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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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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我一大早就走进了生产车间,到那里不久,我就看到了工人们的情绪仿佛有些不对头,不少人都在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交头接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我想走近他们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成老板打来的。

    几分钟后,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此刻,我自然地揭开了工人们交头接耳的谜底。原来是公司马上就要搬家。是因为公司与房东签订的租房合同已经到期。就在新的合同签订之前,房东提出了提高租金的要求。

    成老板不停地抱怨着,我只能静静地听着。他像是很有想法,又像是幸运地找到了我这样一个发泄对象。我坐在了他办公桌的外侧,继续听着他的讲述。原来,这几个月来,市里几条主要街道两侧的建筑进行了大量的拆迁。有的甚至是一次拆迁就牵涉到九千多搬迁户。甚至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的老商业街的一些房子也被拆掉了,那些房子几年前还做过修旧如旧的保护,而如今再也没有人提及将它们作为老街保护这一说。大量的房子被拆掉,迅速地拉动了房价的上升。仅仅是几个月时间,房价已经涨得惊人。房价上涨,必然拉动租房价格的上涨。而租房价格涨幅太高,必然会加大生产环节和商业经营的成本。

    成老板似乎把我当成了行家,此刻,我才反应了过来,他当然知道我是学经济学的。他越说越来情绪:“像我们这样的企业,本来就是微利经营,加上金融危机,订单明显减少,已经很难维持。租房成本的加大,会将我们那点儿营利全部吃掉。所以我们必须搬离这里。”

    我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已经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

    他们决定搬到离这里一百八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去,那里的房租只是现在这里还没有涨价的房租的一半,即便加上新增加的运输成本,也比在这里划算。

    我对成老板表示理解,可是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此刻,我想得最多的还是我自己,我极其自私地想到了我自己。我知道我刚刚得到的这份我虽然并不满意的工作,将瞬间失去。这是我将要面对的现实。我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成老板当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对公司的未来已经做好了安排,而我却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他已经不再空发议论,而是直接说到了关于我的话题,“高波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他很够朋友,他首先想到了你。这段时间内,你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听说你还是一个人,我想你还是跟着我去新的地方。你可以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如果你将来有了更好的就业岗位,我不会勉强你留在我那里。我找你来,就是想把这件事与你说明白。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成老板的这番话,顿时改变了我开始刚来这里时对他的印象。他仿佛还是很近人情的。当然这是因为高波存在的缘故,即便这样,也已经不容易了。我对成老板还是充满感激的,至少仅仅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我还是得到了他的认可。这自然会增加我的信心。可是我却用不着更多地去考虑这样的一个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不可能跟着他去新的地方,原因是极其简单的。我不可能离开流星,即便眼下是这样困难,是为了生存而忙碌,我也不能那样做。我是因为流星而来,眼下流星又那样百无聊赖,我怎么可能远走他乡呢?尽管他乡并不遥远。

    我在第一时间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流星。流星认可了我的选择。她本来就不满意我对成老板服装公司的选择,即便是暂时的选择,她都不大愿意接受。此刻,正好顺理成章地满足了她的心理需求。

    这些天来,我又开始奔波于各种招聘会现场,招聘会举办的频率似乎多了起来,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似乎也多了起来,可是那依旧大多是针对农民工的,即便有的是针对像我这样的人,我也不是在他们的招聘范围之内。因为我认为我可以接受的那些岗位,大多提出了我所不具备的条件,那就是大学毕业之后有两到三年的工作经历,而仅就这一点而言,我似乎还属于牙牙学语。

    那天,流星在报纸上看到了好大的一条招聘公务员的广告,她问我想不想去试试,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问题是我根本就不具备报考资格。必须有在基层工作三年以上这一条,仅仅就这一条,就会把我无情地挡在门外。”

    流星告诉我,她想办法找人说一说,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既没有问她如何通融,也没有阻止她那样做,因为那是我可以接受的,因为那只是想办法给我找到一个让我前去试一试的机会,至于能否考上,还需要看我的实力。我对流星这种近乎天真的想法,并不抱什么希望,可她还是怀抱一丝梦想。第二天,我与她同时走出了家门。我直奔服装公司而去。我需要给成老板一个最彻底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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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波既然能够与成老板又一次谈到我的事,就应该主动地打电话给我才对。可是他却并没有找我,就连打一个电话这样举手之劳的事他都没有做。我胡思乱想着,我想到了他可能是在回避着那天晚上看电影那件事。不管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令他不好理直气壮地面对我。在他看来,一定不是那样的磊落。这是我的猜测。

    那天临近中午时,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我已经不再需要按部就班地坐在公司里,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与高波在他单位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见面了。见到他时,我可以体会到我面部表情的扭曲。可我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只是随便地要了一点儿饭菜,两个人只要了两瓶啤酒。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是我主动地提到了看电影的话题。我直言不讳:“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什么意思?”

