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乡两级换届基本结束,省委为了改进机关作风,提高党委政府办事效率,决定在两级班子中开展为期一年的机关作风整顿。调任县委办副主任、县委监察室主任的孙浩因为熟悉南江,被委派为县委驻南江督查组组长。
前有镇长龙林,后有孙浩,两人穿一条裤子,韩江林夹在三夹板中间,变成肉包子里的馅,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把目前这种局面归咎为撞上屠晋平的好事,屠晋平报复,有意给韩江林穿小鞋。毕竟在官场历练了几年,不管是对政治对手,还是对盟友,韩江林都能够把握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基本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与不喜欢的人天天一起开会、就餐,这对韩江林是一种折磨。好在他把这种折磨当成升职的一个必要锻炼,基本上还有心理能力承受。他感到压力时,便把怨愤的情绪转移到杨卉身上,心里埋怨杨卉不该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牺牲两人的感情。更不该与他有约在先,却让县委书记上了床。
韩江林与龙林的关系基本还算正常,由于两人分别属于白云两大政治集团,政治集团间只有合作,不会有融合。两人年纪相当,资历相近,暗暗较劲势所必然,因此,最为亲密的关系充其量只能走到政治盟友这一步,不可能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百姓常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升职是官场中人的绝对理想,发财是升官的终极目标,拥有深厚背景,掌握强大升职资源的龙林,将会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向上爬。就像当初韩江林把孙浩视为对手一样,他也会把韩江林视为竞争对手,如果韩江林能够升职,他极有可能是推着韩江林前进,给自己腾出发展空间。如果韩江林原地不动,他会把韩江林视为挡路石,自然想尽办法搬开。换一句话说,现在南江的干部都有可能成为韩江林的人,唯有龙林永远不可能成为韩江林的人。
南江处于河谷地带,傍晚太阳下山后,岩石还保留着太阳的余温,南江人三三两下到河边,在清凉的河里美美地泡上一阵。
南江半年的计生任务完成,韩江林松了口气。这天早餐时分,韩江林招呼小周,今天给计生站放假,我们也放放假,拿铺网下河打鱼去?小周热烈的应承,说,美国总统日理万机,每年雷打不动的休假,我们计生突击了几个月,是该让大伙休息休息。
韩江林到办公室交待几句,下得楼来,小周穿着短装背着网在大院里等候了。小刘问,韩书记,要不要开车去?
韩江林说,我们就在坎下的河边,有事朝河边招呼一声。
小刘说,坎下离镇子近,天天有人打,你们技术又好,你们打得鱼呢,我愿出十倍的价钱买。
小周说,刘师傅,一言为定,可别反悔哦。
韩江林当然知道小镇下面的河段鱼少,但他对那次给孙浩设置的陷阱记忆犹新,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每次离开办公室,韩江林都清楚地向部属交待去向,不给他人任何可趁之机。
在河里撒网,韩江林恍然来到一个新天地,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鱼网以美丽飘渺的弧形落入水中,他提着绳子把鱼网从水里拉起来时,几条银色的鱼儿挂在网里活蹦乱跳,韩江林享受着难得的收获喜悦。
小周提着私笆篓跟在韩江林身后,沿河打了一个多小时,透过竹篓,白花花的鱼装了半篓,提在手里有些沉了,小周说,够今天的下酒菜了。
韩江林打得性起,边撒网边说,多打一点,小酒下小酒,是很有滋味的。
小周说,看不出韩书记打鱼是行家里手。
韩江林说,小时家里穷,父亲常带我下河打鱼改善生活,有一年七月半,养父路边一片水塘,见塘水浑浊,父亲猜测有鱼,带着我一起去钓,钓到天黑,钓得三十多斤鲤鱼,父亲连说老人暗中保佑,才有这样的收获,拿些送人,父亲把剩下的鱼烘干,有客来就炒干鱼,省了不少菜钱。
小周说,靠山吃山,我们家住高坡,家家都是稻田养鱼,有客来就下田抓鱼煮酸汤鱼待客。
手机铃响,小周从衣袋中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捂住话筒对韩江林说,组织部办公室张主任找你。韩江林正忙手扯网,说,问问什么事?小周对着话筒说,韩书记这会儿不在,有什么事需要转告吗?
