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源氏太政大臣正归劝髯黑大将,对他说道:“若将此事传至皇上耳中,看你如何收场。我看眼下切勿走漏风声才好。”但擦黑大将得意洋洋,毫不在意。玉堂虽为他拥有,但并非出自真心。她以为此乃并世冤缘,便整旧愁苦哀叹命薄,累黑大将亦有苦难言。但念及终成好事,姻缘非浅,又甚是欢喜。在他眼中,玉望是越看越娇媚,实为心中理想伴侣,险些为他人夺去。如此一想,不觉有些心惊肉跳。便欲将替他援和的侍女养君当作观音菩萨孝敬。然而玉望深恨务君,自此一直疏离她。并君不敢前去伺候,惟整日闭于自己房里。为玉皇刻骨相思、备尝苦恋之人,不计其数。真是阴差阳错,那石山寺观音菩萨偏要许她个并不相爱的人。源氏对此人也不如意,深觉惋惜。然而他想:“事已至此,多亩何用。既然内大臣等已许诺,我若反对,岂不见恨于播黑大将,于我亦为多事。”便举行隆重仪式,热忱接待新女婿。
累黑大将急欲早成好事,正忙于各种置备。可源氏认为玉望若毫不犹豫,贸然迁往夫家,必遭正夫人嫌忌,于她亦很不利。便以此为由,劝髯黑大将道:“你还得稳妥些,慢慢来,不可传扬,务使你们二人均不受世人讥讽怨恨方好。”内大臣私下对人道:“我看进宫前先办婚事反而稳妥,倘她急着进宫,又无特别保护人,处境定很艰难,又要让人担心。我固然有心成全她,可弘徽殿女御正受恩宠,教我如何打算呢?”此话言之有理:身于帝侧,而恩宠不及他人,仅为一寻常宫女,终不得帝宠幸,到底是不幸的。祝贺仪式于新婚第三日夜举行,源氏太政大臣与新婚夫妇唱和诗歌,极其欢洽。内大臣闻知,方晓源氏抚养玉望,确为一番诚意,内心甚是感激。此次婚事虽是秘密举办,但外人终会知晓,并加揣测。果然,不久便沸沸扬扬传了出去,成为轰动一时的一件珍闻。后来冷泉帝也得知了。他叹道:“可惜啊!我们宿缘太浅。然既有尚待之志,何不依旧入宫呢?尚待自不比女御、更衣,即便出嫁亦未尝不可。”
十一月,宫中祭典甚多,内侍所事务繁杂。典侍、掌侍等女官,屡屡入六条院请示尚待,一时玉暑房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惠黑大将白日也不回去,于此处东游西逛,玉望甚是讨厌。诸多失意者中,萤兵部卿亲王最是伤心。式部卿亲王之子左兵卫督除心中失意外,又因其姐被鬓黑大将遗弃,成为世人笑柄,放更为痛恨。然而回头一想:事已至此,痛恨何益,倒反见其愚。髯黑大将本是举止谨慎、行为检点的忠厚之人,从无轻薄行径。如今却仿佛变了个人,为玉望弄得神魂颠倒,偷偷摸摸地刻意装扮成风流绝代的样子,众看了无不暗觉好笑。玉望生性活泼,而今笑容尽致,郁结于心。此事并非自愿,已是众所周知。然而她尚不知源氏太政大臣对此感想如何。又想起萤兵部卿亲王的一往情深,以及风流倜傥的仪态,愈觉自己可耻可恨,因而对髯黑大将一直心怀怨恨。
世人曾怀疑源氏太政大臣以往对玉望别有所图,如今证实了他的清白。他思量昔日悬崖勒马之举,尚觉自己虽有时任性,但毕竟未超越礼仪。便对紫姬道:“往日你不也怀疑我么?”但他深知自己司撤本除,激情难耐时,不免任性行事,故情思仍未断绝。一日上午,他见授黑大将出门未归,便悄然来至玉望房里。玉鬓近比心绪愁闷,神情颓丧。见源氏来到,只得挣扎起身,躲于帷屏后接待。源氏此次尤其注重举止,言语亦与往常有异,大都是平日应酬之语。玉鬓早烦了那个粗俗的提黑大将,墓地复见源氏那隽逸姿态,不由忆起日下自己际遇,更是羞惭得低下了头,眼泪簌簌而下。言谈也逐渐变得温柔亲密了些。源氏将身倚于近旁矮几上,一边说话一边向帷屏内窥视。只见玉置仪容清爽,越发出落得可亲可爱,比以往更觉妩媚动人,百看不厌了。便想:“这等绝妙美人,却拱手让与他人,我真太慷慨了!”叹惋之余,即赋诗道:
“未得同枕共锦贪,恋慕情怀铭于心。传叹川上横渡时,但看他人援手引产世事真难料啊!”说罢举手拭泪,神态优雅。玉囊以袖遮面,答道:
