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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可又不愿意离开太远,于是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凳上,发着呆。

    丁诺会对陆航说什么呢?看他们刚才的样子,显然我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次大打出手。可是虽然这样,我的心里仍然很是不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远远朝着我走过来的美拉。

    我完全没有想过,她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听晓芮说,这些日子,学校里关于陆航为我和别人打架的事情已经成了惊爆性的大新闻。每天她去上学,都会有人对她问个没完,特别是Cici,简直快为了这消息成了晓芮的贴身狗仔队。

    任何人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何况,是美拉。

    我站了起来。

    该发生的总要发生,这段时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看着美拉严肃的表情,我却连一丝胆怯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我想起那晚美拉在我耳边说的话,感觉特别心酸。

    “米朵,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要是我是美拉,一定恨不得把这句话重新吃回肚子里面去。

    于是当美拉终于走到我的面前,我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可是美拉就那么站着,沉默地看着我,表情很复杂。她仿佛想说什么,却总也没有张口。我盯着她的眼睛,奇怪的是,从那里我没有发现一丝的怨恨,反而仿佛还有一丝心痛。

    我们就这样几乎僵持了几分钟。在那几分钟里,我想象了无数种可能,也想象了接下来可能会产生的无数种结局。可是无论怎样,我都很清楚,就算我现在有了和美拉做朋友的心,她也一定不会再接受我了。

    想到这里,有一种莫名的悲痛涌上心来。我实在再也忍不下去,于是先开了口:“美拉,如果你对我生气,就动手吧,别这样看着我。还有,对不起……”

    美拉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出乎我意料的,她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忧伤。

    “美拉,你别这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性格。或许我们这辈子注定了不能做朋友,你就动手吧!”

    我上前想抓起美拉的手,准备就如此“慷慨就义”。虽然我谈不上无惧无畏,可怎么也还是敢作敢当。

    可美拉的手还没被我抓住已经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已经被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米朵,当陆航的女朋友很辛苦也很危险……这些日子一定很难受吧?要是有什么麻烦,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我愣在美拉的怀里,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感动让我又酸了鼻头。

    晓芮最近的不冷不热让我对友谊变得战战兢兢,那种既无助又彷徨的感觉其实比面对无措的爱情差不了几分。没想到,原本应该无比憎恨我的美拉却在这时向我伸出了无私的友谊之手。

    我说不出话来,于是也伸手抱住了美拉。我倚在她的肩膀上,觉得她像是我的姐姐。在这个寒冷的初冬,我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友谊的丝丝温暖,也就在那么一刻,我认定了美拉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就和晓芮一样。

    (2)

    可没想到这一幕,却被来送饭的晓芮正好撞见。当我和美拉松开彼此想好好说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股眼神直直地射向我们。那个眼神的来源,是晓芮。

    我知道,她一定看见了我,可她的脚步片刻都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忽然,我感觉到无比的惊惶失措。对晓芮来说,美拉向来不是个友好的人,她还曾经在校门口对我们拳脚相向。而后来我和美拉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也还没来得及给她讲。

    现在,她看到我竟然和昔日的“敌人”抱在一起,她该怎么想啊?

    美拉看着我的样子,也转头看到了走过去的晓芮。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吧,米朵,给她好好解释下!”

    我看着美拉,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而无比感激。这样的美拉,和以往那个暴力又激动的她是那么不一样。可我似乎又隐隐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

    “那你……”我看着我的新朋友,还是有些迟疑。

    “没事,我不好好的吗?”美拉的笑很宽容,那感觉很熟悉,可我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美拉……还有,谢谢你!”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而这时候的美拉就像个仙女,只是微微笑着说:“去吧!”

    忽然,我想起来,美拉那种包容的笑,和曾经的丁诺如出一辙。

    我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急急去追晓芮。

    美拉在身后喊:“米朵,记得我说的话,有什么麻烦来找我!”

