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我们的那些人戴着黑色宽边帽子,一身黑色的衣服,上衣很长。他们留着胡子,胡子的尖端是卷曲的,他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狂热,一个比一个愤怒。
很好。我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但是我没有弄清具体的数目。
杰克再一次想要让这些男人安静下来,进行开放式的谈判,趁这个时候,我迅速地数了数。
42,包括两个年龄在12岁以下的孩子和另外六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年轻人。很显然,极端的犹太教分子是一个正在发展成长的组织。
我耳边飞来飞去的全是希伯来语。根据最新学到的希伯来词汇表,我能够大概领会杰克说的意思,并且我还听懂了我被指责为:已经拿走了古物,或者是做了不合法的事情,有的人还认为我们是魔鬼撒旦的孩子。我猜杰克否认了他们的两项“指控”。
男人们和孩子们大声叫喊着,眼镜和衣服上覆着一层土。有些人暴跳如雷,他们下巴上卷曲翘起的胡子抖动着,就像是某种时髦的飘带。
在进行了几分钟吵吵嚷嚷的对话之后,杰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个灰色头发、看上去像是领导者的人身上,那人也许是个犹太教神父。杰克和他开始对话的时候,其他人就安静下来了。
这个犹太神父咆哮着,脸成了暗红色,尖尖的手指在阳光里不停地摇动着。我听懂了一个词语“asbem”,即羞耻。
杰克听着,镇定地回答着,声音充满了理性。
到了最后,这些犹太教“步兵”们变得烦躁不安。有的人又开始大喊大叫了。有的人朝我们晃起了拳头。那几个年轻一点的男孩子,很有可能是犹太初等学校的学生,捡起了石头。
我把目光紧紧停留在那个老者的身上。棒槌学堂·出品
毫无结果的谈判进行了十分钟以后,杰克抬起了他的手,做了一个“我——放——弃”的手势。他转过身面朝我,说:“毫无作用,我们出去吧。”
我和他一起向左边走去。
那个犹太神父大声下了一个命令。这一队人马被分成两半。右边的那一支留在坟墓边,左边的一支跟在我和杰克身后。
走了很久以后,杰克马上就要爬出汲沦谷了。我紧跟了上去。和他前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一码又一码,我攀爬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拖着我的身躯爬上了岩石,爬过了藤蔓,穿过了灌木丛。我的臀部被刺痛了。我的腿变得很沉重。
我时不时地朝山下看看,十二顶黑帽子顽固地跟在我们后面。我的脖子和后背一直都很僵硬,时刻准备着接受鹅卵石对颅骨的袭击。
很幸运的是,我们的追随者每天是在庙宇和犹太学校度过,而非在体育馆锻炼。杰克和我赶在他们前面离开了山谷。
六辆车子现在停在了西皖背后的空地上。杰克的卡车还在我们当初停靠的地方,但是驾驶室的边窗可不是这样了。
破碎成小立方体的玻璃渣在地上反射着太阳光。卡车的两扇车门都被打开了,纸张、书本和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糟透了!”杰克跑完了最后的几码,迅速抓起被扔在地上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胡乱扔到车厢里。
我也跑过去帮忙。在几秒的时间里,我们收起了所有的东西,然后“砰”一声把我们自己关到了车子里,扭上了车门锁。
杰克转动了车子钥匙,握住操纵杆,点燃了油门,就在这个时候,第一顶黑帽子冲到了山顶上。车轮飞转起来,我们猛地向前一冲,两团尘土随着我们的离去飞扬起来。
我向后看过去。
这些男人们正在上窜下跳,做鬼脸,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朝着我们挥舞拳头。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狂躁的木偶,吊线一时纠结起来了,但是他们坚定地相信神会拉紧上面的绳子。
杰克一个左转弯,然后又向右转,驶出了村庄。我一直把眼睛盯在后视镜上。
把车子开到柏油路上以后,杰克减速了,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想要让我平静下来。
“你想他们会跟上来吗?”我问。
杰克的手指紧紧抓着我,就像一把老虎钳一样。
我转过头看着杰克。
我感觉到另一种恐惧冲上了心头。
杰克的左手正在紧紧抓住方向盘。抓得有点太紧了。他的手指关节突了出来,就像是骨状的白色门把手。他的脸很苍白,他的呼吸也变得很急促,气也开始喘得更微弱了。
“你还好吧?”
