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鹰捉被困在小茶馆里没法离开,不得已他便再次给郝本心打电话,说:“你干脆到市政府对过的小茶馆来一趟吧,咱当面谈谈,免得让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郝本心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知道肯定有事,便答应了。没想到黑老蔡一听郝本心要来,便急忙告退,说:“你在这等她吧,我必须得走了;别看我有你们的隐私照,但我却不愿意当面做你们的电灯泡。”范鹰捉说:“走什么,你的问题可以当面问郝本心啊!”黑老蔡道:“不,我就静候你的佳音,别人的话我懒得听。”
黑老蔡说完就起身走了。临走留下一张名片。范鹰捉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什么有限公司董事长,暗想天底下的董事长如果都这么揽活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吗?真是荒唐至极!问题是自己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留下把柄呢?难道也是柴大树做的扣儿吗?柴大树是个夙敌自不必说,但柴大树很爱惜羽毛,知道洁身自好,绝不会与涉黑的人交往。范鹰捉明白了自己眼下有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一个清楚一个糊涂。清楚的问题是自己不该跑那一趟野三坡,或者说跑也没关系,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与郝本心拥抱接吻。那天自己的表现太率性了,太跟着郝本心走了。如果是在郝本心家里,甭管你做什么,谁会知道,并拍走照片呢?这件事真让人悔青了肠子!糊涂的问题就是这个黑老蔡怎么会盯上自己?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去过野三坡?如果没有那张照片的要挟,他怎么会冒着风险帮黑老蔡揽活儿?
郝本心来了以后,两个人只拉了一下手,就相对而坐。其实,范鹰捉就连拉这一下手也心有余悸,只是碍于郝本心的热情,他没法拒绝——无孔不入的黑老蔡已经让他草木皆兵了。他先请郝本心喝了一杯茶,然后就说了黑老蔡的要求。郝本心道:“凭什么要听他的?我如果不通过招标就往外撒活儿,全校教职员工会怎么看我?市教委的纪检书记不是马上就找上门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学校里的人们是很敏感的,参政意识也很强,一听说市里要给实验中学投资扩建,一个个立马都瞪大了眼睛,耳朵都竖起来了,就等着挑我这个校长的毛病呢!”
范鹰捉点点头,他同意郝本心的话。但郝本心的话解决不了他的燃眉之急。于是,他从口袋掏出那张七寸照片,伸手递给郝本心。郝本心以为是什么会议照片,大大咧咧地接了过来,但她低头一看,也立马把脸涨红了。她一下子把照片贴在自己的胸脯上,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范鹰捉。平心而论,她太爱这张照片了。那艳丽的颜色,清晰的轮廓,别致的角度,匀称的构图,可以说,这幅照片非常成功、非常讲究,这肯定是个摄影高手的佳作!而里面的浓情蜜意更让人看了耳热心跳!她情不自禁道:“鹰捉,这幅照片拍得太棒了!甭管谁拍的,送给我留作纪念吧!”一个真心实意陷在感情漩涡里的女人总是这样,时不时会糊涂那么一下子。
范鹰捉冷静地述说了照片的来源和提供者的身份。郝本心陡然一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想来当市长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远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只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那么风光,自己只是个中学校长,尽管也是阅人无数,但毕竟因工作局限而视野狭窄,不知道因为自己在野三坡的放任竟会给范鹰捉带来麻烦。她把照片装进手包,然后说:“鹰捉,我首先向你道歉,这事怨我。”范鹰捉道:“主要怨我,因为我喜欢你的亲吻,你的亲吻就是送给我的最贵重的礼物,只是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不应该接受你这个单身的重礼,导致有人偷拍,就是对我的报应!”
郝本心也冷静下来,说:“是啊,你本来是属于我的,可是我有眼无珠,硬是把你推出了家门,我现在只要想起这件事,就万分后悔,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但,又能怎么办呢?我还有挽回局面的机会吗?我渴望这个机会,但我也不能太贪心,尤其不能因此破坏你的婚姻,那对我是大逆不道也是违背良心的事情。现在出了照片事件,就由我出面了结吧,我会让黑老蔡参加投标,这个过场不走是说不过去的,黑老蔡不想走也得走,我保证让他中标就是。但过后我会死磕他的施工质量!”
