熊之余埋头看报纸,没有理会他们。尚哲义打电话给丁铁一,希望丁铁一出面摆平这事。他暗示如果丁铁一帮他摆平这事,他是不会“忘记”他的,好处一定是大大的。但是丁铁一推托有公务在身,无暇它顾,让他们自己看着处理。

    “他们拿刀了吗?”

    “没有。”

    “动枪了吗?”

    “没有。”

    “他们既没拿刀,又没动枪,你们怕什么?我忙着呢。”

    丁铁一说完,不等尚哲义回来,就“啪”地将电话撂了。尚哲义一回头,才发现肉夹馍就站在他身后。

    “求援呢?”肉夹馍笑模笑样地说。

    尚哲义哼了一声。

    “不灵吧?”

    尚哲义从他身边绕过,走出办公室。

    “喂,你们的钱到底什么时候给?”肉夹馍在他身后说。

    “没日子。”

    “行,你们有种。”肉夹馍说着,就朝他带来的那几个人吆喝一声:“伙计们,人家不肯给咱哥们儿面子,咱动手吧。”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人就动起手来,很快就将尚哲义屋里砸了个稀巴烂,计有一台586康柏电脑,一台爱普生打印机和一台松下传真机,尚哲义屋里的一张红木桌子也让他们砸断了一条桌腿。尚哲义屋里还有一个保险柜,里面装着些现金,尚哲义倒是真希望他们连带保险柜一起砸了,那么他就可以向市公安局报警了,而不必通过丁铁一了。可惜肉夹馍好像也懂这个道理,除了这个保险柜,他将尚哲义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惟独那个保险柜,他一动没动,也不许他手下的人动。尚哲义相信他是经过高人指点,凭肉夹馍的长相,他断定肉夹馍没有这份心计。

    砸完了,肉夹馍才拍了拍手说:“今天先砸一个屋,过两天我们再来,如果你们还不识相,我们再砸另一个。我们就这样一个一个砸下去,砸光了为止。”

    尚哲义气得说:“你们简直是强盗嘛。”

    “我们就是强盗。”肉夹馍嘻嘻哈哈地说着,朝那几个人一招手:“伙计们,走啊。我请客,咱们吃肉包子去。”那些人欢呼一声,拥着他噔噔下了楼,扬长而去。

    肉夹馍打砸的过程中,熊之余一直铁青着脸站在旁边看着。如果不是尚哲义拦着,他一定会拿斧头劈了他们。尚哲义知道他的脾气,早有防备,等肉夹馍等人一动手砸东西时,他就贴住了熊之余,使他不能轻举妄动。

    熊之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嘭”地一声将门撞上了。剩下尚哲义一个人,默默地将自己屋里收拾妥当,就一个坐在屋里发呆。

    但是相对于瓜州大桥的巨大压力来说,肉夹馍的捣乱对熊之余和尚哲义还只是小菜一碟。肉夹馍前脚刚走,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张福和瓜州大桥工程材料供应处主任钱水长就来了,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尚哲义不敢将他们让进自己的屋子,因为他的屋子已经让肉夹馍和他的同党砸得七零八落,无有下脚之处。他只好敲了敲熊之余办公室的门。

    “干吗?”熊之余拉开门,铁青着脸问。

    “这是……”尚哲义将张福和钱水长介绍给他,他脸上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请进请进。”

    他将张福和钱水长让到办公室坐下。自从梁小走了以后,他和尚哲义就没烧过开水。幸亏他桌子底下还有几瓶饮料,他拿出了两罐椰汁,递给张福和钱水长。张福和钱水长将椰汁搁在桌上,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我们材料的事怎么样了?”钱水长先开口。他问的是尚哲义。

    “这个……”

    尚哲义如实地将长蒲钢厂要求追加八百万副款的事说了一遍,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别说八百万,就是八万我们也不能加。我们一分钱也不准备多加。”五十岁的张福慢条斯理地说:“咱们双方是订有合同的,我们只能按照双方合同上的规定付款。要是出以那么高价钱的话,我们直接在本地就能拿到货,何必要通过你们千里迢迢到长蒲去订货。”

