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二年一月十日
札耶查尔附近(塞尔维亚地区)
席拉追着吉普罗人的行踪,到达他们的营地时已是深夜。她花了比预计更长的时间,因为必须不断注意路上是否有马瑞克及卡季克派的密探埋伏。
卡季克似乎找到可以延长潜影鬼寿命的方法,有些潜影鬼多少为了报答而忠心效命。在最黑暗的夜里如何辨认阴影?
因此席拉一反往常,舍弃借来的马车。一会儿变身猫头鹰,一会儿成了狐狸,而且大多数时候穿过雪白光亮的原野,以防敌人在黑暗中偷袭。她的短剑若非用爪子抓住便是衔在嘴里,随着变化的形体而定。发现吉普罗人在一步步接近她的磨坊,这让她一点也不高兴。
席拉离马车还有二十步之遥便听到狗吠,链子发出当啷声,接着她瞧见一只大狗的轮廓,正对着她狂吠,直到被人叫回。吉普罗人派了狗站岗。
她放下短剑,化成透明的形体,让风吹近马车。她不断变化形体,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渴望能得到血补充体力。
也许她能在森林里找到一头鹿,或者在洞穴中发现冬眠的熊。充沛的生命汁液。
因为现在的形体没有气味,狗并未察觉到她。她找到维克多睡觉的马车,又化为人形,一阵狂风刮走她的味道,没让嗅觉敏感的狗察觉。
她的右脚踏在圣饼排成的十字上,她一点也不在意,换上别的吸血鬼,只要瞧见或碰上,可能已经尖叫着逃离了。她小心翼翼地从车项上爬到车尾的狭窄平台。
车门上的玻璃已被压碎,入口旁边地上有四个十字,原先用来绑十字的皮带被割断了,皮带半段垂挂在入口雨篷下。席拉全身绷紧,马瑞克及同党已经捷足先登了?
席拉从小小的开口进入车厢内,以她矫健的身手这一点也不是问题。车内只有一个人缩在角落的床上熟睡,身边摆满了各种宗教符号。十字架、香料袋悬挂在低矮的车顶,车内散发浓郁的玫瑰水味道。吉普罗人设置了许多对付普通吸血鬼的障碍,却对席拉一点用处也没有。
换上其他吸血鬼就得奋战一番了。
一个赤裸的女人背对着她,手持一根绑着刀的长杆,她用长杆上的刀割断十字架以及其他防御物,好为自己开路,接近躺在那里的年轻德国人。实在是费时费力的大胆行动。
席拉仔细看着眼前这诱人无瑕的身体,欣赏着皮肤底下肌肉的牵动。那女人非常灵巧,避免发出声响吵醒沉睡者。当她脸侧转准备割下一个十字架时,席拉看清她的绝代姿色,年纪绝不超过二十。她知道眼前是何物。
“躺压客,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席拉低声威胁道。
那女人转身,刀对准席拉的脖子。“是我先发现他的。”她挑衅道。但马上察觉眼前是何人——或者至少不是凡人。“我从贝尔格勒就跟踪他,他是我的。”她眯着眼。“你是谁?”她停顿,上下打量同样身体赤裸的席拉。“你是什么?威胁气?”
“比你这躺压客强大而有威力。”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刀子,刀在她的手指间破碎。“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大卸八块,丢到外头喂狗。”
躺压客鄙夷地微笑。“你让我?”现在她的眼睛里映出事实。红发!她的快活立即消失,美丽的面容充满恐惧。
席拉注意到她的反应,满意地说:“你叫什么名字,躺压客?”
“伊丽娜。”她匆忙回答并环顾四周。现在只剩下一条出路,她必须闪过眼前这危险的女吸血鬼。“求您放我走,我真的不知道有犹大的女儿对他感兴趣。”
她慢慢接近那躺压客,手上拿着破碎的刀,把刀尖抵在伊丽娜的锁骨上,轻轻一压,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右乳,坚挺而温暖,正符合男人的梦想。
“我现在认出您的脸了,”伊丽娜羞怯道,“他想的是你……”
“而你利用了我的模样引诱他。”席拉怒火中烧,她没想到别的吸血鬼竟然先一步下手。“你让他相信他在梦中和我云雨。”原本轻轻抚摸的手现在已经掐在对手的咽喉上。“多少次?”
