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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同学自己开车去了省委大院,给我放了假。这下我自由了,别看我过去跟老头子经常光顾驻省办,可大都是公务出差,老头子从没躺在这里享受过片刻身体娱乐。所以,我一直对这里的玩意儿很陌生,只在小车班里听说过名堂比较繁多,模特"入骨"表演,三流歌星一流唱腔,包括老毛子俄罗斯纯正血统的钢管妹子他王主任都能进口到"半月宫"里。"半月宫"很神秘,属于机密场所,就连我们这些"书记"也未曾踏进半步去,包括无所不能的刚哥。"半月宫"也是禁地,是专门接待省里厅级以上领导的,也是王主任巴结上层人物的公关场所,所以,这可能是王主任跟磕头弟兄之间唯一难以逾越的"门槛"了。官场传言说大厦里有间隔音密室,是王主任就任时重新翻修专门打造的暗道。我只听老杯酒后戏言,说那"半月宫"根本就没在大厦里头,而是在郊外的一栋山庄里,除了个别老板,谁也不清楚"半月宫"的位置。
老头子曾骂过,那鬼地方迟早要吐出几具尸骨来。
一个连市长都无法知晓的密道,一定能牵引出狐狸迷情的动感鬼故事。
吴同学离开大厦没一会儿,几个司机就到我客房里放起了"烟火",王主任很快叫人送来了麻台。局长司机们向各自老板交出了车钥匙,所以搓将起来都很尽兴。从他们口里我才知道,他们的老板结团进省城,表面上是顺道来看望住院中的翟部长,实际是来拜会某名校MPA研究生班某教授导师的,活动筋骨到了位,就能拉动脑浆容量的盘升,也便是知识武装的脑袋了,硕士乃至博士级的,官帽上再扣上一顶学位帽,双层保护,档案袋子绝对分量倍增。
此时,局长们可能正面向导师进行"论文答辩"哩,也难怪要亲自驾车,在老师面前脱开官方面纱,做一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小学生。
小王说,一连打了两个通宵,实在坚持不住了。所以,他一直躺在沙发上,只动嘴皮不动手:
"余哥,兄弟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哟,咋就没跟吴书记一条道儿开到底呢?还是老市长老谋深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了一手我党我军的传统游击战术,把我这个小鬼子给忽悠了。知道当初老市长怎么把我踢出本田的吗?糖衣炮弹啊,说翟部长要被扶正的,结果可好,是空弹!就翟部长现在这身子骨,我啊,指不定哪天就下岗了,老市长是典型的任人唯亲啊,让你余哥钻进了新奥迪,咱命薄,白板一个!"
小王大吐酸水,快把我当成"情敌"了。我没加理会,左首的司机接上了小王的话:"知足吧,跟咱一比,你王老弟住的是高层公寓,咱哪,顶多闷在土窑了。"
局长司机们随即附和着,数落起他们的苦衷来。我是从局级一路开过来的,自然知道他们在下面趾高气扬,可到了市府就低人一等了。旁的不说,跟我们这群"书记"坐到了一起,他们也得夹起尾巴当孙子,倒茶的活儿他们得承包。
我杠了一手,把话题岔开了,问小王:"翟部长的老毛病又犯了?"
小王揉了揉红眼从沙发上坐起来说:"可不,血压一直降不下去,只好进省院了,部里早传言说翟部长想提前内退,报告都打上去了。"
自从老头子进了人大,这翟部长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才五十不到的人,就经常往医院跑。老头子像个中医专家,给老部下号脉断症:心病!
"也好啊,刚哥不是要坐上驻省办位子吗,你替代刚哥呀,我可听说了,市委办正在给书记物色新-方向盘-,都是市委大楼里的,你肯定也在考察之列,沉住气,实在不行就毛遂自荐呗。"我调侃道。
小王失控地怪笑了几声,走过来一瞧我牌面自嘲道:"我呀,就像你桌面上的这副牌,啥都连上了,唯独少了一张关键牌,单吊太难了。这么说吧,驾龄车技嘴巴我都能过关,丝毫不输给旁人,可有一样咱望尘莫及,信赖!书记连我姓啥都不知道,想给他开车不就是单吊吗?再者说了,这翟部长可是老市长一路带过来的……"
他还想说下去,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才收住舌头。就这暴露门牙的嘴巴,咋能给壹号关好车门啊?