    “我们也没有料到长蒲钢厂会出尔反尔。我们和他们也是订有合同的,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拒不执行。”尚哲义低声下气地情,希望张福和钱水长能够体谅自己。

    “他们执不执行合同是你们的事。”张福仍旧慢条斯理地说,对尚哲义的低声下气无动于衷:“我们现在只能考虑我们的问题。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由于你们的原材料不能按合同及时到位,导致我们不得不将工程停工。你知道我们每停工一天要受多大损失吗?我们每停工一天,就要损失四十万元。我们不但要支付工人的工资,还要接受工程发包方的罚款。另外,眼看冬天就要来临了,我们必须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将工程完工,否则,就将严重影响工程质量。因为水泥等建材在冬季的低温下是很难干结的。”

    尚哲义唯唯称是。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表示理解。他偷觑了熊之余一眼,只见熊之余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尚哲义心里有气,心想,他妈的,好像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似的,好像兴隆公司是我一个人的似的。

    等张福说完了,见没有其他人说话了,熊之余才问了一句:“那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办呢”钱水长道:“要不你们就按合同,赶快将货物供应到位,要不,咱们就按合同罚款。”熊之余道:“现在按合同将货物供应到位是有困难了,那么,如果罚款要罚多少呢?”钱水长道:“咱们的合同里面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你方违约,将按合同金额的百分之三十罚款。另外,你们还必须将我们已经预付的货款及时准确地返还我们。”

    “可是我们已经按合同给你们供应了一批货物了。”

    “这部分金额我们会刨除的,但是罚款不能少,因为合同里写得很明白,罚款是按合同的总金额来计算,而不是分阶段计算的。这点张先生很清楚。”钱水长看着尚哲义。

    “叫我尚哲义,尚哲义。”尚哲义点头哈腰地说。以前钱水长见了面,都是叫他尚哲义的,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吃饭,是哥们儿,现在猛然听他叫自己“张先生”,尚哲义感到很别扭,好像生吞了一个鼻涕虫似的。同时他心里很难受,因为“张先生”三个字表明,钱水长已经不将他当哥们儿了,自己以前的感情投资算是白费了。

    按合同金额的百分之三十罚款,合同金额是八百万,这就是说他们将要支付对方二百四十万元的罚款。熊之余和尚哲义算清了这笔帐,都不由得面面相觑。“预付款我们可以退给你们,保证一分不少。”尚哲义吞吞吐吐地说:“但是罚款、罚款……能不能少一点儿。二百四十万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儿。我们是一家小公司,实力有限。”

    “那可不行。”他话音未落,张福已断然拒绝,“咱们得严格按照合同办事,否则要合同干什么?”

    看来,对方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们已经不准备再留情面了。尚哲义不知道这和熊之余父亲的走背字有没有关系。他不由得再一次和熊之余面面相觑。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不希望闹到法庭上去。”

    张福丢下这句话,就和钱水长扬长而去。对于尚哲义留他们吃顿“便饭”的请求,理都没理。

    熊之余和尚哲义呆坐在熊之余的办公室里。熊之余使劲抽着烟,问尚哲义道:“你看怎么办?”尚哲义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好走了,就是请齐广维出面给咱们说句话。如果齐广维能答应出面替咱们说句话,事情就还有缓;如果他不肯出面替咱们说话,那事情就麻烦了,说不定真得闹到法庭上去。打官司咱们必输无疑。”

    熊之余说:“齐广维已经被抓起来了,你还不知道吗?”

    “啊!”尚哲义大吃一惊。

    “听说是大鸭梨酒楼一个坐台小姐告的状。那个坐台小姐偷了他的电子记事簿。他的电子记事簿上记满了他在银行的存款,听说有几百万,都是贪污受贿来的。那个坐台小姐将电子记事簿交给了瓜州市检察院反贪局,瓜州市检察院反贪局又将它交给了省检察院反贪局,结果省检察院反贪局和省纪委联合组织了一个调查组到瓜州进行了秘密调查。他们伪装成银行系统人员,借口银行系统内部财务纪律大检查,将齐广维的银行存款全部调出来封存了。齐广维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听说已经不在本地,而是异地关押,送到浒墅去了。”

