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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彼得沿着桂帕山的山脚绕行,直到他到了主屋的西方,从那里向北一百米便是索妮娅的住处。他沿着矮坡上攀了六十米,然后停了下来。从那儿,他既可以看见就在自己的正下方的主屋,又可以看见左下方的住宅轮廓,那女人的住宅看上去变小、变黑了。

    他收拾好工具,穿过黑暗,行走在桂帕山侧,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依然无法确定。虽然任何被砰然碎裂的声音或想象中厅堂里的脚步声惊醒的人都会理解,理解是什么使彼得穿过黑夜来到这个充满戒备的地方。我们都依然被古老的恐惧所驱使,被洞口周围未知生物的吸气声驱使,只有倚靠墙壁、火光以及身边的武器才能强作镇定。因而,彼得也是一样。

    并且,外头有什么东西,它出现在这个夜晚,难以捉摸,无法预见。在过去两小时里,风渐渐大了起来,横扫过大地,风里有着某种气味,随之而来的是彼得一直以来都想抛诸脑后的不祥气氛,这种气氛模糊不清,却又挥之不去。仅仅感到了这些,有时仅仅感觉到这些就已足够了,他要保卫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即使那只是戴尔布罗峡谷中的一个由木头和帆布搭成的棚子。但除了岩石、石块、木头和帆布之外还有别的。还有那个叫索妮娅的女人,那个叫温切尔的男人,还有他——彼得,他们已经在这高原沙漠上达到了某种均衡。并且,在他生命的这个时刻,他决心要维持这种满足之感。对于彼得而言,他已经别无其他去处了。

    也许他在桂帕山侧感觉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也许夜晚会离去,白天会一如既往地到来,并不会带来任何恶果。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回过头去看一看,对自己的恐惧自嘲地笑一笑。而现在,他则扮演着一个谨慎哨兵的角色,在这高原沙漠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香柏树和牧豆树间,他组成了一道一个人的纠察线。

    一群野猪漫无目的地朝他的方向奔来,一边拱着地一边喷着鼻息。在它们离他还有五米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尖锐地朝他们喊了一声,野猪们四散躲进了矮树丛里。

    在泥砖屋里,索妮娅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看身边的钟。刚刚过去的白天让她感觉很累,而过去三小时她根本无法安心入睡,这同样让她疲惫不堪。现在是三点钟,闹钟再过半小时就会响起。在她卧室门的另一侧,帕布罗的鼾声震耳欲聋,几乎盖过了夜风穿过香柏时的哀号声。有时,当窗户没关好、风趁隙而入的时候,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人在尖叫。

    她又躺了下去,任凭思绪起伏联翩。在这样的凌晨时分,她通常都会想起那个她十五岁时丢掉的孩子。她曾爱过一个年轻的圣地亚哥水手,他长得很英俊,在她认识他的那几天里,他的红色头发、淡雀斑皮肤与她的棕色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让她深深着迷,并从中找到了一种性欲的亢奋。现在那个男孩子应该已经三十八岁了,她思忖着他是否会像他父亲那样高大强壮。她还记得那年轻水手肌肉纠结的前臂,也依然记得他走路的样子,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脚——尺寸是EE、长度为十三号。这是她问起时他告诉她的,也是她保留在记忆里的许多随机事件之一。

    当她最后一次去信想找到她幼子的消息时——也许她想至少可以给他寄封信——她被依然留在洛杉矶的亲戚劝阻了,那亲戚只告诉她,他已经有了一个挺好的家庭,现在正推销着计算机零件,干得挺不错。在这个晚上,正如在许多夜晚一样,她思忖着他去了哪儿,是怎么去的,还有她是否还能见到他。

    司机放慢了车速,让康尼车渐渐慢到几乎停了下来,然后踩下了刹车。前灯照在了他们前头的大桥指示牌上:“斯莱特溪谷”。

    “行了,这就是目的地,”司机说道,“牧场大门应该再有一公里,或稍微过一点儿就到了。再给我念念地图底部的那些注解。”

    马蒂又展开了别人给他们的那张纸,用手电照着读道:“上面说这地方有两幢房子,我们的目标在离主屋很近的一幢泥砖房里。泥砖房是他妈什么玩意儿?某种水泥、砖头或别的东西造起来的房子,是这样吗?”

    司机开着林肯车缓缓地驶在九十号公路上,寻找着牧场大门。“是啊,我想是这么回事儿。我想那是某种老式的水泥砖房。”

    “这黑洞洞的我们怎么才能区分出是水泥还是泥砖或别的呢?”

    “我猜我们得用上我们的手电,马蒂,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嗨,我们到啦。”他向右转,驱车驶上一条牧场道路的路口。车前灯照亮了一扇牧场铁门,门边两侧各有一个“禁止逾越”的标识。

    “这是什么锁,马蒂?”

    “是电子锁。没法儿撬,因为根本没有锁孔。我拿贝瑞塔轰上一两枪可能就能把它给废了。”

    “我可不这么想。你也许能炸掉那把锁,但插好的门闩只会僵在那里。另外,使枪声音太响,太麻烦了。”

    马蒂再次拿出了那张手画的地图。“我不会走路的,如果你再想着让我走路的话。我不能穿着这么好的鞋子穿过这个该死的沙漠,这里狂风呼啸,漆黑一片。你该不是在想着这回事吧?”

