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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因为假冒校长签字挪用公款,安仲熙在单位眼看就要惹出大麻烦了。不料鬼使神差,他无意中购买的社会福利彩票竟然中了大奖,20多万元人民币自天而降。安仲熙被这意外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当下高兴得基本找不着北了。

    这是真的吗?安仲熙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买彩票买了多少年,从社会福利彩票刚刚开始发行就买,就做发财梦,可是这玩意儿中奖的几率太低了,只见投入,不见效益,那么多的钱基本上就是为社会福利事业做了贡献。真不如把买彩票的那些钱存到银行里,尽管利率也低,尽管实际价值是负增长,但钱的绝对数会增多,起码没有太大风险。当然,同样是买彩票,还有比我安仲熙更惨的。比如学校谷会计的亲弟弟,家在N市郊区的农村,不仅把自家在地里出力流汗种粮种瓜的所得都赔进去了,还借了亲朋好友和邻居二、三十万,都买了也会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都给社会福利和体育事业做了捐献,最终无力还债无颜见江东父老,竟然喝农药自杀了。正因为长时间投资彩票没有效益,所以后来安仲熙不再买彩票。那天借贾痞的钱本来是为了给扈婉璇解燃眉之急,本来就为钱发愁,不知何故心血来潮竟然买了两注彩票,谁知道抱着扔了就扔了的心情抛出去4元钱,竟然换回来20多万!人这东西说起来怪得很,有时候倒霉了,干啥啥不顺,喝凉水塞牙,放屁都能砸疼脚后跟,有时候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眼下正为钱的事情犯难,为钱的事情差点要跌跟头了,谁知道天上还真能掉馅饼,说有钱一下子就有钱了。这下别说还清借贾痞等人的外债不成问题,就是帮助扈婉璇治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需要,都可以资助她去北京到上海,选国内最好的医院去就诊!

    我安仲熙积什么德行什么善了,老天爷怎么一下子就垂青于我?

    安仲熙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曾经陪着老婆甘文秀在市辖县一个叫“圣容寺”的佛教圣地烧香许愿,老婆嘴上求健康求平安,估计心里还会求老公回心转意忠实于婚姻家庭,甚至会咒安仲熙的情人天打五雷轰,这些安仲熙不得而知。他当时也烧了一柱高香,心里求佛保佑,就是默念着能有一笔外财自天而降,改变经济紧张手头窘迫的现状,最好还再能买台小轿车。那么这次彩票中奖,是不是在神佛面前所许的愿应验了?难道真的是释迦牟尼老佛爷保佑,上天垂顾我安仲熙?不管是不是,都应该找机会再去一趟圣容寺敬神还愿。神灵不可亵渎,佛祖菩萨有眼,生杀予夺还不是全看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

    27万的大奖需要到省城去领奖。这倒也好办,给校长说一声,找个出差的机会,捎带着就把事情办了。只不过前面刚刚干了一件马尾栓豆腐提不上串的事情,再见了校长少不了被他骂上一顿。骂就骂吧,只要被骂一顿就能轻松过关,那就算烧了高香。

    啊呀,假如这一笔钱将来准备大部分都花在扈婉璇身上,那么彩票中奖的事情还是不能让老婆知道!这是大事情,只要稍稍行事不密,就会成为社会新闻,(他奶奶的社会福利彩票发行机关已经在电视上飞播字幕宣传本市中出一注27万元的大奖,只是没有指名道姓。不过社会福利彩票本来就是无记名发售的。)就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假如大家都知道了,那么如何能瞒得过老婆?再说,把20多万元当作私房钱,瞒着老婆悄悄揣起来,安仲熙良心上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看来,这也是一个难题。

    果然,因为假冒签字挪用公款的事情,安仲熙被他们校长关起门来狠狠骂了一顿。校长黑煞着脸,声色俱厉,指着鼻子,日娘操老子,把安仲熙弄得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虚汗把一件短袖衬衣几乎湿透了,粘在身上。安仲熙虽然感觉很伤自尊,但他心里还是希望校长能骂得痛快些,能借此而消消火气。校长火气消了,也许这件事就能轻松过关,否则有可能引起大麻烦。

