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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张仲平跟唐雯说最近比较忙,每天都早早地开了车出去。其实他上午没什么事,他只是想早早地跟曾真见面。

    那天,他刚到曾真那儿不久,小叶就打来了电话,说有个人找他。张仲平问什么人。小叶说:“就是上次来公司找过你的那一位,矮矮的、胖胖的,张总你不记得了?”张仲平心想,世界上矮矮胖胖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就说:“你把电话给他,让他跟我说。”那边的电话换手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大,很急,让张仲平感到他好像凑近了他的耳朵在嚷嚷:“张总是我。”张仲平根本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来,说:“请问你是哪位?”他说:“我是小龚呀。”张仲平说:“小龚?老龚吧?”他说:“对对对,老龚老龚,龚大鹏,请你跟丛林法官吃过饭的,张总你把我给忘了?”

    张仲平其实早就应该想到是他,只怪这段时间跟曾真在一块儿,太不想事了。张仲平说:“龚老板好久不见了,找我有什么事吗?”龚大鹏说:“张总你好难找呀,我到你公司都来了两回了。”张仲平说:“没有办法呀,哪个呆在办公室里发了财的?龚老板有什么吩咐,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龚大鹏说:“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要不我早就跟你打电话了。”张仲平说:“是不是呀?”张仲平说这话的时候,扭头望着曾真。她朝张仲平侧身躺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张仲平的胸膛上轻轻地划来划去,有时候还游弋到下面,顺便搓两把。龚大鹏说:“张总要是这会儿在搞事,我就在公司等吧。一直等到你搞完事回来,要得啵?”张仲平联想起丛林介绍龚大鹏时向他诉苦的样子,心想总算领教了。龚大鹏找张仲平可能跟胜利大厦的拍卖有关,但张仲平想不出他能够帮他什么忙。见张仲平征询似地望着自己,曾真从床上一跃而起,把他一把扯起来,说:“快去吧,总不能让你玩物丧志吧。”

    张仲平跟丛林打了个电话,想找他问一问,看龚大鹏那边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情况,这样,去见龚大鹏心里也好有个底。丛林接了电话,说正在开庭,没等张仲平开口就把电话给挂了。

    陪龚大鹏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龚大鹏手指一戳,对张仲平说:“这是我兄弟。”张仲平朝小伙子点了点头。他觉得他们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当然,龚大鹏所说的兄弟可能不是指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而是朋友的另外一种叫法。

    张仲平没有把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就在外面的接待室里跟龚大鹏谈。小叶早就帮他们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李咏主持的那档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节目。龚大鹏同来的那位兄弟看得咧着嘴直乐。

    张仲平要小叶帮他们续了水,问:“龚老板最近忙什么?”龚大鹏说:“还不是那鸟事。”张仲平说:“上次丛林法官好像建议你去找执行局和立案庭,争取早点执行立案,怎么样了?”龚大鹏说:“就是想跟你汇报这事。我去找了鲁冰,还找了刘培炎,对,就是刘院长,他们已经答应了。”张仲平说:“那好呀。”龚大鹏说:“好什么呀,只是参与分配。”张仲平说:“参与分配也不错呀。”龚大鹏说:“张总你还拐不过弯来吗?我要的是优先受偿而不是参与分配,什么叫参与分配?分一块钱叫参与分配,分一百万、两百万,也叫参与分配,太被动了。”龚大鹏说的倒是实话,就那么一点东西,如果先支付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本息,可能就剩不了几个子了。张仲平说:“龚老板还想怎么样呢?”龚大鹏说:“我没有别的想法,能够拿回来五百万就行了。”张仲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你说得倒轻巧。龚大鹏说:“我投进去的五百万,一块砖一根钢筋一斤水泥算得出来的,还有工人的工资呢?还有资金的利息呢?还有打官司花的钱呢?这些就算了。”张仲平说:“我不是法院里的法官,说了不算。不过,我跟龚老板说句实话,你要有心理准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龚老板要想实现你刚才说的那个目标,恐怕有点难。”龚大鹏说:“噢,上次我给你看过判决书没有?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判处被告人鸿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偿还原告人民币五百万元或等值财产。如果赢了官司却拿不到钱,我费劲打那官司干嘛?”

    看来龚大鹏还是不太懂。司法程序中审执是分离的。也就是说,审判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官司打赢了,却完全执行不了,或者只能执行一部分,这种情况现在是太普遍了。要不法院里为什么老是喊执行难呢?不过,这就不是归张仲平向龚大鹏解释的问题了。

    张仲平说:“龚老板找我,不知道我能帮什么忙?”龚大鹏说:“我希望张总能将那笔拍卖业务接下来。”张仲平笑着:“原来龚老板是想照顾我的生意,谢谢你。”龚大鹏说:“这事不是我说算的,我给个消息,希望张总去争取。据我所知,已经有几家拍卖公司在那里活动了,争得很厉害。”张仲平说:“龚老板消息还挺灵通的。”龚大鹏也不谦虚,说:“整天为这件事跑,多少知道一点消息。不过,张总是丛法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张总来做。如果真的归张总来做,我们兄弟之间好说话。别人来做我不放心。”张仲平说:“龚老板看得起我,好呀,再次谢谢你。”丛林一直没有回电话,估计开庭还没有完。张仲平不好过多地说什么,只好附和着龚大鹏。龚大鹏虽然声明这事不由他说了算,但他说话大包大揽的,又好像这件事就他一句话似的。对此,张仲平当然不会太在意。龚大鹏有多大的能耐,难道他张仲平还要指望他去冲锋陷阵?当然,也没有必要对龚大鹏太冷淡,不当一回事。张仲平生意做久了,自然知道败事容易成事难的道理。做成一件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各样的因素很多,而要将一件事搅黄了,那就太容易了。