这可能是目前最佳的方案了,范鹰捉想了想,递给郝本心一张名片,就是黑老蔡那张。郝本心接过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装进手包。接着,她突然眼睛一亮,说:“鹰捉,我感觉这张照片不是黑老蔡拍的,而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人拍的!”范鹰捉便感觉新奇,怎么会这样?“你们学校的?他拍这种照片干什么?”郝本心道:“事情是这样的……”
实验中学前不久调来一个男副校长,是个单身,性格古怪,用平川话,叫很各色。具体表现就是一味充大,凡人不理。但对郝本心却一百二十度的热情,刚刚调来就趁郝本心不注意而给她拍了不少照片,起初她只以为他在那鼓捣相机,谁知,转天就捧来一大沓照片,全是郝本心各种姿态的写真。那角度、那构图、那色彩、那清晰度全都没挑。让郝本心好生纳闷,明明是不经意间的动作,竟全成了艺术品。
可能上级领导知道郝本心的婚事是个老大难,有意撮合郝本心和这个副校长,否则明知道她单身,怎么还没事找事,偏偏调来一个单身呢?难道不知道这会制造很多不该发生的故事吗?而实验中学因为房屋紧张,这个副校长来了以后只能安排在郝本心的办公室里。因为别的屋里也早已人满为患了。一方面,说明学校扩建是迫在眉睫的事,另一方面,也昭示着他们工作起来确实非常不方便。那郝本心本来就是个做事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的人,所以,她给别人打电话,有时候一疏忽,就用了屋里的电话而没用手机,那就必然泄密了。比如,她就没用手机给范鹰捉打电话约定去野三坡的事。而且,这个副校长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听说的,知道郝本心过去的对象就是现在的市长范鹰捉,并且两个人旧情不断。他对此十分失落和郁闷,曾经这样酸酸地对郝本心说过:“谁都有过恋爱史,一个四十岁的人没经过恋爱那就有心理疾病,问题是经过的事该放下就放下,不能黏住对方,造成对方的被动;如果对方是个官场中人,那就更应该远离对方!”
郝本心自然对这样的意见能够接受,而且她也是这么做的。但她不知道此时副校长已经暗恋上她了。她的风风火火的做事风格在有的人眼里未必是好的,很可能会敬而远之,可在这个副校长眼里,她就是女强人和女完人的化身了,心底里对她的崇拜说出来能吓她一大跳:他把她的照片放大了一张三平米的,让广告公司制作好,然后贴在自己家里。这个副校长主管学校行政工作,时常有后勤科长和后勤干部去他家认门干些家务活什么的。结果一进屋就吓出一身冷汗,敢情副校长是郝本心的超级粉丝!
他们回来以后就把事情传开了。于是,人们无不暗羡副校长有艳福,神通广大,初来乍到便勾上了郝本心。那副校长本人风闻以后丝毫没感觉难为情,只觉得借了郝本心的光,上任伊始便名闻校园了。这事独独瞒了郝本心一个人。别人都知道这两个人是单身,还暗暗祈祷他们能花好月圆早结连理。于是,后勤科长就提前给副校长送了一份小礼:两床绣了红双喜的缎子被面,说要赶在别人前面,避免让别人抢了先机。有的后勤干部告诉副校长,说自己老婆会做唐装,如果副校长结婚用得着的话,他老婆会热心效劳。那副校长为这种类似泡沫的表象所迷惑,自然喜不自禁,直以为迎娶才貌双全的郝本心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时间了。她天天和他坐对桌,他还怕她跑了不成?就在他信心十足踌躇满志之时,郝本心和别人通电话说去野三坡,而且连时间都说出来了。这就让副校长产生了灵感,他要悄悄跟随她,在暗处给她拍几张艺术照;但他又突然一个激灵,怎么,大冬天跑野三坡?难道说,郝本心另有所爱?他的心一下子便酸到底了。他下定决心,必须跟着去野三坡,弄清那个对手是谁!
