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岳海峰又得到毛常在带回来的消息:教育局要组织参加公招考试的人进行为期一周的考前培训,愿意参加的人只要交费就行。
岳海峰苦笑,这不是变相地揽财是什么?几百号人参加公招考试,只收十多个,这利润多高啊。毛芳月叫他别愁钱,交多少她出多少。
参加培训的第一天,岳海峰就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显得比前一次看到时憔悴了一些,虽然还是笑靥如花,芳香依旧,但嘴角泛起的笑容背后,却分明隐藏着几丝淡淡的哀愁,它是逃不过岳海峰锐利的眼睛的。
这个人就是岳海峰来交表时遇到的老同学,市电视台的美女记者兼主播阴若迪。
那天阴若迪其实也是来采写新闻的,她也没有想到会碰上岳海峰。但就在她远远地看到岳海峰的那一刻,她的鼻子酸得比喝了一瓶陈年老醋还厉害,要不是有同事在旁边,有其他不认识的人在周围,她一定会飞快地扑过去趴在岳海峰的肩头哭上一场。
岳海峰等着她走到自己跟前,两人就那么对望了一眼,却谁也没有说话。岳海峰哪有心思上课,课堂上讲的什么内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就想着刚才看到阴若迪时,她脸上那怪怪的表情。
这个女人究竟怎么了?
电视上那么光鲜动人的女人怎么在看到自己时就会眼含热泪?会不会因为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委屈却找不到人诉说?又或者是在感情上遇到了什么波折?
岳海峰终于趁着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时,弯着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阴若迪正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风景出神,岳海峰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并示意她别出声,两人下了楼,坐在坝子里的一棵树下谈起了心。
岳海峰看着阴若迪,缓缓地说:“我欠你一顿饭,你今天有空赏脸么?”
阴若迪一愣,继而笑了:“还是等你考上了再请也不迟。这段时间你得抓紧时间学习,我怎么能随便影响你呢?”
“没关系的,老师教的我都懂,学不学我都不会考得差到哪儿去。”
“那么有信心?”
“那是当然。你没见在里边学习的那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一个劲儿地埋头做着笔记,连重点都找不到,你能想象他们能好到哪儿去?”
阴若迪笑了,抬头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你看那片云,虽然也是水蒸气形成的,但它能不能凝成雨滴落下来,还不是它说了能算的,它的头上有太阳,它的脚下有狂风,不管是太阳的照射还是狂风的狠吹都能将它吹散的。有条件又如何,还是得看外界其他因素给不给你成长的机会。”
岳海峰苦笑了起来,他哪能不明白阴若迪这番话的意思,只是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阴若迪都有些什么样的手段,而且就毛常在所答应他的,只要他能好好地参加考试,与毛芳月好,他就能想法支持岳海峰。
更何况像阴若迪这样的美女,岳海峰并不知道人家的现状如何,他也不能随便就将自己的全部心事和盘托出。他想岔开阴若迪的话题,于是就问出了另外的问题:“我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你比上一次憔悴了许多,你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么?要是能向老同学说说,我也许能说些安慰你的话呢。”
阴若迪听完他的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突然她冷冷地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关心,生痛苦,活痛苦,生活更痛苦啊。其实在两三年以前我就这个样子。我早已经看透了某些人,我也想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能让自己快乐时就一定不要让自己去想不开心的事。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着一种让自己过得快乐无忧的方法……”
“找到了?”
“有那么容易找到的话,我还会被你一眼就看出憔悴么?”
岳海峰也对自己愚蠢的问题感到好笑:“若迪,你听我说,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父亲国庆期间去世了,我伤心了好些天,可是伤心有什么用,人死了再也不会复生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啊?你父亲怎么走的?”
“随组织部组织的考察团出去旅游时,死在途中的。”
“什么,上次死的那个老人是你父亲?”看到岳海峰点头,阴若迪简直不敢相信,“要是知道是你父亲,我就多留点心了。”
“谢谢。我父亲一身正直,谁知道死后还被定性为畏罪自杀。我始终不敢相信他会自杀,而且还是因为畏罪,我就想不通了,他就是一个从来都不为自己着想的老实人,他畏的是什么罪?”
阴若迪皱起眉头听着,关于老人的死,当然她也听说了一些原因,但也没太在意,而且这种新闻是不许采访的,会影响组织部的形象,所以她也就没有去深入了解。
为避免岳海峰过于伤心,阴若迪只好岔开话题,说到了他为什么来参加公招考试这个事情上。
“我来参加这个公招考试,其实是我未婚妻毛芳月和她父亲极力主张的结果,不然我真想一辈子教书呢。”岳海峰叹了口气,“我对当官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既然他们觉得为了将来的幸福我应该好好奋斗一下,我也就来了。这段时间,她已经在准备嫁妆了,等我一考上就结婚。”说这些话的时候,岳海峰脸上并没有多少快乐的表情。
阴若迪是何等聪明的人,她把岳海峰的心思早已经猜了个透,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谈话,阴若迪对岳海峰说出了自己今天最想和他说的话。
“海峰,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阴若迪下定了决心,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眼睛,“如果现在不说,我怕将来说就有些迟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这句话是对是错,你都要理解我的心。”
岳海峰突然间听到这句话,诧异得不得了,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微笑着说:“什么话这么神秘?你放心,不管你将要说的是什么,我都会放在心里,绝不会当做耳边风的。”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官场的残酷要胜过战场,斗智斗勇斗狠都是皮毛,真正斗的是背景。如果你还没有考虑好,如果你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还是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是不是真的需要来蹚这潭浑水。”阴若迪抿了抿嘴唇,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叹了口气,又说道,“我的这番话,要是被支持你来考试的人听到了,我肯定就是千古罪人。但是从我那天与你第一次偶遇时,我就感觉到你眼里的纯净。经过许多天的反复思考,还是觉得你并没有准备好。今天又听了你说的那些,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你其实就是一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你想过没有,你这样走下去,你会真的有前途么,你会真的感到幸福么?”
