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种族正在压缩人类的生存空间,而人类的反应却是相互争斗。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登陆到人类生存的行星,除了看到叛军与联邦之间打得乌烟瘴气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此情此景,外星种族见了作何感想?我只能想像,他们或许会认为,这是我们人类种族的一种正常行为模式。如果他们真这样想的话,就完全想对了。
盂斯克胜利的消息,有一部分通过我私下的报道散播出去,引发了几十场大大小小的局部战争。愤怒的人们拿起武器,纷纷跳出来来反抗腐朽的联邦政权。联邦则用武力作出回应,一次比一次残酷的镇压,引发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的暴动。
在此期间,泽格族渗透到更多的行星上,普罗托斯族则紧紧盯住泽格族的行踪,一心要把它们赶尽杀绝。在双方夹击下,人类手足无措,只好不断放弃那些星球。如果当时内战双方静下心来想一想,说不定可以暂释前嫌,团结起来,共同抵抗人类面临的真正威胁。
可惜大家都在忙着搞窝里斗,没有一个人能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利伯蒂的自述
“凯丽甘!”迈克在运输艇的起落舱前大叫一声。中尉正在戴头盔。迈克来不及穿上战斗服,刚才跑出来时只顺手抓来他那件大氅。
“利伯蒂。”她冷峻地说道。迈克看到她的秃鹰摩托一侧放着一台醒目的设备。“我刚准备出发。”
“去送死?”
“嗯,通常我得……”她刚说半句就打住话头,深邃的玉绿色眼睛盯住迈克。迈克脖颈后的汗毛一下倒竖起来。他知道凯丽甘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宽嘴唇扭动一下,摇摇头,“你想跟我一起去?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过我倒确实需要一个人帮着拿设备,我们走吧。”
秃鹰摩托从机库中飞出,一路轰鸣,向指定地点驶去。
安提卡主星正在遭受不间断的攻击。滚滚浓烟弥漫在这片火葬场上,天空黯然失色。巨大的烟柱从地面腾起,仿佛裹在丧服中的伤恸的上帝。远处,传来阿卡尼特坦克的隆隆炮声,不知是谁在开火,也不知打的是谁。
一路上见到被炸毁的碉堡,像砸碎的鸡蛋壳一样。废弃的碉堡周围,毁损的武器和人的残肢碎体半埋在土石里。轰隆隆的炮声更近了,利伯蒂意识到,他们快要闯入风暴的中心了。
“我们的阿卡尼特攻击坦克和哥利亚巨型机器人。”凯丽甘的声音经过通讯线路传来,“正试着将他们的防线冲开一个口子,我们从这个缺口闪进去,就到联邦的地盘了。现在,后悔跟我一道来了吧?”
“也许有点吧。”迈克谨慎地回答。他知道,幽灵特工甚至在你话还没说出时,就清楚你要说什么了。
“一定是孟斯克对你讲了一大通花言巧语,把你哄骗来了。”她继续说。迈克皱起眉头,这个通灵者又在随便检查自己的思想。
“孟斯克可没让我跟你来,中尉。”迈克说,“不信你可以再仔细读一下我的想法。”
“他才不会明说呢。孟斯克跟人打交道,一向清楚该按哪个按钮。他觉得如果对你下命令,让你来帮忙的话,说不定你当场就拒绝了。”
“那他还是得逞了。”
“对什么样的人,怎么说话,说些什么,在这些方面他通常不会出错,总能达到他需要的效果。”
这时,他们前面的一堆大石头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炮火炸飞。凯丽甘急忙将秃鹰摩托升高些,避开溅起的石块。
“不应该出现这种事啊。”她说,“我们的攻击坦克知道我们走这条路。除非杜克故意搅乱了炮击方位,或者……”
迈克听到又一串炮弹的尖啸声,迎着他们这个方向打来。“那是联邦的坦克!”他叫道,“他们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在迈克大呼小叫的同时,凯丽甘加大油门,秃鹰摩托一个急转弯,疾速偏离原来的航线。又一发炮弹撵着他们飞来,周围的飞沙走石将他们裹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摩托车剧烈地耸动起来。
“有点儿……”迈克刚想说话。
“对不起啦,是有点儿难受。”凯丽甘大声说,“忍着点吧。”
下次请让我把话说完,迈克恶狠狠地想。接着感觉到凯丽甘在摩托上耸了一下肩。
联邦那边一定有个监测器在追踪他们,无情的导弹在他们身后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内不歇气地炸响。凯丽甘驾驶摩托拐进一条峡谷,峡谷是在昔日的水流冲刷下形成的,不过现在连一点水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看他们的导弹能不能打到这里来。”她说。
迈克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尖利的“呜呜”声,是金属划破气流的声音。“幽灵战机!”他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幽灵战机低空飞行,跟着他们的摩托钻进峡谷,25毫米激光炮打得峡谷两边烟火直冒。灌木丛一碰上激光,就被烧成灰烬。顷刻之间,峡谷内烟雾弥漫。幽灵战机看不到追击的猎物,拉起机身,飞上高空。
“他们在驱赶我们。”凯丽甘的话音在通讯线路里响起,“想把我们赶到哪儿去?”
