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站在卢家客厅中央,卢越石破天惊地宣布:“爸,妈,琛儿,我决定同天池结婚。”
嘘!卢家两老整整屏息了有半分钟,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卢越催促:“怎么了,爸,妈,不替我高兴吗?”
卢母先做一深呼吸:“儿子,你跟老妈开这样的玩笑?”
“什么玩笑?是真的。我刚才向天池求婚,而她也答应了。”
“真的?”
“真的。要不要我让她来亲自跟你们说?”
“真是真的?”
“只等你们做主选日子!”
“嘿!儿子!”卢父卢母终于相信,欢呼起来。这下好了,这个家已经被愁云惨雾遮蔽得太久,也该有件喜事来冲一冲了。他们一向喜欢天池的温婉含蓄。娶媳娶德,活猴子一样的儿子可以娶得稳重端庄的天池为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退一万步讲,天池文凭在手,有房有车,且有自己的公司事业,一万个里头也挑不到这么一个可心人儿,居然被儿子误打误撞蟾宫折桂,两老兴奋之余,更觉得意。
反是琛儿,听到消息并不高兴,无论如何不能置信:“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吧?还是你给天池灌了什么迷魂汤?”
卢越瞪妹妹一眼:“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不如和‘波波’义结金兰去。”
琛儿大笑:“我可不就是同狗儿做兄妹?”
卢越气结。
卢家父母也忍俊不禁,一边看儿子女儿斗口,一边双手不停,这就开始翻黄历选日子。
打铁须趁热,生怕略一耽搁就会南柯梦醒,于是一切从速,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的九月九日。
天池的住处,便是现成的新房,稍做装修即可。
甚至婚纱照的拍摄也已在安排中,所有道具均由卢越行中好友提供,分文不费。
两老每日里忙着写帖子、订酒席、看家俱,常常唧唧哝哝商议到夜深,越累越精神,笑得合不拢嘴。
卢越和天池则捱个单位排队办手续,开了身体健康证明、单身证明、街道介绍信、单位介绍信,又到处托关系希望尽快签字领证。
琛儿起初完全没有真实感,可是看到周围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这件事竟然越来越像真的,也就不由得不信。
而且,天池翦了短发。
小苏“啧啧”惋惜:“那么好一把头发,怎么舍得说翦就翦?”
天池淡淡地笑:“天气越来越热,工作越来越忙,哪里有时间打理长发?”
可是琛儿知道那是假话。她不曾忘记,以前陪天池等吴舟的那些日子,不止一次,她看到他的身边有不同的女子出现。都有极长的发,极细的腰。
相信他喜欢长发细腰的女子。
天池也有纤腰一挪,青丝万缕。腰细许是天赐,但是长发,琛儿猜她是为了吴舟。
换言之,如今她终于决定把长发翦短,自是为了哥哥了。
那意思是从头开始,忘掉过去。
可是过去,真地可以如青丝翦断,就此绝决了么?
晚上,琛儿打开电脑,对许峰倾诉心事。现在他们已是无所不谈的好友,不涉及男女情爱的那种朋友。隔着一段距离,谈心只会更加无拘无束。
“小峰:哥哥要和纪姐姐结婚了,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不像是真的。我认识纪姐姐六年有余,而她爱了吴舟十几年,而今短短几天里,她却突然决定嫁给哥哥,这是爱情的选择吗?甚至也不是理智的选择吧?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虽然都青春潇洒,可我总是觉得不般配,觉得纪姐姐的那一半不该是这样,不该是卢越。不是哥哥不好,只是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纪姐姐那么孤高那么深沉,哥哥背负得起她一身的沧桑么?是别人,可以认错人再从头来过,可天池不可以,天池是不会赌的,因为天池不能输,她输不起!而且,她向来沉着含蓄,此次如此激进,大违本性,更让我感到怀疑和担心,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可欣悦的喜事,你认为呢?”
许峰的信很快来了——
“天池表面上独立坚强,可是在骨子里,她仍然是个三从四德、古典保守的女子,幸福于她真正的意义还是相夫课子,琴瑟相谐。吴舟之后而有卢越,这是幸会,不是误会。且不问天池为什么会忽然决定嫁给卢越,可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相信,就是卢越是真心爱天池的,所谓求仁得仁,他追求了她这么多年而终于得到,想必一定会珍惜。虽然结婚的决定来得很突然,可是也许爱情早在不知不觉中走进天池的心了,只是在吴舟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她才蓦然回首,发现真正的伊人原在灯火阑珊处罢了,这样看,他们忽然谈婚论嫁也就并不奇怪。婚姻只要是建立在两厢情愿自由选择的基础上,就是可欣慰的。相信他们必会有一辈子的珠联璧合,直到白头偕老。琛儿,让我们一起为天池和卢越的幸福祈祷,好吗?”