到了野三坡以后,他发现与郝本心幽会的竟是堂堂的市长范鹰捉,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也差点没把价值好几万的日本佳能相机给摔了!这怎么可能,又怎么应该呢?然而好多事情就是这样,既在不可能中有可能,又在不应该中很应该。郝本心把自己的爱献给最爱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呢?范鹰捉接受了初恋情人的爱而又发乎情止乎礼,不是也恰到好处吗?但这都是站在各自角度的一面之词,副校长自然有理由发泄心中的不满。而范鹰捉怎么也想不到会因此得罪一个情敌。副校长根本没对郝本心表白过,因为他怕受挫,那么他怎么就把自己摆在范鹰捉的情敌的位置上呢?世界上就有这种人,他们总是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中,生活在自己用想象营造的幻象里。他对郝本心有意,就以为郝本心也会对他有意,否则郝本心怎么会把自己的办公桌放在他的对面,天天看着他呢?于是,范鹰捉顺理成章地就变成了他的假想敌。那天他拍了两张照片,没等那两个人松开手,他就一溜烟夹着照相机逃掉了。
副校长回去以后就苦思冥想,以什么方式惩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范鹰捉呢?就在他好几天下来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市里两会召开了,报纸上发表了实验中学改造、扩建的消息,这时看了报纸想揽活儿的黑老蔡通过熟人介绍找到了他,使他茅塞顿开。他心里酸酸地对黑老蔡道:“别看我在实验中学主管行政,其实是一把手郝本心说了算,所以,你想揽活儿,就得在她身上打主意。”黑老蔡欣喜地看着副校长,立即将一个信兜(看厚度得有两万)推到他面前,说:“老弟别嫌少,成功以后还有表示——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做?”副校长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七寸照片,递给了黑老蔡,然后把信兜又推了回去,说:“我没有索贿受贿啊,我是送给你一张艺术照。”黑老蔡连说:“没错,没错!”
但黑老蔡一看照片就愣了,里面不是范鹰捉和郝本心吗?虽然黑老蔡让人说不清是黑道人物还是白道人物,但人家也是天天看报纸的,自然认识照片上的两个人。便问副校长:“难道范市长与郝校长是夫妻?”副校长道:“不是。”黑老蔡道:“情人?”副校长道:“差不多。”黑老蔡一下子就哈哈大笑了:“老弟,我有主意了!你真聪明啊!不愧为知识分子,玩儿智商的!没有你这张照片,我怕是用脑袋磕,也磕不开实验中学的大门啊!老弟,事成之后,我决不会亏待你!”黑老蔡兴高采烈地走了。回头他就给范鹰捉打了电话。于是,就有了他们小茶馆的短兵相接。
后来,不知怎么,照片上了省纪委的办公桌,范鹰捉被叫去质询。平川市的机关里一时间谣言四起,沸沸扬扬。
范鹰捉和郝本心坐在小茶馆里谈起副校长的爱好特长和拍照喜欢的角度、构图以及相机质量高引起的照片清晰度高、颜色艳丽,都与这张照片相一致,加上郝本心给范鹰捉打电话的时候,副校长就坐在一旁听着,无疑,副校长了解他们的野三坡之行。于是,郝本心断定,此事非副校长莫属!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范鹰捉说:“你好好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该回机关了,不能长时间在外面不回去,机关里事很多。”两个人握了下手,范鹰捉就走了。他对郝本心十分放心,他知道,只要把事情摊开了,郝本心自然明白应该怎么做。
郝本心回到学校办公室以后,找出以往副校长送给她的照片,一对比,果然风格一致。这个天天坐在自己对面的副职,竟干这种勾当,与外面联手要挟市长拿本校工程!郝本心越看心里越堵,恨不得把照片统统付之一炬,怎奈眼下还不行,这是质问副校长的证据!于是,她等副校长从外面回来以后,就忍住气愤,沉着脸问:“老纪(副校长姓纪),一个人如果有点手艺,是不是特想展示啊?”副校长没明白郝本心是什么意思,就随口答道:“没错,手艺好就是财富,没有钱可以变出钱来。”郝本心道:“不仅可以自己赚钱,还可以帮朋友赚钱。”副校长道:“哈哈,是这样。”郝本心道:“不仅可以帮白道赚钱,还可以帮黑道赚钱!”副校长听了这话方才听明白了,一肚子的不满便在顷刻间都涌了上来:“对,一个人如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仅白道看不惯,连黑道也愤愤不平。”
