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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致情书反面教材·森见登美彦先生

    八月二十七日

    敬启,森见登美彦先生。

    如今我守田一郎将要离开曾经如此怀念的京都。我现在在京都站近铁名店街的深处一家昏暗的咖啡馆里沉默寡言地坐着,一边留意着列车发车时间,一边给您写这封信。

    前天那意味深长的一晚多多感谢。

    拜访了某地下住所,听说了那起「胸部事件」的全貌之后,我愈发对森见先生怒从中来。而且将责任推卸给间宫少年也太没有大人风度了。就算他再怎么想一睹研究室真容,那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森见先生应该像提醒他「到了睡觉的时间了哦」这样做出大人应有的考虑。意气洋洋地领着诸多女性潜入大学内部实在奇怪。所以都是森见先生的错,你要承担责任。

    就像我说的一样,那个「胸部上映会」至多不过是为了将小松崎君从执念中救出为目的的。请万万不要误会。

    虽然这两晚三天的旅程最后以被舍妹怒斥「对哥哥绝望了」结束,但成功人手了研究室里可憎前辈的电脑却是收获。如果没有这个收获,现在我一定已经紧握在售票点买的「青春十八号」的车票,升}菥铁路直奔世界尽头了吧。据传闻,那个地方没有实验,没有毕业,没有就业,没有失恋,也没有谷门先生和胸部。不,有胸部也可。

    放在您那里保管的电脑请千万不要带出去。也不能错带到研究室。只要森见先生能好好保管这台电脑,我就能向可憎的对手报一箭之仇。这样一来复仇成功的守田一郎就能心机一转,踏出下一步。如果对手屈服的话,我会和您联系,那时候再还给她电脑。

    列车快要发车了。

    森见先生不停地嘟哝抱怨「写作真痛苦」,但你要知道还有人在意你这种渺小存在本身就已经很侥幸了。看我!在能登的实验所,没有一个人在意我。

    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下,我还不得不跨越众多平凡且多难的问题。如何毕业?如何在社会上混碗饭吃?如何让我在意的人也在意我?

    开天辟地以来,有多少学生因这些问题而落泪,在四叠半内辗转反侧。我就是那最厌恶平凡,却解决不了平凡问题的守田一郎。

    但是现在我有了突破口一一习得情书的技术!

    请听一下我的计划。

    习得情书的技术。笼络她。让她追求我。有了生存价值。生出活力。开始就业活动。确定工作。拼死拼活地为了毕业百般努力。毕业。和她结婚。生孩子。永远幸福地生活。

    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如何?

    你想说有什么不妥吗?

    你到底觉得我哪里不对?

    守田一郎

    致别扭作家·森见登美彦

    九月十日

    您好,我是守田一郎。

    回信稍迟,还望见谅。您不用特意来找我确认,就像您说的那样,夏天结束了。残暑虽然难熬,但早晚从窗户吹人的凉风明确地宣告了自己已经不属于夏天。我们的夏天正在步步离去。我们就这样又浪费了一个晚开的青春之夏。就算哭泣也无济于事。连同情都买不来的泪水不值一文。

    读着您的来信我就想,难道您是在不经意间向我讨教执笔中的小说停滞不前的原因吗?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上。还有,虫牙疼的话就去看牙医。想举办睡衣派对的话一个人去办。况且我觉得睡衣派对就不是男人应该举办的。男人就应该举办兜裆布派对。

    以上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实际上,现在不是写这些废话转换心情的时候。回到能登,我欲报一箭之仇的大冢绯沙子大王趁我不在来了能登。这个卑劣之徒竟拿走了我的电脑和实验笔记。亏她能想出此等卑劣的计划。先下手为强夺走她的电脑实在是无比正确。亏了鬼军曹谷口先生的同情,实验总算糊弄过去了。诚实的交涉不可避免,困难可想而知。

