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德国萨克森州莱比锡,凌晨一点十八分
医院入口前的小雨蓬下停着我的重型摩托,一辆老旧的暗红色铃木Hayabusa,性能绝佳,稍微改装了一下,如果我喜欢,时速可以飙到三百五十公里。一般新车飙到两百九十九就不行了,就像被阉割了似的。Hayabusa的意思是“隼”,再恰当不过的称呼了,因为它赋予我一双翅膀。
原则上,我骑车不穿全套皮革防摔衣,也不戴安全帽,让风吹过我的长发比生命还重要。我认识死神,对他毫无畏惧。倘若他有天该上门找我,碳纤维与皮革也回天乏术。
摩托车在我脚下逐渐苏醒,轰轰作响,我小心操控着隼骑上路,几公里后已经暖好车,可以加速行驶。并非只有在滑雪道才能摇摆晃行,在街上骑摩托也办得到。
路上车不多,这些时速五十公里的车辆在我身后慢慢爬行。我还给了有慕尼黑车牌的保时捷车主一个下马威,只要稍微换个挡,加点油,马上就将他远远抛在后面的车阵中。小意思。
虽然我很喜欢兜风,精神却无法像平时一样放松。风迎面扑来,我似乎闻到医院的气味,思绪不由得又飘向小泰亚。她不放过我。
我拐出街道,在一个公交车站后面紧急刹车停下,戴上尼龙头套,然后例行拆下牌照,再跳上车继续骑。
我的旅程直达莱比锡工业区的一栋老旧大楼。
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在门前守卫,其中一个正在对着对讲机讲话,另一个牵着两只短毛警犬。对着对讲机讲话的叫雷夫,我认识,另一个是新来的成员。
我将隼停在他们前面,关掉引擎下车。那两个家伙让也不让。
“难道我得等吗?”
“你迟到了,海儿。”雷夫叫我的艺名。他大概不明白那名字的意义,以为是“海伦娜”的简称。我大可告诉他,我住在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的三根树根之一的底下,是邪神洛奇与女巨人安格尔波达的女儿①。不过那样说,只会让雷夫这个好人证实他自己的想法:我的脑子有问题。就让他继续以为我是海伦娜吧。可惜现代人身边的朋友没有几个懂得日耳曼神话,知道死亡女神的名字是什么。“米勒已经担心你不会出现了。”
“①两人女儿的名字叫作Hell,与海儿(Hel)是同音异字。”
“我一直很准时,雷夫,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事关米勒的钱,那够让他紧张了。”雷夫贼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对讲机说:“开门。”大门随即慢慢打开。“祝你好运。我可不是随口说说,因为我这次又押在你身上。”
我打量他的脸,非常惊讶一个四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如此沧桑。日光浴、酒精与药物在他脸上镂刻下纹路。“老是赢不会腻吗?”我寻他开心。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他竟俏皮地反损我一把,令人意外。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我再度发动车,懒得推车。“说实话,还真腻了,雷夫。”我让车缓缓滑行。“你下了多少注?”
“还不少喔!”
“你知道吗?今天我会输一次。”
他的脸色泛白,我加速离开。
巨大的机械厂笼罩在昏黄光线中。这里我已经是熟门熟路,只管沿着主要道路往前骑。左右两边老旧生锈的巨大压床与制铁设备飞快后退,机器最后一次运转是在前东德时期。接着我转入一条死巷,尽头是道木墙。
我停好后下车,走上前敲敲墙。“海儿。”我口齿清晰地喊着,墙的一部分向后退开。
“晚上好。”谭雅,我的服装师跟我打了声招呼。她一袭灰色长裙,上面搭配黑色紧身胸衣,赤裸的颈子系上领带,半长的头发抹满发胶,服贴在头上。我喜欢她这装扮。“你迟到了。”
“我很准时。”我口气冷淡,而且很清楚自己听起来真的很冷酷。我凝视谭雅。我因泰亚之死让她不好过,当然很不合理。然而,她的死对我造成的震撼,远远超过我能接受的程度。通常跨上隼飙一段路就能宣泄悲伤,但这个小女孩已深烙在脑海。我很想坐下来跟谭雅谈谈,但时间已经不够,而且也不恰当。死亡女神睥睨一切,不可亵玩。
我脱掉衣服,只剩下红色短内裤,将合身胸罩换成结实的白色运动护具,然后穿好谭雅递给我的迷彩裤,套上同样斑纹的T恤,脚滑进战斗靴。泰亚的脸始终在眼前挥之不散。现在只欠手套,好戏就就开场了。
谭雅谨慎地盯着我:“今天不换头套吗?”
