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学生问我,“老师,这个方法真的有用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样的问题极为不耐烦,总是皱着眉头的同时尽量显得心平气和地说“那——你觉得呢?”学生通常都是愣了一下,转身走掉——估计是带着失望呢。我几乎都能感觉到他们心里的那个小人肯定是紧闭双眼使劲摇了摇头然后睁开眼睛还是一脸迷惑。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不管什么方法,都要通过实践才能获得效果。有没有用,不去做怎么会知道呢?问题在于,实践需要花费时间,而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因有限而宝贵。当我看到这样的学生,不得不打心眼里替他们着急:“你怎么还在浪费时间想这样没用的问题呢?要是你早就开始实践的话,现在不就能知道那方法是否真的有用了么!”
我想,估计有很多的老师都会面临与我一样的困境吧?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遇到学生这样问的老师。终于,我还是再次挣扎着努力了一下。在其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在讲一些重要的方法之前或者之后,甚至干脆于之前、之中、之后反复告诫我的学生:“仔细听清楚,无论我讲得多么有趣、多么有用或者是多么有道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当且只当你按我说的做了之后,对你来说,才算是真的有趣、真的有用、真的有道理。”
然而,终究我发现自己的这番说辞作用并不是很大。因为还是有很多学生——我很怀疑其实是大部分——根本不按我说的去做。最要命的是,我发现当我在尽我所能把那些方法、那些道理讲的既有趣又透彻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们在点头表示认可啊!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近绝望。甚至讲课的时候,听到学生的笑声、掌声,看到他们点头、记笔记,都颇有些怀疑我当时所见所闻并非真实,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问题出在哪儿?千万次,我问自己。
当答案突然有一天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多少有些震惊。过去,当有学生来问我“老师,这个方法真的有用么?”的时候,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学生之所以这样发问,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居然是彻头彻尾地出自于理性!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
我觉得你的方法颇有些道理,但我不是很确定。问题在于,如果我决定使用你的方法的话,那么就好像是投资一样,是需要投入时间、精力,甚至金钱的。如果在我根本不能确定我的这个选择究竟能给我带来怎样的结果的情况下,我就投入时间、精力和金钱,那我不就是连傻瓜都不如了么?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你的方法到底是否真的有用?如果答案不是确定的,我才不会采取行动呢。
这个逻辑非常完整,乃至于他们对此坚定不移,更至于我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样一种“合理”的可能性。仔细想想,几乎所有拒绝学习的人其实都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这个推理准确无误,才那么理直气壮地选择拒绝学习。
我知道我现在要学习、要努力,这个没问题。问题在于,学习也好,努力也罢,就好像是投资一样,都是需要投入时间、精力,甚至金钱的。如果在我根本不能确定我现在的学习究竟能给我带来怎样的结果的情况下,我就投入时间、精力和金钱,那我不就是连傻瓜都不如了么?所以,你必须告诉我,学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没有用的东西我才不会去学呢!
这是个更难以解释的问题。其实,所有那些正在从事交叉学科研究的人可能会瞬间理解我在讲什么,可是,我要说明的对象是涉世不深的学生,于是,我想我必须啰唆点才可以。也许我自己的经历可以很好地说明问题,并且,我也相信,本质上来看这并不是我个人独特的经历。让我从头细说。
1984年,也就是二十年多前,我母亲竟然给我10元钱,允许我报名参加本地第一个计算机学习班。要知道那时候的10元钱,可能相当于现在的1000元还不止——因为当时我父母每月的收入全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元。
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的。那时我还在读初中二年级。快到暑假的时候,有一天班主任拿来一张纸贴在黑板上,说是少年宫要办个什么学习班,谁愿意去就去看看。第二天,我们一帮同学顶着太阳跑跑闹闹就去了,其实当时连是什么学习班都不知道呢。许多年后的今天也依然觉得记忆中的那个日子亮得刺眼。
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根本就来晚了,屋子里早已挤满了人。我们几个只好挤到教室最后面,站在桌子上才能看到黑板。又等了好久才看到一个瘦瘦的男老师,把一个键盘(就是那种最早的R1机型,直到86年,我才见到APPLEII)接到一个单色显示器上,做了一些让我们眼花缭乱的演示。今天应该没有谁对屏幕上能够显示一个用字母拼出来的几何图形感到兴奋了吧?但当时,我们就是很兴奋,屋子里不断地发出小孩子们惊叹和欢呼。
我记得那男老师说“今天就到这儿吧”的时候孩子们失望的叹息。那老师又接着说,“明天下午开始正式上课,报名参加的学员,要交10元钱学费。”我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跟老妈一说,她一点都也没犹豫,只是说,晚上你爸回来就给你。第二天我拿着爸爸早上给我的10元钱兴冲冲地跑去找前一天与我同行的同学之一(我们班主任的儿子)。结果他说他不去了,因为他妈妈说学那个没什么用。
