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职业。这个职业有点奇特,我没有办法详细解释。若有人问起,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是个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达信息。
传递死亡留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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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职业。这个职业有点奇特,我没有办法详细解释。若有人问起,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是个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达信息。
大多数人听后会露出鄙夷的一笑,即使有人好奇地追问,我也没办法再说更多。我的座右铭是:不说免费的话。
实际上,我说出来的话真的很贵。
2007年3月12日
我得到了新的工作,要将一个留言传送给住在“书香门第”的苏芳。
书香门第是城市边缘最豪华的别墅区,依山傍海,有温暖湿润的空气和鸟语花香。住在这么精致的地方的苏芳,理所当然的拥有万里挑一的容貌。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喝掉一杯柠檬水,我说,有一条信息要传达给你,来自王若林。
苏芳轻蔑地一笑,很显然她把我当成一个江湖骗子。她假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等着我编造滑稽可笑的谎言。
对这种情况我早已习以为常了。而且这种不屑的态度让我心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说出那个不幸的留言。
我说,王若林知道你与别的男人有染,他让我告诉你,你的那点勾当他一清二楚。你对此感到愧疚吗?
我的话听起来实在很滑稽,所以苏芳当即就决定把我逐出去。她说我该去第七人民医院,那里专门收养我这种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在大门外,我说了留言的最后一部分内容,只有这句话,让苏芳有了点吃惊的表情。
我说,王若林的意思是,若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表示出一丝愧疚,那在他死后,你至少可以得到这栋房子。很遗憾你没有表示出愧疚,所以你将得不到一分钱遗产。
说完这些话我直奔银行,通过几组数据密码核对后,我从银行保险柜里取出了王若林的遗嘱。其实遗嘱有两份,一份是书香门第的房子留给苏芳,其余遗产给前妻。另一份是遗产全部给前妻,包括房子。
我取出了后一份遗嘱,前一份将成为永久的秘密埋藏在银行保险柜里。作为这次传话的报酬,我得到了和遗嘱放在一起的一张巨额支票。
实际上我去找苏芳时王若林正病危在医院抢救,突发性脑溢血,他的家人喊来了他的前妻做伴,没人通知苏芳,她显然只有美貌没有地位。我在超市买酸奶时听到了王若林的呼唤,他有事拜托我。他的声音苍老可怜,我也大致猜出了事情原委。有钱的商人,邂逅年轻火辣的女人,于是和结发妻子离婚。结果后来发现年轻的女人在外面还有个年轻的男人,他不甘心,不能安心死去。所以找到了我。
我就是一部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传话而已。我能与临死的人对话,他们把生前的私房钱付给我,我会帮他们实现遗愿,让他们死得瞑目。
2007年8月1日
我敲响了叶欢的房门,他睡眼惺忪地给我开了门,外套沾满了脏兮兮的颜料。我的到来没有给他带来诧异和惊奇,他开门后径直回了卧室继续睡觉,我被晾在客厅里半个小时,后来我走了。
再次回来时我手里提了几个大包,里面装着日用品。我给叶欢煮了一碗面,之后就挽起袖子整理房间。房间打扫完毕,叶欢问我,明天还来不来了。我说呃,来。他说,建军节快乐。
以后我每天都来给叶欢送吃送喝,他不问我为什么而来,大概是在害怕。于是他一厢情愿地把我当狭路相逢的艳遇。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个礼拜,我们俩的关系变得暧昧,越来越惊人的美妙。在我低头砍鱼时,他就在我身后轻轻呼吸,我手一抖砍掉鱼头,血溅满了我的围裙。
第29天,我们接了吻。阳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得桌子闪闪发光。他指着卧室里一张又一张画说,送给你。画里的我有完美无瑕的皮肤,低眉顺眼,嘴巴充满威胁地微微张着。
叶欢说,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欲言又止。
可是在我眼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活里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偏偏还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这不是梦,就一定是陷阱。
第30天晚上,我给叶欢做了满桌菜,他吃得太饱,坐在沙发上嘴巴都往外冒油。油光光的嘴巴真性感,我咬了过去。这个晚上我们撕扯在一起的疯狂掩饰住了所有的不安和焦虑。
午夜12点,前一天结束,新一天开始。我问叶欢,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叶欢的表情忽然释然了,他说,有,我喜欢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小的个子,扎两个小辫,穿橘黄色纱裙,有19年没见了。
我背着他穿衣服,竭力使姿势优美。他在我身后大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过身去,我看着他满足的脸,狠着心讲出了几句话:
苏芳让我传个信给你。她有一笔私房钱想留给你,但是得确定你对她的忠诚。如果你心里只有她,钱就归你。如果你背叛了她,钱就会作为酬金落到别的男人手里,他们会杀了你。
对我这番无稽之谈叶欢没有半点怀疑,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怪不得,你总是欲言又止。