伊丽娜对她咒骂,不假思索地反咬她的手,咬破她的拇指和食指。
席拉狠狠赏她一巴掌,她脸颊上的皮肤裂开。席拉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眼光告诉她要将她折磨致死。“多少次?”
“不超过五次。”伊丽娜惊恐地低声道,同时舔着沾在唇上的血。
“你尝过他的血了吗?”她加强手上的力道,并且慢慢将刀往下拉。“说!否则我要让你死,要取出你的心脏轻而易举!”
“不要。”她吓得大叫。床上的人呼吸顿时沉寂,马车前的狗发出吠声。
“我没有喝过他的血!我……”
席拉让她不能呼吸,好让她说不出话,静听四周动静。维克多再次入睡,但是车外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他们在商讨是否要查看车厢。
席拉看着床上的维克多说:“让他熟睡。”
伊丽娜点了点头,在空中很快做了两个手势;维克多的呼吸变得更缓慢。
“很好。”席拉注视她的眼睛。“听说躺压客只有在牺牲品死了之后才会善罢甘休,是吗?”
伊丽娜知道自己命在旦夕,连忙说道:“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放过他。”
“可是他的部分灵魂会束缚在你身上,你们向来如此,不是吗?你想隐瞒我,美人儿?”席拉想见到她死。
伊丽娜哭诉着:“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我叫席拉。”她让刀子落地,然后伸手去摘悬挂在车内的十字架,仿佛摘下一颗成熟的苹果。伊丽娜瞪大眼睛看着,她知道自己永远办不到。“你所谓不知情,在别人眼中也许可以原谅。”她猛然用力将十字架较长的一端刺进伊丽娜胸腔,伊丽娜张开嘴发出惨叫。只一声沙哑响声,再也没有声音,因为席拉强有力的手指紧紧掐住她咽喉。“在我眼中可不行!”她抓起躺压客用力旋转,然后重重往门上一甩,门被撞破,伊丽娜掉下平台。
席拉看着凶猛狂吠的狗冲上来,咬下伊丽娜高举的手臂。她现在得加快动作,赶在整个营地的人醒来之前。
她站在维克多床边,跪在他身旁,轻轻抚摸他的额头。“亲爱的,他们不会伤害你。”她在他耳边低语。他眨眨眼,她相信他听得见她的声音。
席拉取了挂在墙上的小容器里的圣水,清洗被躺压客弄脏的唇。之后才吻他美丽的唇。
在吉普罗人在门前出现之前,她已化成幽灵,没人瞧得见她。
维克多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吓了一跳:他看见力波坐在身旁。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熟睡,却没有察觉到力波进来坐在他床上。
他慢慢清醒,察觉车子颠簸摇晃,挂在车顶的吸血鬼护身符不停摇摆。他睡觉的车子早已上路。在摇晃厉害的车子里还能睡得安稳,这可不容易。他读出力波脸上的不安。
门钉上木条,原本的门轴铰链不见了。维克多很惊讶,这竟然也未吵醒他。
“这些护身符当真有用,”力波低吟,“我还以为您从此不会醒来了,阁下。”
维克多坐起。“怎么回事?”他摸摸脖子,检视手腕,瞥了一眼被子底下,他想确定有没有血迹,自己没有受伤。
“女吸血鬼来找您,您和她激战了一场,差一点彻底击溃她,但是她似乎施了魔法让您沉睡,制止了您。”
维克多左手放在太阳穴上说:“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他竭力回想,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抹去了我的记忆。”
力波一只手放在他眼睛前面,维克多瞧见他手上的刺青,同时听他用他不懂的语言念咒。“有些吸血鬼有这能力,不是所有的,但是其中某些有这样的能力。现在没事了。”
他对他点头。“阁下,我佩服您,您用十字架当木桩,插的位置正确无误。”
“力波,正如你所言。”他叹了一口气,却觉得诡异,与女吸血鬼的激战他一点记忆也没有。脑子里一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女爵的声音。她答应他要保护他,他十分诧异。“后来呢?”
