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搞的?”谢基尼娜说。“他在谈恋爱了,真的在谈恋爱了。嘿,西蒙松简直象个孩子,居然这样傻头傻脑地谈起恋爱来,这可是万万想不到的。真是太奇怪了,说实在的,也是太可悲了,”她叹了一口气,结束说。
“那么,卡秋莎呢?您想她会怎样对待这件事?”聂赫留朵夫问。
“她吗?”谢基尼娜停了停,显然在考虑怎样尽可能恰当地回答这个问题。“她吗?您要知道,尽管她以前有过那样的经历,人倒是挺本份的……也很能体贴人……她爱您,真心爱您,她要是能为您做件好事,哪怕是从消极方面考虑,只要您不再受她的拖累,她就感到很高兴了。对她来说,跟您结婚将是一种可怕的堕落,比以前干的什么事都更堕落,因此她决不会同意。再说,您在她身边,反而使她感到不安。”
“那怎么办呢?我得离开这儿吗?”聂赫留朵夫说。
谢基尼娜天真地微微一笑。
“是的,多多少少得这么办。”
“多多少少,我怎么能多多少少离开这儿呢?”
“我这是胡说了。不过,她的事,我想告诉您,她大概看出他那种狂热的爱有点荒唐(他其实还没有向她表白过),所以又喜又惊。不瞒您说,这种事我是不在行的,但我觉得,他的感情虽然比较含蓄,也不外乎男人的那种感情。他说这种爱情使他精神上变得高尚,又说它是柏拉图式的。但我看,这种爱情即使与众不同,它的基础还是肮脏的……就象诺伏德伏罗夫对格拉别茨那样。”
谢基尼娜一谈到她心爱的题目,就离开了本题。
“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问。
“我想您得对她说一说。把事情都讲讲清楚总是好的。您同她谈一谈,我去把她叫来。好吗?”谢基尼娜说。
“那就麻烦您了,”聂赫留朵夫说。谢基尼娜走了出去。
聂赫留朵夫独自留在小小的牢房里,听着薇拉轻微的呼吸声,偶尔还夹杂着呻吟,以及隔着两个房门,从刑事犯那里不断传来的喧闹声,他心头涌起一种古怪的感情。
西蒙松对他说了那番话,解除了他自愿承担的责任,这种责任在他意志脆弱的时刻是沉重而别扭的,但此刻他的心情不仅并不轻松,甚至感到痛苦。他的内心还有这样的感觉,就是西蒙松的求婚使他独特的高尚行为无法实现,使他的自我牺牲在他自己眼里和别人眼里降低了价值:既然这样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都愿意跟她同甘共苦,那么他的牺牲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也许这里还有一种普通的妒意,因为他已经惯于领受她对他的爱,无法容忍她再爱别人。再说,这样一来也就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她服刑期间同她生活在一起。她要是嫁给西蒙松,他待在这里就没有必要,他就得重新考虑生活计划。他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的心情,房门突然开了,传来刑事犯更嘈杂的喧哗(今天他们那里出了一件不平常的事),紧接着玛丝洛娃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
“是谢基尼娜叫我来的,”玛丝洛娃在他身边站住,说。
“是的,我有话要跟您说。您请坐。西蒙松跟我谈过话了。”
玛丝洛娃双手放在膝盖上,坐下来,样子很镇定,但聂赫留朵夫一提到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脸就涨得通红。
“他跟您说了些什么?”她问。
“他告诉我,他想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的脸顿时皱起来,现出痛苦的神色。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要征得我的同意,或者听听我的想法。我说这事全得由您作主,由您决定。”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何必这样呢?”她说,用那种一向使聂赫留朵夫特别动心的斜睨瞧了瞧他的眼睛。他们默默地对视了几秒钟。这种目光对双方都含义深长。
“这事应当由您决定,”聂赫留朵夫又说了一遍。
“我有什么可决定的?”玛丝洛娃说。“一切都早已决定了。”
“不,您应当决定接受不接受西蒙松的求婚,”聂赫留朵夫说。
“象我这样一个苦役犯怎么能做人家的老婆?我何必把西蒙松也给毁了呢?”她皱起眉头说。
“嗯,要是能获得特赦呢?”聂赫留朵夫说。
“哎,您别管我。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她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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