就在这时,秃鹰摩托下的地面构造突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红色的黏土和暗褐色板结的地表上,斑驳丛生着灰黑的苔藓。
“蔓生菌丛!”迈克一下就认出这种东西,“他们正把我们往泽格族的地盘上赶。”
凯丽甘咒骂一声,急忙刹车,但摩托的制动系统却被地上的蔓生菌丛卷住了。脆弱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减慢速度,然后可怕地斜向一边,车身犁起地上一层厚厚的菌丛,像泡沫翻卷的波浪。
迈克高声尖叫,甚至连凯丽甘也叫了一声。记者死死抱住装有发射器的箱子,本能地希望它可以提供一些保护。他相信除了幽灵中尉,再也没人能把自己从现在这种险境里救出去啦。
然后,地面突然敞开一道口子,他们连人带车翻滚着摔进去,落人一片黑暗中。
过了好一阵,迈克听到凯丽甘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利伯蒂?”
“唔。”迈克眼睛闭着,没好气地回答。这是最客气的答应了。见鬼,她能读出我的思想。让她读去吧。
“发射器没摔坏吧?”她问。
“哦,是的。它落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了垫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幸好有这片松土,他们一头摔进这个兔子洞时才没摔死。他向上看。头顶有个裂口,那里应该是他们撕破表层的蔓延物落进洞时留下的。现在眼看又快被蔓生菌丛再一次编织覆盖了。
迈克啐了口血,刚才跌下时把嘴咬破了。身上其它部分都磕碰得不轻,好在没有擦破皮。大氅上沾满了软土。明天全身一定会又青又肿。如果我运气好,他想道。
“如果我们俩运气好。”凯丽甘纠正他的想法。她已经站起身,肩上挎着磁力枪,手腕上的光表发出一束光,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小块区域。
迈克站起身,发现自己有些立不稳,但的确没一处受伤。“你还好吧?”他勉强挤出一句问候的话。
“不坏。”幽灵特工说,“都怪我太自信,太傲慢。恐怕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努力。我们未免过分轻敌了。我们真的像傻瓜。白痴。蠢货。乡巴佬。”
“没人料到联邦会……”迈克开口说。
“运用地形和地势的有利条件?的确。所以说我们都是傻瓜。他们出来迎击我们的进攻,而且把我们驱赶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到底让不让我……”
“让你把话说完。对不起,我现在有点紧张。实际上你简直像个大喇叭,在广播你的恐惧情绪。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处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害怕的只有疯子,迈克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秃鹰摩托的残骸边。
“摩托中弹了。”凯丽甘看都没看便说。她当然说得不错。三个部位被撞弯,摩托车长长的楔形车头整个变成了螺旋形。不知什么重要部件被打穿了,燃料不住地往地上漏。尽管车身是由金属和陶瓷打造的,但还是摔得不像样子了。
“走这条路。”凯丽甘指着一个狭长的通道说。
“为什么不走另一头?”
