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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明启打了好几个电话,说要跟何其乐聚一聚。何其乐不好直接拒绝,让李明启等他忙完了这一阵再说。李明启每次都说行行行,但等不了两三天,他的电话又会追过来,好象根本就不用考虑何其乐当时正在干什么,方不方便接电话。

    何其乐这段时间确实抽不开身,他正陪着陆海风书记到各地市“走一走”。陆书记是突然决定离开省城到下面去搞调研的,只带了何其乐和司机小刘,也不准新闻单位采访和报道,算得上是真正的轻车简从,或者换一种说法,就象没有目的地的自驾游。一路下来,那些地市级的领导花足了心思揣摩陆海风此次务虚之行的真正意图,却总是不得要领。他们想在何其乐那里掏出一点干货,何其乐也总是三缄其口。不是何其乐口风紧,实在是连他心里也没谱,不知道陆海风这次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何其乐当然知道李明启锲而不舍地找他所为何事。换了他,有这么一位同学在省委书记身边工作,恐怕也会象狗皮膏药似地粘住人家不放。李明启要想官升一级,除了把本单位的上下级关系处理得左右逢源,省委宣传部、省委组织部也得活动。不过,你有你的关系,别人有别人的关系,你活动别人也不会闲着,所以,工程真的不小,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说自己的优势可以强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能让决定升迁的人知道陆海风书记对他李某人另眼相看,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附加分可以把别的竞争对手远远地抛在后面。

    可惜的是,李明启虽然跟陆海风书记经常见面,却仅仅是点头之交,基本上停留在新闻工作的层面上,也就替陆海风拍拍照,写写陆海风有关活动的新闻稿而已。你没有深入接触领导,领导就不可能全面地、客观地了解你,当然也就谈不上喜欢你欣赏你,何况,一个小小的省报中层干部跟省委书记之间,隔的层次毕竟也太多了。李明启要想接近陆海风,能放过何其乐吗?

    何其乐从下面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就被李明启堵在了办公室里。何其乐笑他消息太灵通了,不亏是搞新闻的,嗅觉能力就是发达。李明启倒是很老实,说:“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烦,除了隔两三天给你打一次手机,办公室的座机,我可是天天都打,每天早中晚各一次。要是还逮不到你,除非是你真的躲我。”

    何其乐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起身要给李明启泡茶。李明启连忙说自己来,马上起身来到何其乐办公桌边,伸手去拿他的专用杯子,何其乐自然不让,挥手示意干脆各搞各的。于是,何其乐去卫生间涮杯子,李明启给自己泡了茶。

    何其乐慢慢地喝了两口茶,从办公桌后面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李明启。李明启双腿并拢,先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后来大概觉得这样拘谨也没有必要,便把一条胳膊伸展开来,耷拉在沙发靠背上,以使自己的坐姿显得随意一点。见何其乐望着自己,李明启先是一笑,又把头朝里间的门摆了摆,压低了嗓子说:“海风书记不在吗?”

    何其乐说:“海风书记昨天回来就在办公室看材料,熬了大半夜,可能染了点风寒。我要陪他上医院,他又不肯,说让家里熬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这会儿在家里补瞌睡哩。怎么,你要找海风书记呀?”

    李明启说:“找你和找海风书记都是一样的。”李明启边说边朝办公室的大门瞥了一眼。省委办公楼一号楼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门有两扇,对开的,刚才李明启进来时,有意把它虚掩上了。李明启收回目光,接着说:“上个月我去了一趟福建,给你们两位一人带来了一个小玩意儿。”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何其乐办公桌旁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两只小小的锦盒,一只一只地打开,放在何其乐的办公桌上。

    何其乐把东西从锦盒里拿出来,原来是两枚田黄印章。

    田黄,石帝也,自乾隆以之刻制印玺以来,便具有了至尊无上的地位,俗有一两田黄一两金之说。何其乐拿在手里把玩着,只见石章石质细润,晶莹通透、凝腻,那若隐若现的萝卜纹,仿佛使之具有了充沛的灵气,给人一种婴儿肌肤般的嫩滑感觉。那枚六面见方的大印刻着“陆海风印”四个字,但见刀法苍劲朴茂,有汉印神韵,又以单刀切刀书边款“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八个字,刀法大胆,点线运动极富个性,抑扬顿挫如纸上挥毫,极有情趣。何其乐的印章是五面见方,边款刻的也是八个字:“志存高远、前程似锦”。