我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集中精神!我简单动地动手指,她就转身撇开头。我换戴乳胶面具,只露出眼睛,鼻子与嘴巴处有道小缝,头后方有个开口,可以把头发放出来。没人知道我的真面目,谭雅也是。“现在上妆吧。”我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尖锐。
接下来的动作是一种仪式,过程难以形容。最近这几年,没人比谭雅跟我还亲近,很少有人站在我面前不被我当成对手,一下子撂倒脚边,血流满面。
我坐在旋转椅上,转过来面对她,腰杆挺得笔直。她缓缓跪在我面前,头低垂,露出白色颈项,然后抬起脖子,用女仆般的目光凝视着我。这一刻我有种错觉,我们宛如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纪,阶级地位不同。有几次我甚至觉得,她完全将我看成更崇高的存在,仿佛她私人的女神。
谭雅拿起有色彩的圆罐与一支柔细的刷子,打开容器后,将刷子细毛浸入一片纯白。
她沿着我眼睛底下、颧骨与下巴画上线,一笔一笔为黑色乳胶描绘轮廓。她品味独具,让我的第二张脸在今日符合我此刻的心境,而且那毛骨悚然的容貌,与死亡女神非常相称。
如同往常,我审视着她。
我看着她肩膀与手臂上的肌肉起伏流动,看着她执行任务时的专注眼神,忘我的表情。她的动作灵活飞舞,却又仔细精准,笔笔到位。随着每一笔画,我的心绪逐渐稳定,在紧张万分的时刻,将医院抛到脑后。
谭雅完成作画,我们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笑,又露出颈项,仿佛我若不满意她的表现,允许我随时可断其颈脖。一阵敲门声响起。“好了吗?”有人在外面吼叫。我与谭雅亲密的两人时光就这样被声响敲碎。
我快速瞥了镜子一眼,绝对没人认得出我。镜中映出一位纤细的女子,身材曼妙,好似从动作电玩中走出来的。面具给了我一种威吓的气质,正是我希望的那样。
“好了。”我粗声粗气,一脚踹开门,故意打到门外的男子。我痛恨被催赶。不过几秒,我的情绪又低落起来,回到与谭雅相处的珍贵时光之前。
那男人踉跄退了几步,我没见过他。他用手捂住额头,上面有块深色痕迹。“妈的,搞什么啊?”他一边呻吟,一边往一旁走了两步,去拿放在冰桶里的冰块。他抓了一把,捂在被打到的地方。
“我不喜欢大喊大叫,”我让他了解,“敲个门就行。”我走过他身边,谭雅穿着高跟鞋走在后头。她一身套装,简直像要赶赴午餐约会的职场女强人。“请你记住这点。”
走廊尽头灯火熠耀,这光景每次总让我联想到濒死经验的报道。今天,我这条路并非前往天堂,而是通到地狱,那儿演奏着情色幻眼乐队的《禁锢血中》。我在这种时刻最爱听情色幻眼乐队。旋律优美的浓烈哥特摇滚震天般响,歌手的低音回旋在心跳频率的底线,人耳几乎察觉不到。第一波肾上腺素开始在我体内释放。
步行几米后,我站在探照灯通亮刺眼的灯光中,然后快步经过狭窄走道,来到架高的格斗场。天花板、角落等处随时可见网络摄影机闪动着不同的讯号灯,付了钱的客人正舒服地待在屏幕前,打开放映机,迅速从冰箱里拿几瓶啤酒,与朋友共度惬意的夜晚。血溅满地也可以如此美好。
这是非法的,残忍的,却他妈的能赚进大把钞票,而且谁也没料到这种事竟发生在德国。我热爱的次文化。我的阀门。
“您终于出现了。”一个男人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迷你摄像机,手臂证件上写着他是经过许可进入的。下一个人若再这样说,我一定打断他脖子。
他属于那种年近四十,却不明白二十几岁小伙子的服饰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人,短发覆盖在一项鸭舌帽下,脸上戴着太阳眼镜,看不见眼睛。“你好,我是文斯,奉命报道整起事件,当然,还有您这位,嗯,格斗女英豪的事迹,哈哈。明星电视台委托我来的。”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转向谭雅,她才赶上我,高跟鞋跟不上我的步伐。她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我也才刚被告知,”她说了声抱歉,指指电话,“老板希望如此。包裹在揭发丑闻之下的行销手法,比打广告还便宜。”她复述了谈话内容:“我们得合作才行。”她收起手机。
“好,那可以开始了。”文斯举起摄像机。他身上有JOOP香水味,淡紫色那瓶。“今天状况如何,海儿?人家说,您可以跳过游泳池三米高的跳水台。”
“那太夸张了。”文斯让我烦躁,我让谭雅回答其他问题。
“一场格斗至少超过三回合,每一回合三分钟,”她急切地说了起来,“第四回合没有时间限制,直到一方倒地为止。”
谭雅在震耳的音乐中大声应付那个讨厌鬼。我眼光扫过观众席,现场大概有一百人,以彼此间隔恰当的距离环绕着格斗场。每一个人付了超过三千欧元来找乐子。当然,那个臭名昭著的女生也在场,她是所谓的“拜金名媛”中的一员。这些年轻女子凭借出现在活动场所的频率在八卦报纸上获取地位。早先只会在社交活动中看见她们的身影,然而这期间她们逐渐腐化堕落。她的名字是什么?算了,随便。她身旁的男人看起来像上了年纪的奥兰多·布鲁姆。那是她父亲还是情人?
