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里好像永远是那么的人声鼎沸,热闹得像菜市场。谁也弄不清楚是为什么,在我们这样一个以美食而闻名天下的国度里,干巴巴、色香味均令人难以称道的巨无霸却会拥有那么多的食客。
熊之余和梁小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座位坐下来。梁小要了汉堡包、麦香鸡、土豆泥、一些小点心,还有一杯雪碧,熊之余只要了一杯可口可乐。梁小吃得很香,边吃边笑,一边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看来心情愉快之至。熊之余却毫无食欲,一边啜饮着可乐,一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望着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个方向停了下来,接着他的眼睛一亮。他猛地站了起来,好像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个梁小似的。他站起身来,径直朝店堂西边的一张桌子走过去。在那里,一个女人带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用红头绳扎着两只朝天辫的小女孩正在吃东西。小女孩面前堆满了食物,女人面前却只有一杯饮料。小女孩狼吞虎咽,女人微笑着瞅着她,表情里充满了慈爱。
“郭小姐。”熊之余叫了一声。
那女人似乎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听到他的叫声,愣了一下,接着就赶快站了起来,伸手与熊之余握了握。“熊老板。”她笑着,矜持地叫了一声。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从伏牛山里走出来原名叫做郭二兰自己改名郭兰的女人。
“这是您闺女?”熊之余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啊。是的。”郭小姐微笑道。
“真可爱。”熊之余赞叹道。这话并非出自虚假恭维,也非纯粹的客套,眼前这个小女孩长得确实漂亮,圆圆的脸蛋儿泛着天真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晶莹明澈,仿佛一泓秋水,还有白皙的皮肤,都在显示着这个小女孩从来就没有受过像她母亲那样的辛苦、烦累。
“谢谢。”大概在这世界上,对任何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夸奖她的孩子,都会比夸奖她本人更令她开心。郭兰自然也不例外,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母爱吧。所以听了熊之余的话,郭兰刹那间笑得仿佛一朵花。
“你也爱吃麦当劳么?”郭兰问。
“不,不爱吃。我是陪人来的。”熊之余局促地道。
郭兰扭头望了望隔开几张桌子的梁小。
“那是你朋友?真漂亮!”
“不,不是的。”熊之余急切他说,好像生怕郭兰误会,“那不是我女朋友,那只是我们公司的一个雇员。”
“看来你的生意做得的确不错。”郭兰笑道,“连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了。”
“哪里,让您见笑。”熊之余言不由衷地说道,同时扭过脸来瞅了梁小一眼。恰在这时,梁小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熊之余看到梁小立刻低下了头。这使他感到很不安,但是这种不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的注意力就又集中到了郭兰身上。
他殷勤地朝郭兰笑道:“哪天咱们聚聚,吃顿饭吧,我请客。”他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俯下身子说:“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好吗?”他想给小女孩买个礼物,但是四下看看,店堂里却只有汉堡包和麦香鸡出售。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从兜里掏出汽车钥匙。他的汽车钥匙是串在一个有着活动米老鼠图案的精致的镀金钥匙链上的。
他将钥匙取下,将钥匙链递给小女孩。“叔叔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你,没有给你准备礼物,这个叔叔送给你当做礼物吧。下回叔叔再给你买你喜欢的礼物。”郭兰慌忙拦阻道:“这、这……不要这样。没了钥匙链,你的钥匙挂哪儿?”熊之余直起身来,望着她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再配一个就是。”
他将那钥匙链硬塞在小女孩手里。他问小女孩:“喜欢吗?”听到小女孩说喜欢,他就像中了大奖一样。他与郭兰说了声再见,又怜爱地在小女孩的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又望着郭兰笑笑,才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那种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神态,他自己没有注意到,郭兰却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在梁小身边坐下,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替孩子掸掉落在衣服上的面包渣抹去糊在孩子嘴上的土豆泥。
梁小埋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土豆泥。她吃得那么慢,那么认真细致。她一小勺一小勺地挖着,样子不像是在吃土豆泥,倒像是在绣花。她好像没有注意到熊之余的归来。
熊之余坐下来,讪讪地朝她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她看见没看见。
梁小一言不发吃着自己面前的土豆泥。
熊之余咳了一声,她没有反应。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熊之余伸出勺子,在她盘子里舀了一勺土豆泥。他正想将舀满土豆泥的勺子收回来,梁小却飞快地伸出自己的勺子一磕。她使的劲是那么大,“叮当”一声,事情突如其来,熊之余没有防备,险些让她将勺子磕飞。“你不要吃我的土豆泥。”梁小嚷道,“你说过你什么也不想吃的,你为什么又要吃我的土豆泥?”