琛儿连看几遍,心中略为释然,又特意把信拿给天池看,困惑地说:“我从没有想到小峰原来有这样的智慧,他的思想和观察力好像越来越有深度,不仅很了解我,好像也相当了解你呢!”
天池笑而不答。
她当然知道原因所在,根本许峰信上所说的都是她自己的话。
早在许峰乍到美国时,天池已经通过EMAIL和他取得联系,一年多来,他们时时通信,交换近况,从未间断。借着天池的指点,许峰对琛儿的了解只有比在国内与她朝夕相处的时候更加深刻,自然同琛儿的共同话题也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能切中要害,直接同她的心对话。
便是这结婚的决定,她也先通过EMAIL向许峰报了喜讯,并且清楚地向他剖析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以便他回答琛儿。
也就难怪琛儿会感慨:“我现在越来越珍惜小峰这个朋友了。只可惜,为什么好多话当初他不同我说呢,否则也不至于……”说到这儿却又低头不说了。
天池见她话中似有悔意,适时说:“你们两个原本也就不该分开……”
话未说完,已被琛儿截断:“得了,我已经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了,小峰再好,也已经是另一条路上的人,我们没有缘份,我也不想再谈感情的事了。”
天池并不急于求成,微微一笑,不复提起。
她已经细心地替好友铺下了一条玫瑰径,相信琛儿和许峰始终有一天,还是要重新走到一起。
2、
婚礼的事热火朝天地操办起来。
吴家两老听到喜讯,都觉放下心头一块重石,眉开眼笑:“卢越那孩子,我们原本就说过他不错的,你俩的事儿也不只一年了,早该把婚事操办起来。咱家最近可真是吉星高照,你吴舟哥哥刚结婚,你又要办喜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呀。”
说得天池一愣,听吴妈妈这语气,倒好像自己原本就同卢越在谈恋爱,已经谈了不只一年似,竟把过去自己同吴舟的一段孽缘一笔勾销,完全抹煞。
也好,既然每个人都不愿提起那段往事,而当事人又根本不曾记得,那么,就让自己也把那一切忘记吧。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吴舟对一切并非完全无知无觉,且一直为了那朦胧依稀的知觉而困惑。
半梦半醒之间,总似有一双手轻轻抚上发角。那双手,绝对不属于裴玲珑。
那是谁呢?
且常常细细地在他耳边唱歌,缠绵清冽,有如天籁。
他发誓昏睡的一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可是一年365天那样久,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他曾经得到过一个天使全心全意的照拂,本该感恩戴德莫齿难忘才对,可是他竟然不记得。那是谁呢?
出国前,吴舟一再问母亲:“我觉得自己好像活过两次,而上辈子的事情被我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妈妈,你替我记得吗?”
吴妈妈语塞。
她当然记得,可是吴舟问的不是时候。如果他在一醒来即问起这一切,她未尝忍得住不告诉他,可是现在,他已经结婚,而且即将远行,再对他说起前尘旧事,还有什么意义?
天下的母亲莫不希望孩子好,生活美满,婚姻和睦,她怎肯让湮没的事实真相为儿子的幸福设置障碍?
于是,唯有违心。
她告诉他:“舟呀,你睡得太久了,难免有错觉。除了老妈,还哪里有第二个天使?”
吴舟笑:“上帝无法进入每一个家庭,所以为人类带来母亲。”
从此不再问起。直到离国。
可是否认真相毕竟是心虚的,吴妈妈十分内疚。知恩不报已经过意不去,何况完全否定恩情?
然而人之本性,都是喜欢自我美化,甚至以搬弄是非来达到心理平衡。这个时候天池宣布结婚,无疑给了吴妈妈最好的自我开释的理由,所以,她的喜悦倒是完全真诚的。一再说:“你的娘家人不在,我们老夫妻就是全权代表了,你不是要装修房子吗?正好,你吴舟哥哥已经走了,你就重新搬回妈妈这里,等到了好日子,就从妈妈这儿出阁,我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并且一心一意为天池置起嫁妆来。
天池明白吴妈妈是希望借此举来答谢自己,便并不客气推托,果然搬回吴家,由得吴妈妈当成自己嫁女儿一样热心忙碌。
走之前同卢越商量装修细节,卢越吩咐:“只带走换洗衣服好了,其余的,全交给我,统统换掉。”
天池微笑,毫无异意,把整个屋子连同钥匙一起交给卢越处理。
既然已经决定嫁他,那么以后,他就是她的天了,连她这个人也是由他说了算,何况一间屋子和满堂家俱?