郝本心把那张七寸照片摆在桌子上,说:“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表示不满?”副校长感觉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干脆实话实说了:“郝校长,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十分失望。我本来是非常看好你的,不仅看好你的能力,还看好你的人品,甚至我还为你收了人家后勤科长的双喜字缎子被面,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竟跟一个有妇之夫去幽会,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叫我怎么收场?”郝本心道:“有什么不好收场的,把缎子被面乖乖退回去。因为,不管你看上谁,都要征求对方意见,不能一相情愿不是?我和谁来往都是我的自由对不对?况且,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对不对?”副校长道:“我的天!还要怎么出格?难道非得上床才算出格吗?”郝本心火了,说:“老纪,你知道我和范鹰捉是什么关系?我们二十三年前就是恋人!但我们见面以后发乎情止乎礼,该住手时就住手,难道做得还不够吗?”副校长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简直是对牛弹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说了!”郝本心紧紧咬住副校长这句话道:“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赖在实验中学干什么?”副校长吃惊地看着郝本心,“怎么?你撵我?你知道是谁把我调来的吗?”郝本心道:“那我管不着,我也没兴趣!”副校长“切!”了一声,便气哼哼地开门走了。
结果,副校长老纪一个星期没来上班。郝本心暗想,大不了再出一个迟茂萱。如果说那个迟茂萱死得不值,这个“迟茂萱”如果死了就恰到好处!尽管心有不快,她还是派后勤科长去副校长家里看望,还让后勤科长买点水果带着。郝本心就是这么个人,心该硬的时候肯定能硬,而该讲方法的时候也忘不了。
谁知,后勤科长回来以后告知,副校长已经另有高就了。这一个星期老纪没上班却也没闲着,他天天跑关系,硬是找到了新的接收单位,到城建集团老总段吉祥那里报了到。过两天就会来实验中学转关系。老纪对后勤科长说这些的时候是扬扬自得的,暗示给后勤科长——以后郝本心必须承受即将到来的打击,因为他老纪也不是好惹的!
老纪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最主要的道理,就是郝本心让他栽了面子,让他在人们面前没法做人了。而且,他想报复还很有条件,他手里有照片。当他被人介绍给段吉祥的时候,段吉祥问他:“实验中学那么好的单位,你怎么会跳槽出来呢?不会是你犯了错误吧?你如果有错误我们可不能接收,我们是市级先进单位,对犯了错误的人员一概不接收!”老纪暗想郝本心太不是东西了,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到了一个新单位先被人误解,这算怎么回事?你郝本心真是坑了我!既然你不仁,那也就别怪我不义。老纪对段吉祥道:“你容我一会儿工夫,我回家一趟,回来咱们接着谈!”段吉祥以为老纪回家取钱或礼品,便说:“你不要给我送东西,送什么都没用,我们做事是有原则的!”老纪不再申辩,回头就走了。结果从家里取来一张照片,便来找段吉祥,说:“你这回知道我为什么要调出实验中学了吧?”
段吉祥和郝本心都是市政协委员,在开两会的时候经常见面,偶尔还打个招呼。前不久郝本心为了实验中学改扩建的事还找过他。一见这张照片段吉祥便一眼认出了里面的女主角就是郝本心,而男主角就是范鹰捉。段吉祥猛地一拍桌子:“老纪,有你的,以后城建集团就是你的家了!没进门我先奖励你一万!”段吉祥之所以敢这么决定,是因为他终于拿到了整治范鹰捉的把柄。他以前去过范鹰捉家,认识范鹰捉的老婆,而且还“嫂子嫂子”地叫过。现在范鹰捉竟跟郝本心抱在一起,那不是正撞在他的枪口上吗?这就叫“机遇是对有准备者而言的”。段吉祥说罢就抄起电话给财务部打了过去,让送过一万现金来。老纪道:“我这人无功不受禄,还没干工作我不能收钱。”段吉祥道:“哎——哪儿的话,你现在已经工作了,你以往的所作所为都是工作,而且正是我所急需的,所以,你理应拿到报酬!——赶紧回实验中学转关系吧,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助理了!”