“不为什么。因为那个方向有些东西,能量比较大,想法又邪。你拿好发射器。”
迈克拿起发射器装进盒子,跟上凯丽甘。他在揣摩中尉的心情。几分钟后凯丽甘说:“你猜测我,我感觉到你的猜测,这种情况叫正反馈。”
“你别再感应我的思想啦。”迈克叫道。
“事实如此。你的恐惧感影响到我,我就反过来朝你发脾气,使你更恼怒。你的恼怒再传给我,让我更心神不宁。”她顿了一下,“这个兔子洞里有些事情真的很怪。很不对劲。往常我能轻松地处理这种事情。”
迈克想到泽格族与通灵者的思想沟通,心中有些发毛,紧接着便希望自己没这么想过。
凯丽甘的宽嘴唇动了动,拧成一个冷笑。“是的,我明白。雷纳已经在阿卡提诺斯的简报会上向我道过歉了,多谢你。联邦的确对通灵者抱有浓厚的兴趣。联邦训练的通灵者中,有不少在战斗中失踪。虽说我早就不在幽灵部队了,但还是听说不少这样的事。”
“你觉得是泽格族在有计划地捕杀这些幽灵特工吗?”迈克问过之后意识到,这次凯丽甘总算让他把话说完了。
“唔……等等,前面是什么东西。”她拔出手枪,渐渐向前方移动,戴着光表的另一只手抬起,照亮了一个怪物。
这东西像一头大蜘蛛,悬在通道正中,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凯丽甘手腕上光表发出的光束,使它往后缩回去一些。它只长着一只眼睛,很像人眼睛,瞳孔在光束的突然照射下骤然紧缩。
迈克感,到一阵恶心从胃部发出,迅速波及全身。显然凯丽甘也有相同的感受,她大声咒骂着,把一串手枪子弹打进那个颤动抽搐成球状的怪物身体内。
大眼睛蜘蛛发出厉声尖叫,如同大风刮碎玻璃一般。强劲的蛛网向后撒去,贴在洞壁上,像绷断的橡皮绳。
“这是什么……”迈克刚要开口说话。
“侦察员?哨兵?”凯丽甘猜测道。迈克第一次在沉着坚定的莎拉·凯丽甘的话音里,觉察到一丝恐惧。思想反馈回路,自己的心情会影响到凯丽甘,他提醒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否则就会让两人送掉性命。
“刚才那种感觉像什么?”他问道。这时他们正从大眼蜘蛛的碎肉旁边侧身挤过。迈克发现通道的地上和墙上,都有菌丛正在生长。
“你说什么?”凯丽甘问。那东西身体里流出的脓液,使她心绪不宁。“你刚才说洞里什么很奇怪。‘很奇怪’是指的什么?”
凯丽甘沉默了一会儿,迈克觉得她正在尽力使情绪稳定下来。“跟榆木脑袋很难……对不起,跟不是通灵者的人很难说清楚。就好像,怎么说呢,你正在一座旅馆的走廊中行走,某个房间里有人聚会。经过这个房间时,你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又一句话都听不清楚,只听到些‘咕咕哝哝’的声音。呃,就像这样的感觉。”
“也许你感觉到的是另一个波段的能量发射?”迈克提醒道。
“那样的话声音会大得多,那种感觉像是站在一家剧院外的街上,里面正开音乐会。你的话听来像有道理,但全是废话。你不会懂的,那是一种令人发狂的感觉。”她停了一下,“噢!迈克,快来看这里。”
通道不断向上,朝右边延伸进一个大洞穴。迈克感到吹过通道的空气比刚才新鲜一些。他们一定已经比较接近地面了。
大洞穴内布满蔓延的菌丛。墙上悬挂着无数囊泡,一些看起来已经生长成熟的生物器官,点缀在灰黑的菌类中。沿墙有一些散乱的蜈蚣状的东西,在菌丛中爬动。
“泽格族的蛆。”迈克说,“我在玛尔·萨拉的安瑟姆镇见过。”
他在脑子里想出一幅安瑟姆酒吧的画面,在意念中传送给凯丽甘。马上注意到凯丽甘好像有些发抖。
“是泽格族的垃圾场吗?”迈克禁不住问出声来,“它们在吃什么?”
