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雷和蓝帕尔是劳动局第三技校的学生,他们是一对好朋友。除此之外,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居委会的同一幢楼。
张家在五楼,蓝家在三楼,两家大人是麻将牌友。因为同学加邻居的缘故,张雷和蓝帕尔形影不离。早上一起上学,下午放课了一起回家,当然有时也一起赖学,或者一起逃夜。
劳三技校的学生以工人子弟居多,张雷和蓝帕尔也不例外。他们的父母都在工厂内翻三班,是最基层的劳动人民,只有张雷的父亲好像是车间里的副工段长,但那和普通工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相比学校里几个臭名昭著的皮大王,张雷和蓝帕尔在老师的印象中还算是比较有分寸的,他们好像很少和其他同学往来,用老师的话形容就是“闷皮”,这是南方俚语,译成大白话就是“偷偷地玩”的意思。
张雷是个纯粹的中国名字,蓝帕尔听上去有点像外国人,实际上翻百家姓可以找到“蓝”这个姓,此姓的名人也不少,像演员蓝天野、作家蓝翔、艺人蓝为洁等等。之所以这个名字听起来洋化,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帕尔”上。“帕尔”其实是π的谐音,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是由于蓝帕尔出生在3月14日,而这个数字正好与圆周率的开首吻合。
蓝帕尔在学校里有一个女朋友,这种早恋的现象在劳三技校是司空见惯的,但是学校里存在比较严重的阳盛阴衰现象,所以并不是每个男生都能分配到一个女友。很多人就到校外去找,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离学校不远的工人文化宫溜冰场,张雷的女朋友李珠珠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李珠珠比蓝帕尔的女朋友王茜漂亮得多,但这仅是从脸蛋上说,如果比较身段,李珠珠就会失掉不少分,而王茜可以用修长的线条弥补相貌的不足,她们的缺点被彼此的男友用来互相挖苦,而优点也同时被当作反击的本钱。
李珠珠是卫校学生,比张雷小一岁,他们认识那年,她才芳龄十五。她和张雷的关系维系了不到三个月,就被她的家长发现了,她的母亲指着张雷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拉着女儿像躲瘟疫一样地跑掉了。张雷后来去找过李珠珠一次,但李珠珠装成不认识他,与他擦肩而过,跳上了公共汽车。
但是眼明手快的张雷却一把抓住了李珠珠的搭档秦小红,情急之中他还拉断了秦小红的包背带,他被自己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秦小红在车站上看着张雷,她是个漂亮姑娘,尤其是皮肤特别好,像婴儿一样,嘴巴微张的样子让人怜爱,张雷一下子就看呆了。过去秦小红也曾和他们一起玩,但与李珠珠的恋爱掩饰了秦小红的魅力,这是常有的情况。也正是因为以往的忽视,秦小红的美丽此刻就有了更强的震撼力,这也是常有的情况。本来张雷拉住秦小红并不是深思熟虑的举动,不过是被李珠珠冰冷地拒绝后一种情绪的反弹,一般的解释是,因为不甘心,他需要向秦小红询问一下李珠珠的想法,但实际上秦小红肯定不会向他透露真实情况。心理学家可以把张雷的出手归纳为下意识,对此秦小红也可以理解,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知道张雷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止疼片,如果她安慰他一下,哪怕是扯一个谎,就可以缓解甚至消除张雷的烦恼。
她本来可以说,李珠珠还是喜欢你的,但是她爸爸妈妈现在把她管死了,她没有办法理睬你。
这样的话肯定会使张雷感到满意,自尊心也可以顷刻被修复。
可是秦小红没有机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张雷根本就没有问她,李珠珠为什么不理我?