    在森见先生手中的电脑是这一次交涉的王牌。请万万注意。绝不要拿出房间。因为不知道谁在紧盯着。敌人头脑聪明,蛮不讲理,娇气任性,盛气凌人,而且还是美女。总之很难对付。切不可大意。

    交涉人·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九月十五日

    敬启。

    从能登鹿岛站的月台向大海看去,还能感到夏日残余的气息。可我却只能过着悔事多多的苦夏。这不啻杀生。想去海边。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游泳。我只是想逃离这一切,Baby。

    森见先生的忠告十分有理,我确实应该放弃无所谓的虚张声势,将电脑返还。没错。比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还是磨炼写信技术更为有益。这也没错。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满嘴正论的时候了,因为情况有变。

    反复艰苦交涉的结果,电脑和实验笔记现在复归到了我手中。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对方要求:「既然我已经还你了,你该还我了。」真是幼稚。太幼稚了。我还有众多要求,抱歉,她还需要再吃点苦头。

    森见先生一定会一副正义化身般的来非难我吧?

    可是经历了胸部事件之后的我已经一无所有。胸部改变了守田一郎,但守田一郎也不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卸给胸部那样没出息的人。胸部并没有错。所谓胸部的存在永远是善。是败给胸部的我不好。

    我想要改造社会,对于不合理的一切言行都要坚决与之战斗到J氐,打碎对我百般嘲弄虐待的大冢绯沙子大王的好佞邪智,给饱受她暴政而荒废的研究室带来明日希望的种子,为了受苦受难的同辈后辈牺牲自己,一身揽下恶人的污名。反正人世就是互相欺骗。胜者王侯败者贼,上当受骗不值得同情。如果有人想骂我卑鄙尽请随意。忘了我的事专心和黑发少女通信对森见先生岂不是美事一桩?只是千万不要将著作权让给对方。对方只是盯准了森见先生的著作权而已。此外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向森见先生热心投递粉丝信的理由。

    于是今天就先到这儿。切记保管好电脑。

    恶的化身守田一郎

    拜森见先生

    九月二十日

    森见先生,请原谅我用明信片。感谢您来信说服我。可是事态发生了剧变。宿敌大冢绯沙子的好计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电脑和实验笔记再一次落入敌手,只能重新开始交涉。胜利的曙光渺然不可见。对手的神出鬼没让人心寒。请一定要关好门窗。如果是大冢学姐级别的大恶人,有可能会嗅到森见先生的住所而来盗走电脑。注意注意。守田一郎。

    九月二十二日

    敬启。

    森见先生,我一度很尊敬你。确实,您胸怀宽广,甘于头脑发空的冥想,甚至有时候还会尽兴过分。我也承认您在言行中有敬意不够的地方。但是我一直相信您不会陷我于不利的境地。

    可是我失望了。

    我明明说了那么多遍,可您为什么特意带着电脑奔赴研究室返还?您就那么想充当正义的化身吗?我明明说了那么多遍在得到我的许可之前一定不要将电脑带出房间。实在难以置信。

    我甚至能听见大冢绯沙子得意的笑声。失去了王牌的我只能在刚才给她写下谢罪信,并一字不差地答应对方的所有要求。您知道那是些什么要求吗?

    一、开发情书的技术;

    二、举办伊吹同学打气会;

    三、给伊吹同学写情书。

    我为什么一定要遵从这些命令?情书什么的我写不了。

    这几个月间,我曾反复请求您,可您就是吝于教授我情书的技术。拜您所赐,情书写作的技术始终得不到提高。我原本就不具备写信的才能。号称写信达人修炼期间,状况更加恶化。最终在胸部事件中,在伊吹同学的面前嘟哝出了「胸部万岁」,仅存不多的希望也灰飞烟灭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在众人面前给她情书又能如何?我的爷爷这样说过:「不要在公共场合递情书,绝对不要做不知羞耻的厚脸皮。肯定会被别人蔑视,而且也没有胜算。」完全正确。

    明明已经一无所有的我还失去了最后的尊严。

    事情变成这样都是森见先生的责任。

    负起责任!再大喝一声,负起责任!