    我转身对美拉使劲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在说我会有麻烦?忽然,美拉在“碧枝”后巷被络腮胡子打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顾不得想那么多,我一路跑着,终于赶上和晓芮搭同一趟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晓芮拎着装盒饭的袋子站在一个角落,低头没有看我。我喘着气,想赶快把一切解释清楚。

    “晓芮,美拉她是……”

    不等我说完,晓芮忽然抬起了头。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愤怒:“你和什么人交朋友是你的权力!”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才好。

    晓芮的这句话原本应该让我感觉到尴尬或者难过的,可是我理解她。我清楚,晓芮一时半会是不会接受美拉的,甚至,一时半会也不会原谅和美拉抱在一起的我。可是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冰释一切。

    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时的我,对友谊的理解实在是太过单纯。

    虽然晓芮态度异常冷漠,可是我并没有放弃。于是我走到她的面前,伸手过去想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可晓芮却旋即转到了一边。

    唉,现在的晓芮,应该是听不进我任何的话吧?或许,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些时间。

    (3)

    下了电梯,我跟在晓芮背后,默默地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就算我们以为自己很了解一个人,也总是会在某一天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对方一直都只是一面,而还有很多很多其他面,我们都还没有见到。

    就像美拉,她虽然平日里强势又激动,可今天我却看到她温柔体贴的一面。也像晓芮,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可爱甜美的娃娃,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让我觉得她也有固执任性的一面。哪怕是我自己,其实也有很多面……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没注意到前面的晓芮忽然停下了脚步,差一点我就撞上了她。

    “米朵,哥需要你照顾,你见什么人我管不了,可你以后最好不要把哥一个人留在病房。而且,不要这么迷糊……”

    眼前的晓芮忽然变得很成熟,我发现自己又看到了晓芮新的一面。我默默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我喃喃地想为自己辩驳一下。

    “不是我走开的,丁诺来了,他们俩要自己谈谈……”

    听到丁诺的名字,晓芮的眼里忽然掠过一阵慌张。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陆航的病房前,急匆匆拧开了房门。

    “哥——”

    我也迅速地赶过去。看来,丁诺对陆航动手的事情在晓芮心里还是有很深的影响。不过说实话,我也同样有点担心。可是等我转进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诺已经走了。

    “你们俩干吗呢?”陆航微笑着看着我们,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哥,丁诺呢?”晓芮放下了袋子,一边打量屋里,一边问陆航。

    “他走了,你们不会是因为他才这么急匆匆的吧?”陆航笑了起来,好像我和晓芮的担忧都是多余。

    我没有说话,可看得出来,晓芮仍然很是担心。她不顾陆航说的话,继续问着:“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晓芮,他能对我怎么样啊?别以为你哥哥躺下了,就不行了。论打架我可不输给任何人!”说完,陆航哈哈大笑起来。他摸着晓芮的头,像安抚一只焦急的小猫。晓芮看着陆航笑了起来,表情这才算是轻松了下来。她任由陆航摸着脑袋,脸上露出撒娇一般的浅浅笑容。

    不愧是两兄妹,他们亲昵的动作让我感觉眼前的画面无比温馨。

    可随即陆航的眼神转到了我的身上。他看着我的样子若有所思,这让我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丁诺一定和陆航讨论到了我。

    可他们到底讨论了什么,我暂时还不得而知。这让我心里很是忐忑。

    (4)

    终于到了下午,晓芮上课去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了我和陆航。

    我坐在陆航身边发着呆。最近发呆这个动作似乎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

    “妖妖,以后你把课本带过来好吗?”

    陆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让我觉得很是无厘头。我看着他,表情很迷茫。

    “啊?”