“它们不是在吃。它们像是孵育者,在照看那些卵。”
迈克最初当成菌类的东西确实是巨大的卵。这些卵的绿色表面上间杂着暗红的斑点,半埋在一堆堆蔓生菌丛里,随着它们自己的心跳一收一缩地脉动。迈克正看着,附近一只卵的暗黑色表层下,现出一张骷髅似的海德拉刺蛇的脸,就像暗流涌动的池塘里淹死的什么生物。那枚卵颤动起来,里面的怪物显然感觉到有人来了。
数不清的蛆忙碌地堆起一堆堆蔓生菌丛。一条蛆爬上去,把身体蜷成一团,接着分泌出黏浓的丝,把自身编织包裹起来,做出一个茧。最后,茧渐渐变硬,蛆变成了一个卵。
“该死。”迈克说,突然间明白了这些蛆是什么。
“幼虫。它们是泽格族的基本繁殖单位。幼虫,变成卵,再变成各种怪物。这就是联邦为什么不能成功繁殖泽格族的原因,不管孟斯克怎么说吧。泽格林剥皮犬和海德拉刺蛇没有繁殖能力——它们的遗传血统是相同的,都要受更高一级权力的约束和支配。”
迈克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悟地点头。面前那枚卵里的海德拉刺蛇把脸转向他。卵剧烈地摇动,里面的怪物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
“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凯丽甘把磁力枪从肩上解下,对迈克说,“你先走,我跟着就来。”
抱着分量不轻的发射器,迈克气喘吁吁地顺通道向上走。当他听到磁力枪上膛和击发前的齿轮滑动声时,赶紧甩开大步跑起来。
“嗒嗒嗒嗒……”身后传来磁力枪子弹尖利的呼啸,猛烈的火力扫向孵化室。然后,总算安静了。
空气更加新鲜,前面已经看得见天光。此时迈克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还是拖着脚不断向上。还有十码,五码,一码。
终于冒出地洞,来到黄昏清新的空气中,但是……他突然看到自己的脸,映现在眼前一个联邦星际陆战队队员锃亮的头盔上。迈克大吃一惊,险些又落进刚爬出的洞穴中。一个联邦的哨兵守住了这个出口。
哨兵笨拙地移动一步,转向记者。迈克发现,这家伙身上有点不对头。他的膝盖古怪地弯曲着,挂在身上的两只手臂像是安装错误的零件。一只手举着磁力枪,晃晃荡荡的,另一只手竟然扭到盔甲后面去了。
闪亮的头盔面罩不见了,露出一张来自地狱的脸。一半脸已经没有肉,被什么东西啃啮得只剩下污黄的面颊骨,一大股黏糊糊的灰黑色蔓生菌丛,从空洞的眼窝内渗出来。另一半暗绿色的脸腐烂不堪,嵌满砂粒,密密麻麻的小刺从皮肤里戳露出来,像一把把短刀。
它是个哨兵,但没有为联邦站岗。它曾经是人类的一员,但现在不是了。它原来神智健全,但现在可谈不上了。现在,它存在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虫巢。它的大眼窝里像在淌血。它举着磁力枪,身体内部发出尖利的“嘶嘶”声,像喉咙里卡着硬币的人正在不停地喊叫似的。
迈克听到身后响起磁力枪的射击声,赶快趴倒在地。趴下时不假思索地侧过身体,护住抱在怀里的发射器,又当了一回垫褥。空中子弹横飞,几颗子弹贴着他的身边飞过,擦破了他的大氅。
变形的联邦哨兵在磁力枪的子弹中凝固了一会儿。然后,它的磁力枪慢慢从手中滑落,身子仰天倒下,盔甲裂成好几片。虽然盔甲裹着的不是人,但倒下时的样子还是和人倒下时一模一样。
凯丽甘跑上来,一把揪起迈克的衣领,“你没事吧?”