大厅的灯熄灭,只剩格斗场晕散着昏暗光线,爱凑热闹的群众消失在黑暗中。我看见我的朋友们准备的道具:四张桌子围绕格斗场摆放,有霓虹灯管、铁丝网缠绕的木棒、薄玻璃瓶。我从未使用过道具,不过对手与付钱的观众坚持要放。
文斯察觉到我的目光。“那些要用来干吗?”
“第二回合开始,海儿跟她的对手才能拿那些东西,在这之前,他们只能使用在格斗场上找到的物品。”谭雅从皮包里拿出笔记本,“今天有两个钉书机与美工刀。”她朗读出声,确认一切无误。
文斯受到震撼:“究竟有多少人死于格斗?”
“是否杀死对手并非重点,即使那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语调高傲却又故作宽容。
“是这样吗?”
“顶多十秒。”
“但没人希望如此,”谭雅插嘴进来,“电脑前或者在现场的观众是付钱来看打斗的,只要有人放弃,比赛便结束。过程中理所当然会见到血。不过,您如果往后看,一旦有人受伤严重或有生命危险,急救小组随时待命。”
“所以,没人死亡啰?”文斯的声音透露出失望。他大概想到,倘若放送没人死亡的无关痛痒报道,将会有多少观众转台。
我微微举手,向隐身黑暗中的人群打招呼,然后往摄影机方向点点头,姿势简单轻蔑,我没什么装腔作势的表演天分。
很好,探照灯直落在格斗场上,其他地方没有灯光。我不关心愚蠢观众的钦佩之情,只在意战斗。我宁愿私下集会,就像《搏击俱乐部》里那样,没有可笑的马戏、场中的暴徒与匿名的偷窥狂。一个雅致的后院,加上密谋的团体,又重又扎实地干一架后各自鸟兽散,回到自己的世界——就是这样。但我尚未发现这样的团体,除了搅和这坨烂屎,别无出路。
音乐换了,从哥特摇滚转变成粗野的工业噪音。一盏探照灯打向正走进来的庞然大块头,那是使用睾丸激素同化作用类固醇的类型,大概是主办单位从某处没落工厂找来的。相较于体形,那颗秃头显然太小,像拧错了似的。我不禁想起泰亚害怕的怪物。拜金名嫒当然向他送上了欢呼,我听得很清楚。这两个人应该很登对。
“全世界的先生女士,”司仪以英文开场,因为观众来自世界各地,“让我们欢迎季风!他将像季风一样横扫敌人!”
他咆哮威吓,践踏封锁用的障碍,像个糟糕的美国捕手。他应该比我重八十公斤,高二十厘米。
“季风?”我向谭雅喊叫,耸耸肩冷笑,“那不是娘们儿的名字吗?”
“他自己挑的,”她晃晃拳头,“咱们让他痛哭流涕吧!”然后她抓住文斯的手臂,把他拉到障碍物后面。就连他们,也隐没在黑暗中。
季风步伐沉重地跳上格斗场,落到台上时地板一阵震动。观众已经开始拍手鼓噪。
“我想我的粉丝已经投靠你了。”我对他说。
“你失去的将不只是粉丝,荡妇!”他大肆狂嚎,轮流盯着摄像机做鬼脸、秀肌肉。他似乎知道文斯站在我们那边,特别为他表演了一段。真是该死的马戏杂耍!
我叹了口气,很同情他,接着往后退了几步。他是个大块头,但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身材。“献给泰亚。”我说,然后站着不动,全身放松。而他大动作地张开手指,一边挑衅,一边等待讯号声响起。他的指节骨在黯淡中发亮,手上戴着手套,上面钉着磨得锐利的长铆钉。
讯号声才响起,他已经像头愤怒的公牛般朝我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对于那样的体重与肌肉来说,他的动作算是非常敏捷了。他的教练、赞助者,或者不管是谁,一定给他用了非法的东西。安非他命?
站着不动简直跟自杀没两样。于是我蹲低,猛力一蹬,虽然跳不到三米高,但至少确定我能稳站在台上。跃起时我劈开双腿,感觉到肌肉扩张。这样的劈腿动作会让艺术体操选手都嫉妒死。
季风像辆货运列车般从我胯下奔过,撞上场边的铁丝网。我一个空中回旋,面对他落在地板上,双手交盘于胸前,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臭婊子!”他怒吼,猛地转身,大腿、胸与手臂被铁丝网刺得到处是洞。他再度逼近,这次比较谨慎缓慢。他学乖了。
季风忽地扑向前,想用满是铆钉的手套抓我的胸部。我低下身,从他身边跑到格斗场另一侧,以全身重量跳到最上面的铁丝网,踏向突出的金属刺之间的空隙,立脚一蹬,再空中转身,双腿张开,以抛物线弹向那座肌肉山。
我的靴子正中他的锁骨,他脚步不稳往后退。我一落在格斗场的地板上,立即起身,迅速用两手一抓。他的鞋子掉了,因为他脚上穿着没有鞋带的简便运动鞋。
面对这样的侮辱,他回以出人意料的快打,拳头击中我的下巴,把我向后打飞。我也常被逮住,但没被打过下巴,也不是这种铆钉。痛感是新的。
又新又奇特!太刺激了!