    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致平成的责任男森见登美彦

    九月二十九日

    敬启。

    来信拜读。十分感谢。如果能向我传授情书的技巧,我就原谅森见先生。小松崎也流亡到了能登的实验所,我的孤独稍稍得到了缓解。确实应该感谢森见先生为了日渐扭曲的我而付出的所思所想。

    大冢绯沙子学姐将我的电脑和实验笔记返还回来了。请莫要吃惊,在暗地里实践大冢学姐阴谋的正是日日对我痛骂的指导教师鬼军曹。纵然拥有同样贴有般若心经的曼陀林,我还是没能参透他们二人的关系。这实属意外。男女关系实在是复杂。

    现在的我正淡淡地夜以继日地整理实验数据。

    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研究所吧。

    然后回到京都,进一步深造之后我将会离开大学这个樊笼,堂堂地向社会中的惊涛骇浪出航。但是我不想出航。况且本来就没有能漂浮于惊涛骇浪之上的船。但是话说回来,也不可能在这海边的实验所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这里本来就不存在幸福。

    「总之一定要想点办法」,在这口号下,我开始着手就业活动。彻夜鼓弄简历,做自我分析。于是目光锐利不放过世间森罗万象,丝毫不畏惧直面现实的我过早地发现了一个不能忽略的事实一向社会中的惊涛骇浪出航时,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

    确实我有写下大量无用书信的能力。无益的事情上也能活用心机(败给大冢学姐是因为她是恶魔化身)。长年以来也积累了不少对胸部的思索。这样的我也曾有过在一部分男生中间被崇拜的时代。但是如果只以他们的崇拜作为食粮的话,还不足以维持我漫长的人生。就算是我也没有以「胸部思想家」之名活下去的自信。早晚有一天我会对心爱的人提出结婚的要求,如果对方的父亲说「不能把女儿给胸部思想家」的话,该如何是好?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但是,我的生存之道也仅限于此。

    实在是无理可讲,实在是进退两难。

    现在只有森见先生才是我的依靠。

    一起开创情书代笔企业吧。有森见先生的出资就够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进不了公司就自己开。我们联手的话天下无敌。一起成为「青年实业家」吧。

    错了吗?没错(先下手为强)。

    胸部思想家(著作准备中)

    致「情书铺子」代表董事森见登美彦

    十月五日

    敬启。

    秋天真的到了。

    前几天,为了将来的事而烦恼不已的我在能登海边泪湿巾衫时,在大坝上发现了怒放的曼珠沙华。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色。吓得我赶紧逃走了。还没有体验到人生的乐趣,可不能被带去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胸部吗?没有吗?这是个问题。……就是因为总说这些话,我才成了废柴。我这个笨蛋!我这个笨蛋!

    不论如何,《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完稿,谨表祝贺。

    前些日子我去京都拜访您的时候出的那些主意都起了作用呢,出书之后一起庆祝吧。回礼用现金的话也无所谓哦。

    「情书代笔风险投资企业」确实如您所说,是「临阵脱逃」。「不要逃避到妄想中去,直面现实」,没错。但是这话从森见先生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让人那么不爽呢?说着这样的正论的时候悠闲地打着哈欠,作为人类您不觉得害臊吗?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吗?「除了诗人什么也不想做」,在那个充满回忆的茶馆里的泪水难道不是感的吗?