    “啊什么啊?”陆航伸手出来捏了捏我的鼻子,“不是说好了不出国了吗?从现在开始,我给你补习,希望我们能考进同一所大学。”我知道,陆航指的那所大学,是他甚至全国学生梦想的最高学府,当然,也是我待在国内最好的选择。

    我尴尬地笑了笑,虽然打定主意不要出国了,可我还真的还没有想过考大学这件事情。虽然我的成绩一直算不上太差,可要和陆航一起考上那所全国名校,想起我放松已久的学习,我忽然觉得前方困难重重。

    “陆航,你说我真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吗?”这句话显然问得苍白,我的心里很清楚,凭我现在的能力,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可陆航的样子看起来却似乎很有信心。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认真地说:“妖妖,就算你怀疑自己,但是相信我,好吗?”

    看着这样的陆航,我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哪怕是为了陆航,这次我都必须拼了。如果我们真的能一起考上那所大学,那我们就真的能一直在一起!想到这里,一种雀跃的感觉在我的心里扑腾了起来,难得很长时间都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看着我笑起来,陆航也笑着把我搂进了怀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依赖起这个怀抱来。

    忽然,我又想起丁诺的事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实在忍不住不问陆航。于是我支起了身子,表情严肃地看着陆航,想探出些什么东西来。

    “丁诺他给你说了什么?”

    陆航依然只是微微笑着:“没事,他说他要去法国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丁诺终于决定要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可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忽然感觉到,这个我原本认定一生的哥哥,或许从此以后和我的生活将很难再有交集。

    (5)

    不久以后的一天,胖医生终于宣布陆航可以出院了。那天陆航、晓芮和我都十分兴奋,乐呵呵地开始收拾东西。原本我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顿,但陆航和晓芮都坚持要回家吃,于是我打电话让蒙阿姨给准备了一些生鲜蔬菜,让阿文送到陆航家。

    没想到蒙阿姨和阿文的动作如此迅捷,很快就把陆航家的小饭桌堆得满满的。看着那些摊得像小山一样的鸡鸭鱼肉还有各式海鲜生蔬,我们三个瞠目结舌。阿文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显然对蒙阿姨的“过激行动”也表现出许多无奈。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当我们围着这些东西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也会像这些食物一样,无所顾忌地鲜活起来。

    一旁的陆航则马上开始急着系起围裙,一边系一边还唠叨着:“终于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陆航如此家庭主男的一面,但看着他的样子,却感觉很温暖。

    晓芮却马上上前抢起围裙来:“哥,你身体才刚好,让我做!”

    陆航却动作麻利地闪到我的身后,和晓芮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晓芮,我来我来,不要抢!”

    晓芮却很坚持:“让我来,哥!”

    “你做饭没我做得好吃!”没想到,这时候陆航竟然耍起了赖皮。

    晓芮哭笑不得,却还是不愿认输:“谁说的,我做得才好吃!”

    两人正争得热火朝天,我站在中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沉默了2秒之后,身后的陆航却忽然把围裙系在了我的腰上,语气很严肃地说了句:“笑的人做菜最好吃,让米朵来!”

    我的笑还僵在脸上,身子却愣住不动了。晓芮看着我的样子,竟然也和她哥哥一起偷偷笑了起来。他们都很清楚,我哪里会做什么菜!可是看着他们俩的样子,我的执拗劲可还真的“腾”地就冒上来了。我顺势系好了围裙,心想做就做,你们敢吃我还不敢做了!

    想着我就昂着头进了厨房,两人这才算是急了,一起拦下了我,一人洗菜一人切菜地忙活了起来。

    最终,我落下一个端菜的活。

    三个人一顿忙,那一天的晚饭,让我感觉异常幸福。

    (6)

    再回到学校那天,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家两个成双三个成群,看到我的反应无非是先一怔,然后便纷纷埋头议论起来。就是独自一个人的,看我的目光也刷刷的,像机枪扫射般,仿佛我是个外星怪物。

    忽然间,我就成了全学校的目光焦点。不管是以前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除了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外,还有许多竟然直接就在我旁边大呼小叫。

    “看哪,那就是米朵!”