“您把她甩出门外,我们的狗扑向她,巡逻的人也赶到,准备砍下她的头。可惜,很可能是狗把插在她胸部的十字架咬了出来,原本那十字架让她动弹不得。就这样,她变成一只鸟飞走了。”力波握紧拳头。“倘若我当时在场,她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维克多内心感到不安。“你的意思是,她还会再回来。”
力波摇晃手指。“我们引起她的恐惧,阁下。短时间内她不会出现,过些时候才会知道,她是否能再找上门来。通常她们都是找容易下手的对象。下次我一定要亲手砍下她的脑袋。”他对维克多狞笑说。“如果您没抢在我前面的话。”他起身走向前面,经过一个狭小空间,通过小通道到车夫的座位。“穿上衣服,吃点东西吧,您会舒服些。”他离开了车厢。
维克多把腿放到床下,望着面前的木板。不管他如何努力,仍然想不起那场战斗,连一丝印象也没有。他无法解释,只好相信力波的推测,是那女吸血鬼让他熟睡,顺便抹去记忆。
维克多穿上衣服,在储藏柜里找到了一些肉干及硬面包,他配了水及烧酒吞下。
酒精暖和了胃,他正考虑是否该再喝几口,马车却停了下来。他往窗外一望,除了白茫茫一片雪地,偶尔有小树林点缀,其余皆光秃空洞。他披上大衣御寒,准备爬到车夫的座位,问力波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差一点两头相撞,因为力波正要回头看他。“啊,很好!”他招手大叫。“跟我来,阁下,大事件,别忘了带纸笔。”他回头并且跳下座位,维克多不太灵活地跟在后面,跛脚走在队伍前端。
一个女人躺在路旁覆盖在雪中,离她不到一步距离有一个小包袱。她身上的衣服相当简陋,看来应是女仆或农妇。她身上只有一个伤口,维克多只瞧了一眼即大声吸了一口气:她的脖子被撕咬开,全身的血必然是从这里流尽。然而尸体四周的雪地白得发亮,半点血迹也没有。他发现死者额头上画了三个X。
“这是什么,力波?”
“阁下,一种非常特别的吸血鬼做的记号:犹大之裔,”他解释,“他们对付牺牲者的方法是一口咬死,然后瞬间吸光人身上的血。有时他们只需要一两个人,有时大屠杀,往往牺牲整村男女甚至小孩。之后又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力波用手量伤口大小。“我想他们可以像蛇一样脱开下颌,除此之外我无法解释。”
维克多察觉自己胆子越来越大了。虽然眼前景象残忍,他却没有昏倒或恶心想吐的感觉。“犹大之裔,是他们自称的吗?”
“我猜是。他们在被害人身上画三个X做记号,也就是拉丁数字三十,代表犹大当初出卖耶稣获得的三十枚银币。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他压低声音。“如果您问我,我想,他们是想以此让人们心怀恐惧。”
“你曾经杀过他们吗?”
“犹大之裔?”力波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伟大的圣母保佑,让我至今仍免于面对他们。传说他们的力量非常可怕,我听说,光想逼退他们就需要众多人力。”
一个吉普罗人说了些话。
力波点头。“他刚刚提醒我,据说多年前这附近一座磨坊,里头住了一个犹大之子。他和他的女儿捉了许多附近的人,活生生地切割,在磨坊的拱顶或地窖里施以酷刑。那磨坊里头有个巨大的图书室,还有房间堆放了浸在酒精里的人体四肢。最后动用了五个村子的村民,才将那吸血鬼及他的女儿消灭,并且放火烧了磨坊。”
“不可思议!”维克多取出纸笔快速记下重点。听来十分荒诞。标本、图书室——这活尸的行径让他想起大学!那吸血鬼像个学者,拿活人当研究对象。
他看着他们翻开地上的包袱:一个婴儿尸体,约半岁大的女婴,裸露直到腰部。他开始觉得不舒服了:瘦小细嫩的胸部有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心脏不见了,但是未留下血迹。犹大之裔不会浪费半滴血。女婴的额头上也有三个X记号。
维克多转头,手遮住嘴,这时他发现那女人手上有东西。他弯下身拾起那细细的红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头发。死者头发是黑色,那婴儿的又是棕色的。
“力波,红发的吸血鬼?”
“传说犹大之裔全是红发。他们很少攻击人类或牲畜,但是,阁下,如果事情发生,那就是大屠杀,他们不会只杀一个。这种事几年发生一次,已是古老的仪式,不只这里,附近各处都发生过。”
“如此说来,这女人只是头一个,接下来还有许多人会遭殃。”他激动地说:“这附近有村庄吗?”