    只是说说而已。

    对不住。

    在被截稿日围追堵截的时刻还将您对一文不值的情书思考告知于我,十分感谢。在研究和就业活动的间隙,我熟读玩味了多次。

    您的意见我充分理解了。

    可是森见先生的「用热情攫住她的heart」不是显得太单纯了吗?完全没有「情书的奥义尽在此」的魄力和感觉。

    不消森见先生来说,我已将所有的热情倾力灌输其中。热情燃烧的我的灵魂将全身的力气都投入到了书信中。真心实意。虽然森见先生说「你不过是在使用什么不中用的花招而陷入泥沼中不能自拔」,但这是你小人心度君子腹。森见先生是个腹黑,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我的灵魂就像刚冲洗过的便器一样清净。

    可是这样还是不行。

    给她写了很多信,但都没有投递出去。

    反复阅读的过程中我害羞至极,实在禁不住去想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热情确实注入颇多,文章也自觉写得不错,简洁却又热烈。对自己写的信陪哭也并非没有可能。也会觉得这是多么美的一封信啊。可是有一个根本性的难点。写着写着就跑偏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总不像是抱着清净的心写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做错了什么?

    回想起来我孩提时代就热衷写信却水平不高。说到我有多喜欢,小学时代曾为了寻找远处的笔友而将信系在红气球上放飞。这个世上也有会主动做这种事的小学生。真是纯洁。那时的我真是纯洁。这种纯洁感动了天地,没想到真找到了笔友。美丽的文章,美丽的笔迹,美丽的信封。和那位笔友结束通信的那个夏天实在让人心痛。一想起来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场大火,已经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声。

    我总是失败。

    迷途之人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十月十一日

    忙于撰写实验笔记和求职简历的每一天。你好。

    我现在秋色渐浓的能登,过着和小松崎君一起去能登铁路的终点游玩,看着在海上飞过的UFO的日子。

    国立近代美术馆能博得您的兴致再好不过。偶尔也过一下文化人的生活如何?我又想起了凝视藤田嗣治的画的伊吹同学的侧脸。您知道美术展最完美的一点是什么吗?那就是能看到她的侧脸。一起去的研究室的家伙们的事我早就全忘光了。

    我将于下月初返回京都的事今天决定了。

    亏了谷口军曹的死缠烂打和谜之精力增强剂,我被流放到这孤寂海边的初衷总算达成了。虽然是凄苦而寂寞的半年,但实话说我现在却无法为即将回到京都而高兴。因为还有来自大冢学姐的亲手将情书交给伊吹同学的命令。当然,我认为像这种践踏人类尊严的要求可以拒不接受,但假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在直到毕业为止的残余数月中,大冢大魔王一定会拼尽全力死命欺侮我。恐怕我的小命撑不到她毕业。

    临时抱佛脚,向志愿做宇宙飞行员的妹妹询问:你要是得到了理想的情书后会怎么办?得到了她如下的回答:「撕了扔掉。」舍妹总是胸怀宇宙以及人类的事情,心中的纤细之处总是让人捉摸不定。她这样怎么会得到幸福。不过也说不好,没准瞒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偷偷地幸福着也说不定。但是舍妹的幸福我毫无意见,在妹妹的结婚典礼上号泣是我的梦想。

    您的信我拜读了。

    「看不出是用纯洁的心灵写的,也就说明并不是用纯洁的心灵所写。」这叫什么话?我伤心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也有纯洁的心灵。况且对杂念缩手缩脚又能写出什么?没有比精心栽培的心灵更无聊的东西。在被无尽杂念侵蚀的土壤里,强韧的心灵和不变的爱才能成长。所以说只不过因为思考里有胸部的影子就对我进行责难实在草率。但是,在向对方传达心意的时候总会走味是怎么回事?