    高波并没有直接作答,他像是根本就不关心这样的话题。我重复着,我的一本正经,终于激发出了他的话语权:“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正在恋爱。”

    “我没有义务向别人汇报我爱与没爱。我爱谁与不爱谁,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我的这些话不是太近人情。

    “我没做错什么。你可能根本就没有给辛然机会听她说点儿什么。我想告诉你,从读高中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暗恋着你,爱得很苦,这年头这种事几乎是天方夜谭。可这件事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当你回到秦州,我知道你并没有结婚时,我在第一时间内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她。她很可能几夜都没有睡安稳。这是我可以想象得到的。”

    我相信高波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我从他说话的态度中感觉到了,我也从与辛然的接触中感觉到了。只是我确实没有给辛然一个表白的机会。那天看电影时,我就明白了,高波是在扮演着红娘的角色。高波并没有错,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正在爱着,还爱得那样深沉,爱得那样难舍难分。我之所以对高波心有不满,是因为他应该在此之前将他的用意如实地告诉我。那样,就不会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

    我早就知道我一米八五的个头,和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是一些女孩子们心仪的形象。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有人把我当成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到了国外,更是如此,我甚至是一些外国女孩儿心仪的目标。可那不是我的错呀,我的长相并没有违法。辛然对我的暗恋也不是什么错误。爱一个人那是一个人的权利。而高波又有什么错呢?他的错误就在于剥夺了我的知情权。

    此刻,我再过多地指责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也没有这样的理由。我不能去蹂躏一个无辜,我也没有让高波释怀的义务。他的行为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他与辛然始终都保持着联系,甚至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我们放下碗筷,平静地面对着。他开始向我讲述起了辛然的故事。

    其实,辛然是结过婚的,那是她在知道了我不再回国的消息之后,与一个叫陈东的男孩儿恋爱结婚的。用辛然曾经告诉高波的话说,他们之间几年前的分手,那是注定的,是在他们相识之后就注定了的。那不是那个男孩儿的错,而是辛然的原因,因为辛然的心里始终就没有放下过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显然就是她一直暗恋着的我。

    两年前,他们就分手了,分手之后,辛然就没有再爱过。这是辛然告诉高波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即便是我没有告诉你我的情况,辛然也应该告诉你,因为她已经知道我已经有了女朋友。请你转告她,我谢谢她对我如此好感,可是这来得太迟,真的已经太迟了。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一个我非常爱着的女朋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这位女朋友的存在,如今我很可能还会漂在国外。我是因为她才回到故土的,真的,这是我最真实的感觉。”

    我将我与流星的关系告诉了他。我已经有些激动,这是我回到故乡之后,除了与流星交流之外,在与别人交流的过程中第一次这样激动。我告诉他,“我回到故乡后,依然有着一种似曾漂泊的感觉,我仿佛已经不再被社会所接受。我仿佛已经不能被这个社会所容纳。”我停顿了一下,为的是让我的情绪平静一些,为的是不让我眼角的泪水涌出,从而让高波目睹我的脆弱。我又接着说,“高波,眼下我最需要的不是谈情说爱的问题,而是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容纳我的地方,找到一个能够安放我青春的去处,尽管青春已逝。这是我生存的基础。”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高波像是被我感染了,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道:“你的故事让我感动,对不起,算是我的唐突。接下来的事情你还是自己处理吧。”

    我们走出了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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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挫折感开始折磨着我,这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自从去经济研究所工作的希望破灭后,那种挫折感就已经产生。我只是不想让那种感觉无限地放大而已,尤其是不想让它像地震波那样波及到流星的心灵,让她执著与坚韧的心理殿堂轰然倒塌。