    安仲熙你给我记着,以后要再敢如此胆大妄为,谁也救不了你!扣工资、记过,甚至开除!你好好掂量掂量。你也年纪不小了,干了这些年了还不懂规矩?你白吃了这些年饭,越来越不像话了。脑子进水了也不能这样干!这次就这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的人就不让他们知道了。你这个狗日的!校长最后说。

    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我安仲熙永远记着校长的恩德,为了学校为了您我安仲熙要是不卖命地干,我就不是我娘养的。安仲熙信誓旦旦说。

    挪用公款的事情不了了之。

    最让安仲熙牵肠挂肚的还是扈婉璇的病情。

    暑假结束之前,他作为总务主任兼采购人员,必须要做好开学前必要的物质准备工作,必须要忙碌一阵子。况且他因为挪用公款的事儿还在学校领导面前有一种赎罪的心理,唯恐干不好再被人抓住把柄,唯恐哪里再出现纰漏,那就不好交代了。上班时间忙完了学校的事情,回到家匆忙吃一口饭,然后给甘文秀编出个理由,就急急忙忙到医院去了。几乎天天如此。

    扈婉璇让化疗弄得脸色蜡黄,头发也开始脱落,情绪很不好。安仲熙一来到跟前,扈婉璇的眼睛里就充满了怨尤,眼泪也无声地流,弄得安仲熙很难受,很惶惑,好像扈婉璇得病他是罪魁祸首,好像癌细胞是他制造出来的一样。扈婉璇的老公史新强害怕请假影响工资奖金,所以坚持上班,三班倒,很累。安仲熙去医院的时候他要么不在,要么说一句“老安你陪一会儿扈婉璇,我要回家去收拾收拾,忙忙给她来送饭,锅都没顾上洗”,然后就急匆匆走了,留给安仲熙单独陪伴情人的机会。扈婉璇的儿子假期有补课,还有繁重的假期作业,晚上一般也不来医院。

    我没有预料到,化疗有这么难受!扈婉璇悄声说着,眼泪又唰唰的。

    化疗用的药物既然能杀死癌细胞,肯定对人体正常的细胞也造成伤害。难受是一定的。为了治病,你要忍着。病治好了就不难受了嘛。安仲熙小声安慰扈婉璇说。他能感觉到病房里另外两个病人及其陪员都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他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受。

    你说得轻松!谁知道能不能好?反正你又不难受。扈婉璇是撒娇的语气。

    我真想替你。看着你难受我心里更难受。安仲熙神情肃穆地说。

    扈婉璇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她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拉住。她根本不管病房里其他人怎样想怎样看。

    查出来是这种大病,结果怎么就让你知道了?干嘛要让你既承受病患的折磨还要承受这么大的精神压力?史新强是不明白还是故意的?安仲熙皱着眉头问扈婉璇。

    他能瞒过我吗?这不怪老史。我知道了更好,要不然整天疑神疑鬼,心里不踏实,那也是一种折磨。反正我现在也想通了,有病就治病,实在治不好就死。人都是要死的,迟早不同罢了。比我年轻的也有见了阎王的,好端端的人在大街上“咣当”一下叫车撞死了,车祸每天都有。明星大腕,国家元首,该死也要死呢,我算个啥?生老病死,只要看开了,没啥。扈婉璇说着说着情绪又好了。安仲熙每天来看望她、陪伴她,让她心里很熨贴。

    哎,婉璇,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安仲熙忽然就有些眉飞色舞:那天为了借钱给你治病,让我很为难。一生气,就心血来潮,买了两注彩票,没料想到竟然中奖了,你猜猜种了多少?