她的声音是那么大,眼眶里饱含泪水,嘴唇颤动着直哆嗦。许多人都回过头来望着他俩。熊之余面红耳赤,窘得无地自容。他更为担心的是郭兰笑话,他朝郭兰那边偷偷望了一眼,还好,郭兰不知什么时候已带着孩子走了。
他稍微安了点儿心,回过头来问梁小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梁小道,“问你自己我怎么了?”
“你……”
熊之余无聊地玩着塑料勺子。
“你就会欺负人。”梁小说着话,忽然难以抑制地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将勺子和没有吃完的土豆泥扔了一地。她捂着脸跑出麦当劳。熊之余刚想出去追她,熊之余的服务员喊住了他,原来他们还没有付账。
等熊之余付完账再出来找梁小时,梁小早已跑得踪影不见了。熊之余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他一会儿想着梁小,想着梁小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一会儿又想着郭兰,想着自己对郭兰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梁小,同时又不知道自己对郭兰的一腔痴情最终会不会有着落,这使他心乱如麻。
他一直在街上逛到大半夜。街上的行人逐渐散去了,熙熙攘攘的车流也明显稀疏起来。一些巡夜的联防队员斜起眼睛来瞅着他,还有两回有人上前拦住他,检查他的身份证,他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打辆的士返回了公司。
公司里黑灯瞎火,他不知道梁小是否已经回来,是否已经睡下。他敲了敲哲义的门。尚哲义的卧室同时兼着财务室,所以他们三个人的卧室中,唯有尚哲义的卧室最气派,戒备森严,装着不锈钢的防盗门。
尚哲义并没有睡熟。他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听到敲门声,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通过防盗门上的猫眼看清楚敲门的是熊之余,才打开了防盗门。他请熊之余到自己屋里坐。
熊之余没有进他的屋子,他依然记恨着他。
熊之余就站在门口问:“你看到梁小了吗?梁小回来了吗?”
“梁小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尚哲义惊愕地道。
“她中途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先回来了。”
“怎么,你们闹翻了?”
“……”
两个男人互相望着,好像都想探清对方心底的秘密。过了一会儿,尚哲义道:“我去看看。也许她已经回来,睡下了。”他先回到屋里穿好衣服,才走到梁小的屋子跟前。他先轻后重敲了好几遍门,但是梁小屋子里始终沉默着。
熊之余看到这情形,担心梁小可能出事,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慌。
尚哲义返回财务室,他有梁小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给梁小家里打电话。熊之余一直跟在他后面,听到梁小的母亲在电话里说梁小已经回了家,他才松了口气。他不等尚哲义放下电话就想走。尚哲义握着话筒回头喊住他:“喂,梁小的妈妈问,梁小哭成那样,谁欺负她了?”
