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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天,汪洋和修婷坐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他们去的那个饭店也实在是不够讲究。可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却是让汪洋愉快的。那一刻,汪洋面对的虽然是一个他早就认识,却并不熟知的人,可他却没有像以往和别人在一起时那般高度警惕或者装模作样。在那短短的时光里,他甚至几乎是在心理上洗去了铅华,卸去了戎装。他是不希望去那种假话总比真话多的应酬场合的。尽管那都是公款消费,尽管那餐桌上的丰盛程度远比自己家的餐桌锦绣多样。

    那天,当汪洋走出饭店打道回府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高兴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次不需要约束自己行为的饭局,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能和多少年前曾经有恩于自己的知青战友,进行了一次20多年后的迟到的相聚。当年修婷为自己输血的行为,毕竟曾经感动过自己,尽管那份感动似乎是来得太迟了一点儿。因为那时因为那个年代因为那种环境之下,都没有都不能都无法将那件事轰轰烈烈地记起。不过,那件事却始终都没有让汪洋轻易地忘记。尤其是当岁月的年轮已经爬上脸庞,他更加感觉到他对那种幸运与缘分的眷恋,已经难以轻易的从自己的记忆中剥离。

    从饭店走出来后,汪洋还是有着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可他已经不能再说什么,第一次坐到一起,自己就俨然新闻记者进行专访一般,问个没完没了,已算冒昧。以前,他还从来就不曾这样冒昧过,不曾这样关心过一个和他没有多少关系的女性的生活或者她的家庭。那天晚上,他们会面的气氛似乎一直在感染着汪洋,再加上这些天来,印刷厂的改制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这让他的情绪明显有了好转,这是自从他儿子自杀后,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几天后,当他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李杨走了进来,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怎么也无法高兴的消息:“汪总,法院来人了,说是要划走市工商局的那60几万元的罚款。”

    “为什么?我们已经起诉了呀。案子还没有结呢,怎么就可以这样?”汪洋有些吃惊。

    李杨站在办公桌前,说道:“是市工商局申请了强制执行。”

    “我们的起诉就没有用了?”

    “不是没有用,而是两回事。他们是在我们还没有起诉之前,就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看来我们必须交这笔钱了。”

    “得罪不起呀,要知道这样,我何苦要坚持呢!还不如就给他们算了。反正那也不是我个人的钱。”汪洋既像是说给李杨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法院本来是可以直接从银行划走这笔款的,可还是给我们面子,才来我们单位说一声。执行文书已经送来了。”

    “那就让他们划吧。我们再缺钱,几十万元对我们来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这件事真让我们难以出这口气。这不明摆着是是非颠倒吗?好了,去吧去吧,通知财务处办吧。”汪洋一边说一边和李杨挥了挥手。

    李杨走后,汪洋拿起电话,拨通了张和的手机,让他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

    半个小时后,张和来到了汪洋面前。

    还没有等张和站稳,汪洋就问道:“怎么搞的?我们不是已经起诉了吗?就是不开庭,也不一定就得先交罚款呀。”

    “汪总,这是两码事,我们是起诉在后,而他们到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是在前。我们走的是不同的法律程序。我们是起诉他们做出的行政处罚决定是错误的,要求撤销处罚或纠正。而在我们的起诉还没有结果之前,他们申请强制执行那是有效的。”张和解释着。

    “这我懂,我就是想,怎么还能让他们走到前面去了。事情不大,可真让我们难堪。”

    “等我们胜诉的时候,那该纠正的就得纠正。”

    “问题是我们等不了,那得等多长时间,我们必须是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把这件事情澄清,向读者说明白,否则,不影响我们下一个年度的订报吗?我既要保证来年的发行量,我还要收上来这笔订报款。报纸订不来,那不是等于要我们的难看吗?”

    “汪总,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听说宁阳纪事报的老总是市工商局的一个就管我们这个案子的那个处的处长的弟弟。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这个消息是宁阳纪事报的一个人说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早就断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可你能把人家怎么样?”汪洋越说越是有些激动。

    “放心吧,汪总,我们肯定胜诉。”说完,张和走了出去。

    汪洋早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想陪着夫人童小舒去医院看医生的。童小舒坚持不用去医院,汪洋也就没有勉强。市委宣传部让他上午去一趟部里,说是有事要找他。此时,汪洋正准备出门,李杨走了进来:“汪总,你这是准备去哪?”