张雷的目光传递出来另外一种信息,秦小红马上读懂了他直愣愣的眼睛里的内容。
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包。张雷对秦小红说。
秦小红的脸红了,她被张雷的直视弄得有点紧张。
我应该赔你的包。张雷说。
我看不必。秦小红把情绪调整过来了,她没好气地拒绝了张雷的道歉,朝刚刚停下的一辆公共汽车走去。
张雷在车站的这一幕完整地映入了蓝帕尔的眼中,张雷凑到秦小红跟前去的时候他在冷饮店里买棒冰。他一边掏钱,一边回过头来看好戏,等他嘴里嚼着棒冰走过来的时候,秦小红已经上了汽车,他将另一支棒冰递给张雷,张雷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他妈的秦小红这么好看。
张雷转移了目标,开始到商职学校门口去等秦小红,结果他发现,秦小红早就有男朋友了,那是个梳奶油大背头的英俊小生,一身港式打扮,骑一辆摩托车在树下吸烟,秦小红一出校门就跑过去,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在轰鸣声中被带走了。
张雷总共去过商职学校两次,看着那个大背头和秦小红亲密的样子,只好伤感而犹豫地离开。
这件事他是一个人去的,没有按惯例叫上蓝帕尔,这说明从开始他就觉得把握不大,他担心求爱不成后被蓝帕尔嘲笑几句。随着对秦小红希望的破灭,加紧找一个女朋友成了张雷的头等大事。
转眼夏天到了,张雷依然没有找到女朋友,他的耐心和自尊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一天他和蓝帕尔一起来到了溜冰场,他意外地看见了秦小红,秦小红也看见了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把头掉过去了。
蓝帕尔朝张雷使了个眼色,张雷就运动起脚下四个小铁轮,朝秦小红那边滑过去,他准确地控制住了溜冰鞋,出其不意地站在秦小红面前。
他说,秦小红,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秦小红看着眼前这个穿火红颜色T恤的不速之客,她的表情十分冷静,似乎张雷的求爱与她并无关系,她的目光朝左边转移,张雷看见李珠珠像一只白鹤一样舒缓而宁静地滑翔过来。那一刻,他真是羞愧死了。
李珠珠连看都没有好好看张雷一眼,而是握住秦小红的手臂,像一个护花使者把同伴拉走了。小铁轮与地坪撕咬出的尖锐之声使张雷耳朵发疼,他的脚下移动起来,一直跟到换鞋处,他看见秦小红和李珠珠开始脱溜冰鞋,准备离开此地。
张雷不知为什么恼怒起来,他蹲下身利落地解鞋带。在短暂的回眸中,他看到蓝帕尔正在过来,他用的是倒溜法,速度极快,姿势优美,不愧是高手。
五分钟以后,在人流稠密的闹市口,行人中忽然响起了异口同声的惊叫,李珠珠和秦小红这时已走到了马路对面,她们的步伐不紧不慢,一直没有回头。她们想背后正在有人追上来,所以她们的脚步还是有点仓促,很快她们一个箭步走到前面的一个女厕里面去了。
这个女厕其实有两个门,前门在街上,后门通向一个开放式公园,所以两个姑娘很快就出现在公园的草坪上,飞快地奔跑起来,因为她们认为这个秘密张雷他们也知道,所以她们用最快的速度躲到了一片假山后边,探出眼睛朝男厕的出口处张望。
七八分钟过去了,她们没有看见跟踪者,警报解除。她们嘻嘻哈哈地从假山后边走出来,在公园里闲逛了一会儿,然后循原路回到大街上。
大街上并无异样,过客匆匆,车辆也川流不息,两个姑娘在冷饮摊前买了棒冰,一边嚼一边朝前走。她们没有注意到马路上那摊尚未冲洗干净的血渍和议论成三五一扎的路人。