阴若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岳海峰惊得张大了嘴巴,他在心里正想分析阴若迪究竟为什么要说这番话时,却又听到她继续往下说,这些话一听完,岳海峰彻底改变了他对阴若迪的看法。
阴若迪没有给岳海峰继续思索的机会,她站起身,又走了两个来回,边走边说:“官场是一道永远被人评说的风景线,当官的人在风景线上规划着人间的风景,而人间也在看着官场这道风景。自古以来,有几道官场风景是被人称道的?不管是清清白白退出的人,还是怀着各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拼命挤进来的人,他们的功过,在几十年几百年后,你说说有几道风景是被人赞美的?”
岳海峰苦笑了一下,趁着阴若迪喘气的机会,插了一句:“我也知道这些,但是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阴若迪猛地坐在他旁边:“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不敢选择。当然,我并没有非要让你放弃的意思,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也没那个权力,我只是在给你建议,作为老同学的我,深知官场并不是好混的场所,所以我才这么语重心长地给你说这些话。我这并不是在耸人听闻,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你真的愿意进去享受折磨,我也祝福你能够找到属于你的空间与幸福。千万别像我一样,盲目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等到知道了想摆脱时,却是很难摆脱了。”
岳海峰猛然抬起头看着她,希望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一点什么,可是阴若迪避开了他的眼神,看着楼上过道里那些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接受培训的人,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有胆量有能力来蹚这潭浑水的人并不多,真正能成为优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可是你看他们,忙忙碌碌的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那句老话,为了升官发财。他们也许永远也想不清楚,升了官未必就能发财,而升了官又发了财的人又有几个能消受得起?”
岳海峰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你认为我也是为了升官发财才来的么?”
阴若迪慢慢地回头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你要是真为了发财,从高中毕业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你就不会只窝在一个小学校里了。发财的路有千万条,你认真想过你适合走哪一条了么?”
“我没有那个能耐,所以从来不曾认真想过。”
“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是希望你活出自我,过得真正快乐。有办法让自己平淡快乐地生活,就千万不要成为被别人评说的风景。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是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阴若迪向他伸出手,“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你也该回去上课了,今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
岳海峰没有半丝犹豫,很快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他连做梦都想握着的小手,可这一次他却意外地发觉,阴若迪被他握住的小手在微微地颤抖,而且她也在使劲握住他的手,就好像要向他传递什么信息一样。
岳海峰察觉到了阴若迪的紧张,他赶紧看着她的眼睛,想要开口问她话,却被阴若迪微笑着抽走了手,摆着手向他说了声再见,飞快地走了。
岳海峰看着阴若迪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自己的思绪,费了好大的劲儿,他才走回到教室里,在最后一排坐下,他扫视一下所有在认真做着笔记的人,却怎么也收拾不起心境,怎么也听不进去老师在讲些什么了。
关于阴若迪,岳海峰不知道的内情多了去了。当然,并不是他现在不知道就等于以后也不会知道。可是,即便他能知道也只能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有很多的事儿,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那是别人心底永远的秘密。
那天岳海峰在楼梯上看到却并没有看清楚相貌的和阴若迪一起匆匆下楼的男人,其实就是阴若迪的现任丈夫包俊杰。包俊杰是皮恩市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回来后被安排到了市刑警大队。
当时还是刑警大队党支书的秦守荣对能干又敬业的包俊杰是相当地照顾。二人在单位是上下级的关系,一下了班,二人就像兄弟一样亲热,喝酒、泡卡拉OK、游山玩水,就连秦守荣的老婆连香雨都开始妒忌包俊杰。
为将包俊杰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秦守荣费了很大的心思,将阴若迪和包俊杰拉到了一起。而这背后的故事,阴若迪现在想起来还是挺温馨快乐的。
只是在他们结婚几年后,阴若迪因为知道了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儿,她和包俊杰的关系才陷入了僵持状态。而那些不应该让阴若迪知道的事儿,又正好是阴若迪的弟弟阴若启告诉她的。
阴若迪有一弟一妹,最小的妹妹阴若馨,当时在市区高中读高二;弟弟阴若启,时年二十多岁,他在家时在父母的眼里乖得如同小猫,可只要一出了家门,你看他那个样子都不用去草原你就知道什么样的马才叫脱缰的野马了。