    李启明一直笑眯眯地望着何其乐,见他眼光刚从两枚印章上错开,马上追问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何其乐把身子朝办公椅上一仰,问:“你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李明启说:“我知道你喜欢书法,在学校里时就得过好几次全国性的大奖。陆书记更是省里的一支笔,练过颜真卿和柳公权,他取两者之长而融会贯通,已入化境,真正是柳筋颜骨,无人能左。你再仔细看看这两方印章,你知道是谁的手笔?管老,管仲秋老先生。他本来早就封刀了,一见这两枚章料,不禁砰然心动,再加上你和陆书记的鼎鼎大名,这才破了例。”

    何其乐知道管仲秋的名头,据说是齐白石的门外弟子,诗书画印均有极深造诣,而尤以治印为最。名贵的章料加上风神隽美的书刻,真是相得益彰,何其乐虽不以文人骚客自居,面对这两枚极具灵性的小石子儿,内心竟也忍不住叫起好来。

    何其乐怕自己喜形于色,便清了清嗓子,控制了一下情绪,这才慢悠悠地说:“瞧你这高帽子给我带的。海风书记的字当然没有说的,我那字,浮得很,象鸡爪子抓的,根本没入流。”

    李明启说:“你就别谦虚了,现在能写几笔的人可不多了,你的字都能入海风书记的慧眼,那可不是一般的功底。书法艺术太深奥,不是一般的俗人弄得懂的,相信我,你的字钤上这印,正所谓红花绿叶,宝马好鞍。”

    何其乐摇摇头,笑笑说:“惭愧惭愧”边说边把两枚印章放回到锦盒里。

    在这之前,何其乐还真没有站在李明启的立场上考虑过,他的事应该从哪里入手才能事半功倍。何其乐对柳絮的态度和对李明启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他很乐意帮柳絮,而且只要一答应她,就会不遗余力。对李明启呢?他真的不想揽什么事,能躲就躲了。他的这种态度,李明启应该是知道的,可他老兄却象没事似地一如既往地热情,好象料准何其乐有一天终会过意不去。这一天还真的来了,何其乐尽量不去想那印章,却忍不住这样想:既然是同门师兄,如果只是做做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呢?

    什么是顺水人情?就是各方面条件成熟了,只需要在某个环节上做一点点推波助澜或画龙点睛的工作,就能水到渠成,讲究的就是顺势而为,四两拔千斤。从反面说,叫压死骆驼的最好一根稻草;从正面说,叫烧水时从九十九度到一百度的最后一把火。

    处在何其乐这样的位置,这种机会倒也不少。除此之外,如果需要勉强别人,或者需要勉强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其乐会慎之又慎。也就是说,他不会为了帮李明启而去求别人,欠别人的情,也不会为了李明启的事而不惜损坏自己的利益和形象。在这个前提下,能帮则帮,无异于广结善绿。能帮不帮,则不近人情。再说了,李明启要是真的能当上报社的副社长,他那条线上的关系,就完全可以拿来用,多层关系多条路,何乐而不为呢?

    何其乐思想上的转折,是在一秒钟发生的,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

    问题是,何其乐原先对李明启的事并不上心,李明启虽然多次找过他,他能敷衍也就敷衍了,所以,也就不知道李明启现在面临的具体是一种什么态势。何其乐初步分析,觉得李明启这次升副社长可能性不大,否则,他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这样心急火燎地想通过他攀上跟陆书记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能就不是顺水人情的问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中国的事情很难说,做人做事,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或者说,规矩在人心。有句话,叫事在人为。谁升谁不升,更多的比的是背后的关系,就象一个段子说的: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有了关系也就没有关系。中国语言内涵丰富,这些话你要翻译给老外听,不搞得他云里雾里才怪,但对于任何一个在官场或商场上混过的中国人来说,马上就能领悟个中三味。