正像许峰说的,天池在骨子里,始终是个三从四德的古典女子。尽管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从吴舟婚礼那夜的恍惚中走出来,可是事情已经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就像天亮了太阳升起来,天黑了月亮升起来一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在风中,她向卢越倾诉了一切,在风中,她向卢越交付了一切,在风中,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卢越,在自己的生命中打下他深深的烙印。从此,卢越已经代替吴舟,成为她生命的最重。
先有天还是先有地,先有日还是先有夜?宇宙洪荒,亚当夏娃,千百年流传的老故事纵然有不同的桥段不同的情节,轮回却永远只是一个:既是生为女人,就必得依附男人,任你藤长千尺,柔韧如丝,终究是依树而生,盘旋而上,只有把树绕得更紧,自己才可以爬得更高,直到透出丛林看一眼太阳。
女人的天空是低的,无所依附的女萝永远见不到阳光,而只能苦苦地把自己延长,延长,徒劳地盘了一圈又一圈,却仍然停留在原地,停留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天池再独立再坚强,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株缠绵柔弱的女萝,总得依附着一棵大树。卢越既出现在她最柔弱最孤独的时刻,他也就是她的大树了。天池刻意平凡。
在“雪霓虹”里,好消息也早由琛儿传播开去,众员工见到天池,都一齐拥过来道喜,吵着要请客,要加薪,要放假祝贺。
未及天池答言,琛儿已经柳眉竖起:“老板有喜,你们更该鞠躬尽瘁,多挣几捧白花花银子来送礼才是,还想放假?自今日起,每人每天加班八小时,工资分文不多,算是预付礼金。”
众员工一起号叫起来。
天池笑:“也没那么夸张啦,不过放假的确没可能,这段日子生意刚刚好转,再一放假,不如关门算数。加班倒是难免,但是加班费照付,一分也不会少就是了。而且服装节在即,彩印业务的竞投已经开始,琛儿,你要多留意了。”
这次连琛儿也不禁大喊“救命”:“完全没有头绪,门面小设备少,咱们拿什么同人家竞争?”
小苏在一旁火上浇油:“就是的。你们两位小姐住院的时候,大连一口气多开了七八家制版公司,竞争力度强过以往十倍,怕你们担心才一直没敢跟你们说,要不,公司的营业额怎么会一下子落得那么低呢?”
天池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却仍撑着给手下打气:“咱们不怕竞争。”
“可是客户们比以前矜贵许多,个个以为自己是上帝,要求我们压低价格,不然就换地儿。”
“换,换,换,我这颗头疼得要命,也想换掉,不知有得换没得换?”天池抱住头,做势要拧下扔掉,还不忘了踢上一脚。
梁祝笑着,急忙做一个守门接球动作,道:“这颗脑袋非同一般,如果肯换,还真是许多人巴不得要换的。”
一室人都笑起来,天池又道:“今天中午我请客,地方大家选!”
“雪霓虹”一片欢呼。
“当然是吃海鲜!”
“要龙虾!”
“鳗鱼刺身!”
琛儿一旁看得羡慕,天池就是有这种举重若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本领,漫天云雾,她只三言两语嘻笑怒骂已经不当一回事。跟着这样的老板,门面再小也舒心。都是创业,反而宁可做鸡头。耳听得众员工还在“鲍鱼”、“参翅”地点大菜,故意凑趣做一个晕倒状:“你们想我哥哥下半生乞讨过日?”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梁祝大叫:“对,给越哥打电话,要他来买单,哪能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把我们经理拐走了?”
3、
卢越这个时候正在天池的房子里挥汗如雨,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旧家俱搬上卡车。
他曾向天池描绘过自己的设想:“所有的隔断都打通,除了卧室、洗手间、厨房独立之外,客厅、书房、客房统统合成一体,装修成一个最大的工作室,无论是你做电脑设计还是我做摄影,采光都一定要好,我们俩的房子,应该是本市最有品味最有风格的房子,要上装修杂志的。”
天池微笑,如依人小鸟。
卢越又说:“一切重新开始,房子是旧的,可是装修一定要新,这些旧家俱都处理掉,一样不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万事更新,欣欣向荣,花好月圆,柳暗花明……”
天池依然微笑不语,百依百顺。
卢越很高兴。他理想中的妻子就是这样的,该有主意的时候有主意,可是该听话的时候要听话。他喜欢天池的识大体,大事严谨,小事糊涂。
天池的以往太孤独了,又一直生活在忧郁和恐惧之中,他发誓要帮助她驱逐所有的阴影,让阳光洒遍新房每一个角落。
卢越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新郎是最忙碌的职业,他一生没有像现在这样充实过。
一个工人走过来问:“卢先生,这个写字台上着锁,要不要把东西取出来再搬走?”