    在高波面前,我是第一次将这种感觉扩展开来,不是因为辛然的缘故,是因为我已经压抑良久,终于在高波那里邂逅了诱发的理由。实际上,高波一直就在帮助我,包括在我与辛然关系上的良苦用心。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其实,流星也早就有了一种挫折感。她只是从来就没有像我这样用轮廓清晰的词汇描述其真实的心理。

    当我回到家时,我从流星的脸上又一次读出了她心中的沉重。晚饭之后,流星渐渐地将白天的经历描画了出来。

    流星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她主动地走进了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林的办公室。我听着像是天方夜谭,这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为这是在中国。在中国,一个普通百姓能够直接面对这样一座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实属不易。我几乎不大相信流星会拥有这样的权利。

    流星与李林打过多次交道,那都是因为工作上的往来,流星对这位官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那是缘于最初的接触。流星本来并不分管公安这个行业的新闻报道工作。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正赶上了分管的记者处在哺乳期。在一次公安局组织的打击黑赌毒的战役中,流星参与了一次夜间行动的报道。也就是在这次行动中,他们认识了。在后来的阶段性成果的新闻发布会上,流星最犀利的发问,给李林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后来宴请记者的宴会上,李林记住了流星的名字。

    后来,有一件事最让流星难忘。那是秀水街动迁纠纷的事发生之后,那是在动迁户还没有晚间被强行赶出家园的那一刻,发生的一件同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当时秀水街那块动迁地块已经被开发商断了电断了水,可是仍然有几十户人家在黑暗中蜷缩在那里,而且白天必须走出很远的地方将饮用水提回来。他们茫然地期待着解决问题的契机的出现,茫然地等待着有人会过问这件事情。开发商早就在寻找着那几十户人家当中的出头鸟,他们认准了那个叫费天鸣的人是这些刁民们的中流砥柱。于是,就在之后不久,问题便发生了。

    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流星正在办公室里参加报社每天一次的新闻例会,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声音有些熟悉而又陌生。当那个人焦急地自我介绍之后,流星很快就明白了,他就是曾经向流星反映过情况的那个叫费天鸣的“刁民”。

    流星立即走出了会场,他告诉流星他正在振兴广场开车时,被一辆沙漠风暴追杀,几次险些被那辆车挤下悬崖。费天鸣是一边开车一边给流星打电话的。流星意识到了那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广场,不仅仅人员稀少,车辆也很少。那是一处市民休闲广场,只是晚上去那里游玩的市民较多。流星瞬间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问明情况,又问明他车的行驶方向。流星迅速地做出了决断,她告诉费天鸣马上将车向市公安局大院开去。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流星在第一时间里便想到了李林副局长,她同样焦急地将电话打了出去,仅仅是几秒钟之后,李林就接通了电话。流星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将情况向李林做了汇报。她还告诉李林,她已经让费天鸣将车开往市公安局大院。

    李林正好在市政府开会,他当即通过电话向公安局做出部署,将一整队的防爆警察,部署在公安局大院的内外。

    流星又将情况通知了费天鸣,而费天鸣离开广场之后,将车开向了仙山路,走进那条濒临山崖的旅游线路时,又有两辆车早就等在那里。他拼命地疯狂地逃脱着,当他惊恐地将车开进公安局大院时,最开始的那辆沙漠风暴居然也嚣张地跟着开了进去。车上的两个人被公安局的警察带走了,后来听说又放了。据说那两个人不承认是在追杀费,而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苦于没有证据,公安局无法证明他们有主观故意。流星并没有再过问下去,那不是她的权力所及的范围。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记者,她能够救了费天鸣一命,已经很知足了。

    那件事发生以后,流星与李林彼此之间的印象更加深刻。当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便想到了他。

    我能理解流星的心情,她内心的挫折感已经不亚于我,不是因为去找过李林,而是因为我回国后不久,就已经开始了。他同样不希望在我面前放大这种感觉。我能理解李林拒绝的理由。挽救了费天鸣的生命,那是他的责任,那更是一名公安人员的天职。而流星为了我的事去找他,那显然是属于另一个范畴,是有些强人所难。

    听流星述说着这样的故事,我的心里更加不快,不仅仅是因为我依然会风雨飘摇,还因为我已经逼迫着流星四处出击,茫然碰壁。我的心里越发多出了几分沉重。我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我多么需要在茫然中铸就光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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