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说:“我今天累了一天,想喝杯酒。这里通常有苏格兰威士忌。你也来点怎么样?”
“算我一份吧。”他和凯伦交欢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现在她已经入睡了。他也很想喝点酒。
凯伦的姐姐是二十分钟前进公寓来的,用的是她自己的钥匙。在这以前尼姆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自我介绍,说叫辛西娅·伍尔沃思。“不幸得很,我的丈夫和那个财阀伍尔沃思并不是本家。这一点我交代在先,省得你问。以往我大概花了半辈子时间,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和人谈话首先就把这个问题打发掉。我婚前的姓是斯隆,那可简单多了。”
“谢谢,”他说。“我以后不会再提这样的事的。”
他注意到辛西娅和凯伦颇不相同,但也有相似之处。凯伦白面金发,身体苗条。而辛西娅的皮肤和头发都是浅黑色的,身材丰满,但是并不过分。显然,辛西娅的个性更加坚强、开朗。尼姆想,原因也许在于凯伦早年就遭到不幸,而且自那以后姊妹两人的生活方式也有所不同。她们俩的共同点是一种罕见的天然美——同样是五官秀丽匀称,嘴唇丰满,眼睛大而呈蔚蓝色,皮肤洁净无瑕。还有,她们都有一双纤细的手,只是辛西娅的手更美。尼姆忽然想到,这斯隆两姐妹的美,大概都是从她妈妈亨丽埃塔那里继承的吧。这位老妈妈至今风韵犹存。尼姆记起辛西娅比凯伦大三岁,今年已经四十二了,虽然她看起来倒比较年轻。
辛西娅找到了威士忌,还有冰和苏打水,三下两下就调好了两杯酒。她动作这么干净利落,说明她一向是习惯于料理自己的生活的。其实,这个特点从她一到公寓就表现出来了。她把雨衣上的水一抖,随手就把它挂在浴室里,接着,在她和尼姆彼此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她就对尼姆命令式地说,“好了。你坐着休息吧!给你,这是我带来的晚报。我得去给妹妹干点事儿。”
她走进凯伦的卧室,把门带上了。这样,尼姆除了一阵低低的谈话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一刻钟以后辛西娅轻手轻脚地从卧室出来,说凯伦已经入睡了。
现在,辛西娅坐在他对面,晃动着杯子里的酒和冰块,告诉他说:“今晚这里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凯伦讲给我听的。”
这种单刀直入使他吃了一惊。他一时想不出回答,只说了一句,“明白了。”
辛西娅把头向后一仰,大声笑了起来。她伸出一个手指责难似地指着他。“你吓坏了!你在想,我是不是要给我妹妹报仇,或者我是不是要去叫警察,大嚷‘强xx!’”
他不自在地说:“我还不能肯定是否愿意或者有必要和你讨论……”
“得了,得了!”她本来一直在笑,现在突然把笑声收住,脸色庄重了起来。“瞧,尼姆罗德——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的话——我很抱歉,我刚才弄得你很尴尬。现在让我告诉你,凯伦觉得你是个善良、和蔼、温柔而又有深情的人,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人。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局外人的意见,那么我可以说我也有同感。”
尼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发现今天晚上这是第二次看到一个女人掉眼泪。
“见鬼!我本来没想哭的。”辛西娅用一块小手绢把眼泪擦干。“不过我想,我和凯伦本人感到同样的高兴和满意。”她用坦率的赞许眼光打量着他。“嗯,几乎是一样地高兴。”
尼姆方才感到的紧张一下子化为乌有了。他咧开嘴笑了笑,领情地说:“我只能有一句话好说,我真感到意外。”
“我能讲的可多得多,我也一定要讲,”辛西娅说,“先再来一杯怎么样?”