    何其乐把手放在锦盒上,将之往外面推了推。他想通过这个动作向李明启传递一个信息:他们下面的谈话跟眼前的这份礼物必须撇开。

    不过,何其乐表面上很严肃,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不是因为李明启向他了送礼,而是因为李明启送的这份礼确实很到位。其实,每个人都是希望被别人肯定、被别人捧、被别人求的。当然,何其乐也不是别人一给自己戴高帽子就沾沾自喜的那种人。何其乐并不缺乏高帽子,但他平时得到的那些赞扬或者恭维,往往太直白,太肉麻,而且还往往跟他的身份有关,如果陆海风的秘书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那个人也一样随时随地都会听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恭维话、漂亮话。

    夸你的字写得好就不同了,那是一种属于你个人的技能和本领,跟职务、身份、地位无关,何其乐在官场上也混了几年了,可是骨子里还多少残留着文化人的小浪漫或小意气,他听不得诚心诚意的表扬,而他认为李明启送这么一份礼给他,真的是动了心思。

    这应验了一句话,所有的人都是喜欢被奉承的,不喜欢的只是奉承的方式。换一种说法,李明启恭维的是何其乐本人,而不是他所处的位置派生出来的附加值,这就等于给足了面子。面子是什么东西?值多少钱?很难说得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人们对于给自己面子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这时李明启已经退回到对面的沙发上,何其乐看了他一眼,觉得跟他的关系一下近了许多。

    何其乐真要把那份礼收下,会有一些心里障碍。

    首先,李明启送的这两枚田黄,堪称极品,可遇不可求。但作为礼物,它同时也是可以换算成人民币的。一两田黄一两黄金还是老早以前的说法,作为不可再生的资源,又处于一个玩字画玩古玩的盛世,田黄的价格可是日益见涨,象这种一寸半见方的,每一枚没有五六位数是拿不下来的。从雅的方面来讲,李明启送的是两枚可以经常观赏把玩的玩意儿,从俗的方面讲,送的其实就是钱。而何其乐是给自己定了底线的,田黄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第二,他如果把自己的那枚收下了,李明启送给陆海风书记的那一枚,也就得同时收下。真那样,这两枚看起来黄橙橙象成熟欲滴的枇杷的小石子,就会成为两个烫手的山芋。何其乐太了解海风书记了,他会立即让何其乐把东西退了,还会狠狠地批评他一顿。更何况,李明启给他送礼,“顺便”的意思很明显,说到底,还是跟他是陆海风的秘书有关。

    在这方面,陆海风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何其乐刚给他当秘书不久,陆海风便写了副条幅给他,那是元朝名臣张养浩的一句话:“见微知著,深谋远虑。”何其乐把条幅装表好之后挂在书房里,让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知道那既是海风书记对他的告诫,也是对他的鞭策与鼓励。

    何其乐调到省委办公厅工作的第一天,海风书记就亲自找他谈过话,给他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陆海风说:“你这秘书不好当呀,权利不大,但离权利的中心最近。今后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找你,跟你交朋友,在你身上进行感情投资,对他们不理不睬不行,那样,等于自断言路,我们就等于少了一条了解情况的渠道,你也会被人认为是摆架子。那些找你的人,或者说通过你找我的人,动机复杂,可能是为了工作,也可能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所以,我们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牢牢记住,在我们这个岗位上,就得如履薄冰,否则,只要一失足,下面等待你的就是老虎夹子。简单一句话,我个人不会,也决不允许我的家人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在经济问题上摔跟头,象你我这样的的位置,一摔跟头,可能就是大跟头,可能就会摔到深牢大狱里去。”

    陆海风有言在先,何其乐敢收李明启的东西吗?

    何其乐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李明启,发现他正在盯视自己。两个人眼光刚一对上,又很快地错开了。何其乐干脆站起来,拿起那两只锦盒,越过茶几,坐在了李明启旁边。他把那两只锦盒搁在茶几上,朝李明启那边推了推,这才侧身望着他,说:“师兄,跟你说实话吧,这礼物很让我动心,我很喜欢,谢谢你。可是,我不能收,真的真的,不是客气。”

    李明启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敞开了跟你谈这件事。我是想让你帮我。可你也别把我看得太俗气了。我是诚心的,那个副社长我是很想当,按照这次竞聘上岗的条件,我也符合。最主要的是,我自信我能当好,我既然有这个能力,干嘛不好好地争取呢?”