“没谁欺负她。”熊之余悻悻地说,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整个晚上,他几次听到有个人的脚步声响到他的门前,停下、犹豫、又转身离去,他知道那是尚哲义。他几次冲动地想喊住尚哲义,请他进来,跟他谈淡,他想,这样胜似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是他张了几回嘴,却始终没有喊出来。他觉得搁不下这个脸子,同时,他虽然知道齐广维市长的事与尚哲义没有关系,这件事尚哲义没有责任,但心里对尚哲义却依然是余怒难消。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章小红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情况好的时候,一天也就卖个十来块钱,有时候一分钱都卖不到。莫大可告诉她,是她的货不对板,让她上些新鲜货。章小红听了没做声。莫大可知道她本钱匮乏,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烤羊肉串算了,可是章小红不答应。莫大可知道她是不愿沾自己的便宜。他说了几回,见章小红只是不肯,也就不好再说了。
这天,他照例替章小红占好地盘。刚刚六点半,章小红就匆匆忙忙来了,比平时几乎早来了一个小时。莫大可很惊讶,见她脸色蜡黄,精神却显得很振奋,就开玩笑地问她何事这么高兴,是不是路上拣到了米票子?见章小红不好意思,忙说:“跟你开个玩笑。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老人孩子都安顿好了?”章小红点点头。莫大可发现她今天没有带往常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硕大的蛇皮袋,只是在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红布兜兜。当她摊开一块包袱皮,把红布兜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时,莫大可才发现她今天换了行市,今天她带来的不再是钥匙链儿、梳子簪环和各式各样的证件壳壳了,而是形形色色的工艺打火机。
这些工艺打火机好像都是用紫铜做的,显得很精致,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有仿摩托车形的,有仿火车形的,有仿沙发形的,有仿电脑形的,还有几只仿女人体形的。莫大可看着觉得好玩,过去拣起一个仿女人体形的打火机,左看右看不知用法。章小红叫他倒过来在Rx房上一按,果然立刻从胯下“噗”地喷出一股火苗来。莫大可呆了一呆,望望打火机,又望望章小红,笑着点头说:“真是不可思议。这不算贩黄吧?”
章小红听了,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好似喷了血,讷讷地说:“我觉得好玩,大概会有人买,就进了几个。”莫大可见她这样,瞧瞧手里的打火机,也当了意思起来,讪讪地说:“这个打火机我买了。”就问章小红多少钱,章小红说进价十五,准备卖二十五的。莫大可瞧着手里的打火机说:“不是紫铜的吗,这么便宜?”章小红说:“镀铜的。”莫大可就掏钱给章小红。章小红不肯接,说送给他。
说这话时,章小红其实没有别的意思,莫大可却好像瞧出了别的意思,他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憋了半天,才一扭头把手里那只仿女人体的打火机扔进了炭火里,笑着对章小红说:“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卖,免得让人误会,说不清楚。”就转身走开了。
章小红木木地站在那儿呆了会儿,但过不多久,就有许多人转过来拣看她的打火机。莫大可透过人缝,只看得见她刀脊般的背影,忙得不可开交。他寻思章小红听了他的话,会有什么想法,不觉叹了口气,一种萧索的感觉蓦地袭上他的心头。
两人各自忙自己的生意,顾不上说话。
不知几时,街上的人忽然像被捅了一棍的马蜂窝,一下子骚乱起来,许多小贩拿着自己的东西,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一个骑三轮车的蹬着车猛跑,恰巧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驰过来,突然在他前面停下来,蹬三轮的来不及刹车,车头猛地一下撞在夏利屁股上,把夏利一只尾灯撞得粉碎,三轮车上的草莓滚了一地。夏利司机跳下来,踩着蹬三轮的就打。