迈克眼前金星直冒,他竭力压住涌上喉咙的一口苦胆汁,强打精神问:“是个什么东西?”
“可能是泽格族在人类身上做的一个实验吧,想把人类变成奴隶种族。”
迈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地上那堆腐烂的碎肉说:“看上去可不像一个成功的实验。”
凯丽甘夸张地耸了一下肩,“也许是因为实验材料不够好。你想不想当个志愿者?我敢肯定它们需要一个记者。”她放松下来,露齿一笑。迈克一时忘了自己的狼狈相,也跟着呵呵地笑了。
思想反馈回路的怪圈总算打破了,他想,是啊,面对邪恶无情的战争,除了用绞刑架下的幽默来打趣,你还能怎么样呢?
就算凯丽甘读到这些想法,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想不想跑一阵?”她问道。
“要跑多远?”
“尽量跑远些。”
“那你带头跑,我跟在后面。”迈克说,提起面前的发射器。
他们运气不坏,没有陷进大片蔓生菌丛的包围。从他们站立的位置,迈克能够看到,在与他们行进路线相反的方向上,一排泽格族的塔式建筑已经蔚然成形。它们看上去像传说中巨人花园里的宝塔,奇形怪状的花从那里长出来。那种类似炮管的飞螳在周围飞旋。另外还有很多飞行的怪物,包括像海星的、像乌贼的、像水母的,以及像巨型螃蟹的。
“它们正在扩大战果。”迈克说,“他妈的。这些泽格族,每占领一颗行星,它们就会更强大一些。”
“控制住自己,别去想这事。”凯丽甘对迈克说。然后她碰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装置,解释道:“我这是通过脉搏发出一个短信息。如果阿卡提诺斯收到,他至少知道我们还活着。”
现在走起来比较轻松,通过大气层反射的光,还能把前面的路看得很清楚。他们的左边,地平线上不断出现闪烁的弧光,随之传来隐隐的爆炸声。
“你说你听到过幽灵特工失踪的事,那你听说过他们后来的事吗?”迈克问道。
凯丽甘先抿紧嘴唇,然后摇了摇头,才说道:“绝大多数心灵感应者都尽可能避免相互接触。我甚至没有和杜克手下的任何一个幽灵特工说过话。平时听身边的人在你脑子里喋喋不休地废话,已经够糟糕的了。去读另一个心灵感应者的思想,更是一百倍的难受。常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至少读起来得费一番功夫。而一个幽灵特工读另一个幽灵特工的思想就轻松多了,彼此之间常常会形成思想反馈回路。大多数幽灵特工必须使用等粒子抑制的方式,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神智健全。就像‘神经中枢社会化再造’,不,比那还要恶劣,恶劣得多。”
“但没见你使用过等粒子抑制呀。”
“我用得比较少。阿卡提诺斯……”她停了一下,然后说,“你不喜欢他,你知道。”
“这还用说。不过你对他评价蛮高啊。”
“他……”她又顿了一下,“他把我解救出来,我想这种说法最恰当。他向我伸出救援之手,使我获得自由。他帮助我从等粒子抑制、监牢生活和恐怖中挣脱出来。我的命是他给的,更重要的是,我的灵魂都是他给的。”
仿佛在响应她说的话,通讯线路发出“哔哔”的声音。迈克四下张望,没发现异常。凯丽甘拿出一个微型通讯荧屏打开。迈克看见,上面映出孟斯克的笑脸。
“知道你们平安真太好了。”叛军领袖说,“你们从现在的位置出发,再向北走一公里,就到达目的地。你们和联邦的营地之间,不会再有怪物出现了。我们已经把它们的后续部队清除干净了。”
“耽误了些时间。”凯丽甘说,“因为泽格族。有很多泽格族生物占领了这块地方。”
“等你把我们的小礼物安放好,还会有更多的泽格族来这儿呢。我们撤离的时候,它们一定会让我们的联邦朋友忙得抽不开身。”
一丝不快从凯丽甘脸上掠过,“他们会被彻底消灭的,阿卡提诺斯。”一阵静电噪声越过通讯线路。“阿卡提诺斯?你听到吗?泽格族是不会保留战俘的。”
“凯丽甘!”孟斯克说。迈克能够想像出,恐怖头子脸上的表情肯定换成了一副严厉的父亲模样,“发射器不是我们发明的,但现在如果不用它,我们就没办法冲破联邦的封锁。到那时我们全都得完蛋。如果我们死了,人类的所有希望也就跟着一块儿破灭了。”
“明白,长官。”
“记着我是多么信赖你。另外代我向利伯蒂先生问个好。呃?”
