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星期二,也就是爆炸之后的的第四天。赖安和我准备搭乘午夜的班机返回蒙特利尔。在离开以色列之前,我们决定做一次最后的游览。
我发现自己又一次坐车穿过耶利哥大道。赖安和我经过了以神秘主义宗派的信徒、坟墓以及羊皮卷而著称的库姆兰会社;经过了以景色迷人的海滩和温泉疗养区而著名的英格迪。在我们的左边,钴绿色的死海朝着约旦延伸过去。在我们的右手边,是一条由一座座单独的小山丘和岩顶山组成的弯弯曲曲的风景线。
最后我看到了它,荒凉的红映衬着美丽的蓝天。希律王的城堡就位于死海沙漠的边缘地带。
赖安转了个弯。两公里之后,我们把车子驶入了一块空地,停了下来。有一些标志牌正提醒着游客,这一路沿途有酒店、商店、卫生间。
“坐缆车还是走蛇形小道?”我问。
“山路是不是很陡峭啊?”
“小菜一碟。”
“为什么叫它蛇形小道呢?”
“山路盘旋得有些厉害。”别人已经告诉过我,说步行上山很累人,一路上灰尘很厉害,况且还需要一个多小时。我当时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们坐缆车上去,然后再去看看风景,怎么样?”
“这样很没用哦。”我微笑了。
“想当年罗马军团用了七个月才爬到山顶呢。”
“他们在和叛乱者的小分队打仗。”
“那都是细枝末节,细枝末节而已。”
马撒大山在以色列是游客最多的旅游胜地,但是那天却没有人满为患……赖安买了票,我们坐进一辆空着的缆车。到了山顶,我们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楼梯爬了上去,然后这个古老的遗址就蔓生在我们前面了。
我顿时感到肃然起敬,罗马、叛乱者、拜占庭帝国、拿撒勒人?我正站在这块土地上。在欧洲人还没有看到这片新世界的时候,这片土壤就已经开始在这里延伸了。
我看着曾经一度是城墙的那些遗物,现在它们只有肩膀那么高了,这些古老的石头已经有些风干了,而且颜色发白。我的目光被城墙之内的那些荒野盆地吸引住了。莫哈韦沙漠式的干旱,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丛,它们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长。它们开着紫色的花。这是一种扎根于一片荒芜之中的美丽,这种美丽震撼人心。
我想起了那些士兵、修士,还有整个的家族、一切的供奉和祭品。我思绪万千。这一切是怎么样的?又是为什么?我身旁的赖安看了看方向图。在我们头顶上方,一面以色列国旗正在风中猎猎飘扬。
我们参观了仓库房,指挥官的军营,还有耶丁发现了耶稣“家人”的北边那座宫殿。那里有拜占庭教堂、浴池和犹太教堂。
我们从一群游客身边走了过去,一对讲德语的夫妇、一群有家长带领的学校游览团,还有一些故作颓废的十多岁的孩子,衣服背后印着反恐游戏的图案。
绕着围墙,做了最“标准”的一圈游览之后,我和赖安往回走,朝着山峰的南边走去。其他的游人都不敢冒险走这条路。
我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册子里面的图示。南边的这个大本营和城墙在图示上都有标注。图上还有一个蓄水池、一个巨大的池塘。但是没有一个词提到那座墓穴。
我在城墙跟前停了下来,充满敬畏地看着这片沙地,看着这些泛着模糊微光的岩石,这一片沉默的山石被无数世代的风雨冲刷成了一片轮廓分明的岩层。
我指着山下荒凉的大地上那一块微微可以看得清的正方形区域。
“你看到那里的轮廓了吗?”
赖安点点头,双肘搭在我旁边的护栏上。
“那是一个罗马军队的扎营地。”
我向前探出身去,往左边伸长了脖子。它果然就在那儿。
一个黑色的洞口横刺在绝壁之中。
“那就是那个墓穴。”我快要控制不住我的声音了。
我盯着那个黑色的洞口看着,就如同被施了催眠术一般。赖安知道我此刻的感受。他轻轻抚过我的后背,把胳膊放在我的肩头。
“有没有什么理论能说明‘他’到底是谁?”