莫大可朝章小红叫了一声:“快跑!”麻利地拎起自己的铁皮烤槽和羊肉跑先跑了。跑到家里,放下东西,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翻回街头瞅热闹。他一眼望见一堆人围在刚才章小红摆摊的地方,其中不少是戴大盖帽的工商人员,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想,糟糕,不是章小红让人逮住了吧?她今天新货上市,看来花费不少,要是让人逮住了,那就惨了。
这么想着,他急忙扒拉开人群,挤进去一看,不是章小红是谁?只见章小红侧着身子,蜷成一团趴在地上,双目微闭,脸色白得像张纸,额头上还在不住地往外渗着血。一个戴大盖帽的工商正俯身扒拉着她的胳膊。莫大可以为章小红是让工商的打了,顿时义愤填膺,过去一膀子撞在那工商身上。那工商猝不及防,让他一下撞翻在地,“哎呀”一声,怪叫起来。
莫大可蹲下身来检查章小红的伤势,工商人多,一下子就把他围了个滴水不漏,说他妨碍公务,气势汹汹要动手。莫大可也不甘示弱,跳起来,要跟他们放对。这时那被他撞翻在地的工商人员爬了起来。莫大可认出是管他们这片的大堡工商所的赖所长。赖所长经常带人来这儿查抄非法经营,莫大可作为非法经营者中的一员,吃过他几回亏,两人早就认识。
赖所长四十岁出头,一张油光光的脸,此时仍腆着个大肚子站在那儿喘粗气。莫大可此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冲过去点着赖所长的鼻子说:“姓赖的,你吃人饭不干人事,大庭广众,你竟敢把人打成这样子。你要负责的。”赖所长揉着屁股说:“谁打人了?是你自己打人,大家都看见了,你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今天要告你妨碍公务,你跟我走吧。”说着就上前拉莫大可。莫大可甩开他,指指蜷缩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章小红说:“放开,不用你拉,我正要请你去派出所,你把她抱上,咱们一起走。”赖所长说:“我为什么要抱上她?她跟我什么关系,让我抱她?”莫大可说:“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敢把人打成这样子,就要敢承担责任。不要打人时是英雄好汉,打出事来却成了缩头乌龟。”赖所长怒道:“昏了你的头,我怎么打她了?你看见我打她了?我警告你,第一,你暴力妨碍公务;第二,你信口雌黄,诬蔑陷害国家公职人员。你今天休想轻易脱身。”莫大可冷笑说:“姓赖的,我不是让人吓大的。你休想打了人还不认账。”赖所长道:“谁打她了?”莫大可怒道:“你打了人还不认账?不是你们打的,她怎么会头破血流?”赖所长说:“那是因为她非法经营,见我们查抄来了,吓破了胆,就想跑,绊在马路牙子上,她的伤是她自己在马路牙子上磕的。”
莫大可低头一看,果然章小红额头上的伤口是细长的一道,而非浑然一块,不像拳头或器械打的,确像是自己磕的,当下顾不上跟赖所长争执,连忙抱起章小红往医院奔。赖所长挡住他说:“你不能走,第一,你打人的事还没说清楚;第二,她非法经营的事还没处理。这些事没完你们俩都不能走。”莫大可说:“好,我不走,我看人死了你姓赖的怎么交待。”就把章小红往赖所长怀里一塞。赖所长吓得连忙往后躲,一看章小红脸色惨白,半边脸上沾满了泥,样子的确十分吓人,也就不敢十分太拦莫大可往医院送人,只是说:“我告诉你,这事还没完。你妨碍公务,暴力抗拒检查,这笔账我们过后再算。”莫大可说:“你想怎么着,尽管划出道儿来,我莫某人接着就是。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要把老子惹急了。”说着把眼一瞪,赖所长吓得连忙又后退了一步。莫大可抱着章小红拦了个出租车,火速赶往医院。
一路上章小红都昏睡不醒。莫大可低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睫毛竟长得吓人,这是他平时没有注意到的,而且抱在怀里,章小红的身子竟显得十分柔软,莫大可心里不由一荡,心头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来到医院,护士把章小红推进急救室,让莫大可在外面等候。乘这工夫,莫大可给章小红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回来过了不到十分钟,一个面色疲倦、神态懒洋洋、好像三天没睡觉似的中年女大夫出来说:“你爱人不要紧,只是营养不良。”就问他章小红这几天是否抽过血,莫大可说不知道。女大夫很不高兴地说:“你爱人是否抽过血你都不知道,你爱人要是死了,你也不知道吗?”莫大可听她口口声声你爱人你爱人的,竟莫名其妙地感到很恼火,没好气地说:“她不是我爱人。”女大夫听了,好奇地盯着他,盘问他章小红是他什么人。