    按照森见先生的提案,我用冷水洗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正坐在书桌前,但是写着写着就会激情迸发,浑然不觉中写完发现已经写下了令人不快的东西。越是注入激情就越是让意中人远离相会的地方。不行了,已经不行了。我完全没有写情书的能力,也没有写简历的能力。

    所消情书就是向意中人展示的简历吧。就业也好,恋人也好,我认为我从根本上就缺乏书写简历的能力。这样继续束手待毙的话,就将失去参与人生的机会。失去立足之地的我被女性和社会放逐,只能跳着诡辩舞在空中不停地飘浮。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

    不过话说回来,两相情愿这神讨好的情况在这个地球上真会发生吗?总觉得有点不自然。依我的看法,这样机缘巧合的事情没有可能到处发生。大家都是在撒谎。

    再见。

    男人一匹守田一郎

    致Tomio先生

    十月十七日

    敬启。来信拜读。

    东京之行辛苦了。看您频频往返于京都和东京,俨然一副畅销作家的样子,果真如此吗?东京可是日本的首都哦。就算建了很多大楼,四条河原町也不是东京哦。

    森见先生书写原稿,我写简历(包括情书)。

    简历(包括情书)还真是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的东西呢。

    由于头脑中对情书的事想得过多,甚至做了在能登中岛站展示的「邮政列车」在深夜满载着我的情书闪着光向京都进发的梦。这么丢人的车从来不曾耳闻。

    得到了您只需一味称赞她的优点的助言,把能想到的她的优点和自己迷上她的地方罗列出来,以将她的存在条分缕析的气势写去。结果,个人情书史上稳居前三名的糟糕情书出现。夸来夸去夸到实在找不到可夸以至于开始夸起她的耳垂来的时候,我发现一条死路已经进入我的视野,只能原地止步。继续写下去的话,怕是只能成为让人极度恐惧,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请不要误会。

    我只是想写情书,并不是想写糟糕情书。

    情书就是将想法传达给对方的东西。这就够了。可是我又觉得,163想法不是单单传达过去就好了这么简单。传达终究不过是第一步。想法能得到实现才是情书真正的使命。

    我好像写下了一些很漂亮的话,是我的错觉吗?

    况且称赞对方也并非易事。不如说难度极大。越夸就越显得虚假,如果只是一味地堆砌好话,更让人觉得虚情假意。而且一旦堕入爱河,对方就显得全是优点,想要什么优点都能找到。但是夸东夸西夸来夸去,总有一种错失关键而使她的整体分崩离析的感觉。她的侧脸,剪短的黑发,酒窝,耳垂,时时显露的面无表情,我并不是迷上了这些元素简单相加而得出的她。我并不是因为她的耳垂可爱而迷上她,而是迷上了她,她的耳垂才显得可爱。

    不过话又说回来,突然收到情书被人夸赞耳垂也挺可怕。换成我也一样。一定会把对方当成变态。

    所以我觉得森见先生的办法不合适。

    草草

    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十月二十一日

    你好,我是守田。

    离开研究室的日子逐渐迫近,各种杂事繁忙。多亏了森见先生的各种无用建议,情书技巧的开发也毫无进展。如何才能写出让她倾心的情书?在想要完成这一伟业的我的面前,「胸部事件」这一空前绝后无可比类的丢人事件的存在成了巨大的障碍。真的能写出将那一臭手挽回的情书吗?

    之前我也说过好多遍,我的心灵是否纯洁,我是不是变态,这种问题通通毫无干系。所以我无意按照森见先生的提议去进行修行。事事多忙,无暇闭关修炼。现在根本不是沿着空海的足迹悠闲地开窍的时候,森见先生你明不明白状况?

    我现在正在直面更根本性的问题。

    一遍又一遍地写了情书又撕毁,撕毁了又写的过程中,我对文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失去了把握。「写文章」这一行为本身隐藏了许多陷阱。我们都说写文章是为了向别人传达想法。但是写出来罗列作那里的文字果真是我的想法吗?这种事谁能保证?写文章的本人都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也许只是被写下的文章骗了。在深思熟虑后动笔的反复过程中,这一现象不可思议地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究竟是我在将想法寄托于文章中,还是根据写下的文章来捏造想法?