    熊之余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

    “难怪他们今天态度这么强横。”尚哲义道:“这消息肯定是真的。如果齐广维没有被抓起来,张福和钱水长态度是不敢这么强横的,他们都知道瓜州大桥工程是齐广维介绍给咱们去的。如果齐广维还在市长位子上,再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强横。”

    他原来还以为只是熊之余父亲的原因呢,心里还想,熊之余的父亲虽然出了事,齐广维不看鱼情看水情,说不定还肯出面替他们说句话的,现在看来,齐广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指望他为他们说话,更是痴人说梦了。

    尚哲义这回真的傻了眼。

    今天肉夹馍那么肆无忌惮,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丁铁一知道齐广维出了事,咱们的保护伞倒了,才指示肉夹馍到咱们这里来捣乱的。他喃喃地说:“看来瓜州是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正好。”熊之余说,“我也不想在瓜州呆了。”

    尚哲义发了一阵儿呆,突然跳起来催促熊之余说:“赶快收拾,咱们这就走。”

    “干吗?”熊之余莫名其妙。

    “干吗?咱们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不走,等着别人来剁吗?”

    “没那么严重吧?”

    “哼,没那么严重……”

    “我不走,要走你走吧,我又没有犯罪,干吗非得像兔子似的东躲西藏。”

    “好好。”尚哲义知道他的少爷脾气又上来了,不禁气得眼睛发绿,“你不走,你就在这儿留下吧,我看你有那么多钱还人家。或许郭老板有那么多钱吧?”

    “你别说郭兰,人家招你惹你了。”一直没有发火的熊之余一听到他提到郭兰,却突然发起火来。他将戴着手表的胳膊伸到尚哲义面前,“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到长蒲的班机早没了,走个屁,要走也得等明天再走,明天才有回长蒲的班机。”

    “不管到哪儿的班机,先离开了瓜州再说。”尚哲义走到门口,回头看熊之余仍旧坐在沙发上未动,不禁急道:“你赶紧的,抓紧时间,晚了可就走不脱了。”说着,他冲回自己屋里收拾行李。等他收拾好行李提着过来叫熊之余时,只见熊之余正趴在桌子上打电话。

    “你快点儿,收拾完没有?”尚哲义催道。

    “你等等。我给郭兰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完了咱们就走。”

    真他妈的,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工夫卿卿我我的,真是鬼迷心窍!尚哲义真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踢上两脚。

    “你快点儿!”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熊之余才扔下电话。这时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尚哲义急得七窍生烟。

    “快走快走!咦,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

    “行行。不要行李也可以,等回长蒲再买。带你的钱,证件,快走!”

    两个人刚下楼,熊之余却又说:“你等等。”他噔噔跑上楼,一会儿,尚哲义见他抱着个红皮皮的笔记本,一边往下走,一边往兜里塞。尚哲义知道那笔记本是他的诗集,里面记着几十首他写给郭兰的诗。他摊在桌上的时候,尚哲义曾经看见过。他还记得里面有这样一首:

    我在太湖上行走

    湖心一枝水莲

    娉婷又娜婀

    我有心采折

    又怕伤了她

    我欲待不采

    却又不忍把她丢下

    我在太湖上行走

    湖心一枝水莲

    清纯又脱俗

    我有心来折

    又怕伤了她

    我欲待不采

    却又不忍心把她丢下

    熊之余写给郭兰的那首长诗一共有八大节,每一大节又有三小节,这只是其中的两小节。尚哲义还记得当时自己看了这诗的感觉,就像让人捏着鼻子生灌了一瓶子老陈醋,酸得直倒牙。他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恋爱中的人智力下降到最低点。”他觉得应该为此人颁发诺贝尔哲学奖。

    尚哲义鼻子都气歪了,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大爷!”

    等他们终于走出大门时,却发现丁铁一带着几个穿制服拿电棒的警察,正迎面而来。

    “怎么,要出门吗?”丁铁一满面春风。

    “嘿嘿嘿。”尚哲义干笑,熊之余愣立。

    “你不能走。”丁铁一指指熊之余,“你可以走。”他又指指尚哲义,“你赶紧筹钱去,将你们熊老板赎出去。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已经在法院把你们告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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