    龚大鹏这么三番五次地要跟张仲平直接见面,肯定不会仅仅为了向他提供拍卖信息那么简单,他又不蠢,知道这信息对于张仲平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那么他来找张仲平就有需要或者说利用他的地方。

    张仲平说:“龚老板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吧,看我能够做什么。”龚大鹏说:“到时候肯定有用得着张总的地方。只是,能不能等到张总把这笔拍卖业务接下来以后再说?”龚大鹏望着张仲平笑了笑,有点狡黠的样子。张仲平说:“原来龚老板对我没有信心。”龚大鹏连忙说:“不是不是,张总你别误会,我是把你当兄弟的,就是因为看好你才找你的。你这个人可以交。上次我请你和丛法官吃饭——你看我老提这件事,你帮着点菜,老往便宜的菜点。后来洗脚,你又不声不响地抢着买了单,就冲这一点,我就敢认你做兄弟。”张仲平说:“没想到龚老板还这么细致。不过这没什么,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龚大鹏说:“那可不一定,外面的人我见多了。不说这个,我确实有事要找张总你谈。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不过,因为跟另外一个朋友的事还没有完全谈妥,所以这会儿又还真不好跟张总说。张总你能够理解吗?”张仲平说:“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对合作伙伴负责,也就是对你自己负责,做人做事就应该这样。”龚大鹏说:“那就好。我跟张总见面,等于是先挂个号,打个招呼,到时候再具体谈。”张仲平说:“行呀。”龚大鹏说:“张总你别嫌我啰嗦,你在中院要努力。”张仲平说:“谢谢你。”龚大鹏说:“真的要努力。”张仲平笑了,说:“那就再一次谢谢你。”

    张仲平把龚大鹏两人送到电梯口,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座机正好响了,是江小璐。

    江小璐说:“你不在公司呀。”张仲平笑了,说:“我不在公司怎么接你的电话?”江小璐也笑了,说:“我已经来过一次电话了。”张仲平说:“噢,我也刚进门。”江小璐说:“你最近挺忙的?”张仲平说:“是呀,有点忙。”江小璐说:“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张仲平这些天跟曾真泡在一块儿,跟江小璐就有些疏远,他看了看座机上显示的时间和电话号码,说:“你在家呀?”江小璐说:“是呀。”张仲平说:“那好,我来看你吧。”江小璐说:“行啊。”

    江小璐上了淡妆,身上洒了香水。张仲平说:“嗬,你好漂亮。”江小璐笑了一下,说:“跟平时一样呀。”张仲平说:“对对对,你总是这么漂亮。”他轻轻搂着她,咬她的耳朵。江小璐闭上眼睛,轻轻笑着。两个人从门口开始,互相搂着亲着往卧室的床上移。张仲平把她慢慢地放倒在床上,好像她是一件易碎品,必须小心轻放。张仲平亲她的嘴唇,先把上面的含到嘴里,然后是下面的。她的嘴唇湿湿的、凉凉的、软软的,像汁多肉肥的花瓣。江小璐被亲得开始娇喘起来,张仲平这才开始为她宽衣解带。张仲平没有想到江小璐会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有那个吗?”张仲平说:“什么?”江小璐咬着嘴唇,说:“套子。”什么套子?张仲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江小璐说:“我去买吧。”

    江小璐说的是安全套。张仲平跟她在一起差不多两、三年了,第一次没用,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他们以前做爱也是从来不挑日子的。江小璐也从来没有怀过孕。江小璐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女人,还生过孩子,怎么样避孕是不用张仲平操心的。怎么今天突然喊着要他带套子?

    张仲平自然不会让江小璐去。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要是万一在买套子的时候碰上了什么熟人,那算怎么一回事嘛。

    药店不远,下楼几百米就到了。张仲平身上没有零钱,药店老板收了他一张百元大钞,问他要不要别的。不等他回答,就给他推荐了两种药,一种是什么王,一种是什么哥。张仲平很烦躁,说不要,情绪一下子就坏了。

    张仲平跟曾真倒是准备了一大堆劳什子。什么口服避孕药,什么女性避孕药膜、药栓,当然也有安全套。但曾真任何一种都不肯用。张仲平说:“傻瓜,你不怕怀孕呀。”曾真说:“怀孕就怀孕嘛,正好跟你生个儿子。”见张仲平怔忡在那儿,曾真嘻嘻一笑,说:“老张瞧把你吓的,脸都绿了。你紧张什么嘛?你要是不想要,我去流掉就是了。”张仲平说:“流掉?说得轻松。流掉是那么好玩的事吗?伤身体,弄得不好还要死人哩。”曾真说:“你吓唬未成年少女吧。我不少朋友做过哩。周洲就做过。无痛可视人流,几分钟搞掂,像来一次月经。”张仲平说:“你放屁,简直胡说八道。”曾真说:“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粗鲁,我用就是了,行不行?”曾真说是说,在用过几次之后,就再也不肯用了。直到张仲平找到了一种试剂。插到早晨的尿液里,几分钟就可以准确地测试出女性的排卵状况,把那几天危险期避开就行了。

    江小璐是怎么一回事?