    何其乐说:“问题是,如果我把东西收下了,我就不能帮你了,海风书记更不会收,把东西送给他,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李明启说:“可是……?”

    何其乐说:“别的先不说,你得答应,把东西收回去,这样,咱们才好往下谈。”

    李明启说:“你干嘛这么认真?而且,这印章都已经刻好了,你不收,陆书记也不收,东西不就废了吗?难道让我把刻上去的字再磨掉?哪有这种道理?我拿回去一点用处都没有,真的,要不,东西还是先搁在你这儿?乘哪天陆书记高兴,你再拿出来,先让他欣赏欣赏,说不定,他喜欢上了哩,嗯?”说罢,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何其乐。

    何其乐摇摇头,说:“这事你就不要再磨了,否则,我会很为难。因为如果我收了东西,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你明白吗,师兄?”

    李明启说:“其乐,你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只要我向你开口,你就会帮我,可这也是我的心意呀,我总不能让你白帮忙吧?你就是肯帮忙,我心里也不踏实呀。其实,东西你收下,也完全没有必要有心理负担。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成了,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事没成,是我的运气还没有到,我李某人不会去怪任何人,真的。”

    何其乐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既然你把我当师兄弟,你就听我的。东西你拿回去,我这就跟你一起策划运作这件事,怎么样?”

    李明启和何其乐对视了五秒钟,下了决心似地说:“好,我听你的,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事情成了,我再拿来,那时你该不会有什么顾虑了吧?”

    何其乐说:“你呀你。”

    李明启笑着摇摇头,到底把那两只锦盒收了起来。何其乐不想显得跟他太分生了,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搂了搂。刚要开口说话,这时座机响了,连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回头对李明启说:“是海风书记家里的电话。”一接,还是陆海风亲自打来的,要他和小刘开车到他家里去接他。何其乐只好匆匆跟李明启说对不起。李明启跟他一起往外走,问这两天能不能找个时间再好好儿聚一聚。何其乐说行,你等我电话吧。

    黄逸飞最近有点烦。

    这几个月,他的广告公司经营状况很有点每况愈下的意思。黄逸飞很容易找到原因:第一,他太爱玩了,公司的事根本没有用心去打理;第二,广告公司越来越多,大家在一口锅里抢饭吃,想吃个半饱就得跟别人拚老命;第三,广告客户越来越刁钻,选择广告公司的余地一大,他们就被惯坏了,动不动就让你垫资,业务做完了,他成了大爷,你想早点回款就得求爷爷告奶奶,这样一押资金,下一笔业务就放手脚不开了。还有一个原因,客户如果是国有企业,你得给回扣。如果是民营企业,除非是直接跟老板谈,否则,底下的人一样向你伸手,可真跟老板谈就难了,他要不精当不了老板,跟你讨价还价起来,恨不得你倒贴了钱给他去吆喝。

    广告业务难做,黄逸飞便经常想起早几年跟柳絮合作做的那笔生意,心里不由自主地蠢蠢欲动,那种来钱的方式太他妈的爽了。

    黄逸飞做梦也没有想到,柳絮还真有点能耐,她的拍卖公司十天半个月就打一次公告,每次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大单子。谈到两个人的关系,黄逸飞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几年前,他不知道是发了疯还是实在憋不住了,居然到外面去找小姐,本来想吃碗快餐面就走人,哪里想到会碰到政府“扫黄打非”搞行动?这脸可就丢大了。连他那些酒肉朋友都骂他,说只要看得上,哪个良家妇女搞不到?偏偏去嫖娼,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黄逸飞欲辨不能。对他来说,自己的感情世界是圆满而幸福的,他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破坏它。为什么要搞良家妇女呢?万一动了感情岂不是对柳絮的背叛?找小姐就简单多了,既能满足原始的欲望,又能保全对柳絮的忠诚。一手钱一手货,搞完走人,不会惹麻烦。谁知道怕鬼偏偏让你碰见鬼?真他妈的人一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但话虽这么说,黄逸飞背着人都不知道扇了自己多少耳光,简直把肠子都给悔绿了。没想到柳絮死活不肯原谅他。这就过份了。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现在他妈的谁不在外面找女人?犯得着那样正儿八百吗?柳絮冷冰冰的,黄逸飞那个郁闷呀。见柳絮始终不肯原谅他,他干脆破罐破摔了。还别说,真象他那些朋友说的,你要是把自己当牛屎,就有鲜花往你那儿插,黄逸飞从此过起了到处为家、夜夜新郎的生活。

