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一早同几个要好的贵族子弟到宫苑中习射,听到商王和妇妌要去他宫里的消息,吃了一惊,匆匆地赶了回来。
“来了么?”才回到宫前,他看到宾,急忙上前问道。
“还不曾。”宾说。
载心里松一口气,点点头,走进宫门。
“宫中可有准备?”他问。
“准备了。”宾答道,“保妇才听得小臣来说,就让人找来了膳夫,还让人仔细打扫了门庭,睢罂也打扮好了。”
载停住脚步。
“睢罂?”他回头,不解地看宾。
宾笑笑,正待再说话,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宫门外传来。
“王子!”一名小臣匆匆地走进来,对载说,“大王、王后车驾已至。”
载应了一声,让宾去吩咐宫中仆从,自己整了整衣冠,快步朝宫门前走去。
才到影壁前,只见队列浩荡,车马辚辚地沿着宫道一路驰来,竟有好几乘。开道的武士之后,商王的车驾赫然当先,待停下,载却发现上面坐的不止商王一人。
商王面带笑容,神色慈祥,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童。待车驾停稳,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在车前向商王一礼:“祖父,叔父宫室已至。”
商王颔首,笑呵呵地从车上下来。他将怀中小童放下,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那名少年,朝这边走来。
载认得这两个孩子,他们都是兄长王子弓的儿子。
他再看向后面的车驾,果不其然,王子弓和他的妻子妇丹也来了,还有跃,跟在最末。加上妇妌,今日商王一家竟难得地齐聚至此。
载的脸上也露出笑意,上前向商王和妇妌一礼:“父亲,母亲。”毕后,又与王子弓和妇丹行礼,“兄长,长嫂。”
王子弓前些日子往河边祭祀河伯,晒黑了好些,笑容却温文不改。
“载。”他含笑道。
两个王孙也向王子弓行礼,一口一个“叔父”,众人都笑了起来。
“今日我到你长兄宫中,见这两个小儿,甚是欣喜。思及许久不曾共处,便带出来四处逛逛。”商王道。
载微笑:“宫中已备下膳食,既父亲母亲及兄嫂齐聚,可为家宴。”
“哦?”商王眉间一展,看向妇妌,笑道,“载如今也是大人,可预备家宴哩。”
妇妌一笑,看着载,双目弯弯。
众人说着话,一路朝宫室中走去。
载回头,看到跃跟在最后,故意等两步走到他身旁。
跃看着他。
“我昨夜让她吃了豚脑。”载低声说。
“嗯?”跃明白他指的是谁,不禁笑笑,“而后呢?”
“不知。”载抱歉地笑,“今日还不曾见她。”
跃莞尔。
说话间,众人已到堂前。保妇领着宫中的仆婢迎候,向商王行礼。
“妇嘉。”商王看着保妇,笑道,“载说膳食已备好,想来是你的功劳。”
保妇亦笑:“大王过誉,这等宫中庶务,王子日日操劳。”说罢,她引众人往堂上落座。
商王在上首坐下,抬头望望厅堂四周,少顷,抚须道,“许多年了,这宫室仍是原来模样。”
妇妌听闻,微笑道:“我闻大王当年未即位时,曾在此处住过。”
载听得这话,面露讶色。他看向跃,跃双眉微微扬着,似乎也并不知晓。
“正是。”商王颔首,说着,他看看王子弓,“当时你母亲还在,带着你也住在此处,你应当记得。”
王子弓微笑:“记得。”
商王的目光落向王子弓身旁的两个王孙,叹道:“今日见这小童,恰似你当年模样,更感时日飞逝。”
一番话说罢,众人脸上皆有感慨之色。
商王似乎想起什么,问王子弓:“你母亲周祭,轮在何时?”
王子弓答道:“就在入秋之时。”
商王颔首,道:“我许久不曾亲自祭祀,到时可重祭一番。”
王子弓在座上向商王深深一礼:“敬诺。”
小臣们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一一呈到各人案上。
商王看向载,问:“怎不见睢罂?今日齐聚,可唤她出来共膳。”
载望着商王,片刻,明白了商王的意思,脸上忽而浮起赧色。
“她……”载话语结巴,目光闪向跃。
跃坐在席上,眉间微有异色。
“大王说的是。”妇妌在一旁缓缓道,眼睛看着载,“她既在宫中,共膳无妨。”
载应了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向保妇道:“请睢罂来。”
保妇微笑地一礼,走了出去。
没多久,只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窸窣响起,保妇引着一抹身影出现在堂前。载看去,目光忽而定了定。
罂穿着一身洁白的绢衣,头上的发髻整齐高绾,红缨繁花,衬得肤色如雪。微风轻轻从堂外吹来,她长长的裳裾柔柔扬起,映着背后的天光,身姿窈窕,更如云彩般轻盈。
瞬间,堂上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了罂的身上。
载看着罂,只觉自己的眼睛方才被什么闪到了似的,有些迟滞。
乱想些什么。心里一个声音斥道,少顷,他移开视线,却望向对面。
跃神色平静,却如载心里所想,他的目光一直停在罂的身上,不曾离开一瞬。
罂款款移着步子,目不旁视。她面容端庄,在众人的视线中也不见丝毫局促。
“拜见大王。”她走到堂上,向商王行礼。
商王看着她,目光沉凝。片刻,泛起微微的笑意。
“睢罂。”他缓缓道,“我闻你在宫外遇恶人,如今伤势好了么?”
“这就是睢罂?”妇丹轻声问王子弓。
王子弓没有答话,眼睛盯着罂的脸,若有所思。
上首,妇妌表情淡淡,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幸得王子救助,我已无恙。”罂低头道。
“如此。”商王颔首,和气地笑:“今日聚宴,也可为你压惊。”说罢,他向身旁的小臣抬了抬手。
小臣会意,正要引罂入席,罂却忽然上前两步,向商王下拜。
众人皆露出惊异之色。
商王亦诧然。
“大王盛情,册罂心中感激,实不敢受。”只听罂开口道,声音清晰而恳切,“册罂为庙宫作册,蒙王子救助,多日烦扰宫室,已是愧疚。大恩在上,罂铭记于心,虽死不可报万一,然册罂本卑微之人,不足与贵人同席共膳,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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