卡车在减速,杰克好像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加速和驾驶上。
杰克转过头来对着我。他的一只瞳孔上有了斑点,另外一只简直就是一个空洞的黑孔。
我抓住了方向盘,这个时候,杰克向前倒在了方向盘上,他脚的重量全部落在了油门上。
车子突然加速了。速度指示盘一路飙升,20迈、22迈、25迈。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极度的惊恐。当然了,这也不会让车子的加速有所放缓。
我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一只手把杰克拨到座位后面,然后抓住了方向盘。
车子继续在加速。
我用左手操纵着方向盘,右手用力地想要移开杰克的腿。他的腿却死沉死沉的。我既不能举起他的腿,又不能把它推到一边去。
卡车正在下坡,车子的加速度越来越快了,27迈,30迈。
我试着猛推杰克的腿,用我的脚后跟踢开它。
我的举动让车轮猛地一歪,卡车偏离了正道,一只轮胎已经擦到了路边。我把它调整了回来。路边飞起一片尘烟,卡车又重新驶回了柏油路上。
路两旁的树往后退得越来越快了。车子的速度达到了35迈。
我左手边的橄榄山现在看起来就是一整块大石头。在距我们20码远的地方,有一个山凹,前面有一小块空地,长满了荆棘。
我拚命地设法抑制住轮子的转动。车子还是没有停下来。
求求你了,上帝!停住车子吧!
现在就停下来!我把方向盘转到了左边。卡车偏离了路中线,车子倾向一边了,现在用一边的轮子在地上飞驶。我放弃了试图驾驶车子的努力,我把两只手挤进杰克的大腿底下,用力地往上抬。他的靴子被我稍稍抬起了几毫米。我猛地一拉引擎,退到了空挡。
车子撞坏了一个木头护栏,倾斜到了一边,又往前滑了几米,带出了很多的尘土和沙砾。荆棘和冷风,还有寒武纪的大岩石一起朝我们撞了过来。
我猛地把杰克拉到我身边,把他压在下面,然后我扑到了他身上,手臂护住了我们俩的头。
树枝刮到了车门上。有些什么东西打在防风玻璃上“砰砰”作响。
我还听到了很刺耳的嘎吱嘎吱的金属声,然后车子开始摇摇晃晃,杰克和我摔落到了方向盘下面。
引擎熄火了。
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没有了嗡嗡声。没有了车开过时的“嗖嗖”声。只有山的沉寂声和我自己狂乱的呼吸声。
我的心狂跳了一阵,我呆呆地躺着,感觉到我的肾上腺素正顺着血管流动。
最后,一只鸟停落在车门口试探性地往前伸出了一只爪子。
我坐了起来,看了看杰克。他的前额有一个肿块,有一个蓝蚝那样大。他的眼睛呈紫红色。他的皮肤摸起来又粘又冷。他需要一位医生。他现在立即需要一位医生。
我能搬得动他吗?
发动机会不会翻转过来?棒槌学堂·出品
打开门,我抵住了伸进来的荆棘,我滑到了地上,费劲地在卡车旁边绕了一圈。
把杰克拉出来?把他推到一边去?