凯丽甘关上通讯显示屏,看了迈克一眼,向北走去。迈克拿起放在地上的发射器跟在后面。
沉默好一阵,迈克才开口说:“我想他们害怕了。”
“谁?幽灵特工的控制者?”
“是呀。他们不会希望你们将自己参予过的事,在暗中与别的心灵感应者交流。共同对抗他们。这就是等粒子抑制和无情训练的原因了。”
凯丽甘耸耸肩,“有可能吧。另一方面,他们也得保护幽灵特工,好让自己的创造物尽可能完好无损。他们在这方面投入巨大,幽灵特工的伤亡率高得惊人。”
“我想他们一定把你当宝贝捧在手里,毕竟花了那么大的本钱嘛。就像幽灵战机飞行员和驱逐舰舰长一样。”
凯丽甘发出吓人的笑声。“当成宝贝?天知道。那些弄进陆战队的猥亵犯的待遇都比我们强。那些人不过是被洗了洗脑瓜,一心只知服从上级。而我们那种生活,根本就是一场噩梦。我们得不断拼命约束自己,否则一旦失控,只有一个下场——发疯。没人能例外,这是因为,我们没办法把别人的思想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
“放松点,中尉。我的意思不是……”
“你的确没说什么。”凯丽甘说,然后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周围人的口是心非把我们逼向发疯。你懂吗?人们往往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雷纳看上去与我协作得很好吧,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不快和厌恶。哪怕我背对着他,也知道他在恨恨地盯着我。知道别人脑子里想什么,自己却不能作出任何反应,正是这个原因逼得人发疯。”
“哦,对不起,凯丽甘。”
“我知道。”凯丽甘说,语气柔和下来,“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迈克·利伯蒂。你的一切都放在脸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这人啊,只有在故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咄咄逼人的记者时,才显得有点横。这使你比其他大多数人都容易让我接受。”
她停了一会儿,这时他们登上一座小山头。视野里出现一些被捣毁的联邦炮塔,是孟斯克的人马为他们扫除了这些障碍。
“你知道幽灵特工完成训练后怎么考试吗?”她突然发问。迈克摇头,他只知道最好不要打断凯丽甘的话。
“他们让一个带枪的士兵……”她说,眼睛像罩了一层雾。显而易见,她的思绪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士兵把枪顶住你的前额,或者是一个你关心的人的前额。你必须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结果他。”
她的眼睛重新聚焦,瞪住迈克,“那时我只有十二岁。”
迈克脸色刷白,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想起了雷纳的儿子,那个经历了“意外事件”的“天才”儿童。
凯丽甘像是突然被迈克猛击了一掌。她一下子单膝跪地,手死死地撑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天啊。”
迈克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想。它自己突然从我的思绪中滑出来了。”
“天啊。”她又说,“我早该想到这点,但我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迈克摇着头,“你有心灵感应能力,怎么会不知道雷纳的这段心事?”