    “我去市委宣传部。”说完,汪洋看李杨像是有事找他,便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刚才,你的一个邻居在市中心医院打来电话,说是你爱人正在医院里,让你马上到医院去。”李杨说道。

    “怎么了?她怎么自己去医院了。”汪洋显然觉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电话的人说是邻居们把她送到医院的。别的,她什么也没说。”

    听到这里,汪洋就再也没问什么,匆匆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汪洋走进了中心医院的一楼大厅,他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急诊室,他向当班医生问明情况后,才知道童小舒刚才在这里看过病,已经被送到观察室了。汪洋问道:“你们诊断的是什么病?”

    “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去观察室等着吧。”

    汪洋见医生可能是因为太忙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心思详细和他说什么,也就马上离开了。他找到了观察室,童小舒躺在那里,不断地呻吟着,而且还不断地翻动着身子。身上已经挂上了吊瓶。在她的周围,还站着两个比他和童小舒略大一点儿的两个女性邻居。童小舒已经看到汪洋,她似乎没有能力说什么,可眼睛顿时便涌出了泪水。汪洋走上前去,问道:“小舒,你怎么了?早晨不是没有这么厉害吗?是不是还只是后背疼?”

    童小舒没有说话。她还是不停地翻动着身子。汪洋又一次问道:“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童小舒依然默不作声,她的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汪洋见童小舒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便转向了站在旁边的那两个邻居:“麻烦你们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她病了的?”

    那两个邻居当中的一个说道:“我是出门的时候,看到童小舒正在走廊门口的防盗门外,用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肚子蹲在那里,额头上都是汗珠,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我问了几遍,她才勉强说了声,是肝区疼。我又知道你不在家,也就喊上了刘嫂来帮我,是刘嫂去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我们把她送到了医院。”

    “那医生怎么说?”

    “已经做过B超,可能是急性胆囊炎,还没有最后确定,说是一会儿还要给一个什么报告。”

    汪洋又走到童小舒跟前,问道:“好一点儿了吗?”

    童小舒还是一言不发,这让汪洋真的有些着急了。汪洋明白,人病久了就等于半个医生,可汪洋几乎就不怎么太得病,就连一般的伤风感冒都不太容易染上,他对疾病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此刻,他根本就不知道童小舒如果真的得的就是急性胆囊炎的话,那究竟有多么严重。汪洋不停地在童小舒的身边转着。一会儿工夫,走进来一位医生,医生问道:“谁是童小舒的家属?”

    汪洋点了点头。

    “她必须马上住院,不能再拖了,她其实早就有胆囊炎,只是以前没有注意而已,现在整个胆囊几乎坏死。必须马上手术。”

    “医生,有没有什么危险?”汪洋问道。

    “哪能没有危险,什么手术能没有危险?”医生的态度不像汪洋想像的那样好。

    “是是是,是不能没有危险,我是说能有多大的危险?”

    “有没有危险都得做,不做就更有危险了。不要让她进食了。”说完,医生走了出去。

    医生所有的话,童小舒都听到了。当汪洋走到她跟前时,她紧紧地抓住了汪洋的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泪沿着脸庞的曲线迤逦地流着。那一刻,汪洋的眼睛是潮湿的,他的心里像是弥漫着几分内疚,那是因为他早晨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就知道童小舒已经病了好多天了。而且他还知道童小舒已经几天没有像样地进食,而自己只顾忙自己的那份工作,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她的病情。儿子自杀后,尤其没有顾及到她的情绪,而童小舒每天就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她恰恰又是一个内心世界比较封闭的人,她的清高往往让她自己远离了那些世俗的群体。这些天,她的内心世界里正承受着比自己更加难以忍受的精神痛苦。想到这些,汪洋用手为童小舒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水。然后,他又俯下身去,让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了童小舒的脸上。

    半个多小时后,童小舒被推进手术室。

    汪洋不停地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踱着步。走廊上只有汪洋和他的两个邻居。就在童小舒被推进手术室20多分钟后,李杨来了,他陪伴在汪洋的身边。

    汪洋问道:“有没有人去单位找过我?”

