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大觉。星期六早上,我虽然很想起来,却无能为力。我的腿抖个不停,而且只要我头稍微往前伸,颈椎就会感到一阵剧痛。我擦伤的那半张脸看起来像果冻,右眼则肿得像紫红色熟透的李子。这个周末假日,我仅喝了点汤、阿斯匹灵和消炎药片。整天我都倒在沙发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看电视。晚上则一到9点就上床睡觉。
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的头终于不痛了,也可以起身走动、稍微扭转头部。于是我很早就起床,洗个澡,不到八点半就进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三份文件。不管它们,我先打电话给戈碧,但接电话的是答录机。我煮了一杯咖啡,然后打开答录机听留言。一通是维登的警探打来的,另一通则是安迪·莱恩,第三通则是一位记者。我把前两位的留言记下来,最后一通留言则是直接删掉。查博纽和克劳得尔都没打电话来,戈碧也没有。
我拨电话到蒙特娄警局找查博纽。等了一会儿后,对方说他不在。克劳得尔也不在。我留了话,心里有些纳闷,他们怎么一早就跑出去了?我拨电话给安迪·莱恩,但是他的电话一直占线。由于今天打的电话都没有找到人,使我决定亲自去找他。也许莱恩会谈谈茜儿的案子。
我搭电梯下到一楼,往市警局走去。比起上次的造访,这里今天看起来有生气多了。当我走近莱思的办公桌时,我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正盯我的脸,使我有点不自在。很明显的,他们都已知道星期五发生的事。
“你好,布兰纳博士。”莱思一看到我,连忙站起来。他的脸原本拉得老长,但一看到我脸上的伤痕,便露出一丝笑容:“怎么了?这是最新式的腮红吗?”
“是啊,是珠贝红水泥制的。你打电话找我?”
一时之间,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噢!是的。我找到茜儿案子的档案了,你可以随便看。”
他俯身用手把桌上一叠文件档案扇形摊开,选了一份档案交给我。此时,他的搭档贝坦德正好进来。贝坦德跨着大步向我们走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运动夹克,配上深灰色的长裤、黑色衬衫,以及一条黑白相间的领带,色彩十分单调。若不提肤色,他看起来就像50年代黑白电视影集里的人物。
“布兰纳博士,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好极了。”
“哇!你脸上的伤是谁弄的?”
“人行道,”我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处想找张空桌。“能不能……”我指向一张空着的桌子。
“当然,随时欢迎你坐。”
我坐下来,把档案夹摊开,开始分门别类地翻阅命案报告、访谈笔录以及茜儿·托提尔的档案照片。看这些档案的感觉,就像赤足走在烧烫的柏油路上,昨天那些疼痛感觉全都回来了。我必须暂时把目光移开档案,让心里波涛汹涌的伤痛稍微平静下来。
在1993年10月16日,一个16岁的女孩不情愿地起床,熨好衣服,花了一个小时沐浴打扮。她拒绝母亲为她准备的早餐,离开位于郊区的家,和同学一起搭火车到学校。她穿着格子花呢上衣和套头毛衣,脚上的袜子及膝,肩上背着最流行的登山背包。她整天叽喳谈笑,在上完数学课后吃了午餐。那天放学后,她便失踪了。30个小时以后,她被肢解的尸体被装在塑胶袋里,被人在离她家40里远的地方发现。
一个人影掠上桌面,我抬起头。贝坦德端了两杯咖啡站在我面前,递了一杯给我。“星期一是由我服务。”我很高兴地接过咖啡。
“有什么发现吗?”
“不多,”我啜一口咖啡。“她16岁,在圣杰罗被发现。”
“嗯。”
“伊莉莎白23岁,在市中心被发现。她们的尸体都装在塑胶袋里。”我沉思地说。
他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玛格莉特24岁,尸体是在家中被发现的。也许凶手时间不够,来不及弃尸。”
他喝了一口咖啡,吸得非常大声。当他放下马克杯时,胡子沾上了几滴棕白色的牛奶。
“伊莉莎白和玛格莉特都在圣杰魁斯的名单上。”我先前认定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果然我是对的。
“是啊,但是报纸上说,那个家伙在路上贴了过去几名罪犯的报导,也许只是异想天开,幻想自己也能为非作歹。”
“也许吧。”我又喝了一口咖啡,言不由衷地说。
“这种人不是很多吗?”