2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蓝帕尔开了一家兼卖《晚报》和《电视周报》的小店,他退休的母亲在一边帮他打理货柜,翻三班的父亲抽空帮他踩三轮车进货。他泡着一壶茶,把头搁在玻璃柜上看着站在对面饭店门口的两个女服务员,他把瘦的那个称作秋香,把胖的那个称作秋臭。他在蓝色大褂里每天换上一本武打书。马路斜档那儿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借书铺,每天上午,蓝帕尔的小店一开门,借书的秃顶老头就走过来买上一包烟,顺便换走昨天的武打书。
张雷二十八岁那年跟秦小红结了婚,这使他的梦想成真。婚礼那天秦小红的女傧相是李珠珠。化妆后的秦小红更加漂亮了,成为整个仪式的视觉焦点。蓝帕尔也参加了婚礼,被安排在主桌,敬烟酒的时候,新郎新娘来到蓝帕尔跟前,他微笑地欠了欠身,让秦小红将手中的烟点燃,随后举起酒杯,对张雷说,恭喜你了。
张雷说,我忙不过来,怠慢了,你一定多吃点。
蓝帕尔仰脖把酒倒进口中,事先他已喝了不少,眼睛有点迷离,最后他成为那天晚上唯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他被抬出了宴会大厅,当然,人们没忘记把他身边的那支单拐一同带走。
张雷的新房就在父母卧室的隔间,这本来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三口之家住时还凑合,变成两对夫妻同住就不像样了,但张雷小两口得在这里住下去,如果生活没有很大的改变可能还会一直住到老死。张雷现在是机械厂的电工,秦小红商职学校毕业后在商店当营业员,他们所在的单位效益都不太好,分配住房是天方夜谭的事。令他们苦恼的是,他们做爱的时候经常会有口琴声飘上来,孤独的吹琴人是蓝帕尔。
秦小红有一天对丈夫说,我们应该为小蓝找个伴。
张雷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可他现在这种情况,是有难度的。
秦小红说,我们都要做个有心人。
张雷说,我觉得实在对不起小蓝,而且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我的老婆是用他的腿换来的。
秦小红说,你千万别这么想,小蓝只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和你的婚姻没有关系。
张雷叹了口气说,命都是他救的,何况别的东西呢。
秦小红说,你的负疚感让我也有点焦虑不安。
张雷说,小蓝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流露出怨恨的样子,可是他的心里多痛苦呀,你看看我们结婚那天他烂醉如泥的样子就明白了。
秦小红说,那只是场意外,如果是你,也会那样做。
张雷说,但是失去左腿的不是我,而是小蓝。算了,早点睡吧。
他们就躺下来,但是眼睛依然睁开,窗外的口琴声慢慢在空气里飘荡,把他们送入睡乡。
这一年秋天,张小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皮肤异常白净的男孩,这一点无疑遗传了他的母亲,而他的大嗓门则继承了他的父亲。这是一个爱做鬼脸的男孩,他似乎与住在楼下的蓝帕尔特别投缘,蓝帕尔一抱他,他就立刻安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蓝帕尔。蓝帕尔有一次把他抱到小店里去玩,并对顾客开玩笑说小男孩是他的儿子。
蓝帕尔的小店生意不错,经过若干年经营,已经有了一批固定的回头客,对面饭店的秋香和秋臭也经常穿过马路来小店买东西。蓝帕尔和她们已经相当熟了。两个乡下姑娘买的最多的是香瓜子,五毛钱一包,然后回到饭店门口一人一把嗑上半天。她们在嗑瓜子的时候,蓝帕尔在看他的武打书,看累了,就把头搁在玻璃柜面上,看马路对面的秋香和秋臭。
这一天秋香她们又穿过马路到小店里来,蓝帕尔怀里抱着张小雷,这是他第一次到小店里来玩,两个乡下姑娘买好香瓜子没有立刻离去。秋香问,谁的小孩?
蓝帕尔说,我儿子。
两个姑娘都笑了。
蓝帕尔也露出了笑容,说,你们是在笑我吹牛吧,我是在吹牛。
秋香说,养一个儿子有什么难的?