杰克已经66了,重170磅。我已经55了,而且重量达……嗯,不太重。
这些难缠的植物。我猛地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我慢慢扭动着把一只胳膊挤进杰克后背下的空隙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子减速了,同时离开了我身后的柏油路朝我们驶过来。它在我们身后停下的时候,沙砾地被轧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个撒马利亚人?一个狂热分子?我抽出了压在杰克身下的手,转过身来。
白色的科洛那车。两个男人坐在前面。
这两个男人透过防风玻璃看着我。我也看了过去。
这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意见。
我的眼神向下看了看他们的车牌。白字,红底。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我。
两个男人都从车里走了出来。一个人穿着运动夹克和卡其布裤子。另外一个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戴着黑色的肩章,黑色的肩章垫,黑色的编成麻花状的绳子一端拴到腋窝下面,绳子的另一端垂进了左边胸前的口袋里。一枚银色的别针别在右胸前的口袋里,上面写着希伯来文,我猜想上面是这个警察的名字。
“Shalom(希伯来语的‘你好’)。”这位警察前额很高,理着一个平头。头发是淡淡的亚麻色。他看上去有30岁左右。看到他发际的皱纹的时候,我又给他加上了两岁。
“Shalom。”我回答了他。
“Geveret,HaKolbeseder?(这位女士,你还好吧?)”
“我的朋友需要医疗救助。”我用英语回答说。
这个平头走了过来。他的拍档站在他们打开的车门后面,右手叉着,放在臀部。
抓掉挡住我的荆棘,我跨出了卡车驾驶室,不再惊惶失措。
“请问您是……”
“特普伦斯·布伦南。我是一个法理学人类学家。美国人。”
“嗯。嗯。”
“那位司机是雅各·卓姆博士。他是一位美国的考古学家,就在以色列工作。”
杰克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汩汩”声。平头的目光转到了杰克身上,然后又转到了杰克旁边的驾驶室边窗上。
杰克就在那个时候重新恢复了意识。或许他一直醒着,听着我们的谈话。
他向前弯下了腰,从卡车踏板上拾起他的太阳镜,戴上,然后调正。
他看了看那个警察,又看了看我,之后又看回那个警察身上,杰克挪到乘客车位上,这样就比较方便和警察说话了。
警察绕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又交换了几个“Shalom(您好)”。
“您受伤了吗,先生?”
“就是一点碰伤而已。”杰克的笑声很让人信服。他前额上的青肿却不那么有说服力。
“我应该叫一辆救护车来吗?”
“不用了。”
平头的脸上出现了怀疑的神色。也许他觉得杰克受的伤和车子上玻璃受到的损坏似乎不能匹配起来。也许他总是处于一种怀疑状态。
“真的,”杰克说,“我很好。”
我本来应该反驳杰克的说法。但是我没有。
“我一定是撞到了路面的坑洞上,或者是掉了一只轮子,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杰克自嘲地笑了笑,“这下动不了了。”
平头看了看柏油路面,然后又看了看杰克。
“我正在泰尔皮特附近挖掘一个遗址。我和洛克菲勒博物馆的全体工作人员一起工作。”
我现在知道杰克听到我和那个警察的谈话了。
“我正开车带着这位小女士到处看一看。”
小女士?平头的嘴动了动,说了些什么,又想了想,结果只是要求看看杰克的证件。
杰克亮出了他的美国护照,以色列的驾驶执照,还有卡车的登记证件。我也把我的护照递了过去。
平头仔细地“研究”了每一个证件,然后说:“等一会儿。”他对杰克说,“请你呆在车里。”
“你介不介意我看看这辆破车还能不能启动?”
“不要把车子开走。”
在平头去核实我们的名字时,杰克试着点燃车子的引擎,点了一次又一次,但是都没有成功。这个受伤了的“垃圾”今天已经彻底坏掉了。
一辆拖车隆隆地开了过去。然后又是一辆公共汽车、一辆军用吉普车。我看着每一辆车子开远,两只尾灯变得越来越小,也离得越来越近。
杰克失望地向后倒在椅子上,同时还咽了好几次唾沫。我怀疑他现在感觉到反胃了。
平头返回到我们旁边,把证件还给了我们。我检查了一下车子旁边的侧视镜。那个穿着便服的警察现在正懒洋洋地站在我们的轮子后面。
“我们能用车子把你们带回去吗,卓姆博士?”