    安全套原来叫避孕套,后来有专家说,避孕套的叫法并不确切,因为它忽略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安全。江小璐跟张仲平在一起,既然从来没有怀过孕,那么,关于怀孕方面的问题就等于并不存在。比如说,江小璐做了节育手术,或者说上了节育环,或者吃了长效避孕药。她突然提出要使用安全套,说明出了新的情况。这个新的情况,极有可能是江小璐有了新的性伙伴。

    张仲平心里头有点不爽。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他和江小璐算什么呢?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种性伙伴关系而已。这种关系既不受法律保护,也无需相互制约。至于相互忠诚,那倒是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可是,在这个层次上,他张仲平从来就是不及格的。比如说,几个小时之前,他在曾真的床上,再上溯几个小时,他又是和唐雯躺在一起的。张仲平是一个喜新不厌旧的人,从来就不觉得从这张床到那张床地南征北战是对自己和别人的一种辱没。那么,按照一种对等原则,他可以找曾真,江小璐自然也就可以找别的男人。他跟曾真在一块不会想到要告诉江小璐,江小璐要真有了别的男人,也自然不会告诉他。这可以说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张仲平还是感到了郁闷。张仲平打开车门,上了车。能不能够理解是一回事,心里舒不舒服是另外一回事。江小璐你怎么能这样?心里一个声音说。张仲平,她江小璐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心里另外一个声音说。两个声音轮番在他心里大喊大叫。除了郁闷,还真他妈的找不到好词儿来形容。

    她是要防止从我这儿染上病呢,还是担心把病传给我呢?如果是前面一种情况,那么,从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做爱的时候起,就应该如此,因为两个无需履行忠诚义务而又具有性关系的人,其实是时刻准备着屈服于来自于其它方面的诱惑的。做爱时使用安全套,便成了一种必要的保护和自我保护。比如说,政府提倡娱乐场所的小使用安全套,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你不是她的唯一。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属于高危人群,真要染上病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染上的。

    但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呢?那就意味着江小璐已经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她可能已经从别的男人身上染上了病,只是并不想把它传染给张仲平而已。这样说来,她对我倒是很负责任的了。但这他妈的算怎么一回事嘛?要真对我负责,就不要跟别人乱搞嘛。但是且慢,如果站在江小璐的角度换位思考呢?你他妈的张仲平不是也在跟别人乱搞吗?

    张仲平脑子里弯来绕去的,怎么也过不了那个坎,反而弄得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跟自己说,你不能怪江小璐,因为江小璐不是你什么人,她和你关系平等。怪她就等于怪你自己。好吧,我不怪她,我也不怪自己,我什么人都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是,怎么干呀?还能干吗?张仲平吐了一口长气,他知道自己不会上去了。

    张仲平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往江小璐家里打了个电话:“噢,实在对不起,刚才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江小璐说:“是吗?”张仲平说:“对。”江小璐有一小会儿没有吭声,然后说:“行,你先去吧,我为你准备中餐?”张仲平说:“不不不,不用了,你别等我了。”江小璐仍然没有放下电话,她犹豫着说:“仲平,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张仲平说:“生气?没有。我生什么气呀?”江小璐说:“你真的不是生气?”张仲平说:“真的,我是真的有事,刚才公司来了电话。对不起哟。”江小璐说:“仲平,我本来还想跟你说件事的。”张仲平说:“是不是呀?电话里能不能说得清楚?”江小璐说:“你真的不能上来一下吗?”张仲平说:“实在对不起,这事有点急。”江小璐说:“那好,那就换个时间吧。”张仲平说:“行行行,再联系好吗?”

    张仲平开着车子,在小区里兜了两个圈。他是从正门进来的,特意选择从侧门出去了。这里他还会不会来,他不知道。但他在兜第二个圈时,将车窗摁了下来。他让车子慢慢滑着,用一种很专业的投篮动作,将那盒新买的安全套,投进了小区设计得很漂亮很卡通的垃圾桶里。

    张仲平回到了曾真那里。

    曾真说:“你身上一般什么味儿?”张仲平说:“没有吧。”曾真在他脖子上嗅嗅,又在他头发上嗅嗅,说:“就有。”张仲平说:“公司刚打了空气清新剂,是不是那种味儿?”曾真说:“不对,是香水味儿。法国毒药香水,老牌子,我以前用过,还挺贵的。”张仲平说:“怎么会呢?”曾真说:“该我问你呢。身上怎么会有法国毒药香水的味儿?干什么去了?”张仲平说:“不是去公司了吗?”曾真说:“离开咱家去公司之前或离开公司来咱家之前呢?开小差没有?”张仲平说:“天地良心。”曾真说:“什么天地良心?谁知道你的良心是不是大大地坏了?”张仲平说:“好吧,不讲良心。可这么一点时间,脱裤子都来不及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老张最能打持久战了。”曾真噗嗤一笑,说:“说得也是,不过,那你也得发誓。”张仲平到底有些心虚,举头三尺有神灵,誓是随便发的吗?就说:“发什么誓嘛?怎么发?”曾真说:“你不发誓也可以,不过俺老张家的要检查。”张仲平笑一笑,说:“你要怎么检查?”曾真三下两下就把张仲平的衣服扒干净了,说:“上来吧,你这臭人。”张仲平乖乖地上去了。但他没有料到曾真会一下子泪流满面。曾真就是这样,像个孩子,经常不用多云转阴天直接就能来点小阵雨。曾真搂着他的脖子,望着他,期期艾艾地说:“仲平你可不准欺负我。”

    丛林下午一点多钟才回电话,问张仲平上午找他干嘛,张仲平把龚大鹏的事说了,丛林说,龚大鹏最近在院里活动得很厉害,跟他打交道得注意一点。张仲平说,行,晚上要没别的事,就一起吃饭吧。

    张仲平工作的那个圈子其实很小,说话办事处处得小心谨慎。跟曾真在一块儿,却能够彻底放开。张仲平老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在别的地方失掉的自尊,在曾真身上重新找了回来。纯粹从性关系的角度来说,曾真简直是个天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就从一个不谙床笫之事的处女变成了一个艺术大师。张仲平感到她武功精进,真的是如获至宝。她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潜力:只要两个人往床上一躺,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张仲平说:“你怎么这么厉害?”曾真说:“你才厉害哩。”张仲平说:“你还别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干,被你开发出来了。真想给你授予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曾真说:“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比喻说成功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商人,性能力跟他的事业运气成正比。”张仲平说:“你是要我表扬你吧,意思是说,你是我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功臣。”曾真说:“你说呢?”张仲平说:“那还用说。”曾真说:“那你要奖我一百块钱。”张仲平说:“一百块钱太少了,一百零一块钱吧。”曾真说:“哼,一点都不幽默。”