我正要将鞋子丢到场外,不让他有机会穿上时,腰侧被用力一踢,感觉就像汽车拦腰撞上了。我从地板上飞起,头发马上被粗大的手指抓住,整个人被拖来拖去,最后撞上铁丝网。他又饱以老拳,铆钉蹂躏着我的肩膀,深深刺进肉里。季风放声大笑,又给我一个我不喜欢的绰号:欠扁的家伙!
我顺着他的笑声,没有回头,一拳正中他的脸。这一击厚重扎实,打得他顿时沉默,力道之大,让他吃了一惊。他放开我,我的头发被扯摔了一些。
我气喘吁吁,躲开下一波攻击,蹿到他身后,反手往后一抓,让他扑了个空。习惯是很难戒掉的东西。
我不断拿膝盖踢他肾脏,紧跟着他的动作,毫不放松。
休息讯号声一响起,我立即收手放过他。这场打斗到目前为止很痛快,我的颌骨抖动不停,被折磨的肩膀如遭火烧,温热的血汩汩流下。我并不在意。会痛,表示我还活着,这就够了。他只是空有蛮力,不具危险性。我得让人把肩上的铆钉拔出来。我很清楚后果会如何。
谭雅尖声大叫。
我一个箭步闪向一旁,季风已经又挂在铁丝网上了。
“你耳朵聋了吗?”我大喊,“现在是中场休息。”
他扯开喉咙大吼,拉拽铁丝,还真被他拔起一条朝我劈来。他手掌被割破,但他似乎没感觉。
我躲开攻击。“那么今天就不用中场休息!”我勃然大怒地吼道,然后抓住咻咻飞来的铁丝反手弹回。我跟他不同,没伤到自己的手。只要知道抓住铁丝的技巧就行了。
铁丝横打到他的脸,被打的地方出现一条红肿。他暴跳如雷,冲我攻来,全身血流不止,像只被打穿的输血袋。他的攻击速度骇人,猛击、勾拳、直拳不断射向我。我也同样快速抵挡,不让铆钉扎到身上,但双臂重重瘀伤,甜蜜的痛楚贯穿全身。然而我犯了个错,让自己被逼到角落。他已经赤脚蹿前,把我往后抛到柱子上。猛力冲击下,我翻了个筋斗飞出场外,正好掉在摆满霓虹灯的桌上。灯管在我身下爆裂,劈里啪啦当啷作响,碎片刺进身体。聚光灯忽然打亮照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像防空探照灯下的两架飞机。
季风跳到我旁边,桌子坍塌,我稳住脚。他抓起一管霓虹灯,往我背部劈来,灯管碎裂,我的头也被波及。
我恍恍惚惚,屈膝跪地。
他抓住我的头发一把拽起,用手肘击打我的脸三下,我眼前一阵黑。那警告我得赶快结束这次乐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
情绪激动的观众鼓噪亢奋,所有人全以为终于看见我倒下了。听见这么多人的声音,却看不见对方,感觉很怪异。我感受到他们散发出来的能量,他们的沉醉痴狂。
我承认从未像今晚这样忍受如此多的羞辱和奚落,却又带给我不少乐趣,真是不可思议。
季风放开我。我蹒跚着回到场上,稳住身子。够了,我已经得到今晚的振奋剂,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取得攻击优势的。
他滑到另一张桌子上,那上面放着铁丝棒。即使赤脚踩上碎片,他的表情也不为所动。我非常确定他血液里有那类化学鸡尾酒,别人可以把他的血当做毒品,肆无忌惮卖给吸血鬼。
我全身肌肉酸痛,右边肋骨似乎断掉,压迫到肺。太精彩了!我早已失去时间感,也许我们交手尚未超过十分钟。
季风折返回来,双手像握剑似的握住铁丝棒。
我看着他像巨人一般,丑陋地站在我面前。席拉没办法赶走泰亚的怪物,我的对手可没这么好运了。
我到最后一刻才避开攻击,手掌准确劈中他的鼻软骨,右手击向耳朵。他某个地方的骨头断了。这次换我毫不留情紧咬他不放!