于是,我颇有些扫兴地自己一路走到少年宫,手在兜里紧紧攥着那10元钱。要知道,那时候10元的纸币还是我见过的最大面值的纸币。到了少年宫三楼的教室,才发现那个教室其实特别大,昨天是因为挤满了人才没觉得——除了老师之外,加上我,一共只有5个学生。再后来才知道,其中的一个还是少年宫的工作人员。所以,那期计算机班的总收入为35元——因为后来还有个学生中途退班了,她爸爸过来要回去了学费中的5元。
许多年之后,我跟母亲提起这事儿,她说她只是想让我度过一个不无聊的暑假而已。不过她倒是记得很清楚,我父亲当时听说学费10元钱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学点东西总是好事儿”。再后来,我有一次回老家,见到当年我的班主任,闲聊之间提起这事儿。她居然干脆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回事儿。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想想也就没接着问她儿子现在在做什么。
姑且不计这么多年来摆弄计算机给我带来的心灵上的愉悦,仅说一件事儿就够了。在撰写《托福核心词汇21天突破》过程中,假若我没有稍微多于常人的那点计算机知识,能够编写一些批处理脚本,那就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海量的工作;并且,就算多花上好几倍的时间,也很难拿出那样的质量——而最终质量保证了销量,进而,销量当然就保证了收入,我个人的财务自由(最重要的自由之一)就有了更多的支撑。
可问题在于,当时我去少年宫学习计算机编程语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想象得到20多年后的某一天,要用软件去调取语料库中的数据,然后用统计方法给每个单词标注上词频1,而后写个批处理程序从相应的字典里几个小时内拷贝粘贴出多达20M以上的内容,再重新整理……顺便说一下,统计学可是我上大学时仅仅凭乐趣学习的一样东西,却竟然最终被事实证明是最有用的知识——现代科学所有领域都必需的数学分支。十五六年前,我在大学翻阅统计学书籍的时候,可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把那些理论应用到英语教学上——事实上,从现在开始倒推仅仅七年,那时的我就完全不可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去教英语!而一直以来学生评价我是讲课最精彩的老师,我想是因为我有着超强的说服能力——因为我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销售。可是,我之所以可以练就很好的说服能力,根本不是为了有一天去当最优秀的老师——当时可只不过是为了赚钱糊口而已。
当我为了能够有效回答学生的那个令我苦恼不已的提问而认真审视自己的时候,发现我去学习什么的动力竟然与那些人拒绝学习的理由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学它究竟有什么用”。所以,有些人——估计是大多数人——还在疑惑“……可是,我学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呢?”的时候,另外一些人——肯定是少数人——想的是“不知道学它究竟有什么用……但正因为不知道有什么用,才可能更有价值呢!”
如果在许多年之后,你突然发现你多年前学过的东西那时恰好有用,那种惊喜的程度你可想而知。就在前不久,我有一个同事,在某次的讨论会结束的时候很兴奋地告诉我说,“哈,这事儿我还真专门学过!当时花了不少钱学着玩儿,还觉得挺无聊的呢。谁能想到现在竟然在这里终于能用上了,嘿嘿,我要把这事儿做好,收回投资!”我想她当时的极度惊喜和我在用貌似非常复杂的统计理论统计英语词汇词频时的兴奋心情本质上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到此为止,我想我确实可以比较清楚地回答那些学生的提问了。希望那些学生知道,所有的方法无非两种: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作为老师,尤其是负责任的老师,告诉学生的方法应该是有效的并且合理的。如果连负责任的老师的方法都竟然没用且不合理,那就只能说学生运气实在不好,竟然遇到了最不可能的情况。然而反过来,作为学生,其实只有一个有效并且合理的选择,那就是按老师说的去做——确实去做了,并且坚持到底,那么方法是对是错,自然就会明了。(更何况,有的时候用错误的方法都可能成功,反过来,用了正确的方法也不一定成功——以后我会提到。)
可是,所有这之前的文字,要用来说明的是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心智的力量。每个人所拥有的心智力量各不相同,而心智力量的差异会给每个人的一生带来无法估计的价值差异。我们已经看到了,面对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要学习”,心智能力的差异竟然会使人们因为相同的理由——“不知道学习有什么用”——而做出竟然相互背离的选择。
这相互背离的选择,直接的结果就是时间质量的不同——这不是所谓的“时间管理技巧”可以弥补的。制作一个“任务列表”,其实谁都会;分清楚“重要”与“次要”,或者“紧急”与“非紧急”其实没有谁不会。因“不知道学习有什么用”而拒绝学习的人,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虚度光阴无数,哪怕他们天天“科学地“制定计划,编制”任务列表“。而与之相反,因”不知道学习有什么用“而选择努力学习的人,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收获,并且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获得更多的”意外“收获,哪怕他们可能显得”漫无目的“——真的就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除了看得见的相貌、身材、出身、财富之外,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智力量差别。常常听人慨叹,”人与人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呢?“而事实上,我们应该对此毫不惊讶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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