她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和秋臭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张小雷的奶奶把孙子抱回去了,顺便她零拷了瓶酱油,和蓝帕尔的妈妈闲聊了几分钟家常。临走前,像记起了什么,回头对蓝帕尔说,张雷早上离家的时候让我过来带个信,晚上他们两口子找你有事。
吃过晚饭,蓝帕尔就拄着单拐上楼来了。张雷夫妻俩已经用过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新闻联播,蓝帕尔进屋坐在沙发上,秦小红去外间泡茶的时候,张雷说,小店最近生意怎么样?
蓝帕尔说,还行吧,生意越来越难做,反正我是小买卖,不想靠它发大财。
张雷说,听我妈说,小毛头今天到你店里去玩了,那不影响你做生意么?
蓝帕尔说,小毛头很好玩的,刚好陪陪我解解闷。
秦小红端着茶杯走进来,在茶几边坐下来,对蓝帕尔说,喝茶,今天晚上有麻将牌局吗?
蓝帕尔说,最近手气不好,一直没玩。
秦小红忽然露出惊喜的神情,说,手气不好,说明你要交桃花运了,不是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么。
张雷说,小蓝,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也三十岁的人了,还一个人单过,整天看武打书,要不就是搓麻将,总不是个办法。小秦她一直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一直给你留心着,这回他们店里新来个姑娘,她觉得挺合适你,想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认识一下。
蓝帕尔听完脸一红,说,原来是这样。
秦小红说,我把你的情况跟白玫说了,那姑娘叫白玫,白色的白,玫瑰的玫,她愿意找个时间和你见一下,就看你的了。
蓝帕尔说,你把我的腿也跟她说了?
秦小红说,是的。
蓝帕尔说,那她还愿意和我?
秦小红说,白玫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你会喜欢她的。
张雷说,抽空看一下吧,也许真的有缘分呢。
蓝帕尔说,那就就近找个地方吧,我小店对面那个饭店楼上有包房,你们定好时间就在那儿碰头吧。
3
一个起风的傍晚,因为天凉的缘故,秋香和秋臭没有在门口出现,她们躲到门的里侧去了。
秋香说,瘸老板平时从来不到我们店里来,今天却订了一个包房,真难得。
秋臭说,我猜可能是他过生日。
秋香说,有可能的。
秋臭说,前些天他不是说自己快三十岁了么。
秋香说,我想起来,他是说过,那么,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
秋臭说,经理过来了。
秋香把头一回,胖墩墩的饭店经理一边剔牙一边走过来说,王英,你到楼上左包房去,客人让你去端菜。
秋香说,你是说我?
饭店经理说,就是你,对面的瘸老板点名让你去。
秋香愣了一下,说,他点名让我去端菜?
饭店经理说,总不会让你去吃饭吧。
秋香红着脸去了厨房,端着第一道菜上楼去了,她推开左边的包房,里面坐着4个人,两男两女,其中的张雷夫妇她似曾相识,因为在蓝帕尔的小店里见过,坐在蓝帕尔对面的是一个陌生的瘦女人,面孔还算清秀。这样的情景使秋香马上领悟到了什么,她有点发窘地把菜放在桌面上,然后准备离开到厨房去端下一道菜。
蓝帕尔忽然把她唤住,用询问的语气说,秋香,坐下来一起吃饭好么?
秋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所以她呆在那儿再也动不了啦。
张雷夫妇和那个瘦小的女人也成了木塑泥雕,他们都被蓝帕尔的言语击晕了。
蓝帕尔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秋香,坐下来一起吃饭呀。这一次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秋香没有坐下来,而是一扭身跑出去了。
蓝帕尔用手去摸单拐,吃力地把人支撑起来,他说,秋香不吃,我也不吃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房,把坐着的三个人晾在那里。
蓝帕尔在厨房门口找到了秋香,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不上台面。
秋香说,你又不是诚心请我吃饭。
蓝帕尔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碗面吧。
秋香说,在哪儿?