    我瞪着眼扫过去,那个扎两个辫子的低年级女生立刻躲到了朋友的身后。

    十来天不在明耀出现对我来说可是常事,可再出现时就如此受关注,实在让我忍不住浑身冒鸡皮疙瘩。霎时间,大家都摆出了一副伺机想上来叮一口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花蕊。

    当然,我承认,这比喻是我自己美化自己的,有比这恶心的比喻,其实更加贴切。

    可不管怎样,如此受关注,确实还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而且大家的议论,总是让人感觉不太踏实。虽然我表面上看来仍然昂首挺胸,可心里早有点受不了。想想那些成天被人追击的明星们,我算是体味出了几丝他们的艰辛和不易。

    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想回到教室,这一切就能画上句点。可是我忘了,教室里还有更多喜欢八卦并热爱八卦的同学存在着,比如Cici。

    我走进教室的刹那,原本沸腾嘈杂的声音像突然被另外一个空间收走了。Cici不知道从那里哧溜一下钻到了我的眼前,速度之快,让我乍舌。

    “天啊,米朵,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说了,Cici的标志性熊抱便在我身上施展了开来。可以前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两个膀子箍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嗯嗯,你先放开我!”我使劲从她的胳膊间掰出一个空隙,然后把自己的脑袋钻了出来。

    “死丫头,你这段时间消失到哪里去了啊?”Cici终于放开了我,像个螃蟹一样立在我眼前,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还有,好奇。

    看着她的样子,我总觉着心里发慌。大家都很安静地看着我们,包括晓芮。

    我只是很低调地说了句:“不是生病了吗?”对班主任的谎言,怎么都得善始善终啊!

    结果Cici的脸上却浮现出神秘的笑来,她古怪兮兮地看着我,然后凑近了我的耳朵:“别瞒着我了,是约会去了吧?”

    “说什么呢!”我一把推开了她,佯装生气,径直坐回了座位。我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点“措施”,估计真得没完没了下去了。

    还好,我这样的态度终于让Cici有了点迟疑。她犹豫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一个人嘟嘟囔囔着,没有再跟我说话。

    可过了一会,她又从后座探头过来,实在不甘心地追问:“米朵,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不等我做出反应,晓芮已经转过身去对她说道:“米朵生病的时候你不去看她,现在这样子瞎猜可不太好!”

    可能没料到晓芮这时候会说话,Cici终于语塞,怏怏地缩回了头。

    我给晓芮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虽然她给我的微笑仍然显得不冷不热,可这时候她能帮我站出来说话,我的心里真的很开心。

    我想,不久之后,我们一定就能恢复到像以前一样,一样亲密。

    (7)

    这一天的平静实在是得来不易,为了让大家,特别是Cici消停下去,我采取了冷面到底的策略。看着当事人生气的样子,一旁的人怎么都不会再轻易来引起事端。

    事实证明,这招很管用。

    可好不容易坚持摆了一天臭脸,下午放学,当陆航出现在明耀门口时,我所伪装的一切立刻土崩瓦解。

    他走过来,一手搂着我一手搂住晓芮,根本不顾大家的惊呼,表情严肃,目空一切。我的脑子立马炸掉,可也在那同时,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那骄傲让我感觉,其实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陆航这样子,真的是酷毙了!

    那一刻,我的嘴弯成了上翘的月牙,套用一个很俗的句子——站在陆航的身边,我心中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希望我的语文老师能原谅我把如此崇高的一句话用在这里。

    那晚我跟着陆航和晓芮回了他们的家。陆航拒绝让阿文开车送我们。骨子里,陆航还是有些执著的固执和坚持。

    “妖……”一边吃饭,陆航一边张嘴叫我,可意识到晓芮在一边,他没有把“妖妖”两个字说出口,“米朵,从今天开始,我和晓芮就是你的补习老师。在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晓芮,放学了来我家一起吃饭,然后我给你补习!”