2007年4月7日
时间退回四个月前,苏芳死于自杀。王若林死后她一夜潦倒,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染上了毒瘾,整日疯疯癫癫。苏芳毕竟有点心机,在和王若林一起时为了以防万一她偷着拿了他不少钱,只是吸毒花去了大半后她有点想死了。反正活着也没好下场,无非就是把钱挥霍一空,然后为了赚钱吸毒沦落成廉价的妓女。想了很久,她在浴室割了腕,没有立即死去。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她忽然有了求生欲望,怎么也不肯死。
我那时在医院附近做美容,脑子里嗡嗡响着她内心里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感觉到我的存在,就要我帮忙传个信。她说自己冤,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情人,和那个叫叶欢的小男人只是有过几夜欢娱而已。叶欢不算喜欢她,每次都是她投怀送抱。不过在快死的时候她才觉得,她对叶欢还是舍不得。他很有才华,有一股叫人迷恋的体香。他生活颓废荒诞有种单纯无邪的美。
苏芳说如果叶欢喜欢她,钱就一分两半。一半给叶欢,一半作为报酬给我。如果喜欢的是别人,钱还是一分两半,一半雇人买他的命,一半给我做报酬。女人是多么可怕的动物,得不到的就想毁灭。
苏芳死后我就按照地址找到了叶欢,他长得没有一点攻击性,对陌生人也没有提防。他请我进了屋,什么也不问,好像一直都在等我。
我第一次没有及时传话,在他的家里犹豫了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产生爱情。我想,如果他最后的回答是喜欢我,我就把苏芳的事忘记,改天给她去烧柱香道歉。可是叶欢喜欢的人不是苏芳也不是我。虽然这一个月我单方面产生了爱情,权衡起来,我还是决定完成和苏芳的交易。我的最终选择居然和苏芳一样,得不到的,那就毁掉。可惜了叶欢,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迷人,在画画的时候,他单纯无邪。
2007年9月27日
叶欢被送去了医院,奄奄一息。外面围了很多警察,他们说这是杀人案,那个叫叶欢的男人被砍得浑身是伤。人们闹哄哄的,争相描述着可怕的现场。
后来人群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叶欢微弱的喘息声压盖了一切。他有未了的心愿,在心里一遍遍念叨,我听见了。他是在想那个穿纱裙的小女孩。
叶欢感觉到了有个活生生的人能听到他的心事,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他拜托我去他家的抽屉里取个玩具放到网上,希望能找到当年把玩具递到他手上的小女孩。十九年前,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穿着橘黄色纱裙把玩具给了他,从此再也没见过。如果能找到她,希望我能把在玩具肚子里存放的一枚戒指送给她。
我答应了。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温柔。他说,陪了我一个月,谢谢你。然后他的声音就消失了。他看不到我的模样,居然能仅凭感觉就知道我是谁,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传送了十几年的留言,我收到了最含情脉脉的报酬。
在叶欢家里我找到了那个唐老鸭的储蓄罐,之后我昏天暗地地哭了起来。
1988年7月9日
十九年前。我七岁。患了感冒在医院输液。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停回响,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不甘心地嘶喊着,慢慢就会消失。
今天这个女人格外绝望。她喊了很久后,一下子就说,谁在那里?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我身子猛然哆嗦了一下。
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说她感觉得到,有人能听见他讲话,虽然看不见。她有事要求我。她现在正在手术室里,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她早就准备了生日礼物,藏在一堆废衣物里,可是心脏病忽然发作,可能要死了。如果她死了,请我把她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她儿子。
没多久医院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凄厉的哭声。给我扎针的医生说,又有人死了。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人,身体太弱,隔几个月就得来住院,到底还是撇下儿子走了。
我很害怕,直到十几天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女人的家里。她的儿子给我开了门,脸被泪弄得皱皱巴巴,什么也没说,似乎一直在等我来。我从女人说的旧衣服里翻出一个唐老鸭的储蓄罐递过去说,你妈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个小男孩眼睛透澈,他揪着我的黄色纱裙,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我。
他用稚嫩沙哑的声音说,谢谢你。
2007年9月27日
我从储蓄罐里拿出了那枚银色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刚刚合适。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是一部会走路的电话,传达着各种不幸或幸福的留言。只不过我知道了一件事,有一个男人,19年前就喜欢上了我,一见钟情,至死未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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