老纪拿了钱以后走出城建集团,心里也曾惴惴的。暗想,段吉祥需要什么呢?自己不过是报一点私仇,怎么会正中他的下怀呢?这个段吉祥精明强干,据说是市政府下来的一员干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该不会是被人利用了吧?而且,他还想,我这么报复郝本心是不是有点过?但转念一想,郝本心这人太可憎了,拿他的好心当驴肝肺,对他献的殷勤不理不睬,而且做了不光彩的事还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的,真真把人气死,自己干吗还要同情她?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干就干到底,谅她一个在别人手里有短的人也跳不了多高!再说了,就算段吉祥利用了自己,自己不是也利用了段吉祥吗?
郝本心撵走了副校长老纪,接着就给黑老蔡打了电话,说:“老蔡啊,范市长让我找你,你过来一趟,咱们谈谈工程的事。”郝本心很会办事,她在这里说是范鹰捉让她找,就说明范鹰捉是买黑老蔡的账的,让黑老蔡别再对范鹰捉心存不满。心中有爱的女人,是会处处为自己的男人着想的。那黑老蔡一直在等消息,早就憋不住了,一听郝本心叫他,二话没说就屁颠屁颠跑来了。见面以后,黑老蔡仔细端详了一下郝本心,只觉得这个女人比报纸上和照片上的更加水灵和美丽,暗想,难怪范鹰捉对她念念不忘。当然了,这个女人眼角有了皱纹,让他对她多少有些遗憾。
黑老蔡是个敢对美女下夹子的风月场老手。凡平川市各歌厅、牌馆、洗浴中心、高尔夫球场之类的地方,只要听说哪里新来了靓女,必先挖空心思接近,然后瞅机会使钱,贪财的靓女就乖乖跟着他开了房间。见了郝本心以后,他的眼睛隔着衣服就把对方看个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暗想,这个女人是值得费些心思的,只要肯花钱!小姐喜欢钱,女官员就不喜欢吗?前不久,他刚刚与一个街道办事处女主任达成一桩交易,那不就是个例子吗?但郝本心是文化人,一见面就撒钱,有点俗。而且郝本心毕竟见过世面,与副校长老纪不是一种人,与街道办事处女主任也不是一种人。于是,黑老蔡来见郝本心的时候,就带来一套千足金十二生肖的金币。以一枚20克计算,十二枚就是240克,每克按市价250元计算,这一套金币价值6万块钱。可以了,初次见面完全拿得出手了。既文雅,又有点分量。但郝本心会不会收呢?黑老蔡心里没底。
在寒暄过后,没谈实质问题之前,黑老蔡从皮包里拿出了这套金币。他打开金币的红色硬皮夹子,展示给郝本心看了一眼,就合上递到郝本心手里,说:“郝校长,知道你是个文化人,所以咱不上俗的,我送你一套有文化内涵的纪念币聊表心意,希望你也不要推辞!”郝本心没想到黑老蔡不是掏照片要挟,而是先送礼。她自然明白,黑老蔡是先礼后兵,决不会放弃要挟。她想了想,说:“老蔡啊,咱都在场面上混,谁驳谁的面子都不好收场。咱能不能达成一个协议——我收你的礼,就给你工程,没的说,但你还得给我回报。”哦?还另要回报?黑老蔡兴奋起来了。他暗想,不要回报就不好办事,怕只怕你不要回报呢!便笑呵呵地问:“郝校长爽快,我喜欢!你开价吧,包在我身上了!”郝本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黑老蔡道:“郝校长还信不过我怎么的?”
郝本心感到是时候了,黑老蔡这种人在某种情况下也是讲信誉的,否则也难在道上混,便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老蔡啊,我已经算过了,如果市政府给实验中学投资两个亿,用在基建上至少一亿五,我把基建活儿交给你,你至少能赚三千万,如果紧紧手可能赚得还多,应该说,你一口就吃了个胖子!所以,你只给我一套金币,这礼就太小了。我应该再要些回报。但我要的回报不是人民币,而是你手里所有的照片和底片,并且,你得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以后再也不拿照片出来说事儿!怎么样,这条件苛刻吗?”
黑老蔡吃惊地看着郝本心,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够难应付的,而且暗暗佩服范鹰捉看人真准,选郝本心做情人真算选对了!黑老蔡有心回绝,但转念一想,那范鹰捉手里有权,可以稍稍要挟一下,却不可得罪太狠;而且如果因为照片问题真把范鹰捉拉下马来,自己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了,那又何苦呢?所以应该见好就收。于是,黑老蔡信誓旦旦道:“郝校长,你把心放肚里吧,不出一个礼拜,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办利索了,到时候我拿着照片、底片、保证书找你来,怎么样?”郝本心道:“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请你喝酒!”