    曾真问刚才打电话的是谁,张仲平说:“是我同学,市中院的,怎么啦?”曾真说:“离婚没有?”张仲平说:“小蹄子怎么说话啦?”曾真说:“没有呀,要是离了婚,就给他介绍对像嘛。”张仲平说:“女人是不是天生喜欢做媒呀?”曾真说:“不是,幸福的女人才对做媒感兴趣,因为她恨不得所有的好朋友都能分享自己的幸福。”

    晚上跟丛林一起吃饭,曾真建议去人民公社大食堂。张仲平说:“那里太吵了,丛林不喜欢。”曾真说:“那就到船舫上去吃鱼。”船舫在河西香水河边上,张仲平不想去,因为他家就住在河西白鹿山下,又不好直接说,便说打电话问问丛林,看他的意见吧。丛林回电话说:“吃餐饭跑那么远干嘛?随便找个地方吧。”张仲平知道他嘴里说随便,其实对吃饭的地方最讲究,就说:“要不然去廊桥驿站得了,那儿挺安静的。”丛林说行呀,又问:“你那边还有谁?”张仲平说:“我老婆。”丛林说:“大的小的,不是教授吧?”张仲平说:“你别装傻了。”丛林说:“我怎么搞得清楚你的?那行,我把小曹也带上吧。”张仲平说:“要不要开车来接你?”丛林说:“不用了,早几天我借了一辆捷达。”

    小曹是丛林女朋友中间相处时间最久的,张仲平已经见过好几回了。曾真跟丛林、小曹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是记者出身,一见面就很快跟人熟了,她先是赞美了一番小曹的耳环,后来念了几条手机里的段子,气氛一下子就融洽了。更多的时候,曾真则紧紧地靠着张仲平,吊着他的胳膊,仰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张仲平很受用,对丛林挤了挤眼睛,说:“只有心中有了爱,麻子也能放光彩。”曾真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小曹见曾真跟张仲平亲亲热热的,也想闹,她说:“我说个段子吧。有个老师上地理课,说非洲有个地方气温高,好热好热的,如果想吃烧饼最简单了,和好面做好以后往墙壁上那么一贴,一会儿就熟了。有个学生有问题了,他说老师老师,天气要是那么热的话,人怎么受得了,还不热死呀。你们猜那个老师是怎么回答的?”丛林说:“这还不好办?买台空调吧。”小曹说:“不对,你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张仲平倒是想了几个答案,又怕小曹也说他没有幽默细胞,就忍不住想耍巧,说:“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也只能难倒丛林,因为该同志已经被你迷得脑袋不好使了。我是不好意思回答的,我派曾真小朋友回答得了。”曾真把手指头伸到嘴里咬了咬,做了一会儿思考状,然后说:“老师说,小朋友,那儿的人不怕热。为什么呢?因为那儿都是熟人呀。”

    小曹高兴得拍起手来,说:“真真好聪明哟。”曾真说:“谢谢你的夸奖,我讲一个吧,正好也发生在幼儿园里。话说幼儿园有个小男生,对阿姨说,老师老师你好漂亮,我好喜欢你的,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啰。那个阿姨说,不行的。小男生说,为什么呢?阿姨说,因为老师不喜欢小孩子呀。那小男生急了,说老师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会很小心的。”

    张仲平和丛林都笑了,小曹笑得最响。曾真问小曹说:“这个段子我也是听幼儿园的一个朋友讲的,是不是来源于生活呀?”小曹说:“好有味的。”张仲平说:“丛林你小心一点哟,你的竞争对手连幼儿园都有了。”丛林摇摇头,说:“真的是无孔不入呀。”曾真说:“你好黄。”丛林说:“无孔不入就是黄呀?”曾真说:“仲平你说他黄不黄?”张仲平说:“这还用说吗?你说黄那就是黄,因为你永远是对的。如果万一你也有不对的时候,那也好办,修改标准答案。”

    丛林说:“你看你看,男人要是拍起女人的马屁来,这世界准乱套。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人的什么器官一兴奋就可以放大六倍?”曾真嘻嘻一笑:“你这个问题我知道,我估计小曹也知道。小曹你知道,是不是?”丛林不依不饶地说:“知道就说嘛。”曾真说:“是男人有的?”丛林说:“健康男人都有。”小曹说:“是不是女人也有?”丛林说:“健康女人也有,而且是两个。”曾真说:“是不是大像鼻子?”小曹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说:“是不是这个?”丛林说:“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曾真和小曹一起叫起来,说:“不对呀?”丛林说:“当然不对。”曾真说:“老公,你知道吗?”张仲平说:“像我这样的人,阅尽人间春色,肯定是知道的。”曾真说:“什么阅尽人间春色,真是讨厌,知道就说,不然不理你。”张仲平说:“我说阅尽人间春色是在提示你,因为丛林说的是人的瞳孔。”

    轮到张仲平了,说:“我要说的是一副对联,看你们谁先猜出来。上联是,天下英雄豪杰,到此无不低头屈膝;下联是,世间贞女节妇,进来纷纷解带宽裙;横批是,天地正气。”张仲平话音刚落,曾真便抢着伸出了一只手掌,在张仲平面前得意地一翻一翻,说:“对不对?”张仲平说:“对,你很聪明。”小曹说:“我也猜到了,是五号,我现在就要去那儿,真真,你去不去?”曾真说:“我陪你吧。”