    你拿我寻开心是不是?想哄我高兴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买了多少年彩票,你中过个啥奖?最多中几块钱,然后又都买了彩票了。你就没那命!扈婉璇根本把安仲熙的话没当回事。

    你看你,还不信。我直接告诉你吧。听好了,别吓着。

    哼!扈婉璇脸上还挂着调皮的冷笑。她虽然不信安仲熙能中大奖,但她愿意让他逗自己开心。

    27万!除了上税,还有21万多。安仲熙压低声音,只让扈婉璇一个人听到,但他的语气压抑不住激动。

    真的?扈婉璇也开始信了。

    当然是真的。这些钱除了还我欠别人的帐,剩下的都给你。先拿来治病,如果能剩下,也给你和你儿子花。”安仲熙说。

    扈婉璇心里很感动。她含情脉脉望着安仲熙,眼睛里流着幸福的泪。安仲熙看了看她的眼睛,也很激动。这女人对他表情达意不用说话,眼神就够了。她眼睛的杀伤力足以要了安仲熙的命。

    你别太为难自己。中了大奖那是你的钱,我不要。我住院做手术的前史新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扈婉璇说。

    你这么大的病,我不能不管。钱给你花,我又不缺吃不缺穿的。安仲熙说。

    给你自己买几身好衣服。你看你穿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名牌。

    男人嘛,穿的不必太讲究。

    扈婉璇终于要做手术了。

    大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扈婉璇的身体可以接受手术了。化疗的效果也不错,抓紧手术就有可能战胜病魔。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安仲熙又来到扈婉璇的病榻前。史新强照例说:老安你先照看一会儿扈婉璇,我再回趟家把该准备的准备齐全了,明天她做手术。然后就离开了。

    安仲熙,我还是有些害怕。扈婉璇病房里原来的两位病友一个出院了,一个转院了,她很难得暂时单独占有一间病房。就剩下她和他了,扈婉璇对安仲熙说。她极力想保持一张笑脸,但笑得很勉强。

    不怕。你这种手术对这个科的大夫来讲,那是最常见的手术,他们都很熟练。要让他们说,你的病不算啥。安仲熙尽可能装出轻松的表情,字斟句酌地安慰扈婉璇。

    这些医生护士都是冷血动物。他们把死个人看得跟喝凉水一样简单,再大的病他们也不在乎。

    那倒也是。不过你的状态的确很好,我觉得,明天从手术室出来,你的病就彻底好了,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完全康复,而且以后再不会得乱七八糟的病了。安仲熙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用不着这样哄我。我也不是三岁小孩。明天能不能从手术台上顺顺利利下来还两说呢。不过我不怕。扈婉璇很冷静。

    你再不要胡思乱想。

    哎,安仲熙,你说说,我从手术台上下来,会变成什么样?这儿,这儿,是不是就没有了?扈婉璇分别指了指自己左右胸乳部位。

    你净胡想。我看许多做过乳腺类手术的女人,都好好的,看不出来和别的女人有啥不同。

    你是隔着衣服看的吧?

    那当然。我还不至于扒开别的女人衣服去看吧?我又不是流氓。

    那你知道啥呀。我听说了,有的是把里面的瓤子掏空了,剩个空皮;有的整个切了,给人胸上剜出很大疤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要是也那样,我就不活了。活着都不像个女人了,还活个什么劲儿?

    又来了。你说的肯定不对。要么我再去问问医生护士?

    算了。问啥呢?爱死死爱活活,人到了这一步,顾不了那么多了。扈婉璇又露出凄婉的神色,她在安仲熙跟前说话很任性:反正要把我弄得不像人了,我就死。

    后来扈婉璇露出倦意,安仲熙说:你躺好,闭上眼睛养养神。我去上个厕所。

    安仲熙从厕所出来,就悄悄去了医生值班室。晚上值班的是一个身高马大的女大夫,看见安仲熙一脸恭谦的笑容跟本不为所动,弄得安仲熙脸上的笑容便僵了。

    大夫,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安仲熙坐也不敢坐,站在值班大夫对面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问。

    你是病人陪员?