我举起双手,做了个“谁又知道?”的手势。
“你猜猜?”棒槌学堂·出品
“马克斯是大约两千年前的一个男人,死亡年龄在40到60多岁。他和其他20多个人一起被埋到这下面的坟墓里。”我指着那片城墙说,“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人的牙齿被安到了他的下颚里。很可能只是错误地安到了上面。这是一个幸运的错误。否则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墓穴里的人和杰克发现的裹尸布坟墓里那个家族之间的联系了。”
“你说的坟墓就是杰克所说的那个耶稣家族之墓吗?”
“是的。所以马克斯很可能就是拿撒勒人,而不是叛乱者。”
“杰克非常确定这个坟墓就是神圣家族的坟墓。”
“因为名字能够对应得上。藏尸罐的装饰风格也都一样。而且裹尸布的年代也符合他的推论。”我踢了踢一块石头,“杰克很确定,雅各藏尸罐就是从那个坟墓里出土的。”
“你确定吗?”
“我被算计了。”
“什么意思?”
我想了一会儿。我是什么意思呢?
“他可能是对的。这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概念。在3个共同谱写了巴勒斯坦历史的宗教团体中,它们都更多地依靠神灵的神秘和精神信仰来创建他们自己的宗教法则,而不是依靠科学和理性。那些历史因素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把这些法则和那些受到普遍接受的正统派观点交织在一起。然而那些缺乏一致性的历史因素却一直得不到认可。”
“你说的因素就是那些影响,杰克认为它们是汲沦谷那些坟墓对基督信条产生的潜在影响。也许玛利亚并非一直保持着处女之身。也许耶稣有一些兄弟姐妹,他甚至还有了后代。也许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被裹在裹尸布里埋进了坟墓。”
我朝着我们下面的那个墓穴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2001号墓穴和备受敬畏的犹太历史要素来说,也是一样的情形。也许在一世纪叛乱时期,马撒大并非只是被犹太叛乱者们所占领。也许早期的基督徒们也在这上面驻扎着。似乎有点悲剧性,我所知道的是,我们无法从裹尸布里的骸骨中提取到DNA样本。特别是有一点很清楚:在山上的这座坟墓里,至少有一具骸骨和杰克在山下发现的那座坟墓里的骸骨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赖安想了想,然后说:“那么,就算DNA检测把一颗马撒大山上的牙齿和汲沦谷坟墓联系了起来,但是你想想马克斯的再次出现和裹尸布里面那些骸骨的出现,它们之间只相隔几个星期,这会不会只是个单纯的巧合?”
“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这颗牙齿毫无疑问是2001号墓穴里某个家伙的,而且被错误地安到了马克斯身上。在这整个传奇般的事件中,马克斯可能只是个信息携带者,而本身并不是什么信息。很有意思,我对于那颗牙齿到底属于谁的好奇程度甚至超过了想要知道马克斯是谁的程度。”
“我和你可不一样。”
“这一切都是从马克斯开始的。但是马克斯有可能仅仅是运气极好而被埋到了一个最高等级的坟墓里。”
“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马克斯的坟墓位于2001号墓穴的后面,他的身体并没有被野兽侵扰过。很可能他的尸身保持得很完整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掩埋方式和别人不同,也不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比其他人要尊贵,而仅仅是因为他被埋葬到了离洞口很远的地下。但是既然它是惟一一具完好无损的骸骨,人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很特别。有人把它运出了以色列。兰纳把它偷了出来。弗瑞斯和莫瑞斯纽把它藏了起来。到了最后,马克斯最大的贡献可能就是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然后把我们引领到了那颗奇怪的臼齿面前。”
“把马撒大和汲沦谷的坟墓联系起来想想看,杰克有没有得到关于那颗牙齿是谁的结论?”
“墓穴里有很多尸体。杰克正在想那是不是耶稣侄子的牙齿,也许是耶稣某个姐姐生下来的孩子的。线粒体DNA只能显示出母系家族的遗传序列。”
“不会是某个姐妹弟兄的?”