“山川尚未渡,泪海身沉浮。残躯成泡影一,散无迹踪。”源氏道:“沉溺于泪海中,此念何其痴啊。姑且不论。那三途川乃必经路途,你渡此川时,可否让我扶持你的指尖呢?”言毕凄然一笑。继而又道:“如今你该看清了吧。于此世间,如我一样至诚坦荡之人,实不多见。如能知我一片心意,我便满足了。”玉鬓闻此,内心异常悲切。源氏瞧她可怜样子,便调转话头道:“皇上希望你能入宫,若不遵命,是欺君的。你且要为将来想想。女子出嫁后,常常不便担任公职。我当初的安排,并非如此。可二条院那内大臣主张这桩婚事,我只得答应了。”言辞甚是委婉。玉量闻听此言,既是感激,又觉羞愧,只管默默流泪不语。源氏见她这般感伤,亦不便再诉衷肠,仅将入宫事宜及准备事项等作了一番教导。看他那情形,是不会应允玉望迁至望黑大将宅院去住的。
髯黑大将亦不愿玉髦入宫。他自有想法:不若乘此时机,将她从官中径直接回自己府邸。便答应她可先入宫。然六条院毕竟不比自家宅院,出入极为不便,处处受到约束,感觉异常痛苦,迫切希望早日接五星回家。即日便动工将邸与修葺一番。宅内荒弃已久,许多设备须重新置办。正夫人为他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伤心不已,但他漠不关心。平素疼爱的子女,如今亦全不放于心上。倘是稍有几分柔情之人,不论何事,亦要体贴旁人一片诚心,勿使他们受到伤害。可这位大将不同,他性格直爽,说一不二,做事任性而为,无所顾忌。因而常使别人痛苦不堪。他的正夫人人品并不差。论及家境,其父本为高贵亲王,对其视为掌上明珠,世人亦十分尊敬,容貌亦为端庄俊美。近年不知因何祸作祟,竟有一鬼魂时常缠附着她,故常常失却性情,近似疯狂。置黑大将有意疏远她,然而还是尊重她,将其视为高贵夫人。直至近日遇到玉髦方变了心,他深为玉量倾倒,常觉她超凡脱俗,容姿清丽,举世无双。尤其是世人猜疑她与源氏关系暧昧,而今证实了她仍是冰清玉洁,因而倍加珍爱。此亦是人之常情。
此事为正夫人之父式部卿亲王闻知,愤恨说道:“岂有此理!如若接那俏丽女子进府,将我女儿置于一边,岂不让世人笑话?只要我未死,我女儿定不能忍辱负重寄人篱下。”便将邵宅东厢房加以整饰,欲将女儿接回来。此女却认为虽为娘家,但既嫁为妇,却又重回依赖父母,终不是办法。烦恼之余,心绪更坏,以致卧床不起。她本温恭驯良,心地纯真,仅由于心病时常发作,常人便逐渐疏离。室内器物杂乱,尘垢厚积,几无一清洁处,满目一片凄凉。熟视了玉空居处的琼楼玉宇,蒙黑大将走入她房中便觉难堪入目。念及多年夫妻情分,心中又觉怜悯。便对她道:“一夜夫妻百日思。何况你我多年夫妻,应当相互谅解,白头偕老。你虽有病,但我并不嫌弃,一向对你照顾周到。但愿你勿厌弃我。我们已有子女,无论何时,我是绝不会疏远你。可你却一直怀妇人之见,无端怨恨我。你尚未知我真心前,我不怪你,但眼下务请一时任我行事,且观事态如何。岳父闻知此事,甚是愤怒,断然接你回娘家,岂知如此做甚是不妥。不知他出于真心,还是欲借此惩戒我?”说完便笑起来。夫人闻听此番言语,十分气恼。而在哪内当差多年而身似测室的木工君、中将君等人听后,亦皆愤愤不平。巧逢夫人近几日精神恢复正常,故而伤心欲绝,答道:“你骂我昏噩无知,笑我怪僻,我罪有应得。但不许你提及我父!为了我而连累为父受人讥评,我心何安?你那勾当,我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是今日方才见到,故不会再悲痛的。”说罢转身不再理他,姿态甚是优美可爱。她本来身材小巧玲球,但因长期患病,更显得慌忙不堪,一副弱不禁风之状。一头乌黑的秀发,如今也是疏疏落落。再加久未核沐,泪雨常沾,愈觉可怜。她并不娇艳,但酷似其父,倒也清秀;仅因病中又无暇修饰,故全无华丽之色。提黑大将道:“我安敢讥评岳父大人?你怎能说如此无礼之话/便用话劝慰她道:“近来我常去之处,似琼楼玉宇,异常豪华。我等粗陋之人甚是不惯,总有自惭形秽之感。故欲将她接回家中。太政大臣乃当今显贵,声望颇高。玉髦乃他义女,故她迁来后,务请与之和睦相处,以免家丑外扬。若为太政大臣闻知,实在令人尴尬。你即使回娘家,我亦不会忘了你。无论如何,我俩情爱谁也无法斩断。倘你断然弃我而去,干你势必为世人耻笑,于我亦当受众人讥评。故请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与我长相厮守,比翼齐飞。”夫人听他如此说,便答道:“你的薄情,我并不在意。我之所悲,乃为父为此病而日夜忧虑愁苦,今又因被丈夫遗弃更为世人讥笑。如今有何颜面回去见他呢?你提及太政大臣家紫夫人,她本为我异母妹,幼年离父,于别处长大,如今却做了我夫的岳母大人。为父对此极为不满,于我却并不介意,我只见你行动如何即可。”惠黑大将道:“夫人所言极是!可一旦你那毛病发作,一切麻烦都来了。此事紫夫人不知情。太政大臣亦将她宠如千金小姐,她岂能顾问我等蛮夫俗子?且她并未以义母自居。你们凭空猜测,若为她闻知多不好啊!”他于夫人房中呆了一天,谈话甚多。