凯丽甘抬头向天,眼角闪着泪光,“心灵感应者不会深挖别人的思想。至少,如果他们还想保持心智正常的话,就不会去深挖。我们能听到所有浮在表面的废话,你正在想的那些,闪烁不定的念头,比如某个女人的大腿很不错啦之类的蠢话。但我们不会刻意去探测人们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沉默一阵,又问,“他说过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迈克没有答话,转过身去,假装查看附近有没有联邦的巡逻队伍,好给凯丽甘留下一段恢复情绪的时间。
她也许知道迈克的意图,当迈克再转回身来,她已经擦干眼泪,挺直了身躯。“来安装这玩意儿吧,放到那些炮塔下面就不错。”
一路无阻,他们顺利到达指定位置。迈克总算卸下了这坨包袱,这几公里走得可真不轻松。凯丽甘立刻开始操作,虽然她是第一次做,但看她连接发射器线路时老练的身手,迈克意识到,事先她一定通过精神感应方式,接受过相应的训练。
一点时间也没耽搁,中尉只花几分钟就安好了所有部件,并且把联接线路检查完毕。接着她拉出一个海星状的耳机戴在头上。这个铜丝制成的小巧首饰马上消失在她的一绺红发中。
“脑波脉冲发射器。”凯丽甘解释说,“就像小提琴的音箱,可以捕捉并放大你输进去的精神信号。所以我们非来这里不可的原因,它必须靠一个幽灵特工输入的源信号激活。”
她五指拨动,弹按一些开关,然后取下耳机。她的表情有点紧张,“好,我们走吧。”
“这就完事儿啦?”
“你以为要装个喇叭或者发光器预警呀?安个定时装置?一个倒计时的大钟?对不起,你想错啦。”凯丽甘脸有些发白,迈克顿时回过神来。虽说他自己感觉不到什么,但他知道,发射器装好之后,对于凯丽甘而言,她脑子里感受到的等粒子波信号已经越来越强,“音量”越来越大了。
“快点。”凯丽甘说,“我们走吧。”
俩人沿着一排坍塌的炮塔撤退,这些炮塔每个都算得上是安提卡战争的纪念碑。凯丽甘时而被等粒子波的杂音震得缩起身子,不得不停下来定定神。她就像能听到一枚静止不动的钉子发出的声音,必定是一种异常刺耳的响声。当然,迈克在这种声音面前完全是个聋子。
他们退到第四个炮塔的时候,凯丽甘的痛苦看上去略有缓和。到第六个炮塔时,她几乎恢复了正常。她打开手腕上戴着的微型通讯荧屏呼叫:“发射器安置就位。”
传来孟斯克的声音,“干得好,莎拉,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我们要赶在大批泽格族生物到来之前,把你们从安提卡接走。接送你们的运输艇已经出发了。”
“明白。”凯丽甘急促地呼吸着说。她的嘴唇先抿成一条线,顿了一下又说,“答应我……嗯……答应我,我们以后绝不再做这种事了。”
“莎拉。”迈克能想像孟斯克一定在屏幕上摇头。“拯救人类的使命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去做什么。我们的职责是庄严崇高的,不要过分拘泥小节。”
接着他再次消失了。这个英明伟大的领袖,在电子通讯线路的另一端,在某个远离战场的安全的地方,喝着白兰地,玩着象棋,指挥着前线的战争。
“你为什么信赖他?”迈克问。这个念头刚闪过脑际,他就把话说了出来,“为什么追随他?”
莎拉脸上泛起厌倦的微笑,“他解救了我的灵魂。”
“从那时起,你一直为他做事,为他杀人。还不够吗?还不够换回属于你自己的自由?”
“这……说起来很复杂。孟斯克在许多方面有点像你。噢,算我说错了,你别多想。他跟你是两个极端。你坦坦荡荡,像一张没印过的新闻纸,他掩盖得很深。他告诉你的想法,都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与他的思想核心非常接近,这使我不得不相信他。”
“他是个政客。而且就算藏得再深,灵魂也总是有个底的。”
“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你觉得我应该去挖掘吗?”
“看到真相并不是坏事。如果你看人时深入一些,也许就不会把雷纳看成一个傻瓜了。”
凯丽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她最后点点头道,“嗯,你可能是对的。至少对雷纳来说是我错了。我的确欠那个傻瓜很多。”
“我们的职责是庄严祟高的,不要过分拘泥小节。”迈克不由自主地引用了一句孟斯克刚说过的话。
凯丽甘不由吃吃地笑出声来。这是出乎迈克意料的,但又是合情合理的笑声。
迈克深深吸一口气,心里很想知道他们等在这里的结果:是先等来附近的泽格族,还是先等到孟斯克的运输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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