    等她俩出了门,张仲平说了龚大鹏找他的事,丛林说:“那个姓龚的整个一个农民,他的口号是我是原告我怕谁。你知道他执行立案是怎么立上的?”张仲平说:“怎么弄的?”丛林说:“他不知道是怎么找到刘院长家里的,刘院长一下班,他就找他磨,简直不让人休息。每次去手还不空着,有时是几斤鳝鱼,有时是几只乌龟,还有一次是螃蟹,故意让它们从篓子里跑了出来,爬得满屋子都是。刘院长烦都被他烦死了。算了,我也不想跟你说得太多。关键是这傢伙老逼你替他做事,做了什么事,又老喜欢到处说。有些事也不是不能做,可是你老把这些东西挂在嘴上,听到的人会怎么看?当初可能不该让你跟他认识。”张仲平说:“那倒没有什么,我这边自有分寸。”丛林说:“反正你要把握好,别跟他搅到一起去了。”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说:“你的事怎么样了。”丛林说:“正在弄哩,竞争很激烈,开销也挺大的。到时候你可能要帮我报点发票。我不想找那些律师。”张仲平说:“没有问题。要不要替你准备一点现金?”丛林说:“暂时不需要。”

    丛林最近挺忙的。东区法院院长先是被双规,后来被逮捕了,位置空了出来。都说那位置不吉利,已经有两任院长出了事了。但是,位置毕竟是位置,怎么说也是有吸引力的,而且,想去坐的还不少。丛林年富力强,但在中院已经是老庭长了,按照院里院领导的年龄、学历结构,一时半会儿可能难得上去,院党委就想把他先放下去。丛林自己也想去。丛林的竞争对手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东区的常务副院长,一个是市政法委的一个什么处长,大家都在活动。张仲平用手指往上面指了指,说:“跟老班长说了没有?”丛林说:“前段时间我不是去了一趟北京吗?说了,老班长当即就跟这边打了电话,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张仲平说:“那倒是,各有各的门路。”丛林说:“这种事情,尽力就行了,结果是次要的。”张仲平说:“能够有这种心态最好。”丛林说:“四十多岁的人了,人和事看了不少,也就那么回事吧。”张仲平说:“心态还是可以再积极一点。”丛林笑了笑,说:“怎么积极?去争去抢?”张仲平说:“你去又没有升,只是平级调动,应该是很有希望的。”丛林说:“看吧,你别替我操心了,抓紧办你自己的事,我已经跟鲍律师说过了,侯头那儿要你自己抓紧,你们这种生意,立竿见影的,争的人抢的人倒是不少。”张仲平点头称是。

    这时正好曾真和小曹推门进来,丛林就闭口不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了。

    吃完了饭,张仲平说:“搞搞活动吧。”曾真说:“去游泳吧。”丛林说:“怎么不提前说?没准备衣服。”小曹说:“要不去做健身,丛林你是要多锻炼锻炼了。”张仲平说:“怎么样小曹,丛林是不是吃不消了?”丛林说:“我吃不消,有没有搞错?”丛林虽然不服气,健身却不去,说:“健身运动太激烈了,明天肯定会腰酸背疼的,一个星期都难得恢复。”曾真说:“那去蹦的怎么样?”小曹说:“好呀,我好久没去过了。”丛林说:“不去不去,太吵了。”张仲平说:“看看,有代沟了是不是?你俩也是,要学会照顾老年人嘛。”最后统一了思想,去打保龄球,就去了鹏程大酒店。

    回家的车上,曾真说:“吃饭之前你们谈什么,鬼祟祟的?”张仲平说:“怎么啦?”曾真说:“他没有说我什么吧?”张仲平说:“没有,你怕人说吗?”曾真说:“我怕什么?”张仲平说:“就是。”

    张仲平不想让曾真搅到自己公司的业务里面去,想了想,还是对她说了丛林的事,问她丛林像不像当院长的样子。曾真说:“这个你还不知道?中国的官儿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要是当上了院长,就会有院长的样子。”张仲平说:“不见得吧?”曾真说:“怎么不见得?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张仲平说:“你怎么会见得多了?”曾真说:“因为我外公呀,我外公就是管这些事的。”张仲平说:“你外公是谁呀?”曾真说:“我外公是谁?你是商人,可能不知道我外公是谁,你要是在官场混过,就知道我外公是谁了。”张仲平说:“快说,你外公到底是什么的干活?”曾真说:“我外公是省委组织部的头儿。只不过,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张仲平说:“你怎么不早说?”曾真说:“你又没有问过我,怎么啦?”张仲平说:“丛林的事,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曾真说:“你是说我外公能够帮得上忙?”张仲平说:“那还用说,让老人家发挥点余热嘛。”

    曾真说:“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丛林?”张仲平说:“倒不用那么着急,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还有呀,你外公肯不肯出面哟?”曾真说:“那就要看你的了。我可告诉你,我外公最疼他老人家的宝贝外孙女了。”张仲平说:“原来我们还有共同的语言。”曾真说:“你要是敢欺负我,你得小心一点。”张仲平说:“那我就跟你外公比赛看谁更疼你。”

    曾真说:“我外公挺古板的。”张仲平说:“他老人家有什么个人爱好没有?”曾真说:“怎么,你想刺探军情,好到我们家去搞腐败呀?”张仲平说:“哪里哪里。”曾真说:“好多人都怕我外公,不过,我倒觉得他挺好玩的。”张仲平说:“怎么好玩?说出来听听,看俺能不能学习学习。”曾真说:“我跟你说件事肯定要笑死你。他退休以后,也就种个花儿呀养个鱼呀什么的,也帮我外婆干点家务活。有年夏天帮着收拾晒好了的衣服,其中有我的一副胸罩。我那时的胸罩是里面有水的那种。”张仲平说:“为什么有水?噢,知道了,为了看上去显得大,对不对?”曾真说:“对。”张仲平说:“那不是成注水肉了?你不怕工商局的查呀?”曾真说:“你好讨厌,打什么岔?再乱打岔我不跟你说了。”张仲平说:“好好好,你继续说。”曾真说:“我外公哪知道这个,他拎着左看看右看看,研究了半天,还直纳闷,给我外婆说,你说现在的太阳是不是不如从前了,要不晒了一整天怎么还没晒干呢?把我外婆笑得要死,你说好笑不好笑?”张仲平说:“好笑,”曾真说:“你讨厌。”张仲平说:“没有呀,是真的好笑嘛。”