张主任说,请韩书记下午三点前到县委组织部来。
只通知他到组织部,却不说是什么事,韩江林有些糊涂了。他把网丢给小周,重拨电话过去,电话是张主任接的,她说按领导提供的名单逐一通知,他也不知道领导找韩江林有什么事。
小周说,县委是不是要调动韩书记工作?
韩江林心惊,心想,还是年轻人敏感。如今县里正在进行二级班子调整,组织部门找他,是不是与他的工作调动有关呢?当初韩江林是作为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候选人安排的,他没能当选县委委员,自然失去了竞选县委常委的资格,组织部长也就成了泡影。上级也没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农业的杨副书记也落选,县委安排原定分管组织工作的王副书记暂主持组织部全盘工作。组织部长职位空缺,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社会上关于组织部长的传言很多,但这一切与韩江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韩江林心惊,心想,还是年轻人敏感。如今县里正在进行二级班子调整,组织部门找他,是不是与他的工作调动有关呢?当初韩江林是作为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候选人安排的,他没能当选县委委员,自然失去了竞选县委常委的资格,组织部长也就成了泡影。上级也没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农业的杨副书记也落选,县委安排原定分管组织工作的王副书记暂主持组织部全盘工作。组织部长职位空缺,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社会上关于组织部长的传言很多,但这一切与韩江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今韩江林唯一寄希望的是上级组织直接任命他为县委常委。按照以往惯例,落选的常委候选人经过省委党校培训以后,市委将直接把他们安排进入县级班子。当然也有例外。岳父兰槐当初曾经是副县长候选人,竞争两次都没有当选后,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县级班子。
当然,韩江林才二十多岁,有足够的年龄资本,一次落选不至于伤筋动骨。当前最为关键的是在南江书记位置上稳住阵脚,一旦他在二级班子调整中,出任某个科局的局长,意味着基本失去了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镇党委书记和科局长相比,如同朝中官员与封疆大吏,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出于此种担心,韩江林自然不希望接到组织部的任何通知。
韩江林心事重重,无心打鱼了,对小周说,回去休息一下,吃了早饭好进城。
小周说,跟着宣传部,一不小心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组织部叫你,肯定有好事情。
韩江林说,正科级在县委这一级算是到点了,不会再有好消息了,只有市委组织部这一级通知,才有可能是好事情。
回到镇上,韩江林叫小周把鱼拿到厨房炒了,回宿舍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开饭时,孙浩、龙林以及几位副镇长早已在座,孙浩对韩江林恭敬地笑脸相迎,热情地站起来让座,江林,坐,听说两大头非常器重你,今天叫你上县,一定有好消息等着你。
孙浩的态度让韩江林一头雾水,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官场中,微笑亦如气候,可以观照人事动态。对于运用者来说,它既是策略,也是投资。上级对下级微笑是如同恩赐,同事之间微笑则是礼节,下级对上级的笑则意义多重,如果是迎合,则是一种投资,如果是支持的笑,则出于敬重和崇拜,如果是和胆怯的笑,则是惊恐和无奈。自从疑心孙浩在他背后捣鬼,韩江林一见到孙浩的笑,心头就发毛。他无法从孙浩的笑容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器重有什么用?韩江林笑着念了一道流行的顺口溜,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龙林年轻,受官场习气污染少,还不工于心计,向韩江林爆料了县委常委会讨论干部的一些细节,说,屠书记确实非常欣赏你。他摩仿屠书记的语气说,江林同志在南江办了很多实事,月亮茶场,天华山红天麻基地引起市委领导的重视,特别是对同志有一颗爱护之心,他在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工作期间,尽最大可能的保护干部,市委调查组最后没有处理任何人,这与江林同志耐心细致的工作分不开。
龙林把屠晋平的语气,神态、手势摩仿得惟妙惟肖。孙浩大笑,对对,屠书记就样子,龙林,你当镇长真是屈才,要是当演员,肯定会成为明星。
韩江林说,龙镇长真会编笑话,屠书记在哪说过这样的话?