    我呆呆地看着陆航,原来在医院里每天给我加课还没有过瘾。看来这下我得准备做长期抗战了。

    但是很快,我还是特别高兴地点了点头。考学很重要,这将决定我将来能不能和陆航永远在一起;而补习也很重要,至少我能名正言顺地每晚都见到陆航……

    一旁的晓芮默不作声,继续吃饭,我窃窃地乐了起来。

    至于我那日进斗金、远在天边的父母,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现在的我也是顾不上了。

    但是,后来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作为我的补习老师,陆航可真严厉得不是一般二般,甚至几乎击破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浪漫幻想。可是我也很清楚,要留在国内,我就必须努力。能不能和陆航考进同一所大学,就看我补习的成效如何了。

    于是,我也不敢再马虎。我每天老老实实温习课本,不去想其他。渐渐地,我从一个暗自叛逆的小孩变得积极向上起来。

    这不仅让周围的人们觉得奇怪,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对于大家的好奇,原本我还是有些担心,但事实证明,人类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其实只会保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以至于不过一个月时间,哪怕我和晓芮、陆航每天一起进进出出,大家也觉得那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现在的我,既不像妖妖那么孤僻,也不像米朵那么乖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而且似乎,这正轨比以往的还要正。

    期末考的时候,我的成绩一下进了班级前三。班主任看着我的成绩单,激动得眼镜在鼻梁上一颤一颤的,就差眼珠子没掉下来。

    这感觉让我觉得棒极了,比当妖妖或者米朵的时候,更过瘾。

    (8)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我忽然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平和只是大戏开场前的序曲,真正的剧目其实还没有正式开始上演。

    寒假才刚开始两天,陆航和晓芮都忙着打工去了,我好不容易偷来清闲,手机却忽然响了。

    我没想到,电话那端竟然是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了的丁诺。

    “米朵,我的签证办好了,明天就要出发去法国了。作为妹妹,你是不是应该为我举办个送别晚宴什么的啊?”

    丁诺的语气很轻快,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可我一点都没想到他还待在这个城市里。我以为从那天后,他就自己回到了上海。

    我并没有回答丁诺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哥哥,你还在?”

    “说什么呀,我一直都在啊!这边公司事情多啊,你不知道我忙得……”电话那边的丁诺似乎在眉飞色舞,可我怎么都觉得这话里有强颜欢笑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有些难过,也没去细听他说了些什么。

    “唉,米朵,你在听吗?”待丁诺再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嗯嗯!”我急忙在电话这边点头,也不管对方看得到看不到。

    “那我的送别会靠你了!这边我没有朋友,你把陆航、晓芮还有谁,统统都叫上吧!”

    丁诺说得稀松平常,好像和陆航、晓芮都是很好的朋友似的,我却愣在这边:“哥哥,你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吧,我要先飞北京。”

    没有想到,离别如此活生生地摆在了面前,我的脑子有点发懵。说实话,这段日子我都把丁诺完全抛到脑后了,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在法国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没有想到,原来丁诺仍然还在我的身边,和我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内心的愧疚、不安、难受在那么一瞬间都升腾了起来,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顾起和丁诺在一起的时光,点点滴滴,都让我想落泪。

    “哥哥,你不要离开。”

    我多想说出这句话,可却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和丁诺的最后一次见面,可我决定了一定要过好这一晚。

    于是我轻轻笑了起来,对着听筒欢快地说:“哥哥,交给我,你放心吧!”

    “说好了啊,晚上我们在‘星光’见!”