力波大声说话,车夫走回驾驶座位。“我们继续前进。”
维克多感到惊奇。“现在是白天……”
“幸好现在是白天。”他抽出马刀,先砍下那女人的头,然后是女婴的。他们没时间焚烧头颅,他只好抓起头发提在手上,看得维克多心惊胆战。“我先把她们放进那女孩的棺木,到下一个岔路一起埋葬。”力波解释道。
维克多无话可说。他早已接受巴尔干人处理死人的规矩。他与力波一同坐上马车,继续旅程。
“那座磨坊在什么地方?”维克多追问。他快速浏览刚刚记下的笔记,接着又问:“后来呢?”
“它究竟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据说后来又重建了,而且用来为附近村子磨谷子。”
力波大声吹一声口哨,驱赶马加快速度。在发现尸体之后,他们加快了行进速度。“也许村里的人知道的更多,如果您非知道不可,就问他们。”他又沉默了片刻。“您不是说想学土耳其语吗?”
“没错。”
他又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喊了一个名字,前面的马车里跳出一个小伙子,维克多估计他大概十六岁左右。“这是乌拉,”力波介绍他,“两年前加入我们,他懂一点德语,会说土耳其语。您跟他到后面的车厢,剩下的路程上他可以教您。”
维克多看着爬上马车的乌拉,力波很快下了指示。“你没说过,在这帮人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听得懂我的话。”他想到许多夜晚,因为无法和其他人说话的懊恼心情。
“我觉得没有必要,阁下。”他推开通道。“现在开始学吧,越早越好。”
乌拉点头狡猾地笑了笑,接着钻到后头,维克多跟在他后面。
一七三二年一月十三日
札耶查尔附近(塞尔维亚地区)
接下来数日,吉普罗人的马车在附近四处走动。附近村民情绪激动,到处都有吸血鬼等着收拾。
然而维克多发现,力波和他的人挖掘出来的尸体中,有许多根本不是吸血鬼,他们却一概用相同的方法处置。他们只是安抚村民,让他们相信威胁已除。
力波对他解释,有时候村民只是死于疾病,而非吸血鬼的杰作。维克多知道为什么:只要有钱赚,力波不在乎侵扰无害的死人。
维克多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加干预。除了他,还有谁能教他吸血鬼的知识呢?
与乌拉的土耳其语课进行得很顺利,维克多只想大致会说与会听。每天晚上睡觉前也会花一番工夫,将各种护身符放在四周,然后才安心闭上眼睛,相信那女吸血鬼不会再出现。
现在,在他梦中出现的是女爵。
清晨他总醒来几次,她的声音在他耳里回荡,仿佛她整晚都陪他聊天。他极渴望见到她。
维克多必须到贝尔格勒去找达多诺,他请教授把回信寄到那里。他很想知道他的报告引起学术界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力波拒绝他的请求,他不愿去城市,认为那对吉普罗人来说不是好地方。维克多心里明白,他们迟早得分道扬镳,他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见到他。
下一个村庄里,村民也同样焦急地等待着。“这里出现了相当厉害的吸血鬼,竟然大白天想爬出坟墓。”力波紧张地提起嗓子大喊。村里一位老者急忙描述了状况。“情况相当棘手,阁下,我们动作得快。”
力波毫不迟疑地驾着马车往墓园方向前进。力波和其他三个吉普罗人带着工具,在村民指引下赶向墓园;维克多跛着脚跟在后面。
靠近墓地时,他们听见吸血鬼狂怒的吼叫。这种事可是头一遭,通常吸血鬼大白天都是躺在棺木里等着被消灭。这吸血鬼是个例外。
“阁下,您听见了吗?”力波指着新堆的坟。“他两天前才埋葬的,之后就不断想要爬出来。”吉普罗人挖开泥土准备开棺。
那吸血鬼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楚,甚至开始大笑。他有节奏地敲着棺盖,甚至用脚踢。
“他叫些什么?”
“放我出来,”力波简短地翻译,“他快窒息了,还有一些想要迷惑我们的话。”
“迷惑我们?”
“他已经察觉到我们是谁,他害怕难逃一死,所以假装是活人。他们一再用这种方式逃过木桩及大火。”力波大笑,拿起他的断头锹。“这招没用。”
维克多赶紧记下,但是心里仍有疑问。“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呢?”他曾听说过假死现象。有人因为害怕被活埋,甚至想办法在墓穴凿了井孔,穿线通过井孔,外面一端绑着铃铛。万一真的是假死被活埋,他们可以拉铃求救。“你真能确定那是吸血鬼而不是假死的人?”