“太好了,”杰克不再逞能了,他说,“多谢了。”
我们从车子里面走了出来。杰克多此一举地锁上了车门,然后我们跟着平头先生爬进了科洛那的后座。
那个便服警察朝我们点了点头。他疲惫的脸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平头介绍说他是斯臣克警官。
“到哪里去?”斯臣克问我们。
杰克把他在贝尔特·哈尼那的公寓位置告诉了他。我打断了他。
“到医院去。”
“我没事。”杰克抗议道,但是声音很虚弱。
“带我们到医院去。”我的语气表明,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布伦南博士,您现在是住在美国侨居酒店吗?”斯臣克问。
这两个警察检查得还真是仔细。
“对。”
斯臣克在柏油路上转了一个U形的弯。
在他们驾驶的过程中,杰克一直醒着,但是却变得越来越虚弱。在我的要求下,斯臣克用无线电通话机接通了医院的电话。
斯臣克把车子开进医院以后,这两名警察把杰克从车子上挪了下来,用带子把他固定在金属担架上,然后飞快地抬着他去拍CT或者是去做核磁共振成像,要不就是去做其他什么针对头部外伤进行的医疗技术检查了。
斯臣克和平头递给我一份表格。我签了字,他们就离开了。
一位护士向我询问了一些关于杰克伤情的问题。我提供了我所能提供的所有信息。我又签了几份其他的表格。我还得知我现在正在哈达萨医院里,这个医院就位于希伯来大学斯科普司山校区里,这个地方离以色列国家警署总部的北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填完两份手续表格以后,我在等候区找个位子坐了下来,准备好好待上一阵。在那里坐了十分钟后,只见一个穿着飞行员服装的高个男子穿过两扇门,走了过来。
我当时是什么感觉?松了口气?感激?困窘?
赖安走近了一些后,向我敬了一个飞行员礼。
“你好,士兵?”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我很好。”
“有些东西在你脸上打了一仗吗?”
“我到一个坟墓里去了。”
“我讨厌发生这样的事情。”赖安的嘴唇开始有些紧绷,当我看上去很可怕的时候它就会这样。
“别说这个。”我警告他。
我的头发上全是汗水,那是在汲沦谷爬进爬出的时候流下的。我的脸被擦破了,还在摔到地道里的时候碰肿了。我的外套上全是在地上爬行时留下的污痕。我全身都是污点和荆棘的刮痕,我的牛仔裤和指甲缝里全部糊满了地窖里的污泥,足够用来粉刷一个小屋。
赖安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在坟墓里发生了些什么?”
我告诉了他那座坟墓、那只豺,还有我们引来的一群考古阻碍者。
“杰克后来就失去意识了?”
“差不多吧。”我没有把我们开着卡车逃跑的那一段告诉他。
“他可能是受了一点轻度的撞击。”
“有可能。”
“那具骷髅呢?”
我告诉了他。
“只能希望那些家伙遵照他们自己的禁令,不要打扰坟墓里的死人了。”
我还向他解释了杰克的想法,也就是雅各藏尸罐是从这座坟墓里面盗出来的,这就说明那个地方是耶稣家人的坟墓。
“他的理论是基于那个旧盒子上刻着的文字吗?”
“杰克声称在他的实验室里还有更多的证据。他说那都是些很具新闻爆炸性的东西。”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孩子正在大哭。那个女人看了看我,继续往这边走,坐在离我最远的那一排椅子上。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赖安,”我抠着指甲缝里的污泥,说,“当我困在地下那个墓穴里的时候。”
“一些东西?”
我向他描述了那个因为掉出一块石头而露出的窟窿,还有我在窟窿口看到的东西。
“你确定吗?”
我点了点头。棒槌学堂·出品
在等候区的那头,孩子还在大哭。那位母亲站了起来,开始抱着他在地上踱着步子。
我想起了卡蒂。我想起了那个晚上她发烧发到华氏105度,我和皮特一起抱着她跑向急诊室的情景。突然间,我很想念我的女儿。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我把我的思绪拖回了现实,问道。
“是斯臣克的功劳。他知道弗里德曼正在查卡普兰的案子,并且知道我已经和某位美国女法理学家来到了以色列。斯臣克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就得出了结论,通知了弗里德曼。”
“你们的案子有什么消息吗?”
“卡普兰否认他偷了项链。”
“就那么多啊?”
“不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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