卢越打量一眼,是个老旧的写字台,台面油漆已经完全驳落,露出乌木的原色。是很好的木头,旧时的做工亦精致,这个价钱,如今在市场上已经买不到这样好的东西了,扔掉其实颇为可惜。可是他一心弃旧迎新,不愿意留下天池旧时生活的任何痕迹,希望她能对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这种心理,便是对自己也未必肯承认的,可是,他的确,介意他不曾参预的,她的过去。
“扔掉。”他说,可是临时又改变主意,“把抽屉撬开来看看。”
历史就在这个时候被改写了。
许多年以后,他常常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打开那个抽屉,事情会是怎么样子的?
如果他不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改变主意,那么好奇八卦,或者他打一个电话给天池,让她自己来处理掉所有的旧物,事情会怎么样?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一切的“如果”都已来不及。
那抽屉被撬开了,里面跌出的,是天池的日记,还有整本发不出的信,题名叫做《点绛唇》。
开篇一首纳兰容若的《对月》: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
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旁边,换了一种笔体,新补进一首天池自己步韵填的词:
“酒影沉红,举杯共贺姻缘好。
人说偕老,我说秋天早。
研泪和诗,心碎无人扫。
独行悄,雨夜晴晓,从此无缘了。”
他记得这首词。
是的,他记得,这是吴舟结婚那晚,他去天池的房子看她,听到她在醉中一遍又一遍含泪吟诵的。
卢越的手忽然发起抖来,轻轻打开第一封信,那仍是他所熟悉的一首诗:《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故事谁的情节
让我无论走过多远会不会回转
经过多少峰回路迷
也仍旧,仍旧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青梅枯萎
当最后的竹马逝去
当兰田的玉化烟消散
岁月都沧桑成年轮依稀
我仍然是你红盖头里
挥洒不去的缘份
总有一种心情是唯的吧
总有新娘的羞色是唯一的吧
总有走不完的轮回是唯一的吧
哦,想当新娘的女孩渴望长大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做这首诗的时间,是在十年前,那时,天池还根本不知道有个他,那么,她要做的,自然便不是他的新娘,而是“你的”。
这个“你”,是吴舟。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根本从他知道天池起,他就同时知道了吴舟。爱吴舟等吴舟,早已成为天池生命的一部分,他原本就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还是受到这样大的重击?为什么还是会心碎?
他一页页翻下去,一封封读下去:
“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可是月亮不会永远圆,而你我,永远不会圆。圣诞夜,请让我祈祷一个来生的约会吧。
来生,我愿仍为一个女儿,如雪般温柔,却无雪的清冷,依然是黑的长发白的衣裳,为的是让你不费力地在人群中将我认出。
来生,希望你仍是男儿,还是那么英俊那么冷静,可是求你别再急着同别的女孩缔结姻缘,而要仔仔细细地把我看清。
来生,我将带着使命再世为人,从呱呱坠地的一刻就注定要风雨兼程追寻你的所在,拨断心弦也要同你合奏一曲。
来生,你可以忘记许多,忘记唐诗宋词元曲清文,但请你不要忘记我的名字,细雪飘拂的日子,请你轻声呼唤,给我指引一个方向。
来生……”
卢越再也看不下去,猛地合上本子,一拳砸在写字台上。
不仅今生今世相爱,甚至来生,也已经预订!
没有人可以抗拒这样的痴情。如果他是吴舟,看到这样的文字,他会毫不犹豫地拥她入怀,告诉她:“做我的新娘吧。”
可是如今,他这样做了,他拥她入怀,他向她求婚,可是他,却不是吴舟!
他只是一个代替品!一个候补!一个别人心目中永远处于第二位的迟到者!情何以堪?!
尽管一直知道天池对吴舟痴爱之深,可是这样清晰地完整地深刻地真实地触摸到天池的心跳,还是令卢越深深震撼,继而迟疑。在那样“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的一份痴情之后,还可能有人代替吴舟成为天池生命中新的血液吗?
他不知道,他不自信。他因为天池的痴情而爱上她,可是他爱的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如今那主人公要走进他的故事里来了,可是他要代替男主角成为B角二号吗?
谁可与画中人共舞?谁能将镜中花插头?有些事有些人,只有隔着一段距离看才最美好,当真扭在一起,只会自寻烦恼。
她的过去没有他,甚至她的来生也预订给了别人,他能拥有的,只是她的现在。可是,他真的完全拥有她的现在么?午夜梦回之际,他可能知道,她的泪为谁而流?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又是不是他?
这段日子,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同天池通电话,商议当日的行动计划,样子很像在热恋,可是谈的大多都是装修、办证之类的繁务。没等结婚,已经成老夫老妻了。
本以为这样也好,这样更有柴米油盐的亲切感。可是现在知道,一切都是虚幻。
他们不曾热恋,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恋爱,他们之间,是友情加恩情,独独没有爱情。他已经看到了天池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天池对他,并不是爱。
而且,一生一世,天池不可能再给予那样的爱。
真正的爱,一生只有一次,好比昙花。
他早已错过天池的花期。
他得到的,不过是昙花的标本,一朵死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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