    这样一来,自己是不是只不过是沉溺于用文章来捏造「恋慕之心」这一行为而已的想法就越发萦绕于脑海之中了。每次写出糟糕的情书之后都会想到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并不是森见先生所说的我的心灵受到污染,而是「写情书」这一行为本身就存在问题。也许正是将自己的想法付诸纸上并交付对方这一行为本身让人觉得恶心,不是吗?

    那样的话,追根到底,情书是什么?到底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是该写的还是不该写的?完了,我已经想不清楚了。守田一郎已经陷入泥沼之中。这种复杂难解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程度。

    今天就到这儿吧。

    以前我就这么想,果然森见先生对情书还是一窍不通。

    难道说您其实没写过情书吗?

    在恋爱的泥沼之中

    守田一郎

    致情书菜鸟森见登美彦先生

    十月二十七日

    敬启。看起来森见先生一切都很好。在信里您提到将于十一月在河原町街的书店举办签售会,我认为这种春风得意的位置不适合森见先生你。怀着更加寂寞的心境,孤独一人抱着双膝委屈地坐在角落的森见先生我更喜欢。

    秋天真的到来了,能登山上的树叶也逐渐变红了。疲劳了就从实验所摇摇晃晃地出来,眺望着大海和红叶,散步到海边的「胸部神社」,像这样眺望七尾湾也只剩一周的时间了。

    在做着离开能登准备的同时,给伊吹同学打气会的计划也必须筹备。决定了的话也会给森见先生发邀请。因为伊吹同学是「大日本少女会」的创始成员,您来她一定会高兴,这就是我单纯的计划。

    至于写给她的情书,几乎已经放弃了。

    连自己的生存之道和立足之地都遍寻不到的守田一郎想要轻舒笔尖就将她笼络,实在是可笑之极。现在再说这些常识性的话虽然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但靠小聪明就想掌握的「情书的技术」并不存在。虽然一味地表白自己的想法,完全起不到「情书」作用的东西倒是写得出。但无论怎样都是无用的。现在的结论就是想要向她传达想法这一企食图本身就是错的。无论自己多么迷恋她,想要把这一想法传达的想法是扭曲的。还是不要传达为妙。

    况且,无论怎么努力都有「胸部事件」。对着研究室墙上被放大的胸部嘟哝着「胸部万岁」的场面被目击到的话,哪里还有什么胜算可言。绝对应该断念。大冢学姐的欺侮也只能甘心忍受。

    虽然我至今为止并未承认,但森见先生的指摘是正确的。确实我在用「情书」来逃避现实。嘴上说着情书情书,其实是想从在这孤寂的海边实验所里进行毫无兴趣的水母研究的空虚以及对将来的不安中逃脱。

    就像即将沉入水底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就不放手一样,不应该把什么都当成救星。不应该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成消解自己不安的道具。即将溺毙的人想要向自己喜欢的人求救是错误的。也许正是因为我是即将溺毙之人,所以我的情书才完全不行吗?

    秋意渐浓,守田一郎的忧愁也渐浓。

    今天是星期五。这封信是在实验所的休息室写的。

    七尾湾正在逐渐变暗,一想到今后看到这个景色的时间也有限了,就会对这毫无成果的半年感到后悔。谷口先生邀请我「最后再去一次和仓温泉」,留宿的地方似乎叫「海月」。「彻底磨炼男人气概之后再回京都,cherryboy。」军曹说。

    现在再磨炼又有何益,一边想着,我们出发去了和仓温泉。

    再见。

    败北者

    致情书教师

    十月二十七日(追记)

    敬启。

    您好,没等您回信我就又给您写信了。

    给森见先生写完信之后,我乘上谷口先生最爱的破烂不堪的小汽车沿着昏暗的七尾湾向和仓温泉疾驰而去。「海月」就在我常去的那家「总汤」的斜对面。海月说的就是水母,极为适合作为水母专家的谷口先生。