莫大可忍着气说:“什么人也不是,我看见她昏倒在路上,就把她送到医院来了。”女大夫说:“原来你是见义勇为,活雷锋。”语气中殊无半点儿尊敬,可也听不出讽刺,只是透着那么点儿淡漠,就告诉他章小红急需输血。莫大可问需要输多少,要多少钱,女大夫说,至少600CC,三千块钱。莫大可让他们先输血,回头一起结账。女大夫说,不见钱不能输血,这是医院的规矩。莫大可心急火燎地说:“难道我还能赖你们的账不成?你看我像个赖账的人吗?”女大夫冷淡地说:“你的人品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是按本院的规章制度办事,不见钱不能着手治疗。先给她检查,已经是破例了。”莫大可说:“你们先给她输着血,我这就回家取钱去,这总成吧?”女大夫说:“等你拿钱来了再输血。”莫大可急得跳脚,看着白墙上用红漆刷的斗方大字: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说:“你们这是什么xx巴人道主义!”女大夫白眼一番说:“请你注意语言美。”
莫大可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叹了口气,为自己出言莽撞跟女大夫赔罪后说:“要是输我的血呢,你看可不可以?”女大夫说:“只要你本人愿意,当然可以,不过还得看血型配得上配不上。配上不白搭。”就指点他验血的地方。莫大可去验了血,恰好与章小红的血都是B型,正好相配,当即给她输了600CC血。600CC鲜血输下去,章小红蜡做的脸上顿时有了点儿桃红水色。女大夫收了他五十块钱手续费,让他自己回头找章小红要血钱。
这时候,章小红的爱人季小兵一路问着走了进来,一看章小红脸色平静,又问过女大夫没事了,才放了心。女大夫指着莫大可告诉了他输血的事,让他把血钱和手续费交给莫大可。季小兵看了莫大可一眼,向他淡淡地道了一声谢,便没有再说二话,神色间显得十分冷淡。莫大可虽多次听章小红谈起季小兵,却是头一遭见到真人,见季小兵戴个眼镜,小小个子,细胳膊细腿大脑袋,活像动画片里走下来的卡通人物,论个头,大概比章小红还矮着半个头,论分量,捆起来也不到他的一半,论气色,比他老婆章小红强不到哪儿去。
莫大可以为季小兵是记挂着章小红的伤势,一时失态,也就没将他的态度往心里去,对季小兵笑笑,就告辞要走。季小兵嘴里应了两声,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手轻轻理着章小红的发脚。
莫大可来到医院外面,等332路公共汽车回家,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公共汽车过来,小公共汽车倒是不少,都漫天要价,奠大可不愿挨宰。等终于来了一辆332时,后面就跟串糖葫芦一样,接着来了一串。他跳上其中一辆,从窗口往外看,只见季小兵抱着章小红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也许是力气小,一边走,一边直打晃。莫大可愣了一下,连忙跳下车想帮季小兵搭一手,季小兵却抱着章小红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他刚跑到那辆公共汽车跟前,那车却呼地往他脸上喷了一股黑烟开走了。
莫大可抹掉脸上的烟尘,返回医院里,找到刚才给章小红治疗的中年女大夫。他明明记得,刚才就是这位女大夫告诉她,章小红至少必须在医院卧床静养一个星期。中年女大夫说,她告诉了季小兵,章小红必须在医院卧床静养,季小兵却说回家静养也一样,坚持要章小红出院,人家家属坚持,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放行。莫大可正寻思季小兵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中年女大夫在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男人,生怕自己的爱人多歇一天似的。”一边说一边问莫大可拿没拿到血钱,莫大可怕她絮叨,答说拿到了,赶紧走了。
因为惦记着章小红的伤势,这天晚上莫大可一夜没睡安稳。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人家上有公婆,下有丈夫,要你操哪门子心呢。尽管这样想,第二天上午还是想过去看看章小红,刚爬起床来,只觉一阵头晕,忙扶住床拦坐下来,知道是昨儿输了血的缘故,叹口气,只好把看章小红的念头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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