    “我走的时候,是没有。”

    “你不是刚从单位里出来?”

    “出来一会儿了,我刚才去了一趟住院部,去看了看田晓亮,他已经不行了。”

    汪洋看了看表,说了声:“走吧,再陪我上去看看他。他那儿我已经去过了,可我不忍目睹每次去看他时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情景。可还得去看看他。”

    汪洋跟着李杨到了住院部的六楼,田晓亮已经在那里昏睡了。很快,汪洋就又回到了手术室门口。他在手术室的门口来回走着,那一刻,时间仿佛像是冻结在了那里。汪洋不断地看着手表,差不多几分钟就看一次。邻居刘嫂看出了汪洋着急的样子,就走到他跟前劝说道:“汪洋,着急也没有用,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们在这里帮你照顾她,你下班再过来。”

    “那哪行?我应该让你们回去,让你们两个人在这里陪着,太不好意思了。我看还是你们走吧。”汪洋诚恳地说道。

    “我们走了,这里要是缺个人手什么的都没处找去。行啊,我们就在这里呆着吧……”

    刘嫂还没有把话说完,汪洋的手机响了。汪洋接通了电话,那是市委宣传部新闻处的小赵打来的,他催汪洋快点儿去部里,说是部长已经按照和他约好的时间在部里等他一个多小时了。汪洋挂断电话后,想了想,走还是不走呢?如果走,等童小舒下手术台出来时,知道自己不在跟前,她会怎么想呢?如果不走,那是部长头一天亲自打电话和自己约好的,而且强调必须是让自己亲自去部里。此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不去能好吗?

    李杨走到汪洋跟前,说道:“汪总,你是不是有事?是单位有人找?”

    “不是,是部里找我,昨天已经约好了,刚才又来电话催过。”

    “那你就先去吧,我在这里不走,再加上你的两个邻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有事我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你。再说,你去部里办完事也就回来了,放心吧。”

    到了部里,汪洋直接去了部长办公室。柴云部长已经真的在那里等着他了。汪洋走到跟前,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说道:“让部长久等了,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点儿事,就来晚了。”

    “你家里有什么事?你可是让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多小时了。”说着,柴云还是笑了笑。

    “我爱人突然病了,邻居把她送到了医院。现在正在那儿做手术呢。”汪洋说道。

    “什么病?需要做手术?”

    “胆囊炎,急性胆囊炎。”

    “那也不一定就非得手术吧。也可以保守治疗啊。”

    “怕是不行,医生比咱懂,他们说几乎已经坏死。必须做手术。”

    “啊,这么说,手术还正在做着呢?”柴云部长说话的节奏比刚才放慢了一些。

    “没事,有人在那里。柴部长,找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汪洋还是想早一点儿知道部长找他有何公干。

    “哦,正赶上你爱人做手术,真是时候不太好,让我和不和你说呢?”柴云说道。

    “柴部长,还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吗?我既然来了,你就说吧,说完了,我就回医院。”

    “那好吧,那我就说,反正是早晚也得告诉你。你还记得啤酒节时你们的那篇关于摆在现场的花卉丢失的报道吧。那次的影响特别不好,给我们市的形象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市领导极为不满。当时就已经表态,要设法挽回影响,要严肃处理,对责任单位和责任人都要严肃处理。当然,后来你们又做了几篇挽回影响的报道也还可以,可功归功过归过,该处理还是要处理的,这也是市主要领导的意见。你们当时也有个情况说明,我仔细地看过了,当时你是住在医院里的,应该是秦总值班,可他提前走了,最后那个请示电话打到了你那里,是你表的态,那责任也就落到了你的头上。我们已经开过部委会,我们研究决定,对凡是涉及到这个报道的单位都进行通报批评。对你们宁阳都市报的责任人当然要处理,这责任具体地也就落实到了你的头上了,也就是说给你行政记过处分。市领导要听我们部里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这几天李凡副书记又过问了此事。这说明市领导是很看重你们新闻媒体的新闻报道工作的。你还有什么想法吗?”说完,柴云认真地看着汪洋表情的变化。