黑老蔡离开实验中学,就想办法找老纪。可是他并没有老纪手机号,也不知道老纪现在何处,更不知道老纪住处。于是事情一拖就是一个礼拜。眼看时限已到事情却没办,黑老蔡着起急来。不得已,他便再次给郝本心打电话,索要老纪手机号或家庭地址。老纪的档案还搁在实验中学没转,郝本心自然可以翻出来。但她一时犯了犹豫:告知家庭地址当然不好,但经她的手把老纪手机号告诉黑老蔡好不好呢?会不会因此生出别的事端?那黑老蔡毕竟是涉黑的人啊!郝本心犹豫再三,最后感觉老纪那人实在可憎,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把老纪手机号给了黑老蔡,暗想,你们就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接下来,黑老蔡就给老纪打电话,说要见一面。老纪也知道黑老蔡是个涉黑的人,因此不敢不见,便立马答应。那时老纪去城建集团的事已经落实,正踌躇满志,便在一个咖啡馆请了黑老蔡。黑老蔡不仅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同时还会见人下菜碟,他对老纪开门见山道:“老纪啊,我在公安局有个内线,听说人家对你偷拍市长照片的事立案了,这回你吃不了得兜着走了!你这种情况属于敲诈罪,至少得判五年!我在监狱里待过好几年,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老纪说:“不对吧,我只是败坏他们一下,并没有找他们要钱啊?”黑老蔡道:“败坏也不行,属于诬陷罪,至少也得判五年!”老纪将信将疑地看着黑老蔡,一时间陷入沉默。那黑老蔡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想必说的是真的。而且范鹰捉手里有权力,如果真要追究起自己来,硬拿法律来套,还真够自己喝一壶的。于是老纪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黑老蔡道:“把你拍的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交给我,我帮你找公安撤案去。”老纪道:“给人家送上门了,证据确凿,怎么会撤案?”黑老蔡道:“咱不是有内线吗?”老纪想了想说:“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取去。”说完就离开了咖啡馆。
走在路上,老纪就想,家里的照片和底片可以给黑老蔡,可是段吉祥手里还有一张,怎么办?能要回来吗?那段吉祥见了照片如获至宝一般,绝对不会再还给自己的!真是一不留神就上了贼船!他不觉暗骂段吉祥。但转念一想,段吉祥势力也很大,靠上他大概也可以沾点光,吃不上肉至少也能喝点汤。是福是祸,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然又有什么办法?老纪忧心忡忡地把家里的照片和底片取来以后,就交给黑老蔡了。黑老蔡拿到这些东西以后,写了一份保证书,就找郝本心表功去了。于是,交易成立了。但郝本心就是郝本心,黑老蔡即使在她身上使再多的钱,她也不可能和黑老蔡牵手,虽然黑老蔡已经对她垂涎三尺,打算拿下这个猎物了,此为后话。而郝本心对黑老蔡送钱送物则来者不拒,只是回头就交给学校的纪检室,登记以后锁在保险柜里了。她也想看看,这个黑老蔡究竟出手有多大方!
一个单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家里会干什么?如果深入进去就会发现,各色的人就会干各色的事。老纪回到家以后,愤然摘下了墙上的大照片,就是郝本心的那个三平米的大照片。但他不太甘心,看着郝本心靓丽的微微含笑的面庞,一股酸酸的滋味便涌上心头。
他又拿出了整沓的郝本心的照片,在厕所里,对着抽水马桶一张一张地点燃了,让蜷缩的、各种形态的灰烬飘落下去,再放水冲走。但最后他留下一张照得最好的,脸最正、笑靥最可人的一张,然后他找出自己的照片,剪下人头,和郝本心的照片合在一起,再拿出照相机进行翻拍。然后,就拿着去照相馆了。现在因为数码相机普及了,照相馆冲洗照片的业务比较少,他们见有人来冲洗照片便十分兴奋,还跟老纪开了个玩笑:“欢迎常来啊!”老纪暗想,来什么来!以后老子再也不拍照了,再也不对别人献殷勤了,献不好还会把自己献监狱里去!回到家以后便将照相机收藏起来,束之高阁了。但他拿定主意,等他和郝本心的合影洗出来以后,他要寄给范鹰捉一张,并告诉范鹰捉,郝本心是他老纪的理想配偶,虽未结合,也毕竟相好过,将来会不会走到一起也未可知,因此你作为有妇之夫应该远远离开郝本心,别找不痛快!