龙林笑而不答。
韩江林上班时间准时赶到县委组织部,张主任一见韩江林,脸上绽放花团锦簇般的灿烂笑容,热情周到地请韩江林坐,把一杯茶水递到韩江林手上,说,韩部长请喝水。刊江林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回头听明白了她的称呼,心下生疑,玩笑道,韩部长?是不是调我来组织部当卫生部部长?张主任笑笑出门去,一会儿回来,对韩江林说,屠书记叫你过去。
韩江林心里一惊,不知道屠书记亲自找他谈话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事前知道情况这么复杂,他一定后打电话问问潘副书记。他遇事一向镇定,这会儿跟着张主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屠书记办公室里,心里紧张得怦怦乱跳,脚像抖得像筛糠一般。他不得不承认,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没有谁能够镇定自若。
张主任推开微闭的门,朝里招呼一声,说,屠书记,韩书记来了。韩江林望着张主任的背影,怎么也弄不明白,才一会儿时间,她怎么改了两个称呼?
张主任侧身让韩江林进门,随手关上了屠书记办公室的门。
屠晋平书记依然坐在他的老板桌背后,左边的单座沙发上坐着姜正达县长,右边的长沙发上坐着王朝武副书记。韩江林被屋里严肃的气氛吓傻了。
屠晋平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朝韩江林点点头,算作招呼,顺便提示韩江林就近坐他背后摆着的凳子。韩江林退到木椅前站定,一看阵热有三堂会审的味道,心里更加紧张,额头发凉,全身冒着虚汗。
王朝武副书记理解韩江林的紧张,拍了拍沙发,江林,坐这边来吧。
韩江林瞟了屠晋平一眼,他从烟盒里掏出烟,甩了一只丢给姜正达县长,拿过桌上的打火机从容不迫地点燃了烟。韩江林从他淡定的脸上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屠晋平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左右看了一眼,咱们开始?两位副书记点点头。屠晋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慢条斯理地说,今天白云县委三个书记都在,找你谈话,就是想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屠晋平语气一顿,韩江林心儿提到嗓眼上。但屠晋平并没有立即宣布决定,换了一个语调说,当然啦,在县级班子调整之前,你的工作得到了全县干部职工的一致好评,加上县委极力推荐,南原市委把你列为白云县委常委,并作为县委组织部预备人选报送上级组织部门,得到他们的同意,这次县级换届没有完全实现组织意图,我这个当书记的有责任。
王朝武副书记说,我分管这块工作,我有责任。
姜正达也说,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这是白云县委班子的责任。咋一听这话,似乎白云县委班子是铁板一块,其实分歧大着呢。韩江林自然明白这就是政治技术问题,在换届之前,姜正达自然极力想撼动屠晋平,进而取而代之。换届后,屠晋平岿然不动,姜正达见风命名舵,调整自己的政治策略,由公然竞争改为暗地竞争,表面上极力配合屠晋平的工作,给外界以团结协作的假象,因为谁都明白,按照团结出干部、团结出生产组织要求,唯有团结才有政治前途。
屠晋平说,县委从爱护干部出发,征求上级组织部门意见,决定任命你为县委组织部部门。
这是一个意外,韩江林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屠晋平挥挥手说,我们知道你只是县委候补委员,县委组织部门原则上由县委常委担任,由县委候补委员出任组织部长,这在白云、南原、甚至党的历史上,均属特例,但不是没有。
屠晋平说,做出这个决定,我和姜县长、王书记反复研究,并征求上级组织部门同意见,顶住各方面质疑,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你是个人才,人才难得,为了人才我们愿意承担一切风险,希望你能够体会我们的苦心,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同时要用宽广的心胸为县委推荐、培养和使用才人,提高白云组织工作的质量、效率和层次,为白云的经济发展提供人才保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三大书记一起找你谈话的原因。
韩江林从最初的惊喜中镇定下来,暗暗地观察屠晋平,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后,他竟然能够如此平静。他虽然说这是县委的决定,但他的话仍然在强调他的主要作用。一般的领导习惯于把人才的培养归于个人的意志和功劳,其实,人才的成长是一个综合因素,特别是能够进入县级的干部,个人意志的因素相对较少,主要体现了综合性的背景要求,即当官靠背景之景。如果没有上级组织部门的同意,即使屠晋平有心提名韩江林出任组织部长,在县委常委会上也不会获得通过。
这一次,为什么屠晋平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呢?韩江林满心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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