    是是是,是是是。安仲熙赶忙点头。

    你坐吧。大夫被安仲熙鸡啄米般点头的样子逗笑了。她一笑,显现出酒窝,阔大的脸庞竟然也有几分妩媚。

    好好好,谢谢。安仲熙也一下子轻松了,说话变得很利索:我请教一个问题,大夫你别见怪。乳腺肿瘤切除手术,在外形上能给病人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你老婆?

    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吧”?你这人有意思。不是老婆大概就是情人了。能给情人来陪床,你这人不错,有情有义。这值班大夫原来也很饶舌:一般情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跑得没影了。现在的人啊,哪儿有什么真感情!

    您说得我都脸红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首先要保证把癌变部分切除干净。至于病人手术后外表会怎样,大夫一般不会顾忌。因为我们的职责首先是治病救命。大夫说。

    这个部位对女人来说多重要啊!安仲熙指指自己的胸部,又把值班大夫逗笑了。

    我是女人我还不知道?要你说!当然,在尽可能保证手术成功的前提下,我们也会尽量保护病人身体表层少受伤害,我们起码也有革命的人道主义嘛。

    嗯。我明白了。谢谢,谢谢,谢谢……安仲熙又鸡啄米一般点头。

    慢点慢点,我担心你脖子的强度够不够。大夫调侃安仲熙说。

    你还挺幽默。您贵姓?

    免贵,姓高。

    高大夫,我再跟你打听个事儿。37床,名叫扈婉璇的病人明天手术,主刀大夫是谁?

    哦,你是陪37床的?那个病人的老公我见过。你还真是情人?这么有责任心!高大夫朝安仲熙伸了伸大拇指。你问的主刀大夫姓孙,孙大夫。也是女的,瘦瘦高高的。你认识吗?

    知道知道。见了面能认出来。她明天早上几点来?

    孙大夫平常上班早,不过有手术她一般都是吃过早餐才来。八点钟肯定到了。

    哦。谢谢,谢谢。

    怎么啦?要给主刀大夫送红包?我们医院最近搞医德医风教育呢,你可别给人上眼药。值班大夫说。

    不会不会。打扰了,打扰了。安仲熙告辞,又回到病房陪扈婉璇到很晚,史新强来了他才告退。

    第二天,安仲熙早早就到医院去了。晚上没睡好,眼睛里全是血丝。给扈婉璇主刀的孙大夫刚刚进了更衣室,安仲熙就跟进去了。

    孙大夫您好,我想跟您说句话。安仲熙一脸媚笑,态度十分恭谦。

    你是?孙大夫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干扰她更衣的过程很有几分不满,所以神色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哦,我是来陪护病人的。

    哪个病人?

    就是您今天要给做手术的,乳腺肿瘤,扈婉璇。

    哦,难怪看见你眼熟。你是不是经常来?不过她的老公好像不是你呀。

    对对对。孙大夫您好眼力。安仲熙脸就红了。

    有啥事你快说。我得赶紧换衣服,做手术前的准备。

    好好好,我就想求您一件事。给扈婉璇做手术的时候,请大夫手下留情,尽量给她保持——怎么说呢,这也是病人的意思——想让大夫给尽量保持她的女性特征。就是说,就是说……

    行啦行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好像这事情轮不到你来说啊,她丈夫是干嘛的?你跟这个扈婉璇是什么关系?亲戚?朋友?还是情人?女大夫口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屑,眼睛斜视着安仲熙。

    呵呵,就是朋友,朋友。孙大夫,这是一点儿心意,病人家属托我转交给您的。安仲熙就要把一个装着1000元人民币的信封塞给女大夫。

    拿走。否则我在手术台上就没法手下留情了。孙大夫很严肃地说。

    那好,那好。手术以后再好好感谢您吧。看见女大夫凛然的神色,安仲熙只好收起他瞒着扈婉璇备好的红包。

    记着,不要再搞这些名堂。病人和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这样做,是在贬低我们的人格。手术以后也不必,否则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

    您真是医德高尚的白衣天使啊!安仲熙由衷地赞扬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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