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桥的队伍在江边驻扎已经有*年之久,可是传说中的越江大桥仍然只存在于人们的憧憬里。这个状况的发生与造桥工人无关,说白了,工人们只是廉价的苦力,他们根本对工程的进度没有发言权。当然大桥的建设不是说一点收获也没有,它至少完成了一部分土建和基础设施,柱形的水泥桥墩笔直地插在沙砾般粗粝的泥土上,远远望去,像一根根没有旗幡的旗杆。
由于工程浩大,岛上的造桥指挥部招募了三千多名工人。他们住在临时搭成的工棚里。一开始的时候,这里还都是单身汉的集中营。随着工期的无限延长,分布在岛上各处的家属和小孩就迁来了。真正的光棍也开始托人找媳妇,然后繁衍生息。集体宿舍性质的工棚慢慢转化为一户户人家,新的房子也在周边越造越多,大桥的轮廓还在图纸上,一个人丁众多的自然村落却形成了。
资金是困扰造桥的首要因素,钱总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工程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这个局面的恶果就是不能辞工,今天没活不代表明天就不上马,工种各有分配,届时又不能缺人,所以劳动力的问题十分突出。养起来成本很高,不养又不行。而工人们又正值青壮年,精力充沛,闲下来的时候除了喝酒打牌,就是打架斗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混在中间的无赖小偷和花痴,趁机蠢蠢欲动,把工地搞得鸡犬不宁。
工地上的劳动力原来大部分是农民,农民的特点是四肢发达饭量惊人。当初指挥部征用他们时说好是保证管饭的,可谁都没料到工程会拖得那么久,有人算了一下,按照这样的进度,等到大桥造好的时候,另一座桥的预算大概也要从那些大肚佛的*儿里给屙掉了。
不堪重负的造桥指挥部被这笔账拖累得有点发晕,最后终于痛下决心,使了个狠招。拟了个告示,成立了农业生产领导小组,组织工人们去开荒种地。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还采取了工分制。对这项决定,少数懒鬼禁不住破口大骂,但架不住本分的人多,只好滥竽充数地混在里面出工不出力,要不干脆找一处阴凉的地方睡觉。
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个别,大部分人都是兢兢业业,又都是农田里的行家里手,工地周围的荒芜之地很快就泛出了一片青绿色。几度春秋,被开垦出来的土地早已超出规划中引桥的范围。由于这一带原来是人烟稀少的滩涂,农田在向外扩张的过程中没有受到人为的抵制,它的地盘越圈越大,地里的品种也越来越多。有的人为了看守庄稼的收成,搬离了原来的麇集地,在外面搭起了住所。还有些人则不满足于种地,豢养起了猪和鸡鸭之类的家禽。如此一来,不但解决了人的口粮,还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农场。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不错,但事物很快露出了它的两面性。造桥工人开始流失,一些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美滋滋地过起了小日子。工地上需要人手的时候,居然赖在家里不出工。与此同时,大规模的造田终于引起了辖区行政机关的反感,他们给造桥指挥部施加了压力,指责造桥工人的领土扩张太过离谱,在事先没有备案的情况下东划一块,西挖一块,令滩涂的生态遭到严重破坏,已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为尽快收复失地,他们要求造桥指挥部立刻并且无条件地停止这种侵权,但他们同时又指出,愿意以租赁的形式与造桥指挥部合作。
造桥指挥部拿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工人们不得再继续垦荒,同时由造桥指挥部与辖区行政机关签署协定,圈出了一个范围,打上界桩,租赁了一块马蹄形的土地。而在此之外的农田则一律废弃,搬出去的人家也勒令限时迁回。
这条通告在执行中产生了阻碍,把荒地变成良田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一下子不给种了,有人急红了眼。造桥指挥部的安抚工作进展得很慢,一个个找人谈,承诺一定的经济补偿,花了一个多月才算把风波平息下去。
在开荒的过程中,经常有人的头盖骨和鱼的骨架被挖出来。这令人奇怪,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同时在泥土中出现。有人给了个说法,由于距离大江很近,这一片土地曾经被大水冲垮过,原先被溺死的人和鱼一同随着潮水漂到了滩涂的纵深。这个猜测有个欠缺,人的肢体骨骼怎么不见了,而只剩下了头盖骨?有一个人给了新的推理,是鱼吃掉了死人,而头骨盖太硬不好吃,就吐掉了。
说这番话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他蹲在田埂上,裤腿卷至膝盖。他的眼睛小而迷糊,胡子拉碴,表情像刚刚放完一个屁一样如释重负。他磕磕鞋底板上的泥巴,起身走几步,背有点儿驼。
他叫蔫耗子,在退耕还地的事件中,他是受损失最大的拓荒者。他只种麦子,播下麦种的地方要绕一个圈就得花上大半天。可以想象,等到麦子成熟的时候那是何等壮观的金黄之海。但一夜之间那些郁郁葱葱成长的秧苗都不再与他有关,而成了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的植株,抽芽吐穗,像春天一样疯狂地成长,然后衰败腐烂直到化作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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