    丁诺挂断了电话,我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发着呆,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9)

    谢谢陆航,虽然他和晓芮都要打工,没有时间,但是他却完全没有阻止我。

    也谢谢美拉,在我不知道能找谁的时候,她竟然欣然答应参加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的送别会。她说,如果需要的话,她还能带上两个小姐妹,保证场子里能热闹起来。

    “好啊好啊!”我自然忙不迭地答应。

    现在让我再面对丁诺,热闹的确要比安静好出太多太多。

    晚上,我在星光大门口等美拉,丁诺在包房等我们。

    虽然已经是大冬天,但我远远就看见三个身姿曼妙的女孩扭着朝我走过来了。

    我立马认出走在中间的那个就是美拉。她穿着一件银灿灿的薄毛衣,下面套着一条短到极致的裙子,蹬着一双白漆皮的高跟长靴。近了,才看到她的脸上还画了一个带有几分妖媚的妆。说实话,这身装扮确实很适合她的气质——美丽又妖娆。

    而她身边的两个所谓“小妹”,打扮也是如出一辙。三人走在一起,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星光”的门童应该算是见惯大场面和大美女的了,可见到她们,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我迎了上去:“美拉,今天可多谢你了!”

    美拉的样子很兴奋,走过来便挽住了我的胳膊。她身边的两个小妹虽然故作平静,可看得出来,她们也很激动。

    我微微笑了笑,其实这并不奇怪。

    “星光”演歌场,虽说听着像一般的卡拉OK,实际却是有钱人挥金的地方。听说这里有着全市最奢侈的装修和最貌美如花的陪酒女郎。不仅仅是美拉,其实我一直也只是听说,虽然一直向往。

    (10)

    “哥哥,我来了,不仅我来了,还带了三个美女哟!”我推开了包房的门,故意一惊一乍。

    坐在里面的丁诺马上站了起来,笑脸盈盈地看着我们,就像每一次我推开家门,他都会笑脸盈盈忽然出现一样。

    我顿了顿,竟然有点走神,可当丁诺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很快恢复了神志。

    “哥哥,给你介绍,这是美拉,是我的朋友,这两个是她的朋友!”

    美拉伸出了她纤细柔软的手,这动作优雅得让从小接受礼仪培训的我都感到汗颜。

    丁诺也很有礼貌地轻轻握了握美拉的手:“认识你们很高兴!”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却一直看着我。这动作让我有点懊恼,可悄悄地,我发现那懊恼中还是有些自豪。

    人就是这样吧,无论怎样,都自私地希望永远有人能无畏地爱着自己。

    我不敢再看丁诺,于是喧宾夺主地招呼大家坐下,然后便开始点菜点酒,并撺掇美拉点歌。差一点,我就想点个陪酒女郎。

    事实证明一切,美拉和她带来的两个小姐妹果然都是厉害角色,她们轮番点唱,载歌载舞,很快整个包房就沸腾了。丁诺也不闲着,和她们划拳拼酒很是热络。我捧着一杯橙汁坐在一旁,很庆幸自己邀请了美拉,要不然面对着即将要离开的丁诺,我一定还是会忍不住哭出来。现在多好,我们只是笑,不停地笑。

    只是现在眼前的一切我感觉特别虚幻——好像所有的闹腾都是假象,事实上我们都特别孤单。

    想着想着,我猛喝下大口的橙汁,却差点把自己呛出眼泪来。

    正在唱歌的美拉可不依了,她手里拎着小瓶装的喜力蹿到了我面前,非要让我加入拼酒的战局。

    “米朵,这可是你不好了,一人喝橙汁都能呛着!这不给你哥哥送别吗?你可得自罚,别到时候怪我们不给你酒喝!”

    我小时候偷偷喝过老爸酒柜的洋酒,可只是那么一小口,我已经可以在床上昏睡一天。这故事在我家里已经都沦为笑谈,所以长大了他们也从不强迫我喝酒。这件事丁诺也很清楚,所以每次出去吃饭都会给我事先点好橙汁。

    可今天听着美拉这么说,我忽然也很想喝一杯,于是接过美拉递过来的喜力,仰头就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一瓶酒喝了下去,直到丁诺过来夺走了瓶子,我才感觉到啤酒原来是那么那么涩。

    虽然音乐仍然像惊雷一样顾自响着,四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我,大家一句话也没说。我感觉丁诺的眼里交织着愤怒和心疼。

    “哈哈哈……”没想到美拉却忽然笑了起来。她把丁诺手里的空瓶子抓了过去,又走过来搂住了我,一边笑一边说:“丁诺是吧?看看你妹妹,她已经长大了!而你,完全可以放心离开了!”