    张仲平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说:“你好久没有上班了吧?”曾真说:“个把月吧,怎么啦?你希望我上班呀?原来不觉得,现在想来,整天到外面疯疯癫癫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仲平,我好爱你。你不希望我在家里等你陪你呀?”曾真一边说,一边蹭蹭地朝张仲平这边直挤,很快就用两条胳膊吊着了他的右臂。张仲平说:“喂喂喂,开车哩。”曾真说:“怎么搞的?我怎么会这么爱你这么一个老男人?真的,我每天脑子里都是你。我不去上班,一是厌烦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跟你错开,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张仲平说:“没疯。”曾真说:“怎么说?”张仲平说:“因为我满脑子里也都是你呀,要不然,我也疯了?”曾真说:“真的吗?”张仲平说:“真的。我好喜欢你的。”曾真说:“只是喜欢呀?”张仲平说:“是爱,爱死你了。”曾真说:“你就是这张嘴。”曾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不想上班。现在,除了跟你在一起,别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仲平,你说我是不是被你给毁了?”张仲平说:“你别吓我。”曾真说:“问题是,你就是真的毁了我,我也愿意。”张仲平说:“这还差不多。”

    车停好了。

    张仲平望着曾真,曾真回望他,说:“怎么啦,你不上去了?”张仲平说:“你看,太晚了。”曾真说:“上去嘛,上去亲我一下嘛。”张仲平将车子熄了火,伸出胳膊把曾真搂到怀里,长长地吻她。曾真说:“你偷工减料。”张仲平说:“真真宝贝儿你乖你最乖了又乖又听话。”曾真说:“我不要听。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最假了,就是想早点打发我,好回到那边去。”张仲平笑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好又低下头深深地吻她。每一道工序都用足了劲。曾真又自己挣脱出来,叹一口气说:“算了算了,你还是走吧。”她把车门打开,屁股一扭,先让脚伸出车门,再回过头来吻他一下,说:“别那么急,车开慢一点。”张仲平说:“好。”曾真在完全下车之前,还是在他胳膊上使劲地拧了一把,说:“我真的好讨厌你。”

    张仲平把车灯打亮,照着曾真。她走起路来摇摇曳曳、晃晃荡荡的。走两步就回一下头,张仲平真担心她不看路会摔跤。好不容易到了楼梯口那儿了,她回过身来朝他挥了挥手。张仲平早已经把车窗摁下来,也朝她挥了挥手。已经看不见她了,张仲平仍然没有动,他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地越来越弱。后来,房间里的灯亮了。他伸出头偏着望上去,看见她在窗帘后边看他。他伸出手扬一扬,又一次一次地变着远近灯,心里头叹一口气,慢慢地开车走了。

    徐艺公司的拍卖公告占了白鹿都市报C版的半版,跟省国土资源局土地储备中心联合拍卖城南开发区几宗商业用地。张仲平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拍卖标的总值应该在两亿元左右。没想到徐艺表面上忙着搞艺术品拍卖,底下却有这么大的动作。

    张仲平打通了徐艺办公室的电话,徐艺急急地说:“对不起张总,我稍后给你来电话好吗?我这里正好有个朋友谈点事。”张仲平说:“你忙你忙。我没有什么事,刚才看了你的公告,来电话祝贺一声。”

    半小时以后,徐艺把电话打了过来:“对不起张总,忙得晕头转向的。”张仲平说:“忙好呀,像我,闲得都发慌了。”徐艺说:“张总谦虚,小钱辛苦大钱命。张总是有底气的人,省高院、市中院每年做两、三笔业务不就行了?不像我们这些小公司,瞎忙。”张仲平说:“这次拍卖有两三个亿吧,还是瞎忙呀?”徐艺说:“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咱们这是赔本赚吆喝,不收佣金的。”张仲平说:“不收佣金?不可能吧?”徐艺说:“真的。”张仲平说:“两边的佣金都不收吗?”徐艺说:“张总又不是外人,我说假话干嘛?拍卖委托合同规定好了,买方、卖方均无需支付拍卖公司任何佣金,只由省国土局支付拍卖公司十万元的包干费。包干费包括公告费、资料宣传费、招商费、场租费等等。张总你帮我算算,看我有钱赚没有。”张仲平说:“你干嘛这么干?”徐艺说:“就这样还费了好大的神呢。张总你知道,又不是只有咱一家拍卖公司。”张仲平说:“可是,这样会不会把市场给搞乱了?要是别的委托方也学着干,拍卖行不就惨了?”徐艺说:“张总你不会不知道吧,有好几家资产管理公司已经在这样做了,他们采取让拍卖公司竞标的方式确定拍卖人,也就是说谁收的佣金低就选择谁,瞧瞧,人家在拿咱拍卖公司的看家本领来对付咱们哩。”这事张仲平当然知道,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徐艺说:“新公司业务难做呀。司法拍卖业务当然是最好做的,买卖双方百分之五的佣金可以满收。售后服务方面,法院还可以出面帮助理顺关系。可是,拍卖资源不可再生,省里市里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拍卖公司,都往那儿挤,大家还不明里暗里打架?”张仲平说:“市场经济,竞争是免不了的。”徐艺说:“那倒是。这次主要是想把事情做好。赚不赚钱,以后再说吧。我们另辟蹊径,就是不想跟大家在一只锅里抢饭吃。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有法院的业务,或者国土局的业务,不幸让我们两家碰上了,张总你说怎么办呢?”张仲平笑一笑,说:“徐总会不会讲客气?”徐艺说:“可能不会。”张仲平说:“我也不会,大家公平竞争吧,法院和国土局又不是哪一家开的,对不对?”