暮色渐起,提黑大将极不耐烦,恨不得即刻回至玉置身边。不巧天又纷纷扬扬飘起雪来。如此寒冷之夜出门,旁人必然怪异。若眼下此人心生护恨,与我晋骂不休,倒可拂袖而去。可此刻她却心平气和、和蔼可亲。抛却她又于心不忍。到底如何才好,心中犹豫不决。窗也不关,只望着庭中出神。夫人见他如此模样,便催促出门:“真不凑巧啊,雪这么大,路上怕难走呢!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去吧!”她知道情缘已尽,无可挽回。那神情尤其可怜。髯黑大将遵:“如此恶劣,怎样出门呢!”但立即又道:“近几日,那边人尚不知我意,定要说三道四。太政大臣及内大臣亦将怀疑我的诚意,故我不得不去。其中苦衷,望夫人鉴谅。等她迁至家中,大家便可放心了。你清醒时,我定只怜爱你一人。”夫人轻声细语答道:“若你身在家中,而心向外面,反使我更为痛苦;若你人于别处,而心能念及我,那我襟上的冰亦可消解了。”便取过香炉,将他衣服熏上浓香。而她自己身着久已不浆的旧衣,一副落拓不羁模样,更显寒他。那颓废之相,叫人看了着实酸楚。由于时常以泪洗面,两眼红肿,容颜憔悴不堪。但此时髯黑大将真心拎悯她,故并不觉可厌。毕竟多年夫妻,想起昔日夫人种种好处,忽觉自己移情别恋,太薄幸了。然同时又感到玉鬓的恋情更为炽烈。便伸伸懒腰,长叹数声,换上衣服,取过小香炉放入衣袖,再加些熏香。
换上质地华艳、柔软得体的衣服,髯黑大将显得神采飞扬。虽难与天下俊男源氏媲美,谈不上风流绝代,却也秀丽堂皇、仪态万方。随从皆于门外喊道:“雪已停了。夜深了吧?”他们不敢直言催促,装作呼唤同伴,闲谈中夹着咳嗽声。此时中将君及木工君等都嗟叹不已:“人活一世,好没意味啊!”她们躺着,相与谈论。夫人也躺着,姿态甚是优雅,正苦苦沉思。突然,她站起身来,疾步走至大熏宠前,取出盛满香灰的香炉,径到辍黑大将身后,将香灰朝他头上扣了下去。转瞬间的事,谁都未曾料到。福黑大将不禁一怔。顿时呆若木鸡。细腻的香灰粉撒人眼睛及鼻孔,弄得他晕头转向,看不清四周情形。他两手乱舞,欲将香灰弹去,可全身都是,总也排不尽,只得脱下衣服。倘她未患病,作出此种行为,那真是荒唐至极,亦再无眷恋的价值。然而是为鬼魂附体,失去本性,使她被丈夫遗弃。身边众都同情她。她们乱作一团,忙替主人换衣。然而不少香灰渗入鬓发丛中,又沾满全身。如此模样。怎敢走进玉是卧房呢!
惠黑大将想道:“虽患有心病,但此种行为,太过荒唐,以往未曾见过。”烦恼之余,更憎恶夫人,适才那点怜爱之心也全然消失了。但念若将此事闹大,恐生意外,只得强忍怒火。夜已更深,仍派人召请僧众,为她祈祷驱邪,夫人正高声怒骂,不堪人耳。滚黑大将听了,深恶痛绝。这确实也难怪他。或许因祈祷法力,夫人一时如挨打,一时跌倒于地,折腾了一夜,东方既白,方疲倦睡去。此时望黑大将才稍作喘息,一心牵念玉货,便写信与她道:“昨夜此间有人突患暴病,几乎丧命;再则大雪飘扬,行路艰难。彻夜思虑,寒气透骨。未能前来欢叙,此情尚望见谅。但不知旁人将如何议论。”言语甚是直爽。又附诗道:
“纷飞雪花乱似心,双袖如冰难独眠。实在难堪……”信笺用白色薄纸,甚是工整,然而并无多少风趣。文笔倒还优雅,足见此人才气不凡。可玉慧心底并无髯黑大将,巴不得他永远消失,夜夜不来。此封战战兢兢的信,她看也不看,更不用说回复了。累黑大将见无回信,很是伤心,焦虑了一天。
次日夫人苏醒,狂态依然未减,样子极其痛苦。便继续修法祈祷。累黑大将也暗暗祈祷:但望能平安无事,早日康复。他想:若未曾见过其正常时可怜可爱模样,我决不会容忍至今。那样儿实在令人恼恨2一到黄昏,他惦念王望甚切,急急准备前去相会。而此时他已是衣冠不整,形容谁修,不成体统。然无人替他取出漂亮泡子穿上,样子殊为可怜。昨夜那施已有好几处被烧破,衬衣亦染上了焦臭味,甚是难闻。这分明是与夫人闹翻了。若玉置见了,定然不快。于是细心洗浴,刻意装扮,木工君替他熏好衣服,吟道:
“寂寞独居心如焚,胸中妒火灼破衣。你对夫人如此寡情薄义,我等旁人亦为此不平。”说时用衣袖轻掩其口,限波流转。然而髯黑大将对此熟视无睹。只恨自己如何会看中木工君此种女子。此人命真薄啊!便回诗道:
“心中常悔恨,每逢恶疾时。怨气如灼烟,炙破身上衣。昨夜那丑事若倡扬出去,我就声名扫地了!”叹息连连,便出门而去。进入玉堂房中,方觉仅隔一宿,见她愈发娇艳。遂更为爱她,而于别的女子概不留意。每每想起家中之事,便心烦意乱。敢将自己长久关于玉望房中,再无回家之念。
再说他家中连日修法祈祷,可那鬼魂仍纠缠不休,弄得鸡犬不宁。惠黑大将闻知,心想此刻若回去,定然生出事来,遭人耻笑,恐惧之极,越发不敢归家。后来虽偶尔归家,也仅宿居别室,将子女叫来安慰爱抚一番。他有一女,年方十二三岁,且有两个小男孩。近年来,他虽对夫人日渐疏远,但总将她视作高贵的正夫人。而今情缘已尽,众侍女均为夫人感到悲伤。
夫人之父式部卿亲王得知此事,说道:“由此看来,他已抛弃了我女儿。若再沉默,我亲王脸面将搁置何处?岂不为世人耻笑?只要我活于此世,定不让女儿受如此之气。”便即刻派人接女儿回来。夫人情绪已定,正自怜不幸,忽闻父亲派人来接,想道:“此等绝情之人,我留有何用?与其被他遗弃,遭人耻笑,不如我就此回去。”便应允立即回家。来接之人乃是她三位兄长:中将、侍从及民都大辅。另一兄兵卫督,职位稍高,行动不便,故未能前来。车仅三辆。众侍女早知会有今日。如今果如其然,想起日后即将与此邸宅诀别,不觉纷纷流下泪来。夫人悄然道:“我久未回家,此番回去,犹如旅居,用不了多少人。你们留几人与我同去,其余暂回娘家,待那边安定后再说吧。”便各自收拾零星物件,准备搬走,弄得毛内杂乱不堪。夫人凡需要的用品,俱已整理完毕,以便运走。一时府邸上下,哭声不断,一片凄凉!
惟有三个孩子,不谙世故,正于院中德戏。夫人将他们叫来,说道:“为母前世造孽,遭此报应,对此世已无留恋!念及你等日后孤苦无依,我心便如刀割。今且带你们至外祖父家。女儿守在我身边,日后命运如何尚不得知。你们二男孩,还得靠父,以后要常回来看望他。可你们那铁石心肠的父亲,不将你们放在心上,日后前程定很暗淡。倘外祖父在世,你们将来亦有些出路。如今源氏太政大臣与内大臣掌权,他们闻知你们身世,定会鄙薄,于此世间立世是不易的。若抛却红尘,削发为尼,那我死也不安心了。”说罢哭起来。三位孩子虽不懂此话深意,但也都蹩眉而哭了。几位乳母聚于一处,相与悲叹道:“见古书中记,即便为父的平素慈爱,一旦有了新欢,也会抛弃前妻子女,何况我们大将,平日对儿子便很疏远,徒留父亲空名,日后想得到照顾,恐怕没指望吧。”
天色渐暗,彤云密布,似要下雪,暮色一片凄凉。迎接的公子催促道:“天气这么坏,还是早些回去吧!”夫人只顾拭泪,茫然若失。那女公子平素最得满黑大将钟爱,她想道:“若没了父亲,往后怎么过呢?今日若不能与他告别,此后恐无缘再见了!便俯伏于地,不愿与母同去。夫人百般劝慰道:“你若不走,我可更伤了心!”女公子谁有呜呜哭着,定要等父亲回来。然天色已晚,襄黑大将哪知家中变故?女公子倚于东面一真木柱上,望眼欲穿。这真木柱,是她与父往常亲昵时倚靠的。今后将让与别人,无限感慨,便将一张桧皮色纸折叠,匆匆写下一诗,用管端将纸塞进柱缝里。其诗道:
“匆匆临别时,寄语真木柱。相传多年情,莫忘铭于心户尚未写完,止不住又哭起来。夫人劝道:“算了吧!”便和诗道:
“使真木柱多情,缘尽人去岂能留?”随身众听后,皆悲不自禁,平日熟视庭前草木,如今亦觉依依难舍。众皆掩面啜泣。木工君仍留居邸内。中将君临别赠诗道:
“岩畔细水可长住,镇宅主君岂可离沪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就此告别吧!”木工君答道:
“虽宿岩畔钢水在,情缘浅短不长久。不必再说了!”言毕哭起来。夫人乘车别离评宅,想到往后无线再见,屡屡“回头”凝望墙外伸出的“树梢”,“直到望不见了”方止。并非依恋“夫家”,仅为生活多年,一草一木俱已熟知,安得不伤情呢?