我再次攻击他的肾,他边呻吟边想逃脱,反而被我从下面踢到下巴。咔啦一声,他的脸歪斜变小。不过,即使嘴巴血流如注,季风也不肯就此罢手。
他袭击我,我左手一掌打断铁丝棒,趁他还愣瞪着我的拳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我纵身一跃,右手肘击中他的太阳穴。
季风的双手在空中挥动,身子一直往左拐,最后撞在格斗场的地上。他自己拒绝中场休息的机会,我看不出来现在有何理由让他休息。
我急速地对他又踢又踹,绕着格斗场移动。我始终稳住重心。他走到放着玻璃瓶的桌子旁时,脚被我拉开。我弹跳至空中,一个后空翻,顺势给他心窝两拳,把他打到桌上。
玻璃罐在他庞大身躯下应声破裂,碎片溅到观众席上。他双手大张躺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
急救小组马上从阒黑中冲进来。不过我很清楚季风今天不会死,我没有感觉到死神。
我打败了庞然大物。“献给泰亚!”我独自低语,在灯光亮起前离开大厅。我不想瞧见那群暴徒。我的粉丝看到了我也会受伤,却无法被打倒。我是一位女神。
我觉得通体畅快。疼痛与肾上腺素在我的体内流窜,牵动每一根神经。我的愤怒得到宣泄。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助手已经等在休息室里,要取出我体内的碎片、铆钉。像往常一样,谭雅一定会说:“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我死也不跟你交换。”
我也会一如往常地回答:“我也不想与你交换。”
我走在昏暗的通道时,心中期待着能动手写下那本书。那故事盘踞在我脑海里已经太久、太久。
一六七○年八月十六日
鄂图曼特里布兰
卡罗以女儿为傲。
不只是因为她的土耳其文进步神速,而且也开始学习拉丁文,并出现初步成效。怡卡求知若渴,往往研读到深夜,就为了能尽快阅读父亲图书室里的许多藏书。
多数时候,卡罗必须在午夜将读到睡着的小女孩从书桌抱回她的新床上,床以薄纱遮蔽,就放在顶楼他的床旁边。炎炎夏日,溽暑热得人夜里睡不着,她可以在顶楼阳台架个卧榻,躺在星空下做梦。
今晚,卡罗在顶楼准备了一份惊喜。
夜幕低垂时,他叫她从小窗往外望,窗外的他围绕在各形各色的望远镜中,最大一支的直径有粗树枝那么宽,而且长约一个人高。
“望远镜!”她兴奋地大叫,踏入阳台。他点点头,招手要她过去。“今天,我们来观察月亮与星星。”他指指摆在地上的一些书。“书上有星象图。你仔细观察,之后我们再来寻找它们的行踪。今晚夜色清朗,视野不错。”
不消多久,怡卡已经通过最大的望远镜赞叹璀璨星空。“星星不停在闪烁。”她开心喊叫,边转动小轮子,调整焦距。“好像在对我们眨眼睛。”在父亲的指导下,她把镜头转向月亮,发现那上面用肉眼就可以看到的许多黑色阴影其实是坑洞。
“苍白的美丽。”卡罗若有所思地说。接着,他发现怡卡再度调整望远镜,完全不需要他的指导。“女儿,你在看什么?”
怡卡嘴里突然吐出不同星座的名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显然比她之前快速浏览书籍时能记住的还要印象鲜明。“是不是有人学了更多东西,却没让我知道啊?”
她点头如捣蒜。“太有趣了,父亲。我不知道天空……”她斟酌了一下,想用学过的新词表达。“结构如此丰富,数百年前就有人努力将一切绘制成了星象图。”
卡罗很满意地点点头。他确实感觉到怡卡的求知欲一天天增长,新知非但没让她消化不良,反而更砥砺她的智性。她已私下给自己安排功课,例如研读星座分布图。“那就是造就我们传统的前人啊。”卡罗说。
蟋蟀唧唧,夜晚的声音响起。身后的风车翼有规律地旋转着,嗡嗡低吟,机座发出木头嘎吱声,在月光中投下阴影。
怡卡发现了一颗彗星,是从那晦暗不清的尾巴认出来的。“父亲,你看!”她大叫,让出望远镜前的位置给他,“众神创造了星星,那真的是传说吗?”
“女儿,你的意思是?”他边观察划过天上的彗星边问。
“希腊神话中,众神有时会将对手或英雄变成星星。但我觉得那些人不是每个都值得。”她走向另一架望远镜,察看滑行中的星体。“如果我是女神,就会将席拉变成星星。”
“所以说,你已经知道席拉是谁了?”
“嗯。我读过神话故事,她是个女孩,受到嫉妒她的女巫不公平对待。女巫将席拉变成怪物,让她无法得到心爱的男子。席拉后来变成力量超级强大的海妖展开报复,没人能抵抗她。”怡卡想起了禁卫军。“学习完你的教导后,我也希望变得很强大,父亲。我要惩罚带走母亲的人。”
“那么你也应该了解,那女孩为自己的力量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卡罗起身,盯着女儿,神态凝重。他感觉到后颈假发下的寒毛竖了起来。“你也准备好要变成一个怪物了吗?”