    汪洋已经明白柴云是要让他表态,可他没有马上回答,犹豫了半天,才抬头看了看柴云,说道:“柴部长,这件事都已经定了,有什么想法还有用吗?这篇报道是我当时同意的。我当时是在医院里,我也没有亲自看到这篇稿子,他们就是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一下,我听后,觉得事是反面的,文章是从正面切入的。我拿着电话想了一会儿,就认为积极意义远远大于负面影响,也就点了头。行,就这样吧,以后我还更需要加强这方面的修养。柴部长,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汪洋回到医院时,童小舒已经被送到病房里。病房里有两张床位,另外的一张床上还没有病号入住。汪洋走到童小舒跟前,她还在那里昏迷着。汪洋看到童小舒躺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就觉得眼睛里有一股泪水拼命地往外涌动。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感觉受了处分有些委屈,还是看到童小舒身上到处插着管子,而生发出的担忧的缘故。他站在那里,把童小舒身上盖的被子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像是怕她着凉似的。然后,他走出了病房,李杨也跟着走了出去。

    汪洋重新回到病房时,童小舒依旧在那里昏睡着,汪洋找了个小凳子放到童小舒床位的旁边,坐了下来。他看着童小舒躺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这时,他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汪洋明白自己对童小舒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谈到过他的这种感觉,那是没有办法谈起的。他也没有那种可以让他自己诉说的对象,从来就没有过。童小舒似乎也同样知道汪洋对她的那种感觉。他们就是这样在婚姻的岁月里跋涉着,似乎都是小心翼翼而又缺少激情地跋涉着。

    汪洋当然知道,他自己在童小舒的眼里是美好的,而自己更知道自己对童小舒的那种感觉,当然同样是美好的。而那种美好,当她离开了他的时候,或许是很难再能寻找到的。汪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可他一直感觉到,准确地说自从和她走到了一起开始,就一直仿佛觉得童小舒的那种美是他可望可及却难能尽情享受的。他需要倾诉时,他常常觉得她不是最能与他共鸣的心灵故事的倾听者;当他最需要痛哭时,她不是那个最能读出他悲凄音符中的含义的解码器;当他最需要释放那压抑已久的爱的情愫的时候,她不是那个让他赤裸着心灵扑向那晶莹的肌肤时,立即会被融化的随时都可以燃烧的壁炉……

    汪洋当然知道,那确实不都是童小舒的过错。他何尝不想改变自己,其实,他已经无数次地想到过改变了。当他每次从国内和国外出差归来,他都尝试着用心地去为童小舒买回来一些在他认为女人们应该喜爱的礼物,他几乎每一次都这样做了,可每一次也都是平平淡淡而已。他当然了解童小舒,他当然知道像童小舒这样档次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可他已经尽力了。

    童小舒对他的爱,那是汪洋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得到的。可他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久居芝兰之室,而不知其香呢。他常常这样徜徉在寻求答案的思维里,但从来就没有断然得出过答案。

    那还是多少年前的一个清晨,汪洋送汪小凡去托儿所,走在大街上险些被车撞上,而被一个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了的那件事发生后,他在电话中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省城学习的童小舒。童小舒第二天就从省城赶了回来,晚上一进门的时候,她同时看到了汪洋和他们的儿子。她立即扑到了汪洋的怀里失声痛哭:“我不去学习了,我不去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那一刻,汪洋已经感觉到,童小舒对他是那么的需要,那种需要甚至超过了她对他们儿子的那种情感。几天后,是在汪洋的再三劝说下,她才返回了省城。还有一次,也是若干年前的事情,那是汪洋去国外出差回来,在北京转机回宁阳前,天降大雪。童小舒和汪洋的司机去飞机场接他,飞机在宁阳的上空盘旋了几个来回才降了下来,结果最后冲出了跑道。其实,最后飞机只是冲出了机场的栅栏,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可当童小舒知道飞机冲出跑道的那一刻,她立即昏了过去,等汪洋走出机场的时候,童小舒已经躺在医院里……

    此刻,汪洋坐在童小舒的身边。准确地说,是上午他在单位里知道童小舒已经躺在医院里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才突然间觉得,他是需要她的。那种感觉或许是在意识到有可能会失去她的时候才体会出的一种需要。顷刻间,汪洋的心里有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感悟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隐隐的内疚。