    “马蒂,我们要做我们必须得做的事情来完成这项工作。事情就这么简单。我记得地图上还说了点别的,是关于另一个入口的。它怎么说的?”他身子向前靠,倚在方向盘上,考虑着到天亮之前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爆胎,然后又杀了那警察,并把他抛尸在水槽里,这些事耽搁了他们超过一小时的时间。他表上的夜光表盘显示现在已接近凌晨三点半。

    “地图底部这儿说,从这儿向东一公里有另一个入口。得先朝左转,然后在大路和铁道枕木下方向南绕行。它说,‘枕木附近有扇没上锁的旧门’。我猜应该没人知道那儿有扇门。”

    “我的上帝,这他妈简直成了一场噩梦。”司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右手掌在脸上擦了擦,“让我们试试那个入口吧。不过我们现在就得动身了。”

    一辆半挂车穿过得克萨斯的夜晚,重重地碾过路面,向北高速呼啸而过。

    “瞧,有条通往山上的路……”马蒂指点着,“我觉得透过这些灌木、仙人掌和垃圾,我好像能看见房里的灯在闪烁发亮。想来是有人在晚上的这个时候还没上床?”

    “可能是某种院子里的灯。农场里有这种玩意儿。”司机开回到大路上,并提高了车速。

    “这是一个牧场而不是农场,对吧?”马蒂把贝瑞塔放在膝盖上,渐渐进入了杀戮状态。

    “牧场、农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司机说道,又放慢车速,左转开下了大路,驾着康尼车驶上了一条砂砾道,铁道枕木正好打那儿没有了。根据指引,他先在大路下方,然后又在枕木下方绕了回去,驱车到了另一扇大门处,那简直就是扇铁丝网。

    “检查一下,马蒂,动作快点儿。”

    马蒂钻出车子,踏进了一片多刺的梨木仙人掌地带,仙人掌覆盖面积达两平方米。“耶稣啊!该死的,我陷在刺丛和一堆垃圾里了。天哪,疼死人了,这刺还就这么直接从我那么好的裤子里戳了进去。我想我把裤子都扯破了。”

    “动作快点儿,马蒂。我们快没时间了。很快就要天亮了。”

    “马上就好,他妈的。我得从这堆刺丛里出来。”他把手电照向身下,仔细地把每一根刺从皮肤里、裤子里拔出来,然后把裤子卷到膝盖处,矫揉造作地从边上走出了仙人掌丛,朝大门走去。

    此时此刻,司机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这次行动是由他来管理的。马蒂是狙击手,而这狙击手在前灯的光线里把裤角卷得高高的,衣摆随风飘拂,看起来就像个马戏团里的小丑。

    马蒂解开一段链条,把大门朝着林肯车拉开。“你觉得你开车进去后我应该把门关上吗?”他在风中喊道。

    司机探出车窗说道:“不用。就让它开着好啦;我们还会原路返回的。我会把车停到边上一点儿,这样你就不用再和仙人掌作斗争了。”

    马蒂回到了车里,拿起他的贝瑞塔,然后把它放在膝盖上。“咱们赶紧赶完活,赶紧离开这该死的得克萨斯。我已经受够了,你呢?”

    “是啊,我当然也受够了。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那所房子就行了。从我们现在的位置我看不到任何灯光。现在,在我们碰上横木前,公路朝东南方弯了一点儿。我们下公路时大约是向北转,然后打横木下头拐回了南方。这就意味着那房子应该要么在正前方,要么在右面的什么地方。看不见任何灯光,我猜我们肯定是在一个小坡的下坡上,那房子应该就在坡另一边。也许就在一二公里开外。”

    在桂帕山的另一边,彼得看到了停在牧场主门前的车灯。他注视着那些灯光一路沿着九十号公路向东驶去,然后在南太平洋横木下头绕了回来。现在那些灯光正穿过沙漠,朝着他正坐着的位置下方的牧场主屋驶去。他站起身来,收拾好工具,然后开始安静地攀下桂帕山,每攀下十米就停下来察看汽车的位置,那车正朝这边驶来。

    当闹铃在三点半响起的时候,索妮娅起身穿上了浴袍。帕布罗正睡在她厨房里的一张毯子上。

    她把他摇醒:“起来吧老头儿,你该走啦。”

    “还是晚上呢,”帕布罗咕哝着,“天一亮我就走,我讨厌跌跌撞撞地摸黑赶路。”

    “我会给你煮咖啡,煎鸡蛋。我要你在天亮前跨过牧场边界,到公路上去。这段路程很简单,你沿着路向西走,然后当你走到西面的一排篱笆那儿时就往北转。”

    “我以前走过的。”帕布罗使劲挪上了一张椅子,用双手的指关节揉了揉眼睛。

    “我要用一下厕所。”

    “那就去用好了。我放在洗涤池边的那条蓝色毛巾是你的。”

    “我觉得我的烧还没退。”

    “你回到家时烧就会退了。要是一切顺利,边境巡警载你一程的话,你在太阳下山前就能到家了。”

    十分钟后,帕布罗又坐到了索妮娅的厨房餐桌前。他吃着玉米粉薄烙饼,饼上蘸满了鸡蛋和墨西哥莎莎酱。咖啡烈而醇,太烈太醇了,所以他要了一点儿牛奶和糖。

    “老头儿,你这么嘀嘀咕咕地要这要那非把你老婆逼疯不可。你把你老婆逼疯了吗?”

    “没有,我妻子很爱我,她也知道我爱喝什么样的咖啡。”

    索妮娅朝一扇起居室窗户外看去,看见了半公里开外的温切尔房里的灯光。那老头儿肯定整夜都没睡;有时他是会这样的。她朝东方瞥了一眼,在那里,黎明正渐渐笼罩了塔拉哈西、佛罗里达,并且正气势汹汹地向着西得克萨斯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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