怡卡沉默不语。
“是的。”短暂的沉默后,她倔强地说。
卡罗从旁观察她。女儿已经非常接近真相。报复的渴望以及无辜成为不具人性生物的命运——席拉这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它在磨什么,父亲?”之后他们一起观察北斗七星时,怡卡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是磨坊啊,一天到晚磨个不停。有时候你会放下所有帆布,有时候只放个两三张。不管如何,它一直在转动。”怡卡转过头,眼睛盯着他的侧脸。“主轴深入山丘中,不是只到地板为止,我说的对不对?”
“我跟你解释过了,女儿,那是用来转动水泵的,这样我们厨房才有水可用。井道很深,需要很大的驱动力。”
她发出了一声“啊哈”,又继续观星。“植物和动物都在哪里啊?”
“什么动物?”卡罗望向怡卡,她正看着星星,似乎没有恶意或怀疑。
她喜欢看着星星说话,因此他有机会打量她。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脑筋很清醒,甚至有点危险。“你说过晚上会到森林做研究,收集动植物。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啊,父亲。厨房里只有生活用品,然后就是图书室,再上面是我们的睡房。没有地方让你研究收集来的东西。”
这孩子的智性比我想象的还要清醒敏锐!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声听起来真诚。“噢,小夜莺,我只在当地研究观察,不一定非得带回家才能……”
“有时候磨坊里会出现怪事,”她打断他的话,“白天厨房烟囱轰轰作响。我早上起床时,熄灭的炉子已经点好火,炉管烧得炙热。不可能会这样。”她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我尝试看看炉子底下,可是它被固定在墙边。我认为,烟囱应该也伸到上面,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卡罗不知道该大笑还是担忧。揭露秘密的时间想必要比他计划中的提早了。“我怎么有个如此精明的女儿啊?”他喃喃自语。
怡卡面露喜色察看他:“我说的对吗?”
“没错,你说对了。我希望过阵子再让你看,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可口。”他比画了个山峰的形状。“磨坊底下的山丘是巨石,这栋三层楼建筑盖入其中。建筑物原本储藏面粉与谷物,我父亲买下磨坊加以改建,用来做研究。研究室后来由我接管。”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看,父亲?”她情绪高亢。“你越早告诉我一切,我就越快能帮你忙。就算是研究也可以!”
“嗯嗯,”卡罗摇摇头,若有所思,假发上的珠宝随之晃动,“不过……算了,为何不呢?”他朝她伸出手。“来吧,应该让你认识我的第二帝国了。但是我警告你,你将看见许多恐怖的东西。”
她耸耸肩:“我们在庄园里时常帮忙屠宰,我完全不怕看见摔死的动物。”
“你等下要面对的东西,跟你见过的截然不同!”他的声音异常冷酷且自负。卡罗放开她,走向顶楼小窗边。“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怡卡颦眉蹙额,不知道该拿他变调的声音与暗示怎么办才好。这种古怪时刻一再出现,亲切温柔的父亲突然表现出异于平常的神情与行为举止。他能瞬间阴森如魔,也可以马上放下这阴森面具,沉默不语。她明白这样的转变也让他不自在。不过,她非常讶异自己竟然毫不惧怕他的变化,反而更是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们一起走下厨房。
一到达磨坊主轴,卡罗立即低身,按下地板上的木头节孔。怡卡听到轻微的咔嚓声,仿佛齿轮啮合。不一会儿,两步远的门槛边有一块宽大的地板往下降,露出五米长的斜面。神秘磨坊里的一切,总是让小女孩惊讶不已。
“这个入口也是由风车操控的吗?”
“没错。”
“需要风却没有风时,你怎么办?”
卡罗往下走,示意怡卡跟上来。“我需要时永远有风。”他的口气不像开玩笑。
潮湿温热的空气朝怡卡扑来,混杂了许多陌生的味道,她闻不出来是什么。
在多盏油灯亮晃晃的火光中,他们进入一个有三道门的石砌空间。墙上挂着几件简单的亚麻外套,上蜡的帆布围裙上头有些污点,其中几个让怡卡想到血。一道垂直的螺旋梯深深通到山丘里。
“我在这里换衣服,”卡罗解释说,“做研究有时候会很脏。”他打开右边的门说:“我们开始吧,女儿。”
参观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他们一路穿越高高低低的空间:有些是向下层楼延伸的回廊,有些窄空间不比柜子深,却上着有插销的厚重铁门。
怡卡看见多张大桌子,桌上有不同形状的玻璃容器,中间设置着玻璃导管或是水槽。某些容器中有液体晃动;另一些裂纹处处,覆满厚厚一层煤灰,或者涂上了金色或银色;有些摆在托盘上;还有些夹在支架中,下面有蜡烛;其他的则置于器械中不停摇晃。
卡罗详细解释给她听,容器里有哪些物质,他用来做什么,讲得浑然忘我。怡卡没多久就昏头转向,能听懂一点便感激万分。“风力能提供研究所需的动力。我父亲将机械设置好,方便他能在所在位置完成工作。”他指向天花板,上面装置着手指般粗的油亮传动杆,排列严谨,并由弯曲的铰链引导转弯,最后到达后面的角落里。
他要她到桌边来,桌上摆着五个物体,让怡卡想起望远镜,只是它们的镜头朝下。“爬到板凳上,由上往下看。”他边说边调整底下的灯。
她照着做,眯起左眼往内窥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看的是什么。“一只大苍蝇的头!”她不禁叫出声,然后目光从镜筒移到仪器底下。可是昆虫只是一般大小。“那是什么,再说一次那个叫什么?显微镜?”
