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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衣的刀疤少年直挺挺地站在走廊上。
他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寒气,冰冷得好像地狱里索命的恶魔。他的目光很幽暗,悠悠地透出让人不敢正视的阴沉。
蓦地,细碎的脚步声引起少年的注意。
他回过头,看向来人。
明晓溪径自笔直地从他眼底下走过,没有斜目看他一眼,没有和他说话,好似她根本没有看见他。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加护病房的门把的时候,鬼堂拦住了她。
“明晓溪。”
她颔首:“是。”
他认真地凝望着她:“我先警告你,进去后,你就不能后悔。”
明晓溪坚定地摇头:“不会。”
鬼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眼神,好象在确定她是否在说谎:“你决定了?”
“决定了。”
“那好。”他放开手:“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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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晓溪慢慢地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病床头边一架记录心跳的仪器在“嘀嘀”作响。仪器荧屏上那些跳动的曲线告诉她,他还活着,还和她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
明晓溪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在发抖。
她静静地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修长身躯。
牧野流冰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覆着氧气罩。病床旁挂着一个输液瓶,水珠一滴一滴地慢慢落下。
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好象他再也醒不过来了。长长的眼睫,在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黑色的阴影。
明晓溪踱过去,拉张椅子在病床旁坐下。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的面容。
牧野流冰的胸口微微起伏,他的表情好安详,好似正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要不是他的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她差点就要以为他只是在沉睡,而不是有可能当一个植物人。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毫无生气,仿佛一个翅膀受了重伤的天使。
手怜悯地轻拂上他光洁的额头,她的心在霎时好象已经被自责刺出了一千个一万个的小孔,正在隐隐做痛。
本来,应该是她躺在病床上,摇摆在生死之间。
现在,他却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她的。
他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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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冰黑玉一样的长发恍若流水般在纯白的枕头上披散成网,显得出奇的黑,与雪般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晓溪掠起他一缕柔软的发丝,一圈一圈地轻轻围绕着手指。突然想起……在牧野大宅的露台上,他曾经说过他的头发,是为她而留的。
只是当时……她的反映也伤透了他的心。
眼眸在刹那间黯然。
明晓溪俯在病床边,轻声说:“冰……你一定知道我是个笨蛋,对不对?”
她微微别过脸,仿佛在回忆着以前的事情:“我曾经是那么的喜欢你,喜欢到不顾你变得像深不见底的冰潭,蒙上了黑暗,蒙上了寒冷,依然坚决地跳下去想把温暖带进你的心底。没想到我那么努力,依旧还是失败了。温暖并没有融化你,反而你彻骨彻心的寒冷却反噬我。那样的冰冷,让我几乎窒息。”
明晓溪顿了顿,瞅瞅他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清秀得如诗如画的面容:“那时候,我仍然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我是那么的喜欢着你啊……我知道喜欢你的代价,但是就算我会遍体鳞伤,我也不在乎。可我忽略了一点,我可以不在乎受伤的是我,却不可以不在乎别人因为我而受伤。当澈的右手可能不能再动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做噩梦,几乎天天从梦中哭着醒来。”
她轻轻一笑,但是笑容里却完全没有笑的感觉:“我终于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好,都是我无法做到的。所以,我下了决心要离开你。我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会为你哭,为你心疼。我以为我已经再也不爱你,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在‘以为’!我的自以为是,伤害了你和澈。要不是我一直在‘以为’,我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乱。”
“那一天,当东寺浩男问我为什么不想回日本时,我说了一个谎言。或许,那个谎言可以敷衍得了他,但是我知道,它却绝对敷衍不了我自己。回到日本,就要面对一些我必须面对的事情。而留在台湾,我就可以冠冕堂皇地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捂起双眼,就可以逃避现实。”
她把自己的手塞进牧野流冰放在雪白床单上的手里面,让他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我终于还是决定回来了。可是,当我必须解决那些问题时,我却丧失了勇气。好难,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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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人,是不能一直生活在回忆中的。你……虽然不再像水晶那样清澈……但是……你是牧野流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牧野流冰……那个曾经和我快乐过,痛苦过的牧野流冰……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或是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始终不能不喜欢你……不能不去关心你。”
“现在明白这些,会不会太晚?”她轻轻拨开牧野流冰额前的头发:“冰,睁开眼睛好吗?”
风……静静由窗外吹进。
白纱柔柔地扬起一角。
他的头发也微微随着风飘起。
明晓溪沮丧地看着依旧紧闭着双眼的牧野流冰。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她真的几乎以为,他会真的因为她说的一句话而清醒过来,然后用着她很熟悉的声音轻唤她的名字。但是,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不过……也不奇怪……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明晓溪把失望赶跑,努力笑得很灿烂:“冰,你一定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那么你答应我,加油睁开眼睛好不好?”
她的小手指牢牢地勾住他的小手指,上下晃了晃:“你看,我们拉钩了!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一定!”