    吃完饭后,只有他的两个邻居留在了病房里。他和李杨都去了单位。

    汪洋走进办公室后,很快就走了出来,他往秦南的办公室走去。秦南正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两眼目睹着天花板的斑驳。他没有注意到汪洋把门推开,当汪洋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时,他才注意到汪洋的存在。他们谈过关于童小舒住院的话题后,汪洋才说道:“印刷机的事,你就着手办吧。合同我看可以签了,越快越好,不能再拖了。你们已经去过上海,这样也就不用去国外了,就按照编委会商定的意见办。就进那台雪兰机,85000转的,要有点儿超前意识。合同签下后,就让他们先按照厂家的意见安排基座的施工。”

    晚上,汪洋回到了医院的病房里。

    十点多钟,病房里就剩下了他和童小舒两个人。童小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眸子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左转转,右转转,那种灵动与敏感,让人感到她一定是在思考着什么。她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汪洋,汪洋……”

    童小舒紧紧地用手握住了汪洋的手,汪洋感觉到她的那双手的苍白与无力,他同时感觉到她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握着的。汪洋同样用自己的双手握着童小舒的手,似乎是要把自己此刻内心世界的那份复杂的感觉传递给她。他问道:“你怎么了?是嫌我来得太晚?”

    童小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像是没听到什么似的,而是她吃力地说道:“汪洋,汪洋,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

    听到这句话,汪洋如入十里雾中,他不知道童小舒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涉及到这个话题。他俯下身去,趴在了她的跟前,说道:“你是不是在说胡话?”

    童小舒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她那微弱的声音慢慢地说道:“汪洋,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爱你,我除了你,这一生就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人。我不想离开你,我已经失去了儿子,我不能再失去你……”

    汪洋的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薄雾,眼前似乎是模糊的。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两只手更用力地握紧了童小舒的手。童小舒又继续说道:“汪洋,答应我,答应我,快告诉我,说你不会,你不会的……”

    汪洋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童小舒把头慢慢地转了回来:“汪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青年农场的时候有过一个情人?说实话。”

    汪洋顿时感觉如同五雷轰顶,他立即把两只手松开:“你这是听谁胡说的?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别管我是哪儿听到的,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童小舒灼人的目光聚焦在汪洋的脸上。

    “没有的事,从来就没有的事。”

    “你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她,可我想知道,你不爱我,是不是因为她的存在,是不是因为你的心里始终都放不下她?”

    “这都是哪跟哪呀!你这究竟是从哪听来的呀?”汪洋显然有些着急。

    “别问我是从哪听来的,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小舒,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是,真的不是。这是根本就没有的事。”汪洋斩钉截铁。

    “那你为什么会把她调到你身边来?”

    汪洋听到这句话后,如大梦初醒,他站了起来:“小舒,你让我和你怎么说呢?是,她是调到了我们的印刷厂,可她怎么会是我的什么情人呢?”

    “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说是你们俩那天晚上在一家饭店里呆了大半夜,出来的时候,还恋恋不舍,人家都看到了。”童小舒一边说一边呜咽起来。

    汪洋泪水的闸门终于开启,涌泉一样的眼泪夺眶而出。汪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是静静地任凭泪水奔涌着。

    病房里只有童小舒轻轻的呜咽声。大约10分钟后,汪洋张开双手伸向自己的额头,自上而下从那张自己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滑过,这才慢慢地说道:“小舒,冷静一点儿,你告诉我是谁打的电话,他说没说他是谁?”

    “没有,没有说她是谁,她是个女的,她说她是亲眼看到的。”

    汪洋明白了,明白了童小舒突然住进医院的真正原因。他又把身子趴在了童小舒跟前,说道:“小舒,别相信这些,我想像不出来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但她肯定是别有用心。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现在还不知道,可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假的,是假的。他们说的那个人叫修婷,她和我确实是一个青年农场的知青战友,可她调进这个单位,并不是我的主意。是她调进来后,我才知道她的身份的,真的就是这样。她的存在与出现,和我与你之间感情的疏密没有任何关系。”

    童小舒的头向另一侧转移,她没有再说什么。几分钟后,一个护士走了进来,为童小舒又换上了一个吊瓶。

    那一夜,汪洋呆在医院里,他与童小舒的对话,幻化成了无数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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