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来年春,纪载舟心里一直惦记着食用菌这个产业,就和镇长卢贵权等几个到去年种香菇的几个村认真地调查一遍。看了以后,仔细算算,真正种香菇的,仍然是那么一些老户,新的户基本没有发展。这说明,食用菌办公室实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纪载舟对卢贵权说,“咱们今年不能再这样搞了,这种带有行政性的办公室本身就不可能有啥作用。要想搞好这件事,关键还是要让老百姓看到实惠。要找一个懂行的,有事业心的干,并且当一个经济实体搞,你看行不行?”卢镇长当然同意纪载舟这个意见,纪载舟又让他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想了想说,“你看企业办副主任方新亮行不行?”纪载舟眼前一亮说,“你老兄不愧是组织书记出身,慧眼识英才,纪载舟也想到了这个人!”
于是纪载舟首先做了方新亮的工作,这个同志脾气有点倔,但心底直正,工作扑身子。他家在山外的一个乡里,离这里二十多里,也不知是跟老婆关系不好,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很少见他回家,整天在企业办忙忙碌碌,指哪打哪,干得十分出色。他又是一个老牌的初中毕业生,文化知识的底子不错,是个肯学习、肯动脑筋的人,所以纪载舟说卢贵权选人是选对了。与方新亮的谈话很成功,方新亮决心大干一场。
跟方新亮谈话以后,纪载舟就召开了党委扩大会,做出了派方新亮任叠镇食用菌公司总经理的决定,让他在分水岭石矿留下的房子里开始研种香菇和其他食用菌的品种。并且以此为龙头,分配给镇直部门各个单位种香菇的任务,务必完成,务必成功,好给群众起到示范带头作用。又召开了机关干部和镇直部门负责人参加的大型会议,把任务安排了下去。各单位也都建灭菌灶、盖发菌室、买接种机以及购置原料,看来真的准备大干一场。安排下去以后,纪载舟和卢贵权分了一下工作的侧重点,纪载舟主要是跑里墩水库除险加固工程,卢贵权在镇里主要抓食用菌发展这个“一号工程建设”,全体班子成员都和他一道抓。一说成“工程”,大家就有劲儿了。
方新亮这个人真的能干,当上食用菌公司总经理以后,独自一个人立即到仙台县青皮乡、缙云县横溪乡、张家乡等几个种植香菇的大乡镇进行了十几天考察,搜集了许多资料,带回了许多样品,整理了密密麻麻一大本子。回来后,详细地给纪载舟进行了汇报,信心十足。纪载舟说,你既然这样有信心,我就放心了。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要求给我说说?他说,一个是,要给我协调十万元贷款,我得购买设备和原料,为了不给党委政府带来后遗症,我要求把这些钱统统记到我的名下,我负责归还;另一个不好说,说出来,纪书记你得答应我,办得到,我就干,办不到,我就不干。纪载舟心想,这家伙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有本事的人往往有个性,就不知他要提什么古怪的要求,让他只管说。他说,我带去的人和所要办的事情,一切由我自己做主,领导上不能干涉,至到我把事情办成为止。纪载舟一听这要求不仅不算过份,而且正是纪载舟想要的。就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嘛,一口答应了他。纪载舟也要求方新亮:一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为这个项目已经考虑了一年多了,用这个方式、用你这个人搞这件事,想的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做出这个决策,其实与你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们俩已经栓在一个战车上了;二是镇里给你协调十万块钱贷款,就算是办了一个自负盈亏的企业,所有人员从拨款之日起“断奶”,由你养活他们;三是实行“一国两制”,即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对外对上,是“玉琼县叠镇食用菌办公室”,负责从香菇、到黑木耳、白木耳、黄背木耳、木灵芝、平菇、鸡腿菇等食用菌的研究、开发和推广。对内部,你就是一个搞香菇生产的小型乡镇企业,你可以搞股份制,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吸收资金,机制怎么灵活就怎么搞。四是我保证,只要你是在干事业,我和镇长绝不干涉你,并且严令各个职能部门,绝对不能对你吃拿卡要!