“是啊,”莱恩的声音从我们的背后传来。“苍蝇总是喜欢扒粪。法兰克尔,你上次到贫民区,不是也通过像这样的事吗?”他对一个矮胖的男人说。这个人坐在离我四张桌子远的地方,一头发亮的棕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三明治。
“嗯,哼。两次。”他舔舔嘴唇。“真是烂差事。”又舔舔嘴。“那个歹徒侵入一处住宅,潜进女主人卧房,用她内衣和睡衣做了一个大洋娃娃,然后让洋娃娃穿上女主人的内衣,放在床上,用刀乱砍。也许这能让他勃起也说不定。”他再度舔了两次嘴。“然后他就溜了,什么东西都没拿。”
“精液呢?”
“没有。说不定他戴了保险套,我猜的。”
“他用什么武器?”
“也许是小刀吧,但我们找不到。他一定也带走了。”
法兰克尔丢掉三明治的包装纸,拿出另一根巧克力咬了——口。
“他怎么进去的?”
“从卧房的窗户。”这个巧克力上面布满了焦糖和花生。
“什么时候?”
“通常都在晚上。”
“他都在哪些地方做这种变态秀?”
法兰克尔慢条斯理嚼了几口,然后,用拇指指甲从齿上抠出一粒碎花生屑。他看了指尖上的碎屑一眼,然后把它弹掉。
“一次是在圣卡雷斯提,另一次大概是在圣赫伯特。最近一次发生在几星期前的案子,是在圣保罗杜诺。”他嘴唇上方的人中部位凸了起来,因为嘴里的舌头正扫过上门牙。“我想那件案子是归蒙特娄警局管的。他们会去逮他,不过这个烂货的顺位不是很优先。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偷任何东西。他就是变态而已。”
法兰克尔把巧克力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我听说圣保罗杜诺的那名被害人不愿合作。”
“是啊,”莱恩说:“这种案子要他们合作,就像用小刀去开脑部手术一样。”
“我们的这位英雄会剪这则新闻,也许是因为这篇报导令他xxxx勃起。他也剪下发生在桑尼维尔区的那个命案,但我们都知道凶手并不是他。”法兰克尔说:“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性变态而已。”
我静静听着这些警察的谈话,眼光越过法兰克尔,停在他背后的大地图上。这幅地图和博杰街公寓里的地图类似,但内容更细,还包括了蒙特娄东、西两边的郊区地带。
此时,办公室的员警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件案情,还扯出许多奇闻轶事。当他们谈得兴高采烈时,我起身走到那幅大地图前,不想再听他们讲的性笑话。我看着地图,重复上星期五和查博纽查地图的举动,在心中把有x号的地点都找出来。此时,莱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从地图前的架子上拿起一盒大头钉,每根大头钉上都有一个明亮颜色的大圆球。我拿起一根大头钉,钉在圣米内教堂的西南角。
“伊莉莎白。”我说。
接着我在奥林匹克体育馆的位置又钉上一根大头钉。
“玛格莉特。”
第三根大头钉的位置在左上角,靠近德蒙塔基湖的地方。
“茜儿。”
蒙特娄岛的形状就像人脚,足踩从西北下垂,脚跟在南,脚趾则指向东北。两根大头钉都在脚底的位置,一个在市中心,另一个靠近东区。至于第三很大头钉则落在足踩上方,位在蒙特娄岛的西边。那里没有明显的特殊形状。
“圣杰魁斯标出了这里和那里。”我说,先指着市中心,又指向东区那端的大头钉。
我顺着维多利亚桥,越过圣兰伯特区,抵达河的南岸。在那里找到上星期五看过的那个街名,我便拿起第四根大头钉钉上,正好就在足弓部下方。这根钉上后,使得原本孤离的第三根大头钉更加奇怪。莱思看着我,一脸纳闷。
“这里是他注记的第三个x。”
“那里是哪里?”
“你认为呢?”我问。
“我怎么会知道。难道不成是他的狗埋葬之地。”他看了一下手表。“喂,我可得……”
“你不觉得应该去把这个地方找出来吗?”
他看着我,良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闪耀着蓝色的光芒,我有点惊讶,过去我竟然没有发现这点。他摇摇头。
“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理由不够充足。你这个连续杀人案的想法还没有成立,你得再找出更多证据,或叫克劳得尔再查出更多细节。更何况,这个案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管的。”
贝坦德向他做了个手势,比了比自己的手表,又用拇指比向大门。莱恩看向他,点了个头,又转身面对我。
我无话可说。我的目光直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他到底是否有鼓励我的意思。不过,就算有,我也没有找到。
“我该走了。你看完这些档案,放我桌上就行了。”
“没问题。”
“还有……呢……好好保重。”
“什么?”
