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杨树掩隐着的一个白墙黄瓦的亭子里,三张茶桌子空无一人。此时,人们都被鱼塘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吸引去了。圆拱型的门顶上是“逍遥亭”三个颜不颜柳不柳的我字体,门右边的墙上是“闲坐亭中品怡然自得品化作水的茶”,左边的墙上是“信步亭外钓随心所欲钓愿上钩的鱼”,很有点苏东坡的“大千世界,无遮无碍”的翻版或演绎。仲秋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尽管字写得不怎么样,但这门联却赖品赖嚼。真没想到这小地方的农家乐还有这文气。在对联主人的笔下,一个个垂钓者俨然成了钓伯乐、钓官的姜子牙了。
他俩刚坐下,一个围着绣花白围裙的没搽粉没描眉没涂嘴的纯天然的姑娘轻盈地送来两杯青花盖碗茶和一个塑料暖水瓶,麻利地泡好茶,把暖水瓶放在一边,说:“水,你们自己掺。有事就喊我。”
仲秋赶了几十里山路,是专程来长征电器厂找邹平的。根据党校的安排,他带班上的一个小组在那里搞调研。今天刚好有大半天空闲,厂党委就安排他们到厂后勤部门办的一个“逍遥游”深入实际——垂钓。
邹平正专心致志地钓鱼,仲秋刚要把他来的目的合盘托出,邹平扫了一眼离他不远的一个年轻钓鱼人,用左手食指挡住嘴唇,示意他不再说。邹平拉了一条脊背泛黄的鲫鱼起来,转过身,朝仲秋走了一步,让他给他取鱼,低声说:“走,我们去喝茶。”说着把鱼竿斜插进塘坎上埋在石缝里的铁管里(这是修筑塘坎时就事先给钓鱼人设计好了的)。
仲秋明白了,现在靠打小报告出卖他人以获取领导的垂青和得到提拔的人不少,属于时下流行的金钱、身体、语言贿赂领导的“三贿”之一。说不定那个年轻钓鱼人就是邹平说过的那种白天晚上都在活动,想挤进市委、市府大院的人。
检察院退回区公安局重新侦查后,他百思不得其解,找出一个理由,又推翻,又找出一个理由,还是推翻。这么简单一个明摆着的案子,为什么会退回?当然,从另一方面考虑,他和李一凡也是当事人,从怀疑一切的角度讲,有人把他俩一锅煮,也能理解。但那物证?她反复问过李一凡。她说,那上面就是有江兵的排泄物,千真万确!检察院居然说物证上没有能证明江兵的东西。有没有,李一凡最清楚。这之中肯定有鬼,换句话说,在这物证上,有人做了手脚。要么是检验的人故意混淆是非,把黑说成了白;要么是在送检前有人用了调包计。更气愤的是物证居然没有了。这次重新侦查,认真负责办好的案卷送到检察院后,如果又出现第一次的情况,怎么办?一个司空见惯了的强xx案,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会不了了之的。当年,许琼的物证——那条糊有强xx犯朱誉群的精液的内裤不是也在检察院弄丢了吗?
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出现的种种事情,从改写他那篇稿件到最后撤下,一直到后来对他的风言风语……看来,这普通的强xx案不普通!一些人为了颠倒黑白,不惜给他仲秋泼污水。做好事真的还很难。难怪现在好多人不愿学雷锋!自己还是一个有名的记者,那些人为了见不得人的交易,都要这样造谣污蔑,何况一般民众。不行,一定要坚决斗争,弄个水落石出:首先是为了洗清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其次是为了行使一个人民记者的职权,为受害者讨回公道,为人民除去一个害群之马,让社会增加一分平安。他想给许书记写信,反映这一情况。前一封信得到了他的批示,他对许书记增加了信任。本来,他想通过其他渠道送上去,但想了好几条通道,都被他又一一否决了。这信还得劳驾老领导。
邹平揭开碗盖,用它将浮在茶水上的茶末、泡子赶到一边,听仲秋简明扼要地说了后,叹了一口气:“搞得这样复杂?干脆由它去。记者不是全能的。”
仲秋端起茶杯来不及喝又放下了,说:“邹总,这不行!一是,我牵进去了;二是,不能让好人受冤枉呀。”
“你只是个证人。如实提供证词就行了。”
“不,现在他们要把整个案件的性质颠了个个儿,认为是我和李一凡在那里乱搞,是江兵来闯到了。我们嫁祸于他。”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这样认为的?”