她不等尼姆问答,就端起他的酒杯,又倒满了酒,给自己也斟满了一杯,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讲话之前先啜了一口酒,一面在斟酌着词句。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凯伦的缘故,我希望你能认识这一点:今晚你和我妹妹之间发生的事是件天大的好事。你也许不知道,或不理解,确实有人把四肢瘫痪的人简直当作麻疯病患者。我见过这种情况,凯伦见的更多。因此,在我看来,你实在是一位少有的好人。你一向只认为她是一个女人,也只把她作为一个女人来对待。……哦,啊呀,……你看我又哭起来了。”
辛西娅的手绢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尼姆把自己的递给她。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凯伦告诉过我……就是因为你做的这些小事情使得……”
“你知道,整个这件事都是从我来看望凯伦无意中发生的。”他谦卑地说。
“世上的事大都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我和凯伦之间发生的事……我并不是事前安排的……我甚至想都没想……”尼姆停了下来,“它就是发生了。”
“我理解。”辛西娅说。
尼姆说:“今晚我要是碰见更多的想象不到的事,我真要受不了啦。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刚才这样谈了,我还是感到高兴。”
“我也高兴。这是一个增进了解的问题。我过去有必要了解凯伦,正和你现在得了解她一样。”辛西娅继续呷着酒,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在凯伦十八岁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恨过她,你会相信吗?”
“我觉得这难以令人相信。”
“可这是真的。我恨她,因为爸爸妈妈以及亲友们都只关心她一个人。有时家里就象没有我这个人似的。一天到晚总是,凯伦长,凯伦短!我们还能为亲爱的、可怜的凯伦干点啥?有一天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我本来希望举行个盛大的庆祝会,可是妈妈说为了凯伦的缘故,这样做‘不合适’。所以,我们只开了个小小的家庭茶会——只有我爸妈和我;凯伦当时正在住院。这顿茶点糟糕得很,蛋糕又小、又次、又不值钱,至于生日礼物,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因为,你可以猜得出,我们所有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说来真是惭愧,当天晚上我就祈求上帝,赶快让凯伦死了的好。”
他们俩都不作声了。在沉寂之中,虽然隔着放下的窗帘,尼姆也可以听得见风雨敲窗的声音。他理解了辛西娅给他讲的这些话,而且很受感动。但是,在他思想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他又在想:多么好的雨呀!对于一个从事公用事业的人来说,下雨,下雪,或下雨夹雪,都意味着为未来干旱季节储备水力发电的动力。他收回思绪,对辛西娅说:“那么,你的感情什么时候起的变化?”
“过了很多年,而且变得也很慢。在变化以前,我也经历了一个感到内疚的时期。我觉得内疚,因为我身体健全,而凯伦却不是这样;我觉得内疚,因为她不能作的事我都能做,比如打网球、赴约会,和男孩子调情等等。”她叹息了一声说,“我那时可不是个好姐姐。”
“你现在可是哩。”
“也就是在照顾丈夫、孩子,料理家务之余,尽力而为吧。
我只是在生第一个孩子之后才开始理解和体谅我的妹妹,我们俩才亲近起来,我们现在手足情深,推心置腹。为了凯伦,我什么都愿意干,而她对我也无话不谈。”
尼姆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看出这点了。”
他们接着往下谈。辛西娅进一步说了些她自己的情况。她二十二岁便结了婚,理由之一就是为了离开她的家。结婚以来,丈夫经常换工作:他现在的职业是推销鞋子。尼姆推测,他们的婚姻至多是凑合事儿。两口子生活在一起,只是因为别无其它出路,同时也是为了三个孩子着想。辛西娅在结婚以前学过唱歌,现在为了弥补丈夫微薄的收入,她每周四个晚上在一家第二流的夜总会里唱歌。今晚她不唱,便来陪凯伦,让她的丈夫在家照看还留在家里的一个孩子,他们谈话的时候,辛西娅又喝了两杯威士忌,而尼姆却谢绝了。过了一会儿,辛西娅的话音有点含糊不清了。
尼姆终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去给你拿雨衣,”辛西娅说。“哪怕就只是走到汽车旁边,你也需要穿雨衣。”她又添了一句,“要不你留下也可以,只要你愿意。有个长沙发可以当床用。”
“谢谢。我还是走吧。”
她帮他穿上了雨衣,走到公寓前门的时候,她狠狠地吻了吻他的嘴。“这是替凯伦吻的,”她说道,“也是为我自己。”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竭力想把这种贪恋女色、用情不专的念头从脑子里撵走,但是它却赖着不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使人动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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