范鹰捉回到机关以后,沉了一个星期,都想明白了以后,就给公安局局长程爱海打了电话,告诉程爱海,现在又出了一个新的情况,有人拼接了他和郝本心的合影,拿着到处招摇撞骗,你看怎么办?他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真的去了野三坡并因此惹了祸。程爱海道:“这个人无非是想诽谤你乱搞,《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根据这一规定,诽谤罪最高刑期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而你说的情况就应该属于诽谤。”范鹰捉“哦”了一声。程爱海又问:“能不能说出这个人是谁?”范鹰捉想说出实验中学那个副校长,但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就只说了黑老蔡。程爱海听了一愣,黑老蔡自从出狱以后据说一直表现不错,没再贩毒,难道说改诽谤、敲诈了?他便说:“范市长,这事你甭管了,看我怎么收拾黑老蔡!”
程爱海怎么收拾黑老蔡呢?他自有他的办法。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黑老蔡不怕范鹰捉,却怕程爱海。因为程爱海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还有兵法和战术,想修理谁都得心应手,而且程爱海身后站着很大一群这样的人,那你黑老蔡就相形见绌了,你再怎么刁蛮、无赖,在程爱海这群人跟前,那都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了。有人说警匪一家,个别地方可能有这种情况,但平川市还不至于如此。看看程爱海怎么收拾黑老蔡,看官便一目了然。
在平川市的五星级饭店,一个可以摆十桌的中型餐厅里,只在正中摆了一桌。也就是说,周围让出好大空当。而桌子跟前也只坐了两个人:程爱海和任味辛。任味辛是谁?任味辛是公安局刑警大队年轻的后起之秀,对外身份是《平川青年报》记者。今天他们俩要在这儿宴请黑老蔡。非常准时,中午十二点整,黑老蔡踩着点儿进来了。他之所以没有提前来恭候,是因为刚才他去收银台了,先付了三千块钱,讲好吃完饭多退少补。他暗想,说是程爱海请客,还不是我花钱吗?我能让堂堂的公安局局长掏钱吗?
他一进那间中型餐厅见只有一桌,心中还有些暗喜——这五星级饭店太会办事了,这地方他经常来,从来都是人满为患,今天可好,见公安局局长请客便有意要晾一晾,晒一晒,来一个光天化日,讨个碰头彩!黑老蔡觉得很有面子。待他落座以后,程爱海就指着任味辛对黑老蔡介绍说:“认识一下,这位年轻的老弟是青年报记者任味辛,省记者协会理事,用三十个笔名写文章,专写民营企业的。”民营企业自然包括私营企业,既包括个体户,也包括合伙经营的。那黑老蔡的公司是纯个体的,叫他民营企业,自然是高抬他一下。黑老蔡便又是一喜。他笑呵呵地跟任味辛握手,说:“用三十个笔名写作,鬼头!这年头不留心眼还真不行,不然的话你不知道谁会找你的麻烦!”
程爱海叫服务员上酒上菜。然后就给黑老蔡斟酒。接下来就说:“河里没鱼市上见,公安局刚抓了三个拼接照片招摇撞骗的,被定性为诽谤罪,估计最低得判三年。那照片尽管拼接得跟真的一样,可是怎么逃得过公安局专业人员的火眼金睛呢?”说完,程爱海就盯着黑老蔡的眼睛,看他怎么表现。而黑老蔡满脸的笑立马就僵住了。他暗想这不是说给我听吗?可是自己已经把事情了结了,应该让程爱海知道,便说:“我曾经接触一档这样的事,涉及范市长和实验中学郝校长,结果我连照片带底片全部收缴上来交给郝校长了。”程爱海道:“你是不是拿着照片向范市长要条件了?”黑老蔡心里“咯噔”一下子,急忙满脸赔笑向程爱海敬酒,说:“那不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吗?”程爱海道:“你打算怎么向范市长道歉?”黑老蔡道:“我立马给范市长打电话,赔礼道歉,把我说过的话都收回来!”程爱海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来?”黑老蔡道:“程局长难为我了!”程爱海紧盯着黑老蔡的眼睛道:“公安局已经立案了,前几天就准备传你,是我一直压着,因为我觉得应该先跟你沟通一下。你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有前科和没前科在量刑上是有区别的!”