    泡了温泉,吃了丰盛的晚餐,又去泡了总汤之后,我和谷口先生在房间里相对而坐开始畅饮。从窗户中能看见外面高耸的加贺屋。在那上面跌跌撞撞还是七月末的事,那时谷口先生大唱「胸部赞美之歌」,和来历不明的老大爷们闹成一团,实在不是畅饮对谈的气氛。

    所以和谷口先生喁喁而谈今夜还是第一次。

    我们谈了很多。

    曼陀林四天王的事,和大冢绯沙子相遇的事,和大冢学姐一起吃的猫拉面的味道,那个谜之精力增强剂其实是大冢学姐家传的神秘饮品,还有曾经也像我一样单身被流放到这能登鹿岛临海实验所的谷口先生如何战斗,谈了许多有趣的事。和谷口先生谈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他先是以无可抵挡的气势狂灌啤酒,接着开始喝威士忌。后来听说,原来因为和大冢学姐的事,谷口先生相当苦恼。我也加了把劲,于是两个人烂醉如泥。

    「滚出实验所,再也别他妈回来,你这个眼屎鼻屎虫!」

    谷口先生大声叫嚷着这些,我印象里也回骂了他。因此谷口先生更加气愤,「你小子留在这也他妈没用!」

    接下来的互骂就略去不表了,总之,关于人生,关于女性,我们说了很多。也有一些意见未能取得一致。烂醉之后的意气用事也不少。最后谷口先生又惯例般的说着:「跨过我的尸体!」想要把我变为死尸。吵得过于热烈,以至于旅馆的人跑来狠狠训斥了我们一顿。

    之后我们就选择就寝了,但是躺进被窝之后谷口先生不停地嘟哝着「胸部……万……岁」,为什么谷口先生竟然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污点「胸部事件」!我气愤不已。

    「你以为在研究室发生的事可能漏过Hisako·Ohtsuka的耳朵吗?太幼稚了。」谷口先生笑道,「那可是顺风耳。」

    「啊啊!」

    「但也没有必要放弃嘛,那孩子没那么纤细。」

    「谷口先生怎么知道?」

    「ByHisako。所以大概差不多吧。」

    「可疑。」

    「总之不要放弃就是了。明天领你去恋爱海岸。」

    「那是什么?」

    「在能登半岛东边。名字非常lovely呢?那里有成就恋爱的钟,你小子就尽情敲吧。」

    「你以为那么丢人的事我做得出来吗?」

    「胸部蛀虫现在耍什么帅。」

    「我不是胸部蛀虫。」

    「敲响丢人的钟吧,守田一郎,接着跨过我的尸体。」

    「谷口先生还不是尸体。」

    「我就是尸体,可能要和Hisako分手了。」

    「哎?」

    「Hisako也要就业去很远的地方吧?那样就很难办啦。」

    「我还以为你们会结婚。」

    「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正闹别扭呢,Baby。」

    我还想再打探一下详细情况,可谷口先生已经睡成了一团,且对着天花板嘟哝着:「胸部万岁——…『胸部——万岁……」虽说喝得烂醉,但看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满嘴嘟哝着这些话,我还是不由得想:这个人果然是个笨蛋。

    这时我得到了天启。

    胸部也好感情也好,都要点到为止。

    没错。正是因为将感情和盘托出,囿于所写的东西之中,沉溺于自己的情念,所以写出的情书才放着腐臭的味道。也就是说,我真正该写的情书,真正有效的情书,难道不正是看起来不像情书的情书吗?我终于发现了。

    我高兴之至给了谷口先生的额头一巴掌,他睡得意识蒙眬完全无法反击。一个人再次浸入「海月」温泉之后,我在桌前写下了这封信。谷口先生正在呼噜震天睡得正香。谷口先生是个好人。

    综上所述,守田一郎,虽然一度断念,但果然还是决定放手做最后一搏。我这个人还真是难缠,可难缠正是伟大。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真的名誉不是永不倒下,而是每次倒下后都会重新站起。

    守田一郎于和仓温泉「海月」

    致情书反面教材·森见登美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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