“第一,案卷退回公安局了;第二,从公安局分别找我们谈话中分析;第三,李一凡提供的最能说明问题的物证被做了手脚。”
“你怎么知道做了手脚?”
“那物证上有江兵的精液。可是,检察院居然说那上面没有,还说那物证找不到了。”
“你老实说,”邹平右手端着茶杯,举到嘴边,没有喝,看着仲秋问,“你和李、李……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刚才说了。你也……?”仲秋感到委屈,“你还怀疑我?”
“是到是,凭我对你的了解……但是,这些事情,哪个说得清楚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仲秋着急了,脸上也泛起了红色。
“发誓?惟物主义者还发誓?”邹平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左手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好一阵才说,“照你说的这样,确实复杂。检察院只是前台。而且在这样明白的一个案子上作伪,一般来说,他们是不敢的。就像我们发稿一样,那里面也是一环扣一环的。”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天,我在‘但丁’喝咖啡,看见来找过我了解这个案子的检查官和妇联的关敏在一起喝咖啡。”
“人家就不能在一起喝?”
“不是。邹总,”仲秋起身提暖水瓶给茶杯续水,“你知道,她是丁大人的……据说,江兵的姐姐常到妇联,和她熟。”
“江……她姐姐是什么人?”
“和李一凡一个单位,金石公司的。”
邹平只是低着头品茶。
“这案子背后肯定有问题。我给许进才书记写了一封信,反映这个案子。想请你转交。”
“不行。”邹平摇了摇头。
“上次都是你成全的。”
“你以为麻雀还在窝窝里?”
仲秋不解地看着他。
“那次是他到党校来。现在,他不来了,你叫我怎么交?”
“你通过市里的熟人、关系噻。”
“我的熟人关系还没有你多。”邹平叹了一口气,“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
“你给我寄嘛。”仲秋抓住最后一个机会。
“我寄你寄,有什么两样?”邹平摊了一下手,“不如不寄。”
“那……”仲秋有些沮丧。
“只有两个办法:一、找和许书记要好或特熟的人,你那东西万一到不了许书记那里,落到当事人手上,就麻烦啦。刚才,左右两边的年轻人,都是我们一起的,一个是区里的一个是县里的,特会来事,一到晚上、周末,都出去活动去了。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是老婆也舍得。据说他现在跑组织部长家和丁大人家就特勤。所以,我不让你说市里的事情。人心难测呀!你想,当今,大凡跑领导后门的人,除了送礼,就是送心,这送心就难免不出卖别人……啊,我扯远了。你去找新华社的老莫、莫定天,他是许书记的座上客……”
“不、不行,”仲秋打断了邹平的话,“他也是丁大人的座上客。现在有些记者呀……”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把后半句话吞回去了。
“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找和许书记秘书熟的人。只是听说许书记对他秘书要求很严,一般不好找这种熟人。”
仲秋急得抓耳扶腮,想不出个办法。邹平也挠着脑袋,从记忆的仓库中搜索有用的信息。他突然拍了一下头,喜滋滋地说:“有了。周生泽,市经委的周主任。他是许书记专门从北京挖来的经济学家,博士,知识分子味儿很浓,很正。通过他转交你的材料,绝对到得了许书记手里。”
那次胖子安排的茶话会上,他只见过周主任一面,远没到可以托付这种事的地步。仲秋喃喃着:“你和他熟?”
邹平一边喝茶水一边摇头。一个类似红山县那方的口音飞进了窗子:“邹老总,你还钓不钓吔?要收秤了吔。”
邹平站起来,走到窗前,勾头扫了一眼,说:“我马上来。”扭过头,转回身子,边走向仲秋边小声说:“这样,你回去想想。一定要有妥当的人才交出去。否则,宁肯不交。免得有后遗症。”
仲秋还不想挪动脚步。
“我跟你掏心窝了。确实帮不了忙。”邹平边说边伸过手来,“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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