    但女人是个无底洞,你就是钱再多,也有填不满的时候,黄逸飞三天两头换小情人,开广告公司挣的那点钱,早就让他折腾得差不多了。

    去找柳絮谈之前,黄逸飞便开始筹划和准备了,打算把过去做过的那种生意再做一把。

    柳絮对他却越来越冷漠,黄逸飞每次回家探望女儿格格,常常见不到柳絮的人影,让他怀疑她简直存心在躲他。见了面其实更尴尬,柳絮那副正眼都不瞧他的样子,就当他是空气,要不就是传染病或者瘟神,好象跟他多说几句话就会病魔缠身。

    没办法,黄逸飞只好招呼都没打就直接上了柳絮的公司,把她堵在了董事长办公室。黄逸飞见柳絮办公室的墙上仍然挂着自己的大作,不禁暗自笑了,好象那副画给他打了气,他把来之前想好的说辞丢到一边,直接提了让柳絮给他组织一场艺术品拍卖会的要求。黄逸飞说:“运作费我出,委托方的佣金我付,你不用花一分钱,百分之百地稳赚。或者干脆,二一添作五,我俩按成交价平分。怎么样,本来我们就是一家人,钱由你控制,应该没问题吧?”

    柳絮说:“谁都可以跟你是一家人,我不是,我跟你的合作有一次就够了,足够了,我现在巴不得那一次都不存在,所以,请你免开尊口,再合作?你就不要再想了,想也白搭。”

    黄逸飞说:“可是,我们都得为格格赚奶粉钱。”

    柳絮一听这话,一下子气得把眉毛都拧起来了,她杏眼圆睁望了黄逸飞一眼,说:“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看来我以前还是高看了你。”

    “什么高看不高看?我只问你?我如果弄得惨兮兮的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被弄得惨兮兮的跟我有关系吗?”

    “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今天这样,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水至清则无鱼,你就是有精神洁癖。”

    “你别说了,跟你说话我恶心。”

    “可你也别忘了,这个公司是怎么弄起来的,要不要我提醒你,注册资产可是我出的。”

    “你不应该出吗?对于这件事,我们有言在先。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逸飞厚着脸皮一笑说:“没什么意思,从法律关系来说,夫妻财产共有,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不过你放心,我给的钱我是不会再找你要回去的,你挣的钱,我也不会向你要一个子儿,真那样,我还算个男人吗?不过,拍卖公司有我一份功劳在里面,这个你总不能不承认吧?我想借这个平台用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就不可以,而且,我还不是白用。”

    柳絮说:“你别在我这里磨牙齿了,我没时间奉陪。公司是我的,以前做过的那档子事,你再也别想了,拜托。”说完,柳絮按下公司的内部电话,把杜俊叫了进来,安排他立即送客。

    黄逸飞临出门的时候冲着柳絮一笑,说:“我不会轻意放弃,你知道,我这个人很执着的。”

    柳絮很鄙视地望着他那高高瘦瘦地背影,她的嘴动了动,想说句什么话,终于忍住了。她转身背对着黄逸飞,很不耐烦地连连摇手。

    那也是杜俊与黄逸飞的第一次见面。

    杜俊和黄逸飞的身高差不多,但明显地魁梧多了,他在门口迎着了黄逸飞,同时一上一下地伸出了两只手,一只手抓着了黄逸飞的手,另外一只手搭上了黄逸飞的肩膀,带着他走出了柳絮的办公室。黄逸飞用另外一只手把杜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拨了下来,边往外走边对杜俊说:“你知道你们老板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杜俊望着他摇了摇头。

    黄逸飞说:“她是我老婆,换一种说法,我是你们老板的老公。”

    杜俊点点头,轻轻地笑了,“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黄逸飞说:“你在公司里是干什么的?等一等,让我猜一猜,是副总还是总经理助理?”