阴若启当时正和一群市里出名的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到处打架生事。他在城里时,就一定会出现在阴若迪的家里。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很好,阴若迪也希望他在自己身边,至少她可以多出许多的安全感,当然,她并不知道和阴若启混在一起的是些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只要她一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或者有些棘手的事儿时,阴若启就一定会迅速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姐弟俩的父亲阴成海,当时在邻乡任乡长,由于工作太忙,很少在家,对阴若启的管教自然就松了许多。而只要父亲在家的日子,阴若启必定就在家陪着父亲,哪儿也不去。有这样的孩子,做父亲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阴若启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的志向并不大,他从来就不在父亲面前说什么豪言壮语,只说希望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够养家糊口也就够了,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找工作的事给父亲添麻烦。听到这些,阴成海觉得他还是很听话的,所以也就常常在阴若迪耳边说些让她留心一点,帮弟弟找个工作的话,其他的嘱咐倒也少了,因为他好像觉得,对阴若启这么听话的孩子,说得多了反而不好,再说他工作也忙,有时候还真是顾不过来。
阴若启究竟每天都在城里干些什么,阴若迪也曾问过,但阴若启又怎么会对姐姐说真话呢?随便找几个借口对付也被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阴若迪就已经足够了。
秦守荣利用了阴若启一些犯罪事实策划了欲擒故纵的游戏,让包俊杰顺利地接近阴若迪,又把她娶到了手。
谁知几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包俊杰的谎言居然会被阴若启无心撞破。
那一次,包俊杰说自己去出差,却被阴若启无意间看到他是去陪秦守荣休假。
当阴若启与姐姐说起看到姐夫陪秦副市长休假时,阴若迪简直不敢相信,但她没有在兄弟面前说包俊杰什么。她知道一直以来阴若启对包俊杰就有意见,如果再把包俊杰对自己撒谎的事儿告诉阴若启,说不定性子火爆的阴若启会跳起来杀了包俊杰!
这一次,阴若启并不知就里,他其实也是无心说起包俊杰陪秦守荣休假这件事儿的,他以为阴若迪知道。
阴若迪差点没气炸,等到包俊杰回来,阴若迪平静地问他究竟在哪儿出差,得到的自然是很圆满的答复。阴若迪很冷静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说谎,并说:秦守荣与咱们的特殊关系我知道,你就算是去陪他休假,你直说,我不会说什么,但你对我说谎,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阴若迪这么说原是想诈出包俊杰的真话,可是包俊杰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怎么会随便就对阴若迪说出真相呢?
阴若迪左思右想,终于想通了包俊杰对自己的监视,不只是怕她出轨,更多的是怕她知道他与秦守荣的事!
两人终于在一年多以前闹翻了,阴若迪拒绝与包俊杰同房,两人开始无休止的分居生活。两人都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是轻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从那以后,阴若迪也感觉到包俊杰对她有了更多的“特殊的关心”。
培训结束后不久,岳海峰顺利地参加了考试,笔试的结果,他考了个第一,可接下来的面试上,他却在选出的四十余名考生中,莫名地成了倒数第一!
毛常在知道公布的面试成绩后,差一点就跳起来骂娘了,要不是还有乡长与一干手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真的要破口大骂了。
岳海峰面试时要面对的五个考官,毛常在差人去会了四个,而这四个人都答应了他,一定帮他的忙。毛常在唯一没去会的那个人是对他一直都有成见,而且正在想方设法找他的把柄的郑瑞龙市长的一名亲信。
毛常在傻眼了!
岳海峰虽然表面上装得很若无其事,但心里还是相当地不平衡。他相信毛常在肯定是为这事尽了心了,只是确实没能将方方面面照顾到,而且吧,像毛常在那样的个性,他肯定会有对手,而且肯定就是那些对手让他的希望落空。
阴若迪的话是对的,在官场上,斗智斗勇斗狠都是皮毛,真正斗的是背景。自己是没有背景的人,没有被一刷到底人家就已经给足毛常在面子了。还是认命吧,在学校教书也不失为一个好工作,至少每天面对的都是相当尊敬自己的学生,自己也不用去给别人赔笑脸,何必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呢?
想到这些,岳海峰多少还是有些平静了,他准备正确对待自己的命运,这最后一场加试也不想去参加了,就算去了,自己也好像是陪杀场的一样,何必要去给人家凑那个数呢?
正在岳海峰已经想放弃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岳海峰一个住在市区的同事带给他的。同事只说是朋友的朋友托他带的,也说不清楚是谁写给他的信。
岳海峰皱着眉头回到寝室,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抽出信纸,偌大一张信纸,却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明天上午九点到市区三山宾馆等我,有要事相告!落款是两个大写字母“RD”。
岳海峰被弄得一头雾水了,这字体不熟悉,他从来没看过。可这“RD”是谁呢?自己认识的人里边,有谁的姓是以“R”开头的呢?以“R”开头的姓好像不是很多吧,冉?自己认识的人里边就没有姓冉的人;让?中国人的姓里边有姓让的么?冉阿让?哎呀,真要被冉阿让认识了,不在一个世界都够悲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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