“答对了,这是显微镜,女儿。”卡罗摸摸显微镜。“这一台甚至很特别,是由伽利略研制的,被称为‘眯眼睛’,一六一二年送给波兰王希格蒙德三世,后来他给了我。”
“给你?”她睁大眼睛抬头望他。
“我是说,我的父亲,”卡罗更正自己的说法,“为了表彰他的研究。”他拿镊子指着收藏品。“这个可以用来……”
“观察最隐密的东西。”她补充道。
“没错。一项对我们这些发现家与学者大有裨益的发明。”
怡卡了解这台显微镜的各种可能性之后,在父亲指导下也试用了一下其他的。她不断调整移动,好让放大效果与清晰度相符。“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欢呼。
“你绝对是我的骨肉,毫无疑问。”卡罗微微一笑。“我很好奇你对其他两层楼的反应,希望你不会马上昏厥过去。”
两人继续往下走。就像第一层一样,这里也是一堆沉重的石制品,配备了排水槽与金属套索。小女孩发现了刀子与其他工具,就像她在庸医那里看到的一样。显然父亲在这里治疗他人的病痛,因此较少见玻璃烧杯与试管。
“我在这里解剖。”他的表情沉重。
“你做什么?”
“我切开生物,研究它们的内部,例如肌肉、肌腱与神经分布,才能了解它们的身体是如何运作的。”卡罗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你听懂我说在什么了吗?”
怡卡脑中立刻浮现出上了插销的房间。那不是储藏室,而是笼子!她畏惧起来,伸手碰触眼前的石制品。她干瞪着洗涤槽,那底下有个桶,很明显是接血用的。“我明白,”她轻声回答,“可是,为什么非得切开它们呢?”
“因为光从外表观看并不够。就像是想了解书中的内容,却没把书翻开。”卡罗坐在板凳上。“生物便如同书:书有纸张做的书页,在纸上印刷或是写上字母,然而,字母却传达不同的意义:生物有肌肉、器官,彼此却也往往不尽相同。昆虫的骨架在体外,但动物与人类的却在体内。”
她父亲眼睛发亮。
“所有的东西你都解剖过了吗,父亲?”
“所有一切,女儿,真的是所有一切。”他碰触她的肩膀。“你不必害怕。那全是为了促进科学,造福人类。我从事研究,目的在于帮助他人。假设我理解骨骼构造,知道它们彼此如何连接,便有利于治疗骨折。”
怡卡同意他的话,但是光是想象就觉得很可怖。她眼前浮现出陆柏弥庄园,被宰杀的猪只挂在天花板垂下来的长钩上晃动——想象一下,她父亲用同样的方式肢解人类!她抬头望他。灯火让他更显魔性,她突然害怕起来,整个脸色发白。“我不知道……”她吃力地挤出回答。
卡罗看得出来她很不舒服,不过他决定狠下心测试到底:“你必须撑住。在这个节骨眼打退堂鼓,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他站起来:“现在,我带你看看最底下一层。”
他伸出手,她却犹豫不决。
“怎么了?研究家可是无所畏惧的。”
怡卡望向阶梯,听见主轴嘎吱转动声。“下面是什么,父亲?”