    挂了徐艺的电话,张仲平的眼光很自然地落在了空空荡荡的博古架上。徐艺说得不错,拍卖资源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拍一单少一单的。有了线索一定得抓紧。你不抓紧别人会抓紧,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见缝插针。香水河法人股的事倒是不用操心,健哥自会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办。胜利大厦的事就很难说了。侯昌平那儿虽然已经下过不少功夫,但以前彼此没有合作过,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贴到像健哥那样的程度,还有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颜若水,这傢伙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么忙还是怎么回事,约他吃餐饭都老约不上。对了,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给他打个电话吧。

    电话通了以后,颜若水说:“兄弟费心了,谢谢你的安排哟,兄弟。”张仲平倒有了点发愣,只好嘴里噢噢个不停。颜若水那边好像有了点察觉,赶紧说:“星期六去钓鱼的事,我们公司的小马已经跟我说了。”张仲平马上接口说:“是吗?刚才打电话就想亲自跟你说这事。”颜若水说:“我这里有车,地方我也知道,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跟小马直接去。中院侯法官那里是你接还是我们接?”张仲平赶紧说:“我接我接。谢谢你呀,颜总。”颜若水说:“应该谢你,我都不好意思了,再推,兄弟背后都要骂我摆臭架子了。”张仲平说:“岂敢岂敢。”

    张仲平这才知道,原来侯昌平已经替他安排了请颜若水钓鱼的事。这样看来,侯昌平还是不错的。

    张仲平觉得该给侯昌平去个电话,对他表示一下感谢。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却不是侯昌平。张仲平赶紧说请问侯法官在不在,对方说声不在,就挂了。跟侯昌平一个办公室的执行法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姓卜,新来的。张仲平本想再打个一个电话,问一问侯昌平去了哪里,想一想又算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是不怎么好打交道的,对人的态度说好就好,说坏就坏,好坏的转换没有一个准。这可能跟她们这个年龄的内分泌状况有关。张仲平想如果遇到她脾气不怎么样的时候就没趣了。今后他跟她肯定还要见面的,说不定还会有业务要做。她虽然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但张仲平多少会觉得有些别扭。他本来也是可以跟侯昌平打手机的,但十有八九没有开,一试,果然关机。侯昌平老不开机可能是为了省电话费。有一次张仲平有点事找他,给他打手机,电脑提示说对不起用户因欠费已停机,张仲平跑到电信局帮他预存了一千块钱的话费,存完之后,张仲平对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侯昌平有点犹豫。张仲平不是不想当无名英雄,主要是怕侯昌平知道自己的户头上凭白无故地多出了一千块钱,又不知道是谁干的,会有心理负担,便在第二次见面时跟他提了一下,并当着他的面将那张预存话费单撕成了指甲般大小的碎纸片。侯昌平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说,反而表情很严肃,他说:“你这个张总,下不为例哟。”侯昌平本来已经开始叫他仲平或小老弟了的,“张总”一叫,好象又分生了。张仲平不敢露声色,也就笑笑,说:“好好好,下不为例。”张仲平想,还是晚上打电话到他家里去吧,记得别忘了这件事就行了,反正今天才星期三,还早。

    张仲平打通了曾真的电话,说:“怎么,还在睡呀?”曾真说:“是呀,美人是睡出来的嘛。”张仲平说:“小心美人没睡成睡成了一头小胖猪。”曾真说:“你才猪哩,死猪头。我讨厌死你了。”张仲平说:“好了好了,你不是吵着要游泳减肥吗?我们游泳去吧。”

    他们去了东方神韵大酒店。

    曾真兴致很高,早在家里就换好了游泳衣,把外衣在浴室的柜子里一存就可以下水。张仲平换泳衣也很方便,没想到肚子突然咕咕直响,就让曾真先下水,他得上洗手间。曾真说:“怎么啦,仲平?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张仲平来不及回答,急急地冲向了洗手间。几分钟以后,当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游泳池里没几个人,曾真已经在游泳池里闹开了。跟她闹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两个人在浅水区互相撩水。张仲平拉完肚子很爽快,夸张地对曾真说:“你也太狠了,连少年儿童都不放过。”曾真说声你这个老坏蛋,便转过来向他攻击。张仲平也不客气。曾真向他撩水的次数很多,水花却很少,张仲平却一次是一次的,曾真很快就占了下风,她的尖叫声和哈哈大笑的声音交替使用,整个游泳池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那小男孩被凉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俩闹。过了一个儿,到底忍不住,便加入了战斗。但他帮强不扶弱,和张仲平一起在另外一个方向向曾真发起进攻。曾真两面受敌,叫得更厉害了。她用一只手挡着小男孩撩过来的水花,慢慢地朝张仲平靠近。张仲平手早就软了,曾真一下子扑过来,紧紧地趴在了他背上,躲在他身后了。张仲平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小男孩摇一摇,小男孩也就停了下来,不闹了。

    曾真说:“你这个小帅哥,太不像话了,居然帮别人一起欺负女生。”小男孩胖嘟嘟的,脖子不是脖子,腰不是腰的,其实一点都不帅,但整个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堆,也还可爱。他一点也不怯场,指着张仲平对曾真说:“那他也是男生,他也欺负你。”曾真说:“我们是一家人嘛。”小男孩装模做样的点点头:“噢,我知道了,你们两个长得好像的。”曾真说:“小帅哥你有没有搞错?我们两个长得还像呀,我这么漂亮,他那么丑,你什么眼神嘛?”小男孩说:“我说你们两个像当然有道理。因为你们两个都长了疙瘩。不过呢,他的长在背上,你的长在脸上。”曾真假装气得哇地一声哭起来,从张仲平身上滑下来,又撩水花去打小男孩。张仲平笑了笑,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油腔滑调,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高手。张仲平让曾真去跟小男孩去闹,自己以蛙泳动作朝游泳池的那一边游了过去。

    忘了做活动,只几个来回,就有点累了。这时曾真也早就游过来陪他了。张仲平仍然不放过她:“怎么样,小弟弟不好玩吧?”曾真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正经?”张仲平说:“没有呀,说你魅力四射哩,通吃。”曾真说:“再说再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张仲平就不说了,并不是他一下子找不到词了,而是抬眼的时候,在游泳池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江小璐。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来这儿?