“不太可能。题词上面提到了犹大、约瑟夫、雅各,如果那口藏尸罐是真的,那么就还有玛利亚和萨乐美。西门是几年之后才死去的。”
我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先开了口:“很有意思,是马克斯引发了所有的事情。兰纳把它从基督耶稣博物馆偷了出来,因为他相信乔伊斯关于羊皮卷的理论,相信关于耶稣在马撒大山上活了下来的理论。结果证明,乔伊斯关于耶稣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这里的耶稣是某些叫耶稣的人,但是他关于马克斯的说法却是错误的。根据圣经的说法,马克斯不可能是拿撒勒城的那个在30多岁就死去了的耶稣。马克斯的年龄和圣经里的说法不吻合,而且他的线粒体DNA把他和汲沦谷坟墓之外的某个人联系了起来,他们之间有母系遗传关系。但是这个马克斯有可能是耶稣的某个侄子。”
“格罗赛特的羊皮卷应该是某个叫耶稣的人——雅各之子——写的。”
“正是如此。但是那颗牙齿也可能属于耶稣某个侄子。根据贝格伦的说法,这颗牙齿的主人死亡年龄在35到40岁之问。如果耶稣的某个姐妹嫁给了一个叫做雅各的人,而且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就会遗传她的线粒体DNA。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段时间里,那么牙齿的年龄问题就可以符合他的理论。这颗牙齿的主人可能是某个叫耶稣——雅各之子——的人。咳,赖安。那堆骸骨中某个男人可能叫耶稣。我们是永远无法得知的了。”
“耶丁的报告和那本书里提到的出土于2001号墓穴里的那具骸骨又是谁呢?”
“还是一样的回答。那不是马克斯,也不是那颗牙齿的主人。但是很有可能是坟墓里那一堆骸骨中的某个男子。”
赖安听到我这样说以后,马上做了接下来的评论。
“其中的问题就是,无论那颗牙齿是谁的,如果杰克关于雅各藏尸罐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同理可知他关于汲沦谷坟墓和圣族家庭的那些理论也是正确的,他认为的那颗牙齿在围攻期间出现在拿撒勒城马撒大山上的墓穴里也是有可能的。只有一个事实和以色列本地人对马撒大山的描述不一致。”
“应该说有很多事实不一致。特别是以色列的神学家们,他们认为把拿撒勒城和马撒大联系起来简直是在亵渎圣物。你想想,他们甚至拒绝讨论墓穴里的骸骨,他们还拒绝对骸骨做进一步的检测。”
我转过身去,朝着最北角上的那座山头比划着。
“在西边,那里有一个很小的纪念碑,就在罗马军队驻扎地的山顶上,就是在那个地方,所有的马撒大骸骨都于1969年被重新埋葬了。2001号墓穴里的人骨本来可以被挖出来的,但是以色列人都不愿意这样做。”
“那么那具裹尸布里的骸骨呢?”
“我们是永远无从知晓了。如果杰克能够拿那些样本去做DNA检测或是其他的测验,也许就能通过电子显微镜看到跟骨上的损伤情况。而现在,我们所持有的就只是我在墓槽里拍的那几张龌龊照片了。”
“那么,盖特兹发现的那些头发还有那些骨头样本又是什么情况呢?”
“那些头发或许某一天还能研究出点什么来。那些骨头的颗粒就仅仅比灰尘大一些。我很奇怪,盖特兹居然发现了它们。”
“杰克没有留下一部分裹尸布里的骸骨吗?”
“他根本没有机会这样做。”
“他是不是打算要申请对雅各藏尸罐里的骸骨进行DNA检测?”
“他提交了一份申请报告。但是以色列当局拒绝了他,而且骸骨是在他们手中。你知道杰克的性格,他会坚持下去的。”
“雅各藏尸罐可能是赝品。”
“有可能是。”我同意道。
“杰克的理论也可能是错误的。”
“有可能。”棒槌学堂·出品
赖安把我紧紧地抱到怀里。他知道我正努力掩饰我内心的负罪感和失落感。马克斯不见了,可能永远地被埋葬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坟墓里。2001号墓穴里的骸骨也不在了,被改葬在某个以色列最神圣的纪念碑之下。裹尸布里的人骨也不见了,它在一场恶性的燃油大火之中被彻底烧毁了。
我们站了很久,凝视着远方浩瀚天际的那一方忧郁的边缘。空空如也,死气沉沉。
几年来,我一直在听说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各种冲突观点,我也不可能充耳不闻。
在《赞美诗》这本书中,耶路撒冷被称为“上帝之城”。撒迦利亚把这个城市叫做“真理之城”。谁的上帝?谁的真理?