蓝帕尔说,就在这儿,一人来碗鱼丝面。
他们就在大堂找了个位子坐下,一人面前放了一碗鱼丝面,蓝帕尔来了个闷头狠吃。秋香奇怪地看着蓝帕尔,用筷子挑出一缕面往嘴里送,刚到舌尖,她看见张雷夫妇和那个瘦女人从二楼走下来了。
她的手就停住了,嘴巴张成圆圈,眼睛心虚地朝楼梯张望,张雷夫妇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和蓝帕尔说话,但他们最后还是一声不响地推门离开了。紧随他们之侧的瘦女人把头压得很低,跛足而行。
秋香把头转过来,看见蓝帕尔的眼光里有东西在闪烁。少顷,他已把面吃完,把汤也一股脑儿喝下去,他直起腰,抓住单拐,准备走了。
他说秋香,你跟我到店里来,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这边,张雷夫妇一直把丧魂落魄的白玫送上通向西城区的公共汽车,然后循原路往回走。秦小红说,没想到蓝帕尔是这样一个人,弄得我焦头烂额。张雷说,你事先没跟我说你的同事是个瘸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同意这次约会。秦小红说,他蓝帕尔是个断脚,找个瘸子怎么啦,人家白玫哪点配不上他。
张雷说,可蓝帕尔的脚是为我丢的,你怎么转不过弯呢。不行,我得去找他一次。
秦小红说,要去你去,我不去。
张雷说,一起去吧,别让我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
秦小红看着丈夫,他好像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秋香跟着蓝帕尔来到马路对面,她不知道蓝帕尔要给她看什么。小店已经打烊了,蓝帕尔领着她从边门进去,从货框的底架拉出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箱子,把锁打开,秋香的眼光向里张望,她看见的是一根干枯的骨头。
蓝帕尔说,这是我的左腿。
因为害怕,秋香的脸变得煞白,她紧张地说,你让我看这干什么?
蓝帕尔说,我准备讨你做老婆。
秋香说,你疯了。
蓝帕尔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嫁给我吗?
秋香说,我是说着玩的,我和别的男人也这样说。
蓝帕尔说,你反悔了。
秋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乡下女人,你知道我还……你会要我吗?
蓝帕尔说,可你身体健康,能给我生个儿子。
秋香说,你不嫌弃我……
蓝帕尔说,我嫌弃,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秋香,你很漂亮。
秋香说,你在取笑我。
蓝帕尔说,今晚你到我家去过夜吧。
秋香说,算什么呢?
蓝帕尔说,不算什么,在你没有答应嫁给我之前,我还是会付钱给你的,一分钱也不会少。
蓝帕尔说着重新把那只铁皮箱子放回原处,然后去开门准备回家。可是门外却站着两个人,那是躲避不及的张雷夫妇。
张雷说,我们刚送走白玫,看你这边灯好像还亮着,想过来和你碰一下头。
蓝帕尔说,今天的事我很失态,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你们让我了解了我自己的处境。秋香,我们回家吧。
4
张雷和蓝帕尔曾是劳动局第三技校的学生,他们是一对好朋友。除此之外,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居委会的同一幢楼。
在他们读技校二年级的那年夏天,发生了一起车祸,事件的起因是他们横穿马路去追两个漂亮女生。张雷在前面,蓝帕尔在后面,由于注意力集中在女生身上,张雷差点被一辆邮车撞倒,蓝帕尔急忙去拉他,却被反方向的另一辆汽车撞翻在地。
蓝帕尔醒来后曾让张雷做过一件事:从医院处理室偷回被锯下的左腿。张雷按照蓝帕尔的要求把偷来的腿藏好,等蓝帕尔出院后交给了他。
这是一条腐烂的下肢,后来肉消失了,变成了一根干枯的骨头。
我是从一个叫秋香的妓女那里知道这件事的,秋香说她差点嫁给那个失去了左腿的男人,但是在最后关头她反悔了。
我问她为什么放弃这个从良的机会。
秋香笑着摇摇头。随即她把头放在我的腿上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帕尔吗?因为那是π的谐音,我读书的时候是数学课代表,现在我还能背出圆周率呢!不信?我现在就背给你听,3.1415926……
写于1998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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