式部卿亲王正等女儿归家,心中甚是烦恼。老夫人又哭又骂:“都怪你走了眼,平素将太政大臣视若亲人,其实是你七世冤家!当初爱女欲进宫作女御,可他却百般阻挠,有意为难。世人均以为他流放须磨时,你未表同情,故而怀恨于心。然而到底是亲戚呀!他虽宠爱紫姬,却无点滴恩惠旁及妻子家族。且一大把年纪,不知于何处领一身份不明的女子为义女。自己玩腻了,欲将她许配于一忠厚朴实的人,相中我们女婿,百般奉承他。如此轻薄行径,怎不令人恶心!”她大骂不止。式都卿亲王止住她道:“哎呀,你话怎如此难听!万万别信口指责世人皆尊敬的贤臣!他甚是贤明,作此种报复,定经深思熟虑。惟我一人,因沾有烟亲,故我前年五十寿辰,他的祝仪尤其丰隆,举世盛称,让我们担当不起。我常现为无上荣耀,不敢另有奢求了。”老夫人闻听此话,愈是气愤,极尽恶言,把源氏奚落一遭。此老夫人也真是不识抬举。
且说货黑大将于玉鬃处,得知夫人已为式部卿亲王接回,想道:“奇怪!都成老婆子了,竟有醋意,动辄回娘家去。定是亲王处事轻率,不然他不会断生此念。”忆及儿女及旁人谈论,颇为不安,便对玉警说道:“我家出了奇事呢。她回了娘家,这下我们倒落得清闲了。其实她性情甚好,日后你去了,她自会躲在一边,决不难为你。可她父亲如今接了她去,倘外人得知,定怪我薄情,我得前去解释清楚,即刻便回。”他身着华丽外衣,内衬白面蓝里衣衫及宝蓝色花绸裙,打扮入时,显得仪表堂堂。众皆觉此人与王髦般配。可玉囊闻得他家竟有此种变故,慨叹自身命薄,正眼也不看一下。
摇黑大将先回转私邪。迎他的仅有木工君,向他惧告昨夜夫人离家时详情。当听至女公子临行前切切盼他归来,不忍离去的情景,素来心硬如磐石的他,也不禁簌簌下泪,模样甚为凄楚。他道:“哎!皆因她神经失常,狂病不时发作,多年来我百般隐忍,可他们全不体谅,奈何!倘我乃专横之人,定不可与她相处至今。别再说了,如今她已成废人,位于何处不一样呢?但几个孩子,尚不知亲王如何安置。”他叹息着,看那从真木柱缝里取出的诗,文笔虽显稚气,但女儿那凄苦的心情确叫人怜悯,令他挂念更切。他一路抹着泪,来至式部卿亲王府哪,可无一人出来见他。此地亲王正劝女儿道:“你为何还要同情这趋炎附势。见异思迁之人呢?他变心又不是此次,这我早有所闻。如今要他回心转意,已无可能。你若再对他抱有幻想,你的病恐无好转之日了。这般开导,实亦有理。震黑大将只得让传言于亲王:“如此大事,切不可急躁。虽有些疏远,未能常诉衷肠,疏漫之罪不可谅解,但已生有几个儿女,又那般可爱,彼此尚可信任。故今次务请谅解。倘他日世人判我罪不可恕,再请黄罚我好了。”如此恳求,仍不得宽谅。他便求欲见女公子一面。可仅只出来两位男孩,而不见女公子。长男已满十岁,为殿上童,相貌端庄。虽不甚秀丽,倒也常得众人夸赞,且已知情达理。次男仅八岁,甚是活泼清秀,相貌酷似其姐。羁黑大将爱抚地摸着他的头,说道:“只要见到你,就权且见着你姐姐吧。”哽咽着与他们诉话。本欲求见亲王,亲王不见,仅说:“偶遇风寒,正卧床歇息。”髯黑大将觉得无趣,只好告辞出来。
父子三人共乘一车,一路闲谈近日之事。愿黑大将本带儿子至六条院,而将他们带回自家宅邸,自己却欲去六条院,临走时说道:“你们且住于此,日后也好来看望你们。”说罢便独自去了。二孩子茫然无措地见父亲背影远去,心中极其难受,那孤苦模样又使授黑大将添了层愁绪。但至六条院,一见玉望那美貌,千愁百结又舒展了。再将她的娇妍柔情与自己那位怪异的正夫人相比,真乃天壤之别。自此便以前日拒于门外为由,与正夫人不再往来,音信亦绝。式部卿亲王闻知,对他的薄情甚是恼怒,然惟有愁叹。紫姬也闻得此事,慨叹道:“那我也将替父亲怨恨了,真冤啊!”源氏觉得对她不住,便安慰道:“人难做啊!玉囊一事,虽并非由我一人作主,但又涉及于我。如今是上亦怀疑与我有关,萤兵部卿亲王亦怨恨我。事已至此,萤兵部卿亲王本是宽宏大量之人,待弄清缘由后,定会消除埋怨。且男欢女爱等事,真相日后自会清楚。你父亲也不会怪罪我们吧。”
连日发生种种烦心之事,尚待玉置更显得郁郁寡欢,不再开朗了。髯黑大将觉得委屈了她,便用尽心思劝慰她。他思忖道:“她本欲进宫,若我不赞同而误了行期,皇上怪下来,怎能担当得起?太政大臣亦会责怪我,况前朝亦有以女官为妻的先例,何不让她入宫去?”他如此一想,便于年节后送玉置进宫。