“拉芒什今天打来了电话。”我的思绪回到了这个我可以控制的世界里来。
“那个老家伙怎么样?”
“他知道我星期一要回去很是开心。”
“你已经离开了一个半星期,他当然高兴了。”
“他还告诉了我一些不好的消息。他们挖出了莫瑞斯纽的尸体。发现塞维·莫瑞斯纽的确是死于心脏供血困难。”
“你说的是修道院里的那个神父?”
我点点头。“他死于冠心病。”
“凶手不是虎视眈眈的基地分子?”
“他只是心肌不太好,也许还因为那具骸骨的重新出现加重了他的心肌压力。”
“你说的倒是提醒了我。弗里德曼获得了一些很惊人的消息。他把那个女仆给你的便条拿到哈那尼女士那里去了,最后知道了发生在你房间里的那起洗劫案的始末。其实那个叫霍斯曼·沃阿姆德的家伙是酒店里的一个厨师,他一直在和他的女友,也就是酒店里的某个女服务员交往。这个女人想要做点坏事来栽赃给这个家伙。于是她翻乱了你的房间,然后诬陷了那个家伙。当时你的门没有上锁。”
“真是讽刺啊。我们还想了一些很惊世骇俗的理论来解释弗瑞斯谋杀案件,还有马克斯被盗一案。我们还以为是那些激进的犹太教徒们干的,是基督叛乱者们干的,是伊斯兰教的基地分子们干的。
“到了最后,原来这一切都是仇恨和贪欲造成的。这两个因素自古以来就一直是很多案子的罪魁祸首,没有什么国家秘密,没有什么圣战,没有那些对教义和信条进行彻底颠覆的事件。我们只是揭穿了这起谋杀案的作案方法,而且还找到了杀手。我本来可以高兴一阵了,但是不知何故,最后的两个星期以来我发现那起谋杀案看上去再寻常不过,几乎和查尔斯·贝勒马尔那起谋杀案一样不值一提。”
“你是说那个烂醉如泥、从烟囱里挖出来的牛仔?”
“是的。正当我们在这个巨大的舞台上寻找我们要找的‘小主角’时,我却被那些监视工作困住了。在我看来谋杀者是谁几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还好我们都抓住了最佳时机。”
“我读了一本叫《千年民意调查》的书。研究人员在60个国家里抽样调查,一共调查了全世界范围内的12亿人口,他们想要知道人们对于神知道多少。87%的受调查者都认为他们自己是某种宗教组织的一部分。有31%的人相信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就是惟一正确的信仰。”
赖安这样说。我接着说:
“但是他们有可能错了,赖安。除掉那些宗教仪式、各个教派的言词,甚至包括那些惊人的学说,其实每一种宗教几乎都在说同一件事情。佛教、道教、索罗亚斯德教、锡克教、萨满教都一样,没有什么差别。你可以自由选择。”
“你让我听得不知所云,亲爱的。”
“圣经旧约、圣经、古兰经,每一种都能为人们提供一种寻求灵魂的安宁、寻求希望、寻求爱,以及控制人性欲的方法,而且每一种都声称它们是直接从神那里得到的秘籍,只是‘信使’不同。它们都想要提供一种有规律的、精神层面上的生活模式,但是不知为何,其中某些信息被扭曲了,就像是人体内的细胞发生了癌变一样。一些自作主张的宗教领导者们为他们自己的信仰划定了正确和错误的边界,那些位于边界之外的人就被贴上了异教徒的标签,于是领导者们就号召虔诚的人们去攻击异教徒。然而我认为真正的宗教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是对的,甜心,但是长期以来,警察都一直在尽力抑制各种犯罪行为。我不认为我会向这个世界上的宗教组织低头。回到加拿大那边,又有一些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的尸体陈列在停尸房里了。我们做好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而且,你知道,我们能做得非常出色。”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平原。它的美丽是如此摄人心魄,这片土地上充满了如此之多的争斗。最后,我恋恋不舍地和赖安一起离开了城墙。
别了,以色列。我祈祷你获得永世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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