    她身披着白浴巾,脚下的拖鞋也是酒店专用的。游泳池里人不多,江小璐显然也看到了吊着张仲平脖子上的曾真。因为张仲平看到她仿佛迟疑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转身离去,仍然一步一款地朝前走,一直走到游泳池边缘的小台阶上,随手将浴巾往躺椅上一扔,慢慢地脱掉拖鞋,又慢慢地坐在了露出水面的台阶上。她将两只赤脚伸到游泳池里,一下一下地打着水花。她的眼睛什么也不看,就那么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还有被脚丫子打击出来的水花。那个小男孩试探性地围着她转,她却不理他。

    曾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曾真说:“喂喂喂,老张同志,反应太过激了吧,是不是老相好呀?”张仲平噢地一声醒悟过来:“说说说什么啦?”曾真说:“瞧你,舌头都打卷卷卷儿了。”张仲平说:“没有吧?”曾真说:“那边那位,你老人家认识?”张仲平说:“哪一位呀?”曾真说:“你装什么蒜?”张仲平被曾真紧紧地盯着,当然不能说认识,也不好说不认识,就说:“那一位呀,好像是见过噢,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见过的吧,你想起来是在哪里没有?”曾真说:“我想不起来,我哪里有你这样的心思,对不知道哪里见过的女人也这样念念不忘。”张仲平说:“不会吧,你这就吃醋了?”曾真说:“我吃什么醋?也犯得着我吃醋吗?做作得要死。你没有看见她刚才坐下来的那副样子?人家不是一屁股坐下来的,是先将一边屁股往台阶上那么一放,然后把那小蛮腰那么一扭,噫哟,摆POST哩。张仲平老男人,人家是做给你看的哩,你还不快追?”张仲平做了一个坏笑,说:“你要我追呀?”曾真说:“你心里不是早就痒痒了吗?你去追你去追呀。”张仲平说:“好,得令,我追我追我就追。”就展开双臂,做了一个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伟人动作,假装真的要往前冲。曾真说:“哪里逃?”就一下子朝他扑过来了。

    两个人在水里搅成一团。曾真一边夸张地大声尖叫,一边双手勾着张仲平的脖子,两条腿死死地盘缠着他的腰。这个动作是她常做的。张仲平一开门进来,她就会这样纠缠他。曾真说:“弄一弄嘛。”张仲平说:“大胆!这是哪儿呀?公共场所,少儿不宜哩。”曾真说:“什么少儿不宜,你是不想让那边那个女的看到吧?”张仲平说:“女的?哪里有女的?”边说边故意四下里张望。

    台阶上空荡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小璐已经无影无踪了。

    曾真说:“有问题,真的有问题。”张仲平说:“什么问题?”曾真说:“她为什么又不下水了?跟哪儿去了?”

    张仲平说:“好了好了,别管别人了,我们比赛吧。”曾真说:“行呀。从这边到那边,三个来回,看谁快。”张仲平说:“一个来回吧。”曾真说:“是不是人家走了,你连游泳的兴趣都没有了?”张仲平说:“哪里哪里,啰,小帅哥还在嘛。”

    比赛进行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是曾真先停下来的。她游泳的姿势很好看,像一条美人鱼,游得也比张仲平快。她超过张仲平之后就双脚着地站住了,等张仲平呼哧呼哧地游过来,一把就攥住了他。

    曾真说:“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女的,在拍卖会上买过画。”张仲平说:“哦对。我说了是我们一起在哪儿碰见过的嘛。”曾真说:“你真的不认识她?”张仲平一把将曾真抱在怀里,很用劲地抱,让她差不多都要咳嗽了。他衔弄着她的耳垂,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

    张仲平没有想到接下来会碰到鲁冰,而且就在东方神韵大酒店游泳池旁边的健身房里。

    游完泳,张仲平三下五除二就冲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他在更衣室门口等曾真出来。张仲平等曾真总是很有耐心的,浴室里再也没有别人,曾真一边洗澡一边哼唱刘若英的歌,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很好听。但一个大男人老那样站在女更衣室门口,多少显得有点儿傻。前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被玻璃隔断的健身房,灯火通明的。张仲平踱着方步过去,于是就在那儿看到了鲁冰。

    鲁冰个子很高大很威猛,曾经在省水球队打过球,这会儿正仰躺在器械上练杠铃。

    其实张仲平是先看到江小璐的。她仍然穿着游泳衣,只是那条浴巾已经没有披在身上了,那会儿正一条胳膊斜依着跑步机,帮旁边不远的鲁冰十九二十地数数。江小璐眼一瞭也看到了张仲平,淡定地看,似乎还抽空朝他笑了一下,若有若无地冲着他点了一下头。张仲平认出了鲁冰,而鲁冰正在那里心无旁骛地使劲,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从他的角度是不太可能看到张仲平的。张仲平当然不会上前打招呼,他还没有那么傻。

    张仲平紧走几步回到更衣室门口,和着曾真唱了几句。又过了一会儿,曾真披着半干的头发出来了。曾真不时地抬眼望他。张仲平说:“看什么?为你站岗放哨哩。”曾真摇摇头说:“今天我们家老男人整个一个不对劲儿,怪怪的。怎么啦,没有掉什么东西吧?”张仲平说:“掉什么东西?”曾真说:“小魂儿呀。”张仲平说:“胡说八道,你才是我的魂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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