黑老蔡听了这话便回了一下头,见好几个服务员整齐地站在墙边正看着他。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返身离开座位就朝着进门的方向“扑通”一下子跪下了,接着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哥我罪该万死,范市长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日后老哥定有重谢!”程爱海不说话,只是微微哂笑。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他们的脸比树皮还厚,别说磕头,就是扇自己一阵耳光也一点不新鲜。
黑老蔡爬起来以后,就回到座位上给任味辛敬酒,说:“记者哥们儿,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老弟写报道可别写这一段啊!”任味辛也不说话,只是哂笑。接下来三个人便开怀畅饮。程爱海不是省油的灯,点的是金茅台,眼看两瓶酒就见底了,黑老蔡想讨好,还要点,程爱海说:“老蔡啊,今天咱们先到这儿,来日方长,以后咱们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喝酒,就看你怎么表现了!”黑老蔡千恩万谢,急忙招呼上主食。但程爱海和任味辛摆摆手说不用了,已经吃饱了。便先站起来离席而去。黑老蔡送走了那两个人,自己再回来吃饭。一抬头,见那些服务员还在看着他,他便怒吼一声:“看什么看?不认识我怎么的?”服务员相视一笑便进屋去了。他一边吃一边琢磨,那张照片果真是拼接的吗?副校长老纪会干这种事吗?
吃完饭他就给老纪打手机。说,有喜事了,你赶紧到五星级饭店中型餐厅来一趟吧!那老纪也正郁闷着,见有好事,又是在五星级饭店,二话没说就跑来了。谁知进了屋一见面,黑老蔡抬手就给了老纪一个大嘴巴。老纪被打得莫名其妙,连说:“干吗干吗,你打我干吗?”黑老蔡道:“打你是轻的,你是不是把拼接的照片给我了?让我在人前人后都没面子?”老纪道:“怎么会是拼接的?明明是我跟着跑了一趟野三坡,你怎么非说照片是拼接的?”黑老蔡道:“公安局局长亲口告诉我,是专业人员用科学手段验证出来的,你还抵赖?”说着又扇过来一巴掌,老纪急忙把脸护住,黑老蔡的巴掌就扇在老纪胳膊上了。于是老纪开口大叫:“你听我说完行不行?”黑老蔡道:“我给你五分钟,编吧,我看你怎么编!”黑老蔡身上一动,老纪就吓得一哆嗦,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他在战战兢兢之中说出了野三坡之行的全过程。黑老蔡是个聪明人,知道老纪没有撒谎。但惟其如此,方觉程爱海是个高人,而且是个很耐琢磨的高人。
黑老蔡把老纪轰走了,没给他酒喝,也没给他饭吃。然后他就又买了一套十二生肖金币,约马雨晴见面去了。他得想办法在范鹰捉跟前道声“对不起”。他曾经找过李海帆,是李海帆告诉他,现在一处的处长是马雨晴。
那老纪没头没脑地挨了两巴掌以后,回到家就哭了。他相当郁闷相当沮丧。他百思不得其解,人们怎么不信事实偏要信什么“科学手段”呢?不能实事求是还叫科学手段吗?他哭过以后感觉自己不能这么无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自己怎么就不能也咬一口呢?没准咬出一片新天地呢!那郝本心如果被逼无奈就会求到自己头上也未可知!想好以后,他就从家里拿出了另一张照片,他去野三坡拍了两张照片,连照片加底片自然是两套,只给黑老蔡交出一套,手里自然还留一套。他拿出那另一张,装进信兜,又附上一封信,就给省纪委寄走了。他暗想,范鹰捉在平川市一手遮天,为掩盖照片问题竟把公安局局长搬出来了,你吓唬谁?难道没有管你的上级机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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