方新亮说,纪书记,有你撑腰,我算是有胆了,你要求我们的几条,我都没有想到,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说的不让你干涉,主要是指技术方面,其实听听你说的,你才是专家哩,这不干涉不包括你!纪载舟说,新亮;我知道你在咱叠镇企业办干了多年,深知办企业的各种弊端和难处,这些年来,只要是镇企业的厂长经理,都说自己是“大丫环带钥匙——管家不当家”,你怕自己也落这种下场,所以才提出这些要求,我想想都是合理的。一句话,我只支持你,绝不干涉你!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干吧。方新亮感动得眼圈发红,二话没说,就带了分配给他的几个转业军人到分水岭石矿去安营扎寨了。
这分水岭虽然只留下了一些破旧的房子,但搞食用菌生产利用价值却不小。百十亩山坡地,通风向阳,可以建几百间香菇棚;两座大型的厂房,每个都有1000平方米以上,正好用作生产袋料的车间,就里边的地沟也能够派上用场;几十间老仓库,把窗户用塑料薄膜蒙上,喷上来苏水消毒后,可以用做发酵室;一个厚重无比的洗矿塔,垒上炉灶,就可以把它改造一下成为灭菌灶,一点也不屈材料;化验室的十几间比较干净整洁的房子,眼下当做制种、扩种车间,随后可以用做研制、生产多种食用菌的实验室。原来厂区的办公用房,上去的十来个人正好用来办公住宿。方新亮从街上找来一个老实可靠的老汉,给他们做饭和看管场地,生活就进入了轨道,这一帮人比起机关干部的待遇还要好一些。纪载舟对方新亮说,“你们这办公条件,咱们的机关干部也比不上。就凭这一点,我真得感谢你们的老书记郝仁国。”
方新亮在管人、用人上还真有一套,他把几个“老转”分成几个作业组,完全按照军事化的要求,每天带他们上操后做活,有人专门记工,干的事情能量化的都要量化,对员工实行按劳计酬。香菇棚搭好以后,又给每一个人分配了一个区域,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香菇棚,写上牌子挂在显眼的地方;生产过程实行流程化管理,每天安排的工作,人人都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不按要求办的要受到处罚;每个人管理的香菇棚生产出来的新鲜香菇交给公司,有专人过磅,集中烘干,产量、产值与个人收入挂钩,以加强员工的责任心。本来这些转业军人分配下来,乡镇就不愿意接收他们,一直没有叫他们上班,当然也从来没有地方去领工资。这时候有了活干,不发工资他们也挺高兴。也有个别人心里有些想不通,原以为分配到机关是当干部的,就是下去抓抓工作,吃吃喝喝的,到这里当苦力嫌脸上没有光彩。方新亮对大家说,我们在这里干,就是创业,党委政府领导信任我们,支持我们,我们干不好就不是娘养的!我也是企业办的副主任,现在也和大家一样干活,谁说丢人?谁不愿意干,给我早点滾,我再招几个农民工,比你们都强。这些人没有了退路,只得服从他,干起活来都很卖力气。方新亮当时永远想不到的是,正是在这一段时间的领兵打仗,竟然奠定了他后来成为党委委员、常务副镇长的基础。
麦子放倒以后,镇办香菇厂就正式开张了。为了赶在夏伏天接种菌种,方新亮带几个有文化的人一头钻进制种室里,把从缙云买回来的试管种子扩大到几百瓶葡萄糖瓶里去,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就产生科学的效果,扩种阶段实验很成功,葡萄糖瓶子里的菌丝发得非常好,人们的信心就更足了。另有两拨人马,主要收购生产袋料的栗木棒子,在叠镇,不缺这东西,镇上的十几个小拖拉机,到几个村里收购上来再卖给食用菌公司,每天人欢马叫,好不热闹。不几天时间,就收购了十来万斤。四台袋料粉碎机昼夜不停地轰鸣,打出的木屑先晒干堆起来,然后拌上配料,用装袋机装在一个个碗口粗细、五十公分长的塑料袋里。这些装好的袋子就在灭菌灶里码起来,蒸上二十四个小时,起出来后,再运用接种箱进行无菌操作,正式接种。当种上从葡萄糖瓶中取出的菌体后,他们在接种箱内又用一个外包装的塑料袋子套起来,与其他人的搞法不一样,原来这个办法是方新亮的发明,虽然浪费了一点,但可以保证整个料袋出了接种箱后,与周围环境隔绝,不受杂菌感染,成功率高。这些接种以后的香菇袋,在发菌室里发酵以后,就开始搬到香菇棚里去了,再经过管理,到了种罢麦前后,就会正式出菇了。如果管理得再精细一点,阳光、温度、湿度、风速等条件适宜,就可以生产出优质花菇,经过烘烤干燥处理后,肯定能够卖上好价钱。
纪载舟最满意的,倒不是他们的干劲和干法,而是由此产生的巨大效应。从香菇场一开张起,全镇的群众就自发地陆陆续续前来参观,整个生产流程在无菌中开放地操作,无声的示范就是最好的老师。不知不觉地教会了多少人!