    显然,美拉只是无心想调节气氛的一句话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丁诺。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然后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是呀,米朵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这句话折回来又击中了我的命门,可我再不能说出其他的话来。

    (11)

    就在这时,美拉忽然开始犯恶心,刚才她们的确已经喝了不少酒,加上还在一旁蹦蹦跳跳唱着歌,酒劲来得很是凶猛。

    两个女孩扶着她去了卫生间,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了我和丁诺。

    我实在不希望出现我和丁诺面面相觑的场面,于是作出了一个决定。

    “哥哥,我唱首歌送给你吧!”

    丁诺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睛灿灿的。

    我刻意躲过了那个眼神,转身便点了一首《姐姐妹妹站起来》,随着音乐在小台子上蹦达起来。虽然是一通乱吼,可这首歌真的承载了我对丁诺未来的祝福。看着丁诺听得那么认真,我一边努力唱着跳着,一边命令自己——米朵,你今天打死也不能哭!

    可事实证明,我的确不胜酒力,什么叫借酒助兴啊,很快我手舞足蹈的幅度就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那首歌我仿佛唱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丁诺的样子也在台下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丁诺,你离开以后还会做我的哥哥吗?你离开以后会找到你自己的幸福吗?

    我的心里涌成了海,可还在拼命笑着,迷迷糊糊地,丁诺仿佛走向了我。他扶着我的身子,语气很是焦急:“米朵,你怎么了?”

    我笑着拼命摇头,可等歌唱完了,音乐停了,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哥哥,我想躺躺……”我一边说一边想走回沙发区休息下,可脚下一个踉跄,我便跌到了丁诺的怀里。

    一阵眩晕后,丁诺已经把我抱回了沙发上,还把我的橙汁送到了嘴边,可是我推开了丁诺的手。

    玻璃杯在地毯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却没有摔碎,只是空气里顿时弥漫了鲜榨橙汁的清新气味。那气味竟然让我瞬间想起了童年,还有和丁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就要失去这个哥哥了,而且这个失去,可能就是永远!

    顾不上刚刚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我终于肆无忌惮地哭闹起来。

    如果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失去?

    (12)

    也就在那一瞬,我感觉我的嘴唇被丁诺一下吻住了。

    从小到大丁诺熟悉的气味在我的嘴唇上开始散布,虽然我无法控制我的行为,可我的神志还是那么清醒。

    “哥哥,我要去洗手间!”

    我推开丁诺站了起来,虽然有些站不稳,可我还是很毅然地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我忽然的动作显然让丁诺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窘迫地扶着我,可我还是坚持要自己去。

    最终,我自己扶着墙往洗手间走去。虽然脑袋晕得厉害,但我知道丁诺一直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穿过走廊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女郎。她们真好看,而且里面有个女孩还长得有些像晓芮。我就那么扶着墙看着她们,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要是晓芮能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比那个女孩子更好看。我想,我是想念晓芮了,这样开心的场合,没有她怎么可以?

    而那晚的结果是包括美拉的三个女孩以及我都倒下了,丁诺在“星光”开了个大包房让我们睡觉,服务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我醒来,我发现我和美拉搂在一起,手里握着我的手机。手机屏幕上,短消息的标志一闪一闪,晃得我的脑子继续发晕。

    朵朵,虽然不甘心,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只能是你的哥哥了。如果陆航对你不好,我会帮你撑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我紧紧握着手机,没想到,醉酒后脑袋会钻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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