尚待玉窜入宫定于每年举行男踏歌会的正月十四日,故仪式气氛更为热烈隆重。义父太政大臣及生父内大臣的亲临,更为碧黑大将增添了威仪。宰相中将夕雾亦前来祝贺,甚是坦诚。玉望诸位兄长如柏木等,亦乘此机会前来,精心看顾,关怀细微,实在可贺。承香殿东侧为尚待房室。西侧为式部卿亲王家女眷居所。虽两地仅隔一廊,然二人心有隔膜。一时宫内嫔妃云集,竞相搔首弄姿;满目珠绿,繁华异常。而那些身份卑微的更衣很少于人群中出现。秋好皇后、弘徽殿女御、式部卿亲王,及左大臣家众女御,今日全来协助。参加的还有中纳言之女及宰相之女。
今年踏歌盛会规模宏大。前来观赏踏歌的众女眷及娘家人个个妆扮得花枝招展。连皇太子之母承香殿女御亦亲临盛会。她衣着绚丽,花团锦簇。年仅十二的皇太子,绣衣锦裳,服饰亦是人时得体,踏歌队所行路径是先赴御前,次至秋好皇后宫味,然后前往朱雀院。按例本应再赴六条院,但日辰已晚,恐不便捷,故免去了。队伍自朱雀院折回,途经皇太子宫时,天已微明。迎着东方源俄而泛白肚鱼的晨曦,踏歌人意兴正酣,不禁齐声唱和起《竹I!I》。嗓音清脆、仪态流洒的内大臣家四五位公子,亦加入合唱,歌声悦耳动听。内大臣正妻所生的太郎君,为殿上童子,平素深得父亲宠爱,容貌亦甚英俊,与髯黑大将的长男相仿。尚侍心想他为异母弟,对他自不一般。
玉望众侍女的衣着服饰,色彩及样式虽无新颖之处,但此时亦显得格外华丽人时,足可与恨居宫廷的宫人媲美。玉置与众诗女皆欲多呆些时日,细心品味此间欢乐。各处犒赏踏歌人的礼品亦自是不同一般,尤为玉皇所赠的棉絮式样新颖,极富情趣。踏歌人亦于此处休想,气氛热闹非凡。他们的酒筵本有定例,此次经髯黑大将指示,故格外丰盛。他也留居于宫中值宿所,此日频频派人传言于尚待道:“入宫任职,甚教人担心。惟恐君际此间变心,故请今夜返归本邸。”虽传数遍,但玉置仍置之不理。众持女皆劝他道:“太政大臣吩咐:‘入宫机会难得,匆忙辞去岂不可惜?务使皇上欢心,得其许可,方可离去’今夜退出未免太早了。”货黑大将极为懊丧,道:“这般多次劝请,怎奈她终是不听,咳广言毕,连连叹息。
再说那萤兵部卿亲王,是日于御前奏乐,总无法安定神思,玉祭窈窕身姿总萦绕于脑际。恰逢摸黑大将前往近卫府公事室去了。他便急书信一封,尽述情怀。使者将信递与侍女道:“此为亲王差人送来的。”传女将信呈与尚待。玉童毫不在意启开,见信中写道:
“深山苍苍茂树上,双栖呢响比翼鸟。羡妒愁煞孤单客,芳春悲苦缠独身。已闻得嘤鸣声了。”玉堂心中大为不悦,但已羞得满面红晕,更不知如何处置。忽闻皇上驾到。适时明月当空,朗照皇上清丽龙颜,她才觉皇上甚与太政大臣肖似,几无分毫差异。不由心中纳闷:“如此俏丽美男,人世真有二人?’(想至源氏平日虽对她恩惠深厚,但居心不良。眼下此人,倒无恶意。皇上慈颜悦色,委婉诉恨,怨她误期入宫。玉望甚是窘迫,仅以袖掩面,缄默不语。皇上道:“你沉默不言,叫我如何是好?我特科你为三位,以为你能知我意,可你充耳不闻。你原有此等习痹啊!”便赠诗道:
“依心思我恋慕苦?紫衣倩影今始见。你我宿线深厚,无过于此了。”说时神采飞扬,仪态潇洒,见者莫不惭愧。玉堂见他肖似源氏太政大臣,心亦安定了,遂吟诗作答。意即入宫尚未建功立业,承蒙加封三位,今此不胜感激。诗道:
“无故仰承圣主恩,紫衣赐赏无才人。日后定当报答皇恩。”皇上笑道:“说日后报恩,怕是托辞吧。若旁人闲话我不应与你相好,我倒想去评评理。”不觉有些怨恨。玉堂甚觉难堪,以为世上男子均有此种怪瘤。便告诫自己,日后断不可对他笑脸相迎了。便沉下脸来。冷泉帝也不好再说什么,想道:“来日方长,自会熟识的。”
不料此事传人摇黑大臣耳中,令他大为担忧,便急切催促玉髦回去。玉望也恐惹出事端,难为人妻,不直留居宫中。便编出种种令冷泉帝无可辩驳的理由,又由父亲内大臣出面劝请,方许她离宫。临行前冷泉帝对她说道:“此次退离出宫,定有他人嫌忌,不让你再入宫来。我真伤’心啊。最初本有意于你,如今落于人后,要仰承他人鼻息,我已不如先前的文平贞了。”他言辞恳切,惋惜不止。昔日未见其人,便倾慕于她。而今即于眼前,更觉有倾城之貌。即便不曾有过此心,也要动情;何况倾慕已久,怎不留连?可一味强求,又恐为玉望视为轻浮而讨厌他。只有故作风流优雅之态,与她订立盟约,让她心悦诚服。玉堂惶恐不安,想道:“‘梦境迷离我不知’啊!”辇车早已备好。太政大臣及内大臣派来迎接的人正等待出发。夹于人群中的镜黑大将,絮絮叨叨催促早些动身。冷泉帝面对玉髦,犹依依不舍,便愤愤说道:“监视如此严密,讨厌!”便吟道:
“重重路遭云霞隔,不闻娇梅半缕香。”此诗虽非上乘,但玉堂见他吟诗时那优美姿态,颇觉情趣盎然。他吟罢又道:“本欲‘为爱春郊宿一宵’,可顾念有人疼你,恋你之情更甚,你且回去吧。日后二人如何通信呢?”言语间显出忧郁情状。玉皇好不感激,答诗道:
“非似浓春桃李艳,也可闻得一楼香。”其依依难舍的神情,使冷泉帝怜惜不已。终起身辞去,频频回首。
标黑大将欲当晚便将玉望迎回自家宅邪。但他一直秘而未宣,只恐说出,源氏不允。故行至途中他方说道:“今日我偶感风寒,身体极感不适,故欲急返家中,以安心静养。但又不舍尚待离去,心分两地,极望偕她同往。”此番委婉言语后,即与五望一道回家去了。内大臣认为连个仪式都没有,未免太过仓促。又顾及仅为此事而大动干戈,定让彼此心中不悦,便道:“随他去吧,此事我也不便作主。”源氏得知,觉得此事蹊跷,出人意料之外,可又不便阻难。玉望料及自身如海滩盐灶上的青烟“随风飘泊”,只得自叹命贱。而标黑大将欢喜异常,像玉堂是他盗来的一个美人。但不时对冷泉帝访晤之事耿耿于怀。玉望为此很是增厌,鄙弃他的低劣人品,继而不再理他,心绪更为恶劣了。式部卿亲王因当时态度言词强硬,后来弄得很为难。惠黑大将不再与他往来,便断了音信。他已心满意足,便朝夕不离玉髦。
不觉已过两月。源氏想起玉望一事,甚为不快。他悔恨自己大意,竟让荣黑大将将她接走。他深恐遭世人耻笑,念念难忘。思量玉望,心中甚为倾慕。他想:“固不可小视宿缘,可此事全因自己疏忽。”自此无论坐卧,玉堂的倩影总不时浮于眼前。很想去封闭谈戏语的信。但一想到她身边那粗俗鲁莽的鬓黑大将,顿觉去信毫无意趣,倒不如理在心底。一日,倾盆大雨中更显四周静寂,源氏闲居家中甚感寥落,想起往日孤寂时,常赴玉髦室内,倾心畅述,愁闷顿消。那种种光景,实在留恋,便决定给她写信。又念此信虽由右近暗中代转,但还得防备她见笑,故所言不多,仅望玉警能领会他的心意。诗道:
“庭院寂寥深,春雨绵绵情。可知遥迢月,也思照故人。孤寂无聊时,回首往昔,遗憾甚多,可怎能-一尽述?”左右无人时,右近将信呈与玉髦。岂知她看罢信,便哭起来。她深深体会到:离别愈久,源氏那熟悉的容貌,自己依恋愈深。仅因他不是自己生身父亲,不便当众表白:“啊,我思念你,好想见她!”可心中却寻思着如何方能与他见面,不由怅们。源氏虽曾多次对玉望另有所图,她亦于心中恼他,但却从未将此事告知右近。而右近已略有所知。但二人关系到底若何,于她也尚是个谜。回信时,玉望说道:“叫我回此信,好为难;若不回,又恐无礼!”便写道:
“泪如绵绵雨,儒袖久不干,一日十二时,思亲露愁颜。拜离等颜,已历多日。寂落之感,日渐趋增。承蒙赐书,好生感激。”措辞甚是谦谨。源氏展阅来信,泪流不止。深恐旁人生疑,故强作无事。满腹愁绪,郁塞于怀。想起往昔尚侍俄月夜,受朱雀院弘徽殿母后监视,那情景竟与此次相同。可此事近在眼前,其间痛苦世上少有。便想:“好色之徒,终是自寻烦恼。从此,决不再作烦心事了。且我与玉置,此种恋情本不应该。”强力隐忍,痛苦异常。便取琴欲拨,忽又忆起玉望那纤纤玉指。他便于和琴上清弹,吟唱“蕴藻不可连根采”之歌。神态之优美,若叫恋人见之,定要动心。自宫中一别,冷泉帝目睹玉髦芳容后,便念念难忘。那“银红衫子窈窕姿”的古歌,终日于他口头悬念。他曾暗中多次写信于玉髦。可玉髦自叹命苦,对酬赠作答之事,已觉无趣,故并未真心回复过。令她惦念的只有源氏太政大臣的恩惠,觉得无可报答,永难忘怀。
时至三月,六条院庭中紫藤花与校棠花竞相绽放。一日薄暮,源氏睹视庭花,不觉想起玉望居于此邪时的诸多情景,便离开紫姬所居春殿,步入玉置曾居住过的西厅。但见像征玉望的律棠花于庭中竹篱垣上,疏疏落落绽开着,景色甚是优美。源氏随口浅吟古歌“但将身上衣,染成桅子色”,又赋诗道:
“不觉迷失深山道,谁人已取井手香?