    杜俊说:“副总。”

    黄逸飞说:“不错。不介意的话,我们互相留个电话吧。你们柳总,嗯,怎么说呢?有时候很固执,你得劝劝她。”

    杜俊接过黄逸飞递过来的名片,很认真地看了一遍,也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想了想,还是用两只手捧着递了过去,说:“请黄总多关照。”

    黄逸飞伸手在杜俊胳膊上拍了拍,说:“你不错。咱们后会有期。”这时已到了电梯口,两个男人便匆匆扬手告别。

    在杜俊送黄逸飞离开公司的时候,柳絮憋在肚子里的窝囊气终于爆发了,她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冲到那幅画面前一把就把它扯了下来,她用手去撕,没料到装裱过的锦绫柔韧性非常好,根本就撕不动,她立即把它往地上一掼,然后拿脚拚命去踩,好象还不解气,操起办公桌上的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幅画剪了个稀巴烂。

    这一切恰好落在了送人回来的杜俊的眼里,他轻轻推开门,正好看到了柳絮肩膀一耸一耸的背影,杜俊愣住了。他不知道柳絮干嘛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他觉得这时应该让她一个人呆着,便当着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轻轻掩上门,回到了自己的副总经理办公室,但屁股还没坐下,柳絮又把内线电话打了过来,让他过去。

    柳絮已经平静多了,她让杜俊把那幅剪得稀烂的画拿出去烧掉,说:“刚才那个人是我小孩的爸爸,这是我和他仅存的关系。你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吗?”

    杜俊摇摇头。

    柳絮说:“他想我为他组织一场艺术品拍卖会。”

    杜俊说:“现在北京、上海那边的艺术品拍卖很火爆,我们这里好久没做过了。”

    柳絮说:“你什么意思?”

    杜俊刚想开口,电话响了。柳絮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原来是邱雨辰。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拿起话筒,说:“等一分钟我给你打过来。”她把话筒用三根手指头轻轻拎着,慢慢地搁在电话机上,很认真地望了杜俊一眼,说:“我不想跟这个人搅到一块儿,你明白吗?你现在就去跟公司其他人说说,这个人如果再来,谁也不准理他。”说着朝杜俊挥了挥手。待杜俊离开之后,柳絮马上拿起话筒,把邱雨辰的电话反拨了过去。

    邱雨辰说:“忙什么哩,我的大老板?”

    柳絮说:“刚才姓黄的来了,把我气得够呛。算了,不说了。你呢,最近怎么样?”

    邱雨辰说:“我被崽崽烦死了,这几天它兴奋得没有边,还张口乱咬人。”

    柳絮嘻嘻一笑,说:“你要注意哟,它是不是在发情?你在网上看看,看狗发情都要注意些什么。它如果做出张口咬人样子,就不能再一味地宠它,否则,它会爬到你头上,这叫欺主,得恩威并施才行。”

    邱雨辰说:“公狗发什么情?要说它发情,每时每刻都会发情。”邱雨辰在电话那头短暂地笑了两声,补充道:“就象那些没有自控力的男人一样。”

    柳絮也笑着骂了邱雨辰一句。黄逸飞带给她的愉快一扫而光,她接着说:“可能你的说法比较专业。我没养狗,不知道这些玩意儿,不过最近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对狗的事知道得比人的事还多。一碰面,就跟我谈狗经。”

    邱雨辰说:“是吗?谁呀?”

    柳絮这才醒悟过来,她跟贺桐认识,还有人家老公一份功劳哩。好在她跟何其乐交往真的没有什么,也就大大方方地说:“你们圈子里的,省高院的常务副院长贺桐,知道吗?”

    邱雨辰说:“知道,你跟他是不是很熟?要不,你帮我约他一下吧,我正好有件事找他。”

    柳絮说:“行,哪天我约上了他,马上通知你。”

    放下电话,柳絮想,何其乐介绍我认识贺桐,他自己的老婆想认识他,反而转过来要通过我。这意味着什么?

    柳絮没有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但内心里确实充满了对何其乐的感激。她当然会竭力凑合贺桐与邱雨辰两个人见面认识,这样,大家要是熟了,就能结成一个经常聚会的小圈子,有了事,自然会互相关照。

    关于她和何其乐一起和贺桐吃饭的事,要不要瞒着邱雨辰呢?

    贺桐应该不会随便说,那么,说还是不说,只要跟何其乐统一一下口径就可以了,免得两个人的说法不一致,让邱雨辰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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