细长的手指一动不动,只要她一放手,就会重新静静地置在病床上。
明晓溪用力地眨眼,用力地把霍然聚集在眼中的泪水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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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把动了动。
一个冷漠的金色头发男子走了进来。
看见她,修斯暗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你想清楚了。”
“是。”
他走上前观察着牧野流冰的眼瞳扩散程度以及伤势,忽然开口:“你不在乎吗?”
明晓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修斯拿出一枝笔在病历上记录着什么:“他可能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
她点头:“我知道。”
修斯的嘴角有一抹冷笑,视线却没有离开过病历:“你难道心甘情愿地照顾这样一个没用的人一辈子?”
明晓溪摇头,看着牧野流冰淡淡地微笑:“我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就算他永远都不会醒,但是至少他的心还在跳,他还在呼吸,他还留在我身边。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在昏迷的黑暗中,他不会寂寞,我会每天读书给他听。告诉他每天我所看见的,发生的事情。”
修斯的手在瞬间停顿了一下:“你应该明白,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明晓溪说的很坚定:“我不会。”
修斯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病历落到她的身上,眼神中,带着浅浅的赞许:“那么,你就再创造一个奇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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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夕阳。
商业大夏外壁的玻璃倒影出被染成澄红色的绚丽天空。
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明晓溪站在水果店门前,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苹果。
牧野流冰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经过不长也不短的一个月,他原本单薄的身材变得更为消瘦,连原本一直如枫叶般鲜红的双唇看起来也带着干燥。
她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流逝。但是她没有气馁,她知道他一定会醒的。
人家都说昏迷当中的人虽然不能动,但是还是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所以这一段日子以来,她天天都会去医院看望他,读报纸给他听,跟他说她小时候的趣事……
明晓溪满意地把最后一个红彤彤闪着令人不禁流口水的光泽的大苹果放进纸袋里,交给水果店老板:“这些一共多少钱?”
“两千日币。”老板笑眯眯。
明晓溪掏出钱包付帐后捧着一纸袋满满的苹果准备去医院。
苹果很好吃,苹果泥或者苹果汁一定比那些输液瓶有营养。何况修斯也曾经跟她说过,他可以吃一些简单的流质食物。
正在想着,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动听的手机合弦铃声。
明晓溪空出一只手接电话:“喂?”这个时候,会是谁打电话给她?
手机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晓溪,我是修斯。”
“修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明晓溪有点诧异,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不多,修斯怎么找出来的?奇怪……
“你快来医院,牧野流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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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道雷在她头上“轰”地炸开!
明晓溪心里面好象突然有几百只小兔子一起在蹦蹦跳。
她手一颤,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什么?”
“牧野流冰醒了。”
“……我马上到。”
恍恍惚惚地按下‘结束’键,她的眼前顿时好象有一万个太阳正在灿烂地对她微笑。
恍然之间,好象有花在明晓溪身旁飞舞……
从来没有看见天空那么蓝过。
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街道上的树那么可爱。
她每踏出的一步都是轻飘飘的,好象踏在白白绵绵的云朵上。
牧野流冰醒了!
明晓溪的眼睛闪闪发光,嘴角不能克制地向上扬。加护病房门外站着很多人。黯沉的鬼堂,一脸不满的兰迪,冷漠的修斯以及为数不少的牧野组大汉。走廊的尽头,还飘忽着一个影子般的冷艳少女冰极瞳。
明晓溪抱着一袋苹果,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在他们面前:“牧野流冰真的醒过来了?”她扶着墙喘气,啊,跑了三条街,快累死了。
修斯悠然地把双指间的香烟丢进垃圾筒:“对。”
明晓溪双眸霎时亮晶晶:“那么,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修斯的嘴角有着浅浅的微笑:“进去吧,我想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是你。”
明晓溪点点头,打开门踏进了她每天都会来的房间。房门关上。
兰迪撅起嘴:“我们怎么做对牧野来说真的是正确的吗?”
鬼堂淡淡地看着紧闭的门,声音好象雨般清冷:“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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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合上门。
指尖微微在颤动。
明晓溪深深吸一口气,好象这样就能得到多一些勇气。
她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这个房间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她的心情。以往,她是用着期待奇迹发生的心情走进来。而现在,是奇迹发生后的不敢置信、忐忑不安。
明晓溪慢悠悠地转过身。
病房里的窗开着。
白色的薄纱飞扬。
窗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盆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草。郁郁葱葱的,偶尔随着吹进的微风轻轻摇晃。
一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病床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却依然俊美得令人心惊。长过肩的发丝随意零乱地散落在纯白的被单上,看起来更有一种风华绝代的韵味,仿佛误堕入尘世间的精灵。
他的眼瞳很黑很亮,目光幽幽的,好象一潭永远也望不见底的秋水。
比月光还要清冷的视线,直直撞进她的眼底,她的心里。
明晓溪向前跨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而她,却突然没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她在害怕。
她怕她如果再向前靠近,会发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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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泪意汹涌地涌上明晓溪的眼眶,她纤细的手指在纸袋上无力地动了动,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努力吸吸鼻子:“冰……你告诉我,你真的醒了吗?……”
如果她现在看到的他是真实的,那么就开口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牧野流冰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仿佛一张牢牢密密的网,紧紧地圈住她的心。
“你问的是什么怪问题。”
冰冷冷的声线,带着点点沙哑,却是明晓溪最渴望听到的声音!