运气不错,我还真就自摸吊上了"小鸡",回头冲小王笑道:"别泄气,事在人为。"
正洗牌时,王主任打来电话,问吴书记啥时候回。吴同学自己开车去的组织部,据我的判断,晚上她肯定又去找老同学聚会了,而且有意让我老余回避,这里头肯定有我不该知道的事儿。
我在电话里回道:"甭管啥时候回,吴书记的晚餐还是要事先准备好,别再发生上次那件事了。"
王主任迟疑了片刻,让我放下手里的牌,上他办公室,有话要说。
手气正旺,我实在不想半途退阵,状态有所回升的小王一把拉开我叫道:"王主任晚上可能有特别节目安排,余哥就别在这里耗费精力了,养精蓄锐,晚上好发射。"
他们四个人淫笑着继续打牌。
王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因为跟他关系一般,以前我从没进去过,听说里面很考究,论规格够上副市级别了,山高皇帝远,也属于正常现象。仅从办公室就能看出为什么地方官员都喜欢把头颅削成竹尖,千方百计朝大小驻办里钻。打个不太形象的比喻,这里就是"驻外领馆",外交使节为了工作之便,乘洋车,品洋酒,点头"Yes"摇头"No",也就无可厚非啦。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到了二楼,我才发现这里的科室也是"一个都不能少":行政部、财务部、外事办、接待处,居然还有"宣传部"的行头,就差"组织部"了。最里头才是主任办公室。
门开着,从里面迎出一位妙龄女郎来,身材高挑,模样秀美,一身白领装扮,嗓音甜蜜,娇滴滴叫我一声"余哥",说王主任正等着。
驻办的不同就在于可以给自己办公室安置一个女助理,实质就是女蜜,坐在办公室外间给主任长脸。完全符合政府首长办公室"室外室"的布局,就近安置上传下达的"勤务兵",也叫预约报到,再由秘书引进内室拜见。拿本市来说,过去盛行秘书制的时候,可以说人满为患,有几个市长就配备几个专职秘书,无形中滋生了"室外室"的官僚作风,第一道门给你敞开着,磕开第二道门就难了。近几年有两个因素打破了"室外室"的布局:其一是外地官员来本地就职的多了,办公楼里的"室外室"转变成了"小招"里的"室内室",卧室和办公室融为一体了。就地办公为的是提高政府行政效力,"内""外"之别不过是节省了点步行时间,布局一转换,秘书总不能驻扎进领导住所吧,于是回到本来岗位上,尽管手头的活儿还是一样,但距离拉开了,威信也有所降低,也只好每天夹着文件周转于办公楼和"小招"。其二涉及"精兵简政",学起企业那一套,流水作业,生产线无须人工操作,原先固定岗位上的蜜蜜们脱离了专职身份,以适应"一才多用"的资源组合。
老头子当政时,先拿自己办公室开刀,废除专职秘书,其他市长办公室自然要效仿一把手的,结束了"室外室"格局。
驻省办属天子脚下的主儿,而且光明正大地用上了"女蜜",当然叫人望尘莫及。
"以前也没见过你这大美人呀?刚来的?"我挪不开步子了,跟女秘书套上了话。
"余哥眼光高啦,从不俯视咱这张脸,我在大厦都快两年了,以前在外事办。"美女很会说话,一瞧就是公关高手。
"呵呵,难怪,我过去很少上二楼来的,真是金屋藏娇,你余哥有眼无珠哪。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国语很正嘛,外语肯定也不错,外事办,那一定经常跟老外打交道喽。"我这只久未偷吃的黄鼠狼开始吧嗒开嘴巴,垂涎欲滴。
"陕西米脂人。外语可不会,只识几个汉语拼音。"美女说完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按响话键向主任通报。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姑娘,咱回头再聊。"我言犹未尽地冲美女挥手说。
王主任起身相迎,问我是喝茶还是咖啡。我发现这里的茶具和煮咖啡的用具都成套装摆放在宽大的茶几上,中西合璧。
我说:"咖啡那是脑力劳动者的催化剂,咱没那高尚的胃口。"
王主任笑道:"给领导把握方向的可不是简单的体力劳动,我过去也没喝咖啡的习惯,可自从进了省城,我基本把自己练就成了猫头鹰,没办法,只能喝咖啡来提神,香烟不管用了。"
他慢条斯理地煮上了功夫茶。
"领导有何吩咐?"我直入主题,心里记挂的是上面的麻台。
"随便聊啦,过去咱兄弟俩都太忙,也都是给领导服务,时间都发配给领导了,咱们交流得不够,吴市长今天不在,机会难得,好好交交心。"他又跟我称兄道弟上了,我觉得太矫情了点,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开场白。
"吴市长怎么会想到上纪委了?"他背后口口声声称呼吴同学原来的官谓,似乎对女市长的转行感到遗憾。
我摇头说:"瞧你说的,这话该问你才是,你是交通联络员嘛,就没从省里打探出啥风向?"
王主任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将烟蒂使劲摁灭,说道:"反正你是吴市长的司机,又不是外人,告诉你老余也无妨。你可是吴市长的身边人,顺便给我考证一下这里头的水分有多少。"
作个不恰当的比喻,这驻办广播出的"天气预报"属于权威发布,风向及风力大小是反馈给地方气象的系数指标。远的不说,你书记市长打不通的关节,往往人家驻办主任一副狗皮膏药就给贴服了。所以,先前有关吴同学迁位的缘由都是道听途说,包括我老婆的缜密推断都是瞎子摸象的结果。
我颇感兴趣地说:"洗耳恭听。"
那天下午听完王主任道出的密闻,我本有的娱乐情趣刹那间化为乌影了,婉言谢绝了王主任晚上安排的活动,包括那米脂般的姑娘也让我提不起兴头了。
风力有台风之虐:陈书记昨晚上已被省纪委"双轨"了。
尽管王主任一再强调说是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听到的,可靠性不强,他一直没敢张扬出去,让我也要封口。如果消息确信,那按组织惯例,省纪委行动前一定会通告地方党委,吴同学肯定是知道的,包括我这个司机也会窃听入耳。见我吃惊的样子,王主任断定我确实不知情。
动一发而扯头皮,如果老陈真的被"并轨"了,等于是火车头失去了控制,那铁轮估计要轧碾出不少血肉之躯来,断肠碎肺的,暴露出腐蚀原貌。
我紧张是因为老头子也属于火车头上的"驾驶员",跟老陈曾捆绑联盟,他王主任何故大惊小怪呀?从队形分列上看,别人的队列乱套了,他该幸灾乐祸才是,谁都知道他王主任的引路人就是壹号,属嫡系。
当晚我失眠了,失眠在豪华套房,失眠在冰凉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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