力波粗暴地大吼:“那个人下葬时是死的,神父也是这么说,他们还检查过。但是此人生前一天到晚咒骂人,死了之后变成吸血鬼一点也不稀奇。”
维克多不太相信他的话。坟上的土被清除,棺木里的笑声更响亮。维克多感觉那人是高兴终于要被解救了。
吉普罗人猛然掀开棺盖,力波手举着断头锹站在墓穴上方,准备用力出击。
维克多瞧见一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人,他嘴唇裂开,手流着血,手指因为抓木头皮肉绽开,额头上有青紫淤伤及擦伤。他结结巴巴,开怀大笑,维克多闻到棺木里溢出一股尿屎臭味。
那人脸上的得意霎时消失,惊恐地看着吉普罗人及力波,这时他举起断头锹正挥向他。
那人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闪开力波的攻击,磨光的铁片没有击中他。他脖子的侧边被划开,伤口涌出鲜血,他企图逃出墓穴。
他咬住一个想阻挡他逃跑的吉普罗人的手,脚踢向另一个。他不断喊叫,指着自己。在维克多看来,那是绝望的祈求。
“您瞧他的样子。”力波大声道,同时像斧头一样举起断头锹。他击中那人后脑,一个撞击声,脑壳登时破裂,血溅满地。
那被认定的吸血鬼往前扑向另一个吉普罗人,那吉普罗人手上拿着木桩迎向前,木桩尖端恰恰穿透他的胸膛,那人发出恐怖的叫声,往后倒回棺木里,一手握着木桩,一手画十字。
“天啊!他根本不是吸血鬼!”维克多大喊,准备插手。“你没看见他用手画十字?”
“如果他是穆斯林,对他不是什么困难。”力波反驳,接着跳进墓穴,右脚用力对准木桩一端踩下,木桩整个插入那人身体,他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血从口中涌出。
力波第三次挥动断头锹,那人头颈分家,嚎叫遽然中止。
“没人逃得过我的手掌心。”他喘着气说。
“那不是吸血鬼。”维克多惊骇地重复。“天啊,他原本还活着!你难道没看见他的样子,没听见他说的话?”
“阁下,那是诡计。我已经说了。”力波爬出墓穴,挥舞沾满血迹的断头锹,作势要对付维克多,要威胁他闭嘴。
对维克多而言,这是警告他最好远离吉普罗人的信号。为了钱,他们可以把无害的尸体当做吸血鬼处置,那是一回事,但是杀害无辜的人而不是救人,他无法接受。“这是谋杀,力波。”他无畏地回应,一手握着枪把。
“那是在处决吸血鬼,阁下,没有人会反对。”他更靠近一步。“别忘了我们之间究竟谁才是挡皮恶。您才来几天,就胆敢向我质疑孰对孰错?”
“那明明是个可怜的家伙,是一个活人,”他反驳道,“你犯了大错!”
“哈,这位高尚人在这里高谈阔论。”力波从上到下打量他。“现在露出真面目了。您非常的自大,阁下,而且自以为是。您会破坏生意,我想我受不了您了。”他指着背后说,“反正您要去贝尔格勒,朝这方向徒步大概就花几天的时间。”力波从他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冲撞他。
维克多失去重心,跌坐在雪地上,黑色墨水泼在纸和大衣上。吉普罗人大笑,然后跟在他们的首领后面。“我要跟人们说,你……”
力波大声嘲笑他,脸上的伤疤跟着扭曲。“您?您打算说什么?用什么语言?您的土耳其语他们可听不懂,德语也没人会。”他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朝他一扔。“您走您的路,阁下,去找别人,找可以跟您解释吸血鬼的人。我不再跟您有瓜葛。”他转身慢步离去。
维克多撑着墓碑站起来,拾起纸张,甩掉纸张上的墨水,尽可能让字迹仍可阅读。此时两个吉普罗人走回来,把砍下的头放在死者两腿间,盖上棺木,把土铲上。
维克多走向马车,力波早把他的东西还有一个袋子丢在地上。相处一个多月的吉普罗人,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村里的人也都与他保持距离。
他不知道力波对那些人说了他什么,他决定今晚继续往前走。下一个村子应该不会太远,那里必定有投宿之地。
他看着力波跳上马车。“这就是吉普罗人的感谢方式?”他大声道。他非常失望。
“您救过我的性命,我让您免于吸血鬼的侵袭,我们已经扯平,阁下。徒弟不可以和师父作对,您懂吗?”他不再说话,手指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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