他在说话!
他在跟她说话!
他真的醒了!这并不是在梦里!
明晓溪手中的纸袋,蓦地从怀里无力地坠落。
“啪!”
十几个红得好似天边晚霞的苹果,慢悠悠地滚散了一地。
明晓溪整个人猛然冲过去扑到牧野流冰身上抱住他,紧得好象如果她一放松,那么眼前这个会眨眼会凝视她的牧野流冰就会消失不见:“你终于……说话了……”
泪水宛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奔腾在她的脸上。
冰冷没有温度的泪珠儿,一滴一滴地滴进牧野流冰的衣领里。那凉飕飕的感觉让他整颗心霍然紧缩成一团,一点点被不舍所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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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晓溪把脸深深贴在他的颈间,更清楚地感觉到‘嘭、嘭’在跳的脉搏。那平稳有力的跳动,令她从他昏迷开始就一直上不去下不来的心顿时安定起来。
泪簌簌地往下落,她抽咽道:“有好多次在医院的时候,我好象能感觉到你在注视我,然而每当我抬起头时,你却依然紧闭着眼睛。也有好多次在过马路的时候,我明明在茫茫人群中察觉到你的气息,可是我却找不你的身影,我看见很多人,却唯独看不见你。”
牧野流冰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你那么吵,我怎么可能不醒……”
他的发丝温柔地划过她的脸,恍若轻轻淡淡的呼吸——
明晓溪擦去眼角的泪水,不舍地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笨蛋吗?那样的高度,你有可能会……”
她突然抓紧他的手,一想到那个可能,她全身就仿佛置在冰天雪地里。
牧野流冰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古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身体骤然紧绷:“我以为,你……”
没有再说下去。
一是因为,光只是想想,他的心就已经仿佛被整个从身子里挖出。
二……是因为,一只晶莹的小手,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唇。
明晓溪透过长长的眼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狠狠地瞪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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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牙切齿:“你以为什么?
明晓溪臭起一张俏脸,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十字架吊坠的项链。
无数颗碎钻在她的手心里幽幽地流出细碎的、晶剃的银芒,比子夜里所有的辰星都要璀璨,仿佛冬日里的雪天使,绽开出流光溢彩的微笑……
那样纯净的光辉,一下子刺痛了牧野流冰的眼睛。他的眼神在刹那间迷离起来,思想一下子飘扬到从前那一个对他来说在生命里最幸福的夜晚……
指尖轻轻拂上十字架。
它很温暖,因为每一颗碎钻上,都有她的体温。
牧野流冰的睫毛微微闪了闪。
她,要把它,还给他吗?
明晓溪凝视着牧野流冰。
他躺在病床上,修长的身躯单薄得让怜惜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她的心头。他额前的黑发轻飘,令他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颗容易破碎的水晶。
明晓溪合上手心,把他的手连同项链一起握在手里:“它突然自己掉了,我一直在等,等你亲自帮我再次戴上它。”
牧野流冰有些恍惚:“你是说……?”
难道……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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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脖颈间的链子在霎时流转着剔透明澈的光芒,项坠是一个优美纯净的雪花形水晶,相称着他闪烁着点点星火的眸子。
“我要你的一个答案。”牧野流冰的手轻轻地动了动,挣扎着想挣脱她温暖的手心。
他的面容清楚地倒影在明晓溪的眼瞳中,仿佛也倒影在了她的心里:“回答我,你真的决定……还要喜欢我?你还……要这条项链?……”
他的嘴角有着一股执拗,眉宇间却矛盾的有一丝淡淡的,却又飘不走的抑郁。
明晓溪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很坚定:“我喜欢你,我要它。”
一波波颤抖霍然掠过牧野流冰的喉间。
在那一刹那,他全身已经被难以自持的激动和狂喜所覆没。
呼吸越来越急促。
牧野流冰挣扎着想坐起身。
明晓溪按住他不安分的身躯:“你想干什么?你才刚醒,不能乱动。如果你想拿什么东西告诉我好了。”
“我想坐起来。”
明晓溪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几个枕头,帮他垫在下面:“好了。”
牧野流冰凝望着她,眼神透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紧张:“抱我。”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紧紧地拥抱住我。”
明晓溪愣了一下,她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她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冰,你是一个笨蛋,天底下第二个大笨蛋。”
她……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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