“没有会伤害你的东西,都是我的收藏。是我和父亲从事研究以来,所搜罗到的最佳陈列品与文物。”卡罗往阶梯走去。“让我看看你有多勇敢。”他发现她仍踌躇不决,于是背对着她又说:“证明给我看,你真的是我女儿!”然后,他一阶一阶消失在黑暗中。
怡卡深吸呼。
即使脚步沉重,她还是跟了上去。
才踏进第一个洞穴,小女孩就注意到浓烈的腐霉味。在最下层,刺鼻的乙醇味挥散不去,烟雾刺激肺部,让她咳个不停。
卡罗点亮挂在门边墙上的一盏灯,然后打开门锁:“你现在要看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女儿。”他再三提醒,话音中已不见平常那个让人喜爱的男子,反而像个严峻的教师,毫不体恤软弱的学生,随时敦促他们保持贞洁庄重。“以学者的好奇之眼仔细观看,察觉出其中的美感与独特,不要觉得恶心。唯有如此,你以后才有办法成就功业。”
他打开门,举高灯。灯光落在一套内窥镜设备上,晕染出神圣感,门后的空间隐现在黯淡光线中。柜子规则林立,延伸出好几米远,架上罗列着玻璃罐、玻璃盆与其他容器。而里面漂浮着……
怡卡瞪视工整排列的恐怖身体器官大杂烩,有切除掉皮肤的指骨、手、手臂、上身、整个头盖骨。白骨、肌腱与肌肉、龇牙咧嘴的死者头颅、眼睛,一长排器官在液体里晃动。
怡卡体内仍属于小女孩的部分让她惊惧万分,不禁想放声尖叫;但是另一个基本上较坚强的部分,却命令她往前走一步,近距离观察四肢。她慢慢移动,走进房间里。
卡罗至此未发一语。“我很确定你绝对拥有我的好奇心、我对知识的欲望。”他轻声说。
他跟着她。她在一个小密封罐前停下脚步,瞪大眼看着里头被砍下的手掌。卡罗从架上拿下罐子,蹲到她身旁。“人类皮肤下就是长这个样子。人体的结构精致美妙,女儿。”他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近罐边,轮流指着她和浸泡在乙醇里的标本,开始小心解释手的运作方式。
她仔细聆听,没有打断他的说明。她偶尔动动手指,观察肌腱与肌肉的运动,接着眼光再投向断掌比较。她集中精神,眉头紧锁。
她终于清清嗓子说:“我想我已经了解了。”她从他手中拿走罐子,放回架上。然后犹豫了一下。
她指指沿着走道排列的桶说:“接下来我想看这些。”桶里装的是人体。
“不,女儿,一步一步来。我们从这儿开始,一天完成一个玻璃罐,从手指再扩大到整个人体。别忘了我们还有语言课,学者大部分的书皆以拉丁文写成。”卡罗起身,把她推向出口,熄掉灯。标本再度被黑暗吞没。他摸摸她的头:“你非常勇敢,女儿。”
怡卡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同时又感受到一股旺盛的求知欲一再压抑住涌起的厌恶感。不过他们走上阶梯,摆脱今天这阴森悚然的空间时,她仍然松了一口气。
明天我要表现得好一点,她下定决心,明天我就不会再害怕了。
不过她心里还有其他疑问:“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尸体?”
“女儿,那些叫标本。”卡罗更正她。“长久以来,墓园就是科学的丰富资源,不过这种事尽可能别让人知道比较好。人很迷信,女儿,他们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就是要做某些事情。因此我的生活非常低调,没人能干扰我。”
“好的,父亲。”怡卡点点头,然后握住他的手。“那么,你曾经使用你的知识帮助过人吗?”
“当然。我帮助过罹患败血症或折断手指,但不再相信魔法或咒语的人。还有不认为蟾蜍适用于除掉赘疣的人。”他做了个轻蔑的姿势。“那些头脑简单的人治疗疾病的方式真是不可靠。”
怡卡大笑,他也笑逐颜开。“下次,”她走上厨房,口气坚定地说,“希望我也在场。”
“哪里你也要在场?”卡罗碰触旁边墙上的一块石头,斜面往上升起,完全合住后,看不出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们脚底下的秘密。
“你到森林里做研究的时候。”怡卡走向炉子,拿了水壶放在烧得通红的炉板上,想要泡杯药草茶。
卡罗抿了抿嘴:“我们等着瞧,女儿。我希望你先掌握好理论知识。依照你的速度,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怡卡在胸前盘起双手:“我会更加努力。”
她把茶倒进壶里时陷入沉思,有件事萦绕在她心头好几天:“父亲,我觉得,我的名字不适合我。很多事情已经改变!我……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研究家。而且,我想……”她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报复。”他帮她说出口。他看着女儿,神情严肃。“你确定已经了解那代表什么意思了吗?”
烛火在怡卡眼底跳动,她想起从她身边被带走的母亲。一张脸浮现在她脑海,禁卫军那白大、残酷的嘴脸。“是的,父亲。”画面改变了。一瞬间,她看见敌人的头在大玻璃罐中漂动,头的切口整齐,双眼失明,嘴唇因为惊吓而大张。那景象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炙燃着深深的满足感。
“席拉。”她喃喃低语。
“席拉。”卡罗复述一次,若有所思,眼光跟随茶壶袅袅升起的热汽,汽雾在飘向天花板途中逐渐消逝。事无偶然。很少有名字如此切合主人的际遇。“从现在起,那就是你的名字,女儿。”
她绽放笑颜,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走上楼梯,打算到图书室去。她哼起母亲教唱的歌。
旋律不仅悦耳,也深深触动了卡罗的心。他看着女儿的身影,心生赞赏。“我会帮助你成为人中之凤。”他低语。
成为人中之凤,也成为死者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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