“虽不讲心熬煎,时时梦攀林棠花。”‘玉颜在目不能忘’啊。”歌声萦绕耳畔,而听歌之人却不在身边。值此时,源氏才不得不黯然确信,玉皇确已离他而去。源氏见此处鸭蛋甚多,便当作柑桔,巧编一适当理由,叫人送去。且附了封信,恐为旁人看到,并不详叙,仅约略写道:“当初一别,时隔尚久。岂料这般无情,忆及实甚怅惘。深知身困樊笼,不得自由随往。想必若无特别机缘,定难再谋面,不由令人惋惜。”言辞甚是恳切。且附诗道:
“无觅巢中卵向去,不知谁握手掌初即便握得不紧,也令人生恨。”摸黑大将也将信看了,笑道:“女子既嫁夫家,若无重要事宜,即便亲生父母,也不可随意相见,何况太政大臣。他为何念念不忘,且来信于你诉恨呢?”他显得有些愤慨,玉望甚是厌恶,也不当即回复,仅对他道:“此信我不可复。”他却答道:“就让我代为回复吧。”他提笔时,心中甚为恼恨。故答诗道:
“迷暗巢角藏此卵,区微之物谁来寻?你来信使人不快,我代笔作答,便附庸风雅了。”源氏看罢回信,笑道:“如此潇洒的信,竟出自他之手,岂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对望黑大将独占玉望,他甚是愤愤不平。
且说髯黑大将的正夫人,于娘家呆得愈久,心中愈是悲愤忧伤,终至神情恍惚,精神迷乱了。她不能完全与髯黑大将断绝,故髯黑对她的照顾倒还周到,对子女亦很疼爱。他渴望见一面那位赋真木柱诗的女公子,可夫人断不应允。女公子见亲王邸内,众人皆痛恨她父亲,自知父女之缘必更为疏远了,小小心灵不胜忧伤。那两位弟弟倒可常出入于父亲邪内,与他们叙谈时,难免提及继母玉空尚待:“她甚是疼爱我们,她那儿有许多新鲜事,整日快活得很呢。”女公子极其羡慕两小弟,她自叹命薄:“为何我不是男子?若能如弟弟一般自由,多好啊*说来也怪,连小孩,都对玉皇亲近。
十一月,玉量居然生了个男孩,模样甚是讨人喜欢。累黑大将更是欣喜无比,对母子二人照顾入微。父亲内大臣闻讯,亦认为她女儿宿运亨能,喜不自胜。他觉玉祭仪容并不比平素深得宠幸的长女弘徽殿女御逊色。头中将柏木也对身居尚待的妹妹格外亲睦。但妒意犹存,以为她应入宫伴于帝测方显荣耀。他见玉堂新生儿仪态端庄,说道:“是上正愁叹至今膝下无子,倘能为他生一龙子,不知何等光彩!”亏他能说出口。人居私邸,玉置照常可处理公务,故入宫之事,不再提及。如此安排,亦甚合理。
再说内大臣家那位女公子近江君,对尚待一职甚是羡慕,或许乃此人性情使然,近日她春心萌动,热衷恋情。内大臣对此甚是担忧。弘徽殿女御也顾虑她做出轻薄行径,时时放心不下。内大臣曾训斥她:“往后定不可到人杂的场所去。”她哪里肯依,依旧出没于人多之处。一日,不知为何喜庆,殿上众多德高望重之人齐聚弘徽殿女御处。他们吹奏管弦,合拍吟唱,甚是闲雅。时逢暮秋,晚景清幽,宰相中将夕雾也在其中。此次他有别于常日,侃侃而谈,毫不拘谨,众侍女都认为他一反常态,不约赞道:“夕雾中将真出色啊!”近江君趁机技开众,钻了进来。众持女急道:“哎呀,这怎么行呢?”欲拦住她。可她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昂然直入。众侍女低声议论道:“你们看,她又将出丑了。”近江君手指那世间少见的诚实君子夕雾,极力赞道:“你好啊!你好啊!”喧哗声此起彼伏,帘外亦听得见。众正叫苦不迭,听得近江君爽朗地吟道:
“呼海无泊孤舟处,此话盼持身子来!你如‘拥江上’那叫小舟’频繁往来,‘追求同一女’,这又何苦呢?突甚毫无意义啊!”夕雾甚感诧异:弘徽殿女御处怎有如此粗俗的女子呢?细一思量,豁然明了:定是那众口皆传的近江君吧。他甚觉好笑,便答诗道:
“风波恶侍女涛舟子苦,亦自不思停清边。”令近江君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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