由于镇党委、政府动了这么大的声势,给各部门下达的种香菇任务,大家也都不敢怠慢。表现最为突出的有两家,一家是镇供销社,他们本来就有基础,有几个职工几年前就开始干这种活儿了,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供销社主任给他们拨了钱,划了场地,办起的香菇生产场的规模抵上镇里办的一半大小,显得相当可观。另一家是粮管所所长亲自挂帅。粮食系统要比供销系统好过一些,他们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要场地有场地,办场的条件远比镇里的食用菌厂好得多。所有操作间、灭菌室、接种房,都用涂料粉刷得白亮明净,叫人感到非常新鲜,就好像进了大工厂一样。也有些单位如教办室,是个大单位,本来只给他们分配了二十棚任务,他们表示坚决完成党委政府交给的任务,却以业务忙为借口,从经费中拿出了一部分钱,叫人把这二十棚香菇给承包出去了,坐等收香菇时再把投资收回来,结果是几千块钱血本无归。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是在镇交管站。这个部门原来有四、五个人,专门整顿全镇的交通秩序、收取大小车辆的各种规费,随着交通管理的权力不断上收,交管站的职能也就逐渐弱化,外来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调走了,只剩下两个本地人,却是一对儿死对头,两个人要么整天不答腔,要么开腔就是吵架。这一次,站长为了把种香菇的事情安排出去,又不愿意直接给他的部下说话,煞费了一番苦心,他在小黑板上写了一个会议通知:“兹定于今日下午三点钟在会议室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传达贯彻镇党委政府文件精神,不得缺席。”那个部下看到通知以后,准时参加了会议。会上,站长好像开一个几百人参加的大会,高腔大调地念了党委政府的文件,然后布置了每人搞一棚香菇的工作任务。另一个人看他这样装腔作势,心里自然非常不高兴,坐在那里,又抠鼻子,又挖耳朵,一会儿又出去撒尿,站长越发认为这家伙太不尊重他。讲完我们的上级精神之后,开始旁敲侧击、指桑骂槐,站长说,“我们这个单位,有些个别同志,组织观念、组织纪律特别差,开会时间不注意听讲不说,还没屎推尿,不请假随意出入,这不是对我个人的不尊重问题,而是对待党委、政府的态度问题——”另一个人听得早已不耐烦了,开腔就骂道:“有屁就放,有话说到明处,就我一个人,哪有啥xx巴个别同志?老子种香菇用不着你安排,少拿党委政府的大帽子压人,老子是吃粮饭长大的,不是你这种小人吓大的!”在这种状况下,当站长的一下子失去了做官的优势,二人就在会议室里痛痛快快地干了一仗。闹归闹,但是落实纪载舟的指示两个人都不含糊,各自顾各自,每人种了两棚香菇,百分之百地超额完成了种香菇的任务。年终评奖时,交管站也是种香菇先进单位之一,奖给他们的“先进单位”锦旗,站长散会后专门挂在会议室里,大有纪念那一次交管站全体人员大会圆满成功的意思。另一个同志也显得很高兴,两个人一看到这面锦旗,就不再干仗。
村里香菇生产的发展势头也不错,娄明代把仰天湖村十几个农户带了起来,村里专门拨了几亩地供他们建香菇棚。十五亩村的刘海平干脆被卫生院和农技中心“聘请”过来,在农技中心院子里建起了香菇场,好像跟方新亮唱对台戏,两处相隔不远,以后几年都在开展友谊比赛。留在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也都经过了刘海平的调教,粗通了种香菇的技术,开始单练了。樊定梅夫妇也不示弱,他们继续在曾家村及其附近的村里推广黄背木耳的种植技术,同时也搞香菇,两种食用菌的生产周期正好错开,互不影响。有人说定梅:“你们把技术都传授出去了,别人一学会,不是抢了你们的饭碗?”定梅说,“你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看不到另一方面,有个杂志上讲了一个道理,说是你要有几个鸡蛋值不得卖,一篮子鸡蛋提着上街卖,要是办了一个养鸡厂,收鸡蛋的就会上门来买。国家这么大,有多少木耳、香菇也不够用,产量越大时,才有人上门来买,光我这一家形不成市场。”这话传到纪载舟这里时,纪载舟不禁对这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由于有浓厚的学习精神而产生的远见卓识大为感动,这个小事成了纪载舟向上汇报和在全镇大会上多次引用的最好典型。
形势真的由星火向燎原的方向发展。班子里同志们都感到非常振奋。有了成就就有了功劳,有了功劳就有了兴奋点,有了兴奋点就会充满信心,大家干得更加顺手、更加起劲。纪载舟心里已经意识到,用这个方法来发展支柱产业才算找到了一条最好的途径。这是一个艰苦细致的过程,想通过行政命令一夜建起一个支柱产业,是根本不可能的,欲速则不达啊!同时也清醒地感到,尽管有了这样好的势头,要想在全镇全面铺开,“行百半九十”,距离目标的实现还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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