“我听说你在那里发现的事。我看这个家伙不是普通的杂碎。”他伸手入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这是我的电话,你带着。不管什么时候,只是你需要帮忙,尽管打电话给我。”
10分钟后,我回到办公室,满心的怒气和忐志忑不安。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上,但是难以成功。每次办公室里一有电话响,我就会伸手拿起自己的电话,想会不会是克劳得尔或查博纽打来的。到了10点15分,我又打电话过去找人。
电话那端的人说:“喂,请等一会。”我等着。
“克劳得尔。”
“我是布兰纳博士。”我说。
电话那端顿时沉默下来。
“是的。”
“你接到我的留话了吗?”
“是的。”
“有没有圣杰魁斯的消息?”
他哼了一声。“是啊,圣杰魁斯。没错。”
一时之间,我很想把手伸进电话那端,把他的舌头扯裂。我忍了下来,心想只有像他这种妄自尊大的警探才会有这种态度。
“你认为那不是他的真名吗?”
“如果那是他的真名,那我的真名就是柴契尔夫人了。”
“好了,你在哪里?”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能想像他现在一定把脸撇向天花板,思索要怎样把我摆脱掉。
“我会告诉你我们在哪里,我们就在这里。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任何凶器,没有日记,没有任何身体特征。就这样。”
“指纹呢?”
“没有可用的。”
“私人物品呢?”
“那家伙的兴趣真是专注,别的方面一点都不碰。没有私人物品,也没有衣物。噢,有啦,只有一件汗衫和一个旧橡胶手套。一条脏毯子。就这些。”
“手套是做什么用的?”
“也许用来保护指甲吧?”
“你们还找到些什么?”
“你也看到了。他只留下那些美女照片、地图、报纸、剪报和那份表格。噢,还有那锅意大利面。”
“没别的吗?”
“没了。”
“没有盟洗用具?没有私人药物?”
“没。”
我稍稍想了一下。
“看来,他好像不是住在那里。”
“如果是的话,那他一定是前所未见的脏鬼。他不刷牙、不刮胡子。没有肥皂,没有洗发精,没有牙线。”
我又沉思了一会。
“你的看法如何?”
“那个小变态可能只是利用那个地方做为犯罪的巢穴或色情图片收藏室。也许他娘不准他在家里存放这些东西,也许她不让他在家里看报。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那张表格呢?”
“我们正在清查上面的人名和地址。”
“有住在圣伦伯特的吗?”他停住想了一下。
“没有。”
“有任何关于他使用玛格莉特·爱德基的提款卡的线索吗?”
这次他停了更久了,很明显地在盘算着。
“布兰纳博士,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放手让我们去逮那个凶手好吗?”
“是他吗?”我继续追问。
“什么?”
“凶手啊?”
他挂断了电话。
那天早上剩下的时间我全花在检验一根尺骨上,由这根唯一的骨头评断死者的年龄、性别和身高。这根骨头是一个小孩发现的,很有可能是古墓遗骸。
在12点15分,我上楼拿一瓶无糖可乐。我拿着可乐回办公室,把门关上,拿出三明治和桃子,旋转椅子面向窗外的河流,让思绪开始漫游。然而思绪却不肯,它就像爱国者飞弹一样,全飞向克劳得尔。
他仍不接受这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看法。难道他是对的吗?这些相关现象会不会仅出于巧合?是我自己多想了吗?圣杰魁斯是否只是个有暴力祟拜倾向的变态狂?当然,许多电影制片商和出版人也有同样的倾向。或许他根本不是凶手,他只是喜欢统计这些杀人案件,或有偷窥癖好。也许玛格莉特‘爱德基的提款卡是他捡到的。也许是他在她生前偷来的。也许。也许。
不!不是我牵强附会。就算凶手不是圣杰魁斯,也一定是某个仍躲在暗处的杀人狂。这些案子一定有某些相关之处。我绝不能等到下一个案子发生,才证明我的看法是对的。
我该如何说服克劳得尔,要他明白我不是笨蛋,不是胡思乱想?他不喜欢我介入侦查,而我也的确超过我该管的范围。他不是说得很明白,要我只管自己的事吗?而莱恩呢,他是怎么说的?证据不够。我必须再找出更强力的证据。
“好吧!克劳得尔,你这个大混蛋!我就证明给你看。”
我大声说道,猛然把椅子转回面对办公桌,把手中的桃子扔进垃圾桶。
然后呢?
我该怎么做?
调出尸体。再把骨头看个仔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