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词的世界里,杀手是一个没有未来式的职业。讨论未来并不吉利。
但我不仅没有未来式,我连过去式都搞丢了,只剩下见鬼了的现在进行式。
有人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按照这个定义,我只能算半个人吧。
我的前半生留给我的东西不多,最牢靠的遗物便是我心口上的刺青,一条正发出火焰燃烧的红色斗鱼,我就是依赖这唯一的线索当作我的名字。
说也奇怪,五年前我“忽然醒来”时,我完全忘了我是谁,我忘了我的年纪、名字、念过什么学校、干过什么样的工作,甚至我的国籍我都不确定,因为我会说九种语言,流利的英语、意大利语、韩语、泰语跟中文,以及不很流畅的马来语、闽南语、上海话跟一种柬埔寨的地方话,若非我过去很有语言学习上的热忱,要不我曾经的工作肯定是一个需要经常旅行的差事。
我擅长游泳里最困难的蝶式。我会潜水。我知道几支知名古董表在佳世得的最新拍卖价格。我熟悉三角函数运算里的所有细节。我会唱Avantasia摇滚乐团的每一首歌。我喜欢看异形系列的电影,尤其是第四集。我记得每一项足球规则。可现在我连我妈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在那之后我常常找女人做爱,有的要钱,有的不用,但我跟我的老二都不记得五年前我们一起上过了什么样的女人。
当然有些特殊的“遗留物”更值得一提。
从我闭着眼睛也能轻松分解一把陌生枪支的身体惯性来看,谁也猜得出我以前也是个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警察、军人、佣兵、生存游戏爱好者等等之类的,我的身上有些疑似刀疤或隐隐作痛的弹痕,想必我的身体表层忠实地记忆了过去,但我的精神却遗忘了一切。
“或许你该庆幸。”
“庆幸?”
“上帝一定是怜悯你的过去,把你扎根在记忆里的罪孽拔起,让你可以没有包袱地活下去。”
记得在慕尼黑的医院里,那个刚从学校毕业的精神科医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很怀疑那精神科医生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职业,那些听起来娘炮要死的台词理当出自神父的臭嘴,而不是写在我被规定的诊断报告里。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说到上帝,有没有上帝我当然不清楚。
如果有,我很清楚上帝肯定不是站在我这边。真正的罪孽,从我记忆消失后才要开始。
比如说,过去我在一个泰国黑帮大哥底下干过一阵子集团杀手,就是那种帮会有仇家就叫人拿一张报纸包一把烂枪给你跟你的拍档、要你们走到酒楼里、朝里面讲话最大声的那个猪头身上轰几枪那种低级杀手。
喔喔喔喔喔喔我是干了几次,但不管怎样我都有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不,是一种老虎被狼差使的堕落感,这不对,这一定不对,我一定不是那种